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明臣(安徽师范大学 政治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2)
论中日甲午战争与中华民族意识的觉醒*
曹明臣
(安徽师范大学政治学院,安徽芜湖241002)
摘要:近代以来,中华民族的民族意识开始觉醒。期间中日甲午战争是一个重要事件,甲午战争给中国造成了深重的民族灾难,导致中国传统的夷夏观念全面崩溃,极大地促进了中华民族意识的觉醒。甲午战争后,中华民族意识觉醒表现在民族危机意识的普遍产生、民族观念与民族主义思想的逐步形成、以建立资产阶级民族国家为目标的变革思想的正式形成等方面。
关键词:甲午战争;中华民族;民族意识;觉醒
民族意识,是指“社会成员对自己民族归属和民族利益的自觉感知,是民族存在的自我反映。包括两方面要素:1.社会成员对本民族归属的自觉,即民族认同;2.在认同的基础上对本民族整体利益的感知。民族认同是民族意识的核心要素,而对涉及本民族生存、发展、声誉、安危、荣辱等整体利益的感知和维护,则构成民族意识的外在表现。”[1](4)
在近代以前,中国并没有明确的民族意识,有的只是传统的“天下观”、“夷夏观”。中国进入近代以后,由于遭受西方列强的入侵,民族危机日益严重,传统的夷夏概念才逐渐发生变化,中华民族的民族意识由此开始觉醒。在这一过程中,中日甲午战争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关节点,它极大地促进了中华民族意识的觉醒。
(一)甲午战争给中国造成了深重的民族灾难
中国甲午战败,被迫签订《马关条约》,这是《南京条约》以来最严重的丧权辱国条约。仅条约规定的赔款就达到二亿两白银,这无疑是空前的敲诈勒索。而实际上的赔款还不止于此。俄、法、德三国干涉还辽后,日本又勒索了三千万两“赎辽费”。日本侵占威海卫3年,还要中国交给它150万两“守备费”。所以,赔款总数加起来实际上是23150万两。巨额的赔款相当于清政府三年多的财政收入。巨额的勒索远远超过了清政府的承受能力,迫使清政府不得不以国家的利权为抵押大举外债。西方列强不仅通过贷款控制了中国的财政、海关,还趁机掀起了瓜分中国的狂潮,纷纷向中国租借领土,划分势力范围,使中国面临瓜分豆剖的危险。甲午战后不久,俄国就租借了旅顺、大连,以长城以北为其势力范围;德国租借了胶州湾,以山东为其势力范围;英国租借了威海卫和九龙半岛,以长江流域为其势力范围;法国租借广州湾,以广东、广西为其势力范围;日本则将福建划为其势力范围。对于甲午战争给中华民族造成的巨大灾难,康有为曾这样评论:“吾中国四万万人,无贵无贱,当今日在覆屋之下,漏舟之中,薪火之上,如笼中之鸟,釜底之鱼,牢中之囚,为奴隶,为牛马,为犬羊,听人驱使,听人割宰。此四千年中二十朝未有之奇变。”[2](237)甲午战败所来带的“奇变”深深地刺痛了当时的中国人。
(二)甲午战争导致中国传统的夷夏观念全面崩溃
夷夏观念是中国传统民族主义的主要思想,其核心是贵华夏而践夷狄。中国古代文化在世界上长期处于领先地位,促使中国人在先秦时期就逐渐形成了天朝上国的文化优越感,始终认为夷是不如夏的。
甲午战争前西方先进文化的浪潮已经迅猛地冲击了夷夏观念脆弱的堤防。面对无法战胜的利炮坚船和迎面扑来的欧风美雨,一些先进的中国人逐渐认识到,西方人并非古之夷狄,中国也并非天下最尊贵的“中心王国”。如著名外交家郭嵩焘说:“汉以来,政教风俗,欧洲各国乃独擅其胜,其视中国,亦犹三代盛时之称夷狄也。”[3](439)夷夏观念在西方文化的冲击下受到了侵蚀,出现了裂痕,但并未彻底破碎。在绝大多数国人的眼里,以朝贡体系为基础的传统华夷秩序依然存在。
甲午一战中国的惨痛失败彻底打破了中国传统的夷夏观念。中日战争之前,国人大多渺视日本,认为以我堂堂天朝幅员之广,人民之多,财赋之厚,兵卒之精,十倍于日。他们相信正义属于中国,胜利亦属于中国:“此次用兵,彼逆我顺,彼曲我直,彼吞噬小邦,以残暴逞,我救属国,由仁义行”,“胜之理惟我得之,则胜之权当亦必可自我操也。”[4](65)甲午战败,中国丧权辱国、割地赔款,一个“涣涣大国”竟败于“蓑尔岛国”之手。尤其是《马关条约》彻底斩断了中、朝两国间传统的宗藩关系,朝鲜则沦为日木的殖民地。由此,中国传统的朝贡体制失去了最后一个藩属国而走向最后的崩溃,夷夏观念也由此发生剧变。其主要表现是,夷夏之间不再有不可逾越的鸿沟。谭嗣同在《兴算学议》中给夷夏观念作了新的界定:“夫华夏夷狄者,内外之词也,居乎内,即不得不谓外此者之为夷。苟平心论之,实我夷而彼犹不失为夏。中国尝笑西人冠服简陋,西人即洁我之发辫有何用处,亦无以答也。无怪西人谓中国不虚心、不自反、不自愧、不好学、不耻不若人,至目为不痛不痒,顽钝无耻之国。”[5](16)他在《〈湘报〉后叙(上)》中对夷夏关系词作了另一个角度的考证:“旧者夷狄之谓也,新者中国之谓也,守旧则夷狄之,开新则中国之。新者忽旧,时日新夷狄,旧者忽新,亦曰新中国。”[6](417)在谭嗣同看来,夷夏之间仅仅是内外、新旧之别。传统的“天朝上国”的文化优越感已经荡然无存。
(一)民族危机意识的普遍产生
1895年,当《马关条约》签订的消息传到北京后,举国上下为之震惊,一时出现了“大臣争于上,庶僚争于下;台臣争于内,疆臣争于外。以及边防之将帅,上计之公车,泣血扮膺合词呼吁,下至农工商贾之流,废业奔号,辍耕太息。”[7](355)在这亡国灭种的惨痛现实面前,中华民族的危机意识猛烈勃发。无论是朝廷命官,还是黎民百姓,无论是封建知识分子,还是贩夫走卒,都从不同的角度表达着忧国忧民的沉痛心情。
甲午战败的严酷事实就强烈地刺激着以康有为为代表的近代知识分子,使他们产生了最为深重的危机感和最为紧迫的责任感。康有为在《强学会序言》中即再三呼吁:中国的局势处于“俄北瞰,英西,法南瞬,日东耽,处四强邻之中而为中国,岌岌哉”[2](165)他在《上清帝第五书》中力陈光绪帝“及时变法,图保疆圉……犹可补牢”,否则,“恐皇上与诸臣求为长安布衣而不可得矣”。[8](18-195)严复在《马关条约》签订后不久即撰写《救亡决论》一文,喊出救亡图存的时代最强音。梁启超对国家前途也忧心忡忡,认为“敌无日不可以来,国无日不可以亡。数年之后,乡井不知谁氏之藩,眷属不知谁氏之奴,血肉不知谁氏之俎,魂魄不知谁氏之鬼”。[9](139)参加辛亥革命的吴玉章回忆说:“我还记得甲午战败的消息传到我家乡的时候,我和我的二哥曾经痛哭不止。……这真是空前未有的亡国条约!它使全中国都为之震动。从前我国还只是被西方大国打败过,现在竟被东方小国打败了,而且失败得那样惨,条约又订得那样苛刻,这是多么大的耻辱啊!”[10](32)
由甲午战败而起的民族危机意识,是对民族生存、发展、声誉、安危、荣辱等整体利益的感知和维护,成为近代中华民族意识觉醒的突出表现。
(二)民族观念与民族主义思想的逐步形成
20世纪初,先进中国人初步摆脱了传统民族观念的狭隘性,吸收了西方近代民族理论、思想与观点,形成了中国近代民族观念与民族主义思想。而中国近代民族观念与民族主义思想形成的起点则是中日甲午战争失败后华夷观念的崩溃。
华夷观念的崩溃直接导致了中国人在民族观念问题上的认识变化。在此之前,中国人并没有明确的民族观念,有的只是基于共同的历史传统与价值规范的文化认同。甲午战争彻底改变了这种状况,它使国人对近代民族观念问题的认识变得清晰起来。正如陈旭麓先生所言,甲午战争“深重的灾难同时又是一种精神上的强击,它促成了鸦片战争以来中国民族认识的亟变。”[11](166)梁启超是近代国人中最早使用“民族”一词的人。他在1899年写的《东籍月旦》中就使用了“东方民族”、“拉丁民族”、“民族竞争变迁”等词汇。1901年,梁启超在《中国史叙论》中首次使用了“中国民族”一词:“自乾隆末年以至於今日,是为世界之中国,即中国民族合同全亚洲民族,与西人交涉竞争之时代也。”[9](454)1902年,梁启超在《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中,又正式提出“中华民族”一词:“齐,海国也。上古时代,我中华民族之有海思想者厥惟齐。”[12](573)1903年,梁启超在《政治学大家伯伦知理之学说》中对“民族”一词的内涵进行了界定:“同地,同血统,同面貌,同语言,同文字,同宗教,同风俗,同生计。而以语言、文字、风俗为最要焉。”[13](1069)至此,“民族”、“中华民族”等词开始风靡于中国社会。
华夷观念的崩溃还促进了中国近代民族主义思想的形成。在对于民族主义的阐述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孙中山提出的民族主义。1895年,孙中山起草的香港兴中会章程指出:“方今强邻环列,虎视鹰膦,久垂涎我中华五金之富、物产之繁。蚕食鲸吞,已效尤于踵接;瓜分豆剖,实堪虑于目前。”[14](21)这可视为孙中山民族主义思想形成之发端。二十世纪初,孙中山也开始使用“民族主义”、“中华民族”等词汇。1903年12月,他在檀香山的一次演说中指出,在国人中间“发扬民族主义精神”,是他毕生的职责,“这种精神一经唤起,中华民族必将使其四亿人民的力量奋起”。[14](227)此后,他开始频繁使用民族、民族主义等词汇。同盟会成立后,孙中山在《民报发刊词》、《三民主义与中国民族之前途》、《军政府宣言》等文章中,具体而明确地提出并解释了三民主义。对于民族主义,孙中山认为,“民族主义,并非是遇着不同族的人,便要排斥他,是不许那不同族的人,来夺我民族的政权。”他还指出,民族革命,并非“尽灭满族民族”,而是建立“民族的国家”。[15](250-251)至此,孙中山的近代民族主义思想已经形成。
(三)以建立资产阶级民族国家为目标的变革思想的正式形成
甲午战争的惨败震动了每一个先进的中国人。康梁等资产阶级维新派认为,日本一个小岛国,能够一举击败中国,主要就是日本通过明治维新改弦更张。所以,中国要想重建辉煌,就必须像日本那样厉行改革,重建制度。康有为认为:“夫中国二千年来,以法治天下,而今国势贫弱,至于危迫者,盖法弊致然也。”[2](14)因此,“今日在列强竞争之中,图保自存之策,舍变法外别无他图。”[2](208)梁启超在《变法通议》中反复宣传“变法图存”这一中心思想。他说:“法者,天下之公器也。变者,天下之公理也。大地既通,万国蒸蒸,日趋于上,大势相迫,非可阏制。变亦变,不变亦变。变而变者,变之权操诸己,可以保国,可以保种,可以保教。不变而变者,变之权让诸人,束缚之,驰骤之。鸣呼,则非吾之所敢言矣!”[9](14)
在力倡变法的过程中,他们对洋务运动及洋务派的中体西用提出了激烈的批评。康有为直截了当地指出,洋务运动是“变事而已,非变法也”[8](216)谭嗣同更认为过去数十年来所办之洋务“皆洋务之枝叶,非其根本”[5](202)维新志士认为只有借鉴西方的法度、政令才是变法的根本。他们开始将洋务派奉为基础“中体西用”一举抛弃,试图用一种全新的源自于西方的以民主、人权为核心的“西体”取而代之。
与维新派不同的是,以孙中山为代表的资产阶级革命派提出和宣传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建立资产阶级革命团体,他们要用民主革命的手段推翻清朝统治,把中国引上革命建国的道路,重建民族国家。经过以孙中山为首的资产阶级革命派的不懈努力,民主革命思想最终成为不可抗拒的时代潮流。
甲午战争后,先进中国人向西方的学习由“器物”层面进入制度层面,无论是资产阶级改良运动还是民主革命运动,都是力图对封建专制制度进行改造的资产阶级民主运动。其共同点都在于试图通过重建对现代中国的理解,将传统的天朝上国整合成在现代国际社会中具有平等地位的民族国家。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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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梁启超.梁启超全集(4)[M].北京出版社,1999.
[14]中山大学历史系孙中山研究室.孙中山全集(1)[M].中华书局,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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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Awakening of the Chinese national consciousness began since modern times. First Sino-Japanese War is an important event in this process. The Sino Japanese war had caused a national disaster for China and the collapse of the traditional concept of Yi-Xia in China. So it greatly promoted the awakening of the Chinese national consciousness. The widespread generation of national crisis consciousness, the gradual formation of the idea of nationalism and Nationalism, the formation of the idea of reform in order to establish the bourgeois nation-state, an so on, are all the embodiment of this national crisis consciousness.
Keywords:first Sino-Japanese War; Chinese nation; national consciousness; awakening
中图分类号:K25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6-000X(2016)05-0091-03
*基金项目:安徽省高等教育振兴计划项目“中国近现代史纲要”名师工作室(项目编号:Szzgjh1-1-2016-25)
作者简介:曹明臣(1978-),男,安徽师范大学政治学院讲师,历史学博士,研究方向为中国近代政治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