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冠英,杨依依
(武汉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2)
逻辑起点与意义归结:西方传播研究的神话学视野
夏冠英,杨依依
(武汉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2)
文章探讨了西方传播研究神话学视野的逻辑起点与意义归结,认为:这个视野的发生在于神话学的东西于传播中的存在,亦在于相关的学术传承;这个视野的生成、存在为传播研究带来了理论创新,与此同时也构成了对传播相关问题的一种批判。
西方传播研究;神话学视野;逻辑起点;意义归结
西方的传播研究有一个神话学的学术视野。这个视野是如何产生的?又为什么产生?其存在对于传播研究有怎样的价值?即发生学上这个视野有怎样的逻辑起点与意义归结?这是本文要探究的问题。
在具体的研究中,对于西方的所谓神话学视野,传播中有神话、宗教还有仪式与巫术,也就是这个视野体现于相关研究对传播中神话、宗教、仪式、巫术等问题的剖析与言说。另一方面,西方的诸种传播研究有研究宗旨的不同,有研究方法上的不同,而这个视野正寓于相关研究其特定的宗旨与方法,它的存在与相关研究特定的宗旨相伴随,同时也展示于相关研究其特定的方法。
首先,如法兰克福学派霍克海默、阿多诺等思想家的著述,西方社会批判理论在关注现实传播中的问题,这种关注是一种社会批判,社会批判是其宗旨。然而,就是在对现实传播问题的关注中,正是作为一种批判,社会批判理论常常把某些问题指认为是现代神话、巫术或某种世俗的宗教,由此其关注也就有了一个神话学的视野。
从符号学的层面来研讨传播问题是西方传播研究方法论上的一维。另一方面,神话是一种特殊的话语形态。①[法]列维-斯特劳斯:《神话的结构分析》,何其敏译,史宗:《20世纪西方宗教人类学文选》上卷,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5年,第408页。与之相伴随,这种符号学层面的传播研究就有了一个神话学的视野,就是把现实传播中相关的表达或话语形式看成一种现代神话。法国文化批评家、叙事学家罗兰·巴特的《神话:大众文化的诠释》是这方面的代表作。
在方法论上西方的传播研究还有一种注重考量传播的价值、揭示媒介及其传播文化特质的研究,即所谓的“文化研究”。相当意义上这方面的研究就落足于、实化在对传播宗教式、仪式化或神学问题的认识,如此,这种研究也就有了一个神话学的视野。麦克卢汉对媒介的研究“完全钻进了人类学(文化人类学,神话学)中去”(切特罗姆语),是这方面的先行者。美国学者凯瑞(JamesW,Carey.)在1970年代把传播看成一种文化,与此同时从一种所谓传播的“仪式观”指出人类传播活动文化上的一个特征是仪式(《作为文化的传播》,1970),也是作为一种“文化研究”。1990年代美国学者戴杨(Dayn,D.)、卡茨(katz,E.)对电视直播中的仪式、电视传播中的仪式化问题作出了深入的讨论(《媒介事件》,1992)。
反过来,所谓神话学的视野在西方传播研究的呈现,就研究宗旨寓于对传播的社会批判,而在方法论上则体现于对传播符号学的观照及所谓“文化研究”。
一方面,现实的传播其内容形态及表述的方式有神话学的东西,另一方面,理论是对存在的反映,学术研究有着对现实的关切。这个意义上,发生学上西方传播研究的神话学视野中神话学的东西存在于传播的现实中,反过来这种存在是这个视野发生的一个逻辑起点。
诚如某些神话学者(包括宗教学者)所论,大众传播对名人、明星的追捧就是在为公众树立、提供顶礼膜拜的现代“圣贤”、偶像、半神(《上帝之后》,库比特,1997)。就是现代的传播中有“人”的神话,而同消费主义的传播相伴随,这种“人”的神话主要是有关明星、名流的神话。同时,广告在用神话的语言建构一个超验且带宗教(拜物教)气息的“物神”世界(《无形的宗教》,卢克曼,1967),就是建基于商业主义的传播逻辑现代传播中有“物”的神话,这就是有关商品的神话。其所谓现实传播中有神话学的东西,除了“人”的神话,“物”的神话,还有一点至关重要,就是有意识形态的神话。“新闻界把意识形态的乌托邦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程度。”*[法]福柯:《权力的眼睛——福柯访谈录》,严锋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65页。意识形态带有神话性,是一种观念性的神话,另一方面媒介是“意识形态的国家机器”,即是意识形态必然的载体、传播机器,反过来媒介现实的传播无法没有意识形态神话。
意识形态的神话性首先在于它的幻象性或乌托邦色彩。马克思指出,意识形态作为人对历史的一种观念、一种反映,要么是给予历史“扭曲的理解”,要么是将历史归结为一种“抽象的形式”,由此是幻象性、超实在的。*俞吾金:《意识形态论》,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71-73。法国思想家阿尔都塞(L.Althusser)认为意识形态就是对世界的一种幻觉, 一种乌托邦,因为它不是按照“实然”而是按照“应然”的逻辑来反映世界。*L·Althurses,Lenin and philosophy and other essays,New York and London:Monthy Review Press,1971,p.152.其次在于意识形态的模糊性。一方面,诚如伊格尔尔顿(Eagleton.F)所说,至少在真理的层面意识形态似是而非,给人的感觉似真亦假,模糊暧昧,*[英]伊格尔顿:《文本意识形态现实主义》,王逢振译,王逢振:《最新西方文论选》,桂林:漓江出版社,1991年,第197页。另一方面,神话具有神秘性,而这种神秘性就是其作为一种话语的某种模糊不清,即模糊构成神秘,神秘寓于模糊,与之相伴随,所谓的模糊也就成了神话的一个重要特点,*[德]卡西尔:《国家的神话》,范进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99年,第20页。因为这样,意识形态其相关的模糊暧昧就堪称其带有的一种神话性。再就是,意识形态的神话性还在于它的宗教性。“宗教确实是意识形态所采取的形式。”*[美]杰姆逊:《后现代主义文化理论》,唐小兵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258页。即是说,意识形态必然要追求人们的信奉,要追求社会渗透,然而,正是在这种追求中,意识形态通常会把自己包装成宗教式的神圣天条以谋取渗透的效果,这样它就成了一种类似宗教的东西。
另一方面,西方传播研究有着相关的学术传承,而这种学术传承亦堪称其神话学的视野发生学的一个逻辑。这种学术传承,一是对于涂尔干和韦伯的宗教社会学的传承,这主要体现于法兰克福学派的社会批判理论对“文化工业”或现代传播问题的研究;再就是,如前,所谓对媒介研究“完全钻进了人类学(文化人类学,神话学)中去”的麦克卢汉,有着对剑桥大学所谓“新批评”学派的文学批评方法的传承。宗教社会学讨论的是社会生活的宗教问题、宗教特征,也可以说是从神话、宗教的维度来解析社会生活,揭示社会生活的特点。而所谓剑桥大学“新批评”学派的文学批评方法,从根本上讲也就是对文学现象从神话学的视角做出批评。这也是说,无论是法兰克福学派的思想家们还是麦克卢汉,在相关的学术传承中他们的研究会自然而然地去探寻神话学的问题,也即是其研究会自然而然有一个神话学的视野。反过来相关的学术传承也就是他们的研究其神话学视野发生学上的一个基点,一种逻辑。
具体而论,法兰克福学派思想家所谓对涂尔干、韦伯宗教社会学的传承,一是体现于吸收了涂尔干对社会特征的神话学理解。在涂尔干看来,社会作为一种集体相对于个体即是神,这个神对于个体拥有绝对权力,因为,所谓神就是优于或高于人的东西,而另一方面,个体是无力的,在生存安全等方面必须仰仗社会这个集体,在意志方面也必须服从社会这个集体。*[法]涂尔干:《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渠东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99-200页。对于法兰克福学派的思想家,涂尔干的这个“社会如神”的思想,至少影响了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对现代社会、“文化工业”的研讨、批判。在《启蒙辩证法》(1944)中两位思想家认为, “文化工业”、现代社会恰恰在通过多种手段建构集体、社会的神话、神威,问题的另一面就是打压个体的主体性或自由意志。其次法兰克福学派的思想家借鉴了宗教社会学对传播中神话学问题的认识,甚至他们从宗教社会学那里直接移植了相关的概念或命题来剖析、描述传播的相关问题。马尔库塞在《苏联马克思主义》(1961)等著述中讨论了相关传播语言的仪式化、巫术化问题,其认识明显受到涂尔干的影响,这就是涂尔干在《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1912)中讨论的一个社会行政语言其命令式、巫术化问题,以及某种舆论场对相关观念的神圣化问题。而在《启蒙辩证法》中,作为对现代宣传吹捧政客的批判,霍克海默和阿多诺运用了“卡里斯玛”概念,*[德]霍克海默、阿多诺:《启蒙辩证法》,渠敬东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178页。而这个概念则来自于韦伯的《经济与社会》(1921)。
麦克卢汉传承的剑桥大学所谓“新批评”学派的文学批评方法,其关节点是立足于文本来研判语言符号的“反讽”、“张力”、“含混”问题,这是语言符号层面的诗学研究,而实质上是神话学的研究。*[美]切特罗姆:《传播媒介与美国人的思想》,曹静生等译,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1年,第180-181页。在《机器新娘》(1951)等著述中,麦克卢汉认为现代文化工业制造的影像产品(电影)其影像符号迷离恍惚,如梦如幻,因此是一种“白日梦”,是神话。这样的认识正体现了麦克卢汉对“新批评”学派其相关方法论上的理念(立足于符号的“含混”)的吸收、传承。
所谓神话学的视野在西方传播研究中其发生学上的逻辑起点,至少是两个方面的,一是神话学的问题在现实传播中的存在,再就是学术传承的结果。
如上,在神话学的视野里,美国学者凯瑞从仪式维度(即所谓“传播的仪式观”)来认识人类的传播活动,以为传播带有仪式的品格。具体说,就是传播的符号如同仪式的符号具有象征性、代表性;传播具有仪式相关的“确认”功能(如媒体的报道通常对报道的对象从价值的层面予以肯定);传播还如同仪式带有戏剧性(drama,即表演性),还有,传播在为人们提供意义、信仰、价值观的“共享”,而仪式正是如此。*[美]詹姆斯.W.凯瑞:《作为文化的传播》,丁未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5年,第7-10页。这里,所谓传播即如仪式,以神话学视野对传播特征的认识,凯瑞堪称别开生面。“新颖的东西总来自于别处”(艾布拉姆斯语)。确实,作为某种跨学科的研究,这种神话学视野的传播研究为传播诸多的问题提供了新认识,促进了也构成了传播研究的理论创新。
然而,使得传播研究有所突破、开创,理论上能够出新,正是相关的研究者们要从神话学的视野来研究传播的目的所在。这也是说追求研究的开创、突破、理论上的出新,是这个视野在传播研究中生成、存在的一个意义指向,一种意义归结。凯瑞曾在1970年代撰写的《作为文化的传播》一文中这样说:过往的“行为主义或功能主义”的传播研究“已经黔驴技穷”,“我们应该从生物学、神学、人类学及文学的某些知识材料中另辟蹊径”。*[美]詹姆斯.W.凯瑞:《作为文化的传播》,第10-11页。诚如我们所知,凯瑞这里所谓“行为主义或功能主义”的传播研究,其关节点是立足于传播经验对传播的套路(行为)与效果(功能)等做出分析,提供定型的认知模式,曾是在美国占主导地位的研究。而按照美国学者切特罗姆(Czitrom,D.)的看法,早在20世纪40年代后期,相关研究者如流亡美国的法兰克福学派学者洛文塔尔(Lowenthal,L.),就开始不满于这种研究,认为这种研究无益于理论创新,发现的东西通常是人们知道的东西,随之对传播的研究也就有了所谓另辟蹊径的“文化研究”。如前,西方传播研究的神话学视野正寓于对传播的这种“文化研究”。*[美] 切特罗姆:《传播媒介与美国人的思想》,第149页。这样,依据切特罗姆的看法,所谓着意要通过神话学视野的研究来构成传播研究的突破,促进理论创新,在学术史上,不仅在20世纪70代的凯瑞那里,它还可以追溯到20世纪40年代开启的有关传播的“文化研究”。
“文化工业”既有对“人”(明星)的偶像化也有对“物”(商品)的偶像化,因此大众受到“文化工业”中“人”与“物”(商品)的双重操控(霍克海默,阿多诺)。*[德]霍克海默、阿多诺:《启蒙辩证法》,渠敬东等译,第174页。斯大林时期苏联的传播话语就像仪式(巫术仪式)语言那样在召唤、命令人们从事管理者所期望、所规定的活动,因此这种语言就带有仪式化(ritualization,也是巫术化)的特征,与之相伴随,大众行为上的自主性或自由意志被剥夺(马尔库塞)。*Herbert Marcuse,Soviet Marxism,New York :Random House,1961, p.72-73.现代资本主义公共领域的相关宣传在造神,即在赋予某些个人神圣的“灵光”,由此公共领域被“再封建化”(re-feudalization)了,变成了一种“人们只能瞻仰而提不出任何批判的”封建式“宫廷”,而这又正是在打压、剥夺公众的主体性(哈贝马斯)。*[德]尤尔干·哈贝马斯:《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曹卫东等译,上海:学林出版社,1999年,第230、235页。一方面,诚如法兰克福学派思想家们的著述,社会批判理论对传播问题的关注就是在发掘、批判现实传播中的极权问题,另一方面,神话学的东西(神话,宗教,仪式,巫术)带有一个极权的问题,而因为这样,社会批判理论对现实传播中极权问题的发掘、批判,即从神话学的维度来批判,就是把传播中的极权问题说成是神话,借助宗教的学理来阐释现实传播中相关的现象作为极权问题的逻辑,以仪式、巫术的观点来认识现实传播的相关活动、相关话语的极权性,等等。这也是说,作为社会批判理论,西方传播研究的神话学视野在价值层面构成了对现实传播中极权问题的批判,反过来构成这样的一种批判也就是这个视野在研究中发生、存在的一种意义。
进一步,所谓神话学的东西带有一个极权的问题,即“神”是人一种不可违反的“文化形式”(斯宾诺莎);宗教信条是迫使人们作出社会服从的“宪章”(马林洛夫斯基);仪式是一种“集体表演”,在建构群体行为(表演动作)乃至群体情感、态度的一致性,然而这同时也是在排斥或限制人的个体性或自由(涂尔干,卡西尔);巫术活动中的咒语作为巫师对人展开一定行动的指令恰恰又带有一个从行为上操控人的问题(马林洛夫斯基)。正因为神话学的东西带有一个极权的问题,社会批判理论对于现实传播中极权问题的批判,才能够把传播中这种极权的问题同神话学的东西打通来说,即才能够实现从神话学的维度做出批判。
还值得指出,社会批判理论从神话学的维度对现实传播中极权的问题做出批判,在具体的层面至少有如下两点意义。其一是构成了批判话语的“讥讽”特征,这正如当把相关的问题说成是“神话”或“巫术”,而所谓的“讥讽”也就是提升批判话语的锋芒。其二是当用神话学相关的学理、命题来阐释传播的极权问题,批判就富有了学理性,因此其批判也就有了某种深度与力量。
综上,追求研究的突破与理论创新以及对现实传播中极权问题的一种批判,是所谓神话学视野在西方传播研究中生成、存在的意义。
(责任编辑:李 莉)
The Starting Point of Logic and the Summary of Significance—The Perspective of Mythology in the Western Communication Studies
XIA Guan-ying, YANG Yi-yi
(SchoolofJournalismandCommunication,WuhanUniversity,Wuhan430072,China)
This paper explores the logical starting point and the significance summary in the perspective of mythology in the western communication studies. As is opined, the occurrence of the perspective is due not only to the existence of something mythological in the communication but also to the academic heritage. Moreover, the generation and existence of this perspective has brought about some theoretical innovation in the communication studies, and has meanwhile constituted some critique of relevant issues in communication.
studies on the western communication; the perspective of mythology; the starting point of logic; the summary of significance
2016-04-20
G206
A
1674-5310(2016)-11-012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