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淑芳(辽宁金融职业学院金融系,辽宁 沈阳 110122)
清代“昭信股票”历史钩沉
张淑芳
(辽宁金融职业学院金融系,辽宁沈阳110122)
[摘要]“昭信股票”虽名为股票,但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股票,而是中国最早发行的国家公债。昭信股票产生于清朝末年的戊戌变法期间,是中国封建社会资本主义萌芽的产物。光绪皇帝曾把它列为新政措施之一。昭信股票的产生、发行和退出,见证了清王朝那段腐败没落、贪官污吏横行、民生凋零的历史。
[关键词]清代;昭信股票;历史钩沉
(一)国家公债的内涵
国家公债,简称为国债,是以国家信用为担保,面向全社会公开募集资金而发行的一种债权债务凭证。国家公债的载体通常为国家发行的国债券。国债券是中央政府在财政资金的筹集过程中,出具给投资者的一种政府债券,是中央政府和投资者之间的一种债权债务凭证。依据这个凭证,投资者从中央政府那里获得了一项承诺,即可在一定时期内定期获得固定金额的利息给付并于债券到期时一次性获得本金的偿还。因为国债券是国家发行的,凭借的是国家信用,所以它是所有债券中信用等级最高的债券,也是所有投资工具中公认的最为安全的一种债券。
(二)国家公债的特点
国家公债是一种特殊形式的债权债务关系,具有完全不同于普通债权债务关系的特点。
第一,在法律关系主体方面,国家是国家公债的债务人,其债权人可以有很多,如国际金融组织、其他国家(地区)政府、国内外的法人或其他组织以及公民。第二,在法律关系性质方面,从表面上看,国家公债的法律关系是平等型的,但其实质却是隶属型的,即无论是其发生,还是其变更或消灭,都是由国家单方面主导的。在国内债券类型中,这一特点表现得尤为突出。第三,在信用程度方面,在所有的债权债务关系中,信用等级最高的是国家公债,安全性最好的也是国家公债。第四,在债务人方面,对债务人而言,国家公债是否发行、发行多少及还本付息方式具有很大的灵活性。第五,在债权人方面,对债权人而言,国家公债是安全性最高、流动性最强、风险性最小、收益性有保障的投资工具。
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中国战败,第二年与日本签定《马关条约》,规定中国赔偿日本白银两亿两,后又添“赎辽费”三千万两。早就入不敷出的清政府,背上偌大的包袱,财政倍感窘迫,只能乞借外债偿还战败赔款。[1]1897年,清政府在筹办第三次借款时,英国和沙俄为独占贷款权争执不下,形成僵局。清政府谁都不敢得罪,决定停借外款,自己另想办法。[2]1898年春,时值康有为准备全面变法之际,光绪皇帝踌躇满志,允许天下士民上书言事,并下诏要求臣下筹划开源之计以偿付赔款。詹事府右中允黄思允建议仿效西方国家发行公债,“造自强股票,筹借华款”。光绪欣然接受,安排户部议决,拟定发行国家公债章程,定名“昭信股票”,取“以昭信守”之意。[3]
昭信股票发行章程规定:户部设昭信局,印昭信股票,面额自一百两至一千两不等,各省设昭信分局,预定在全国发行总额为一亿两;以田赋、盐税为担保,年息五厘,二十年本利还清;债票准许抵押买卖,但须报局立案;筹款专为偿付对日赔款,不得挪作它用。光绪对此寄予极大希望,要求内外臣工带头认购。但他却多次在所下的诏书中要求“商民人等愿借与否,各听其便”,严格禁止各级官吏们强行摊派昭信股票,甚至借股票发售之机勒索百姓。[4]然而,事与愿违。没过多久,光绪皇帝收到的弹劾奏章竟如雪片般飞来——地方官员们置皇帝的诏书于不顾,把发售昭信股票当作敛财的好机会,借机对百姓大肆进行敲诈勒索。“各省办理此事,名为劝借,实则勒索,催迫骚扰,贻累闾阎”。这其中尤以山东省和四川省为最甚,“始则劝购,继则勒购,且有因逼毙命者”。山东安邱知县俞崇礼按照民众土地面积摊派股票,不准有分毫差错,不交者锁拿严押。他被人纠参后,山东巡抚张汝梅却极力为他掩饰,向朝廷回奏“俞劝办股票,涉于急切,究属因公得谤,情尚可原”。其实张汝梅更是一个贪婪暴虐的官吏,摊派股票就是他下的令。山东省上年受灾,麦子欠收,光绪曾下诏缓征包括安邱在内七十六个州县的赋税,而他却强行摊派昭信股票,老百姓遇天灾人祸,真如雪上加霜。张汝梅不仅令各州县摊派股票,后来竟以办赈名义吞没了发行股票筹得的股款。四川总督恭寿根本不体恤民生艰苦,纵容家丁劣员,苛令各州县按粮摊派昭信股票,尽显酷吏本色。有人描述办理昭信股票的事情说,其实借债之名不是不顺,只是各省官吏奉行不善,造成民怨沸腾,使民众视之如虎狼。而且户部颁布章程不到一个月,昭信股票在全国还没有完全发行,就已有部分“封疆大吏”拒不把发售股票所筹集到的资金上交给国家,而是打着各自的小算盘,把钱私自扣留下来,挪作他用。最终的结局就是“酷吏假此尽饱私囊,以其余归之公,民出其十,国得其一”。时过半年,总共只募得白银一千多万两,仅及原定数额的十分之一二,杯水车薪,远不够偿付对日赔款。百姓怨声载道,朝臣非议颇多,光绪只得在九月间下诏停止。
公债是资本主义制度下的产物,发行公债必须具备一定的思想基础和经济基础,而这些恰恰是当时的中国还不具备的条件,这决定了昭信股票流产的命运。
所谓思想基础,是指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相适应的资本主义意识形态。中国几千年的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形成了牢不可破的君权至上观念,君主视臣民为子民、视天下为私产,“生杀予夺,唯朕一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这种观念的影响下,人们认为臣民向君主完税纳粮才是天经地义的,这是他们应尽的义务,而绝不应有君主向臣民借债并要于债务到期时还本付息的事情发生,这是不可思议的。昭信股票与维新派的其他种种新政建议如君民合治、开设议院一样,在大多数人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其实在当时,无论是清政府、各级官吏,还是老百姓,都没有认真地把昭信股票当成一种债权债务关系。统治者自己也清楚,“国家岁帑每每支绌,二十年清还此票,诚恐力有未逮”。一些王公大臣们干脆缴银不领债票,情愿当作报效,还可得个口头嘉奖。老百姓“咸言将来此款无着,必以虚衔嘉奖了之”,然后多贬价辗转售出,或在地方官的威逼下“报效”了事。广东定兴县众多士民认购股票采取抗议态度,干脆不去领票,也不去邀奖。后来清政府明确规定:“民捐昭信股票,有情殷报效,不愿领取本息者,准其具呈缴票,按给奖叙。”如此,一笔勾销了债权债务关系。“昭信”不信,事实上成了贪官污吏和土豪劣绅变相盘剥百姓的工具,相当于封建国家间接加重了人民的税收负担,是不折不扣的盘剥。人们发现攥在手里的昭信股票不是什么相当于货币并能带来利息的证券,只不过是向封建王朝纳贡的一张回单。经济基础方面,首先是物质条件缺乏,民族资本经济一直十分微弱,在国民经济生活中只起配角作用,占优势地位的仍是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要在这种封建主义经济基础上确立资本主义金融制度是完全不现实的。其次是技术条件不具备,发行公债要有近现代的金融机构和金融市场。这正如岑春煊(当时的广东布政使)在总结昭信股票发行失败的教训时所说的那样:“伏查泰西强国,皆有国债,其办理妥善,皆交由银行经理,不归地方官吏,且本利清偿妥速,行之有素,故集巨款无难。”可是岑春煊所说的只能是一种理想的假设,在现实中是根本行不通的,因为在当时的中国,资本主义性质的现代金融制度还是一片空白,甚至连雏形都还没有出现,填补这一空白的是帝国主义性质的垄断资本。那时第一家中国人办的银行——通商银行虽已成立,但骤然新建,财微力薄,且“谣传纷纷,谓银行办好,官必苛勒无已”,商股们因惧怕钱财损失,纷纷取走存银,以致形成“挤兑”风潮。[5]清政府不可能把发行昭信股票的重任委托给它,只有依靠行政机构强力推行。如此,名为借债,实为摊派苛征,自然就失去了国家公债的意义。
此外,昭信股票的筹款用途也与西方公债迥异。马克思《资本论》说:“公债使不生产的货币具有了生殖力,这样就使它转化为资本。”但清政府发行的昭信股票是以偿付战争赔款为目的,而不是把筹得资金投入生产过程转化为资本,自然不可能具有生殖力而产生利润。同时由于债权没有保障,加之地方官吏苛征暴敛,使得本是资本主义萌芽的昭信股票反倒成为摧残民族资本主义幼芽的大棒。
昭信股票剥夺的对象主要是商人。河南舞阳县勒令钱商购股票三万两;考城县对商人“拘传责抑”,致使商民赴省控诉者达二三百人;柘城县“监押铺商,几至罢市”;顺天府房山县“拘集商民,勒令认捐”。下诏停办昭信股票后,清政府仍坚持在淮商中“募股”,舍不得放手这块肥肉,1899年还让两淮运商报效一百万两才算罢休。劳苦大众最直接受到昭信股票的戕害。从表面上看,债票最低面额为一百两,能买得起的自然是官僚、地主和富商。但许多地方实行计亩摊派,或按粮摊派,“有数人十数人共领一股者”,这样勒派就扩大到贫苦农民身上。考城县“以地丁万余两之邑,勒派至两万余两”;西华县连年欠收,仍勒派至五万两。农民本来就被繁重的租税压弯了腰,平空又添上昭信股票,更加不堪忍受。这就难怪后来爆发义和团运动时,北京的团民把昭信股票的倡导者黄思允逮捕起来发泄怨恨。
昭信股票的发行严重影响了货币流通和发展中的商品经济。[6]“中国市面流通之现银,至多不过数千万两,乃闻各省股票必索现银,民所有银票纷纷向银号钱铺兑取,该铺号猝无以应,势必至于倒闭。一家倒闭,合市为之骚然”,几乎形成系统性金融风险。各地往往“挟长官之势,强令商人承办”,“力足买一票,则以十勒之;力足买十票,则以百勒之”。在这样的态势下,商人和普通百姓无不畏之如虎,其中有些人通过行贿经办人的办法,来求得一定的减免,少买或不买股票。最终的结果就是,那些购买了股票的人,其花费往往是股票价格的若干倍;那些获得减免而少买或者未买股票的人,其行贿经办人的花费也相当于购买了股票。有些商人为逃避勒派,“争入洋教为护符”。
昭信股票的失败使清政府更加信誉扫地,虚弱的本质进一步暴露出来。维新派领袖康有为变法推行新政不遗余力,但对昭信股票的发行却也持坚决反对的态度,除了怒斥其为亡国之举外,还指出昭信股票的发行结果只能是“徒饱贪吏,于国计无益”。另外,康有为对国家举借内债、外债均持反对态度,认为那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挖肉补疮,都属于治标不治本的做法,根本的解决之道还在于国家之自强不息,如果国家不自强,“则赔款无已时,借款亦无已时,是坐自毙也”。维新派的另一领袖梁启超也不看好昭信股票,认为其“恐亦中国内债之末路也,以若此之政府,本不足信,虽欲昭之,其乌可得”。由此来看,清王朝的崩溃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昭信股票募集的一千多万两白银,用于偿还外债无济于事,但仍是一笔数目相当可观的资金。有人主张用来开设银行,有人主张冻结起来作为战备资金,有人主张贷给商人每年收取息银。但由于昭信股票停办后两个星期即发生政变,光绪还没来得及考虑这些建议,这笔款项就落到以慈禧为代表的顽固派手中,少部分用于镇压农民起义、赔偿被民众捣毁的教堂费用、修路、开矿和购买枪支,大部分被慈禧老佛爷修建行宫等而恣意挥霍掉。[7]总之,公债的收入绝大部分都没有像西方国家那样投入到生产,最后它消耗殆尽也没有带来什么利润。昭信股票规定二十年本利还清,可是还远没有到期,清政府就灭亡了。昭信股票的发行,从侧面反映出照搬西方资本主义的片砖只瓦是不可能修补腐朽的封建主义制度的。昭信股票,最终成了封建主义制度寿终正寝的一卷烧纸。
参考文献:
[1]金平.昭信股票发行原因浅析[J].山西高等学校社会科学学报,2002,(2).
[2]杨陶然.为还外债发行的昭信股票[J].文史博览,2010,(2).
[3]苏全有.横向与纵向:从新政看清末财政危机中的政府应对[J].江汉论坛,2011,(3).
[4]李玉.晚清昭信股票发行过程论略[J].近代史研究,2006,(4).
[5]徐昂.昭信股票与晚清华资金融业关系研究[J].近代史研究,2015,(5).
[6]王洪军.昭信股票述论[J].商场现代化,2007,(7).
[7]杨永占.昭信股票始末[J].历史档案,1990,(1).
[责任编辑:于明霞]
Qing Dynasty“Akinobu Stock”Historical Anecdotes
ZHANG Shu-fang
(Department of Finance,Liaoning Financial Vocational College,Shenyang 110122,China)
Abstract:Although“Akinobu stock”is called stock,it is not the stock in true sense,but the first bond issue of China. During the Reform Movement,Akinobu stock produced in the Qing Dynasty,it is a product of the seeds of capitalism in Chinese feudal society,Emperor Guangxu had left it as one of the New Deal measures. The production,distribution and exit of Akinobu stock witnessed the history of the Qing Dynasty of corruption decline,rampant corrupt officials and people's livelihood dying.
Key words:Qing Dynasty;Akinobu stock;historical anecdotes
[中图分类号]F832.9;K875.6
[文献标识码]A
[收稿日期]2016-04-29
[文章编号]1671-6671(2016)03-0047-04
[作者简介]张淑芳(1966-),女,内蒙古敖汉旗人,辽宁金融职业学院金融系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