许吟雪
(重庆科技学院外国语学院,重庆400042)
中国元素在《喜福会》中的象征意义探微
许吟雪
(重庆科技学院外国语学院,重庆400042)
《喜福会》生动描绘了华裔母族文化和异质文化的碰撞与兼容,以及在文化碰撞中对自我文化身份的艰难求索。本文选取喜福会这个重要的中国元素,从象征意义的角度来剖析隐匿在字里行间的中国文化对素云母女和琳达母女关系的影响,以及其中所体现的文化冲突和融合。本文试图揭示作者借助象征手法在作品主题与表现形式上达到的有机统一,从而领略中国元素在作者笔下所传递的独特的文学韵味。
象征意义;文化冲突;文化融合
美国族裔作家对文化冲突与融合的体验是最强烈的,这也是他们最关注的问题之一。美国华裔作家谭恩美根据自己亲生经历改编而成的小说《喜福会》一出版就受到了极大地关注,并获得了“全美图书奖”和“海湾地区销售评论奖”。小说通过4对母女各自回顾现实和过去生活的交替,描写了“抗战”期间4位命运多舛的母亲被迫从中国移民美国,努力改变命运,最终获得重生的故事。作者在小说《喜福会》中采用了千里鹅毛、花瓶、食物、割肉救母、娃娃亲、素云的玉坠、莉娜的花瓶和琳达的红烛等中国元素,运用象征的手法,将母女两代人从误解、隔阂到最终相互理解的情感升华,以及将中美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之间的差异和矛盾及其碰撞与融合的过程艺术地展现在读者面前。本文选取了小说中最有特点的中国文化元素——喜福会的象征意义来探讨隐匿的复杂情感,从而深入解读小说中最具代表的两位中国母亲与美国长大的女儿之间的微妙复杂关系。
Abrams(2004)认为象征是一种典型的艺术表现手法,通过显性的艺术形象来传达隐性的内心情感与理念。象征的定义很多,如:象征是借用某些具体客观的事物以体现“对外部世界的感受而生成的概括的思想感情、意境或抽象的概念、哲理。”[1]象征和隐喻类似,它借助事物之间相似点和联系“表现某物,再现某物,或令人回想起某物。”张瑞华认为象征的意义主要有两类:“一是用一种看得见的符号来表示看不见的事物;二是符号与意义之间的联想性和相关性。”[2]总的来说,象征是为了展示“隐匿在看得见的事物、现象背后的看不见的思想“,即展示事物的本质。”[3]
生活在美国主流文化与族裔边缘文化之中的谭恩美,以自身的存在状态为契机,思考着两种文化的冲突。小说《喜福会》来自作家谭恩美的个人经历和记忆。作者以自己为原型创作了小说主人公精美的故事。小说的开篇以精美的视角,描述了4位母亲移民美国后经常以麻将聚会,在一起学习美国的处世之道。麻将作为一种游戏,在中国文化中已经有很久的历史,小说的名字“喜福会”正是这种游戏聚会的名字。精美在解释“喜福会”这个名称时发现:“喜福会”所表达的意义是典型的中国文化,是没法用英语表达出来的。她才意识到过去不能理解母亲们麻将会的重要,认为是母亲们很愚蠢,只会蹩脚的英语,其实是自己不懂她们话里的文化含义,不懂中国的传统文化。虽然个别字能找到英语的对等词,但是中美文化的含义绝对不一样。麻将作为中国的文化符号,有着非常丰富的文化含义和哲学含义。最能体现中国麻将哲学的是吴素云在回答中国麻将和犹太麻将区别时的一句话:“犹太麻将只需盯住自己的牌,只要用眼睛就可以打了。中国麻将要复杂多了,你必须好好动脑子,这里十分讲究技巧,你得记住别人出过的牌。如果不会这一点,那你就是在打犹太麻将了。这有啥意味?中国麻将的输赢不是单一的胜负,内里有着太多的奥妙了。”[4]我们从这段描述可以领悟到两层意思:其一是讲究全局意识是中国麻将的精髓,任何一方的玩家都不是孤立的,各家出牌是相互关联相互影响的。正如人生一样,不可预知,凡事都不止是表面现象,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二是中国麻将强调的是一方赢三方,但却不是单一的争强好胜,输赢的标准需要根据打麻将的目的而定。正如人和人之间相处之道不能用简单地用是非来判断谁对谁错。小说叙事中出现的中国麻将规则和打牌时母亲们谈论的话题都深深打着中国文化的烙印。麻将作为一种中国文化元素,是新老生活延续的象征,是中国文化在美国传承的象征。
在这部作品中,谭恩美塑造了不同的母亲形象,并且通过描写母亲们参加喜福会的故事,将家庭矛盾、母女之间的冲突提升到文化冲突的层面。小说探讨了母女关系的转变,也象征着两种文化之间的交流、碰撞,最终消解文化对立、促进文化交融。在中美文化传统的大背景下,小说中的母女关系得以象征化、寓言化,使小说更具文化内涵和艺术张力。作品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在于作者独特的表现手法对麻将这一中国元素的演绎和运用。这样的象征意义在素云母女和琳达母女之间表现得尤为突出。
小说的主人公精美和薇弗莱代表着有双重文化背景的女儿们。她们生在美国、长在美国,思想上更倾向于接受美国文化与价值观,中国传统文化变得越来越模糊难辨。女儿们在成长、事业及爱情等问题上与母亲们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但是,她们在经历了挫折后,逐渐变得成熟,才体会到自己与母亲、与中国文化血脉相承,有着不可分割的关联。
(一)希望的力量——素云母女
在移民美国的中国人中,麻将作为一种社交游戏,既是中国文化的象征,也是一种社会身份地位的归属。小说中提到抗战时素云带着双胞胎女儿住在桂林。那时桂林挤满了逃难的人,由于缺粮少钱,文化、民族和阶级矛盾的激化使艰难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我兴起办喜福会的念头,是在一个热的晚上。那晚,连飞蛾都给湿褥的暑气蒸得昏沉沉的……我再也憋不下去了,我必得找点什么事来分散一下我的思绪,将自己从绝望的深陷中拔出来。”[4]9素云想唤起希望,想从铺天盖地的绝望中寻求生机。在桂林的日子,为了逃避战争带来的恐惧和不安,素云和三个姐妹把希望寄托在了麻将游戏,成立了喜福会。她们轮流做东摆宴席,打麻将,聊天消遣。正如素云告诉女儿的那样:“我们每个星期都有一次期盼,期盼着一次欢悦,这种期盼心情就称为希望,成了我们唯一的快慰,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将自己的聚会命名为‘喜福会’。”[4]16但是素云每次讲述她在桂林的经历和喜福会的故事时,都瞎编一个和上次不同的绝妙结尾。她在不断地自己为自己选择幸福,甚至随心所欲地创造自己的幸福。标题“喜福会”是麻将游戏,但是它极具象征意义地寄托着人物的希望。这样不但可以希望“交好运”,而且可以“丢掉坏念头”,这既是她们的“喜”,也是她们的“福”。她们的麻将会褪去了娱乐功能,变成了一种逆境求生的心理安慰。这种求生心理深受中国道家相对主义人生观的影响,正如庄子妻子去世后,庄子鼓盆而歌。移民美国后再次成立喜福会,素云和其他3位母亲也是为了拥有或创造快乐、归属感和生活秩序。每次的麻将会让素云和其他成员感觉到了中国的生活、中国的传统文化在新的国度得到了延续。谭恩美以麻将为托喻,既肯定了中国妇女乐观的人生观,又肯定了她们不屈服于命运的精神。
因为文化的差异,女儿精美并不能感受到这种快乐。她第一次出席喜福会的活动,就不得不忍气吞声承受大家拐弯抹角责备她辍学。她不相信自己可以取代母亲的位置。在她的记忆里,母亲是刻薄的,总是让精美和琳达的女儿薇弗莱一比高下,总是让她按照母亲的想法做。她没有办法理解母亲对她的希望。她不知道是否有力量来实现母亲的希望。正如精美惭愧地说:“母亲期望她学有所成,找到一个收入不错的职业,但她辜负了母亲的期望。”母女之间的这种代沟渗透在了精美对能否代替母亲在参加喜福会的焦虑中。但是母亲去世后,精美代替了母亲的位置——东方,成为喜福会的新成员。正如对素云来说,喜福会是希望和力量的象征,是千变万化中坚持自我的手段。精美加入喜福会,中国元素就意味着建立并实施了一个重要的仪式。素云将自己对中国的记忆和对美好生活的希望带到了美国,并让这些记忆和希望在美国恢复和传承给女儿。
(二)无形的力量——琳达母女
在琳达母女间,中国元素象征着母女之间的文化冲突,也象征着母女之间的纽带——无形的力量。琳达在中国的不幸婚姻中,懂得了无形力量的威力。她设圈套欺骗太太,让太太相信她和太太的儿子的婚事是不吉利的,是没有后代的。她学会了藏而不露,待机行事,不占优势,仍然胸有成竹。后来从麻将游戏中,琳达不断运用这种无形的力量。在《喜福会》中,麻将被看做“一场没有输家的游戏”,“中国麻将的输赢不是单一的胜负,内里有着太多的奥妙了。”琳达把麻将的谋略用在了教育女儿薇弗莱下棋,她认为“下棋就是一个把戏”。她把这些韬略比喻成风。
薇弗莱从琳达那里继承了无形力量:韬晦之计和谋划的能力。小时候她把这些计谋都用在了下国际象棋上。她等对手走错棋后,再出其不意,打他个措手不及。“同时我也从中得到启迪,我不应该太把自己和盘托出,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是棋艺,下棋的诀窍,但也是处世行事的准则。你只需要展示自己,不用向别人告白。”[4]81九岁,薇弗莱运用从麻将游戏中学到的韬略计谋得到全国冠军称号,成为了旧金山华人社会中的名人,成了一个象棋神童。可后来她又把这种无形力量用来和琳达斗智。薇弗莱想把象棋上获得的成果当成自己独有的东西,让它成为自己个性的一部分。母亲对自己的吹捧和炫耀,薇弗莱感到窘迫。她把母亲琳达看成对手,一反常态地和母亲吵架,甚至是放弃了下棋。母亲一点也没有生气,只是沉默。当薇弗莱打破沉默,告诉母亲她决定继续下棋时,母亲却数落了她一顿,并告诉她放弃了想重新开始“没那么容易啦”[4]。薇弗莱最终认识到母亲对女儿的自豪感实际上是对她的支持,是另外一种无形的力量。薇弗莱再回到棋盘上,发现自己的天才消失了。没有了母亲对自己象棋天赋的深信不疑,只能被对手步步逼近,直到落荒而逃。
琳达和女儿薇弗莱都善于运用无形的力量,使她们为自己争取了权力,在男权社会中取得了成功。正如薇弗莱所说“我闭上双眼,思索着下一步棋,该怎么走?”然而,这种成功只是消极的反抗,她们不得不依靠丫鬟怀上邮差孩子、对手走错棋这样的机会。归根到底,这样的计谋是消极而缺乏主动性的。小说中的母亲们历经沧桑,自我醒悟所做的反击在男权、父权、夫权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麻将式叙事结构在小说中不仅起到了推动情节、寓意主题的作用,还以其特殊的游戏规则建构了全书的叙事结构。这种陌生化的艺术手法使小说内容与形式达到了完美、有机的统一,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喜福会》全书16个故事,分4个部分。每个部分又有4个故事并且每个部分前面有个类似寓言的短小故事,在形式上类似于元杂剧中的“四折一楔子”的标准结构。作者采用中国传统小说的叙述手法,从个人的记忆出发,建立了一个特定的观察历史和文化的视角。小说主要描写了4对母女之间的关系,母亲和女儿的故事在横向和纵向两个层面展开。
作者独具匠心地把整个故事形象地构筑在一张麻将桌上。首先,小说的外围框架第一、四章里4位母亲分别代表东、西、南、北风。她们像打麻将一样轮流做庄,按照出牌的顺序,依次用第一人称讲述自己的故事。结构中间的第二、三章由女儿们讲述在美国的经历。这样的结构构成了两代人平等交流、互相尊重的对话形式,同时又体现了母亲出于对女儿的关心保护开始叙述各自的故事。其次,麻将以东风开始,右为下家。母亲素云去世后,女儿精美第一次在喜福会的投骰决定了出牌顺序,即钟、圣、苏、吴。第二章女儿故事的便以上述顺序排列,而第四章顺序为苏、圣、钟、吴,正好相反。这样,二、四章构成一个循环。第一章和第三章的故事则由座位顺序排列,座位的方向正好与母亲中国故乡的地理位置相一致。吴素云的故乡在上海,位于东边。相对于上海,宁波(苏的故乡)位于南边,太原(钟的故乡)偏西,无锡(圣的故乡)偏北。第一章按吴、苏、钟、圣顺序,第三章按圣、钟、苏、吴的顺序。这样又构成了一个由女儿到母亲,由母亲到女儿的循环。这样的安排与母女循环、母女同一的主题相吻合。如此精确的麻将式轮流做庄的叙事结构让母女的故事遥相呼应,顺序的逆转显示出两代人之间的差异和分歧,使得小说的叙事模式更有张力。麻将游戏的相生相克象征了母女之间、中美文化之间的相互依存、相互碰撞。麻将式的叙事结构使小说产生了一种独特的艺术效果。
在认知诗学分析中,象征是一个重要概念,它可以把整个叙事都看成一个象征。整个叙事被认为是在相似的概念域中具有一般性的元素[2]。麻将游戏这一中国元素,对于素云母女而言,它代表了希望,是心理慰藉;对于琳达母女而言,它代表着无形的力量,是制胜法宝。作者采用了象征这种独特艺术形式来表现,将自己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理解创造性地贯穿在整部小说中,使作品象征化的表现手法中取得了内容和形式的有机统一,形成了一股强劲的张力,取得了独特的艺术审美价值。
我们通过分析认为在《喜福会》里中国元素——麻将是最能体现母女冲突的象征,甚至是民族归属感的有力象征。象征手法的运用使小说的主题更加突出,小说的寓意更加深刻,从而赋予谭恩美笔下的母女关系重要的象征内涵:中国母亲背负着落叶离根的痛苦,艰难地挣扎于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冲突中,极力想把自己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理解灌输给美国出生的女儿们,希望能守住她们的根。可是女儿们把母亲的引导看成一种百般挑剔和阻挠,或是母亲们根本不懂美国文化。母亲和女儿都在为身份而斗争:母亲们试图让她们的过去和现在达到和解,女儿们想在独立和传统之间找到平衡。小说中中国母亲与美国女儿之间的冲突不仅仅是一种文学表征和小说框架结构,也象征着中美二元文化对立。母女之间互为主体也互为客体的这种关系象征着中美文化之间互为主体和客体的关系。所谓他者形象不过是潜在的自我,是镜中的自我。母亲在女儿的反叛中看到了中国文化在美国社会文化环境中的边缘性;而女儿也在母亲的干预中看到了美国文化的不足,进而达到母女之间的和解。作者从自我、他者两个方面构建了文化从二元对立到二元消解的文化发展景观。小说的大团圆结局不单象征着两代人之间消除了隔阂,也隐含了谭恩美试图缓解中美文化之间的冲突和促进文化间交流与理解的美好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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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志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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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3652(2016)05-0096-04
2016-05-07
重庆市教育委员会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功能认知视角下的多模态语篇研究”(15SKG153)。
许吟雪,女,重庆人。主要从事美国文学和应用语言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