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琴
(重庆工商大学融智学院, 重庆 401320)
抗战时期中国男性作家笔下的他者女性形象
刘晓琴
(重庆工商大学融智学院, 重庆 401320)
抗战时期的文学文本在女性形象的塑造上整体表现出偏见和类型化的倾向,男权中心和浓重的政治意识形态性掩盖了被战争边缘化的女性真实形象,掌握话语权的男性作家塑造的女性形象多是男性意识的投射。我们需要对抗战文学中的女性形象这一被忽视的领域进行深层解读,考察在战争环境和男权话语背景下的女性真实生存状态,以缩短男权话语下符号化生存的女性形象和真实女性形象之间的距离。
抗战时期文学;男权;女性形象;他者形象
抗日战争在一定程度上拯救了几千年来被封建父权禁锢在家庭中的中国女性,战场成为一个虽然陌生,却充满挑战,生机勃勃的所在。战争使女性在一定程度上找到了自我,找到了独立的意志,找到了作为“人”的自尊、自强与自信,这是战争对于中国女性的崭新意义。然而,我们也必须清楚地看到,根深蒂固的男权意识绝不会轻易让位,这个时期的中国妇女在国家政治上同样没有自主话语权,因袭了几千年的男权叙事传统,让文学作品中的女性形象丧失了话语能力,固有的男性本位意识,决定了男性作家笔下女性形象体现出强烈的“他者”性,对于不符合男权社会道德要求的女性,充满了从男性视角出发的批判。
从深层次来看,对于不愿遵守男权社会固有秩序的女性,男性其实更有一种恐惧感,害怕她们会撼动传统男权社会的伦理基石。这类女性,她们不接受社会强行分配给她们的角色,在她们身上常常流露出只有男人才被允许的强势和自我,在男性作家看来,她们的心理和行为都已越过了男权所划定的警戒线,毫无道德美感可言。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在这些“坏女人”身上,其实体现着女性最真实的原欲,她们在自觉或不自觉中反叛着男权社会,在她们身上涌动着一股激烈的、向男权社会挑战的力量,潜意识中有着颠覆男性统治的欲望,是她们破坏了男性社会中被视为天经地义的固有秩序,虽然力量弱小,但仍然令男性望而生畏。男权社会不能容忍这些威慑既有男权秩序的女性所为的,在大多数男性作家文本中,凡有溢出男性规定话语的女性,都被他们利用话语霸权,予以贬斥和丑化,希望因此在广大女性心中形成一种集体无意识,让她们甘心情愿地向理想形象靠拢,进入父权策略的陷阱,以便将女性牢牢地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下。
在父权文化下,女性的美貌作为审美客体,男性作家不惜笔墨来对此进行美化,然而,在美色的诱惑下,男性往往又会丧失理智,堕落欲海,男性在塑造女性形象的时候,往往将红颜和祸水两大特征结合,一旦男性的好色与男权社会的既定规则之间发生冲突之时,则立刻毫不犹豫地将此归咎于女人的诱惑,以此减轻对男性的道德责罚,享受着男性霸权带给他们的特权。
抗战时期文学中的审美观念虽然受到战争的影响有所改变,但社会对女性的角色要求却依然得到了充分的强调,男性作家文本中往往充满了她们美丽的外表与缺失的道德感之间的对照,在男性作家笔下,对这样的女性充满了谴责。路翎《财主的儿女们》中的金素痕是一个外表美丽绝伦,内心却狠如毒蝎的女子,她善于利用自己的美丽诱惑身边的男人,她疯狂追逐物质与身体欲望的满足,所谓的礼义廉耻对她毫无约束作用。她泼辣放肆,贪婪狠毒,在天使般的面孔之下掩藏着恶魔般的心灵,她自私残忍,欲念疯炽,她贪婪地从公公手上夺来巨额财产,将公公活活气死;她故意在丈夫的哥哥与姐夫、妹夫面前卖弄她的美丽;她对丈夫毫不尊重,无所顾忌地与情人鬼混,对生病的丈夫不管不顾,让她的丈夫陷于疯狂,令蒋家这个巨富之家终至崩塌。从文本来看,这一切都与金素痕这个红颜祸水有着直接的关联。与金素痕这个形象相仿的还有爵青《麦》中的朱婉贞,她也是外表如花般美艳、心肠却如毒蛇般狠毒,生活上纵欲乱伦、穷奢极侈,她利用自己的美貌与心计让一个又一个男人掉入她编织的陷阱,然后把他们当作工具,来满足自己无止境的欲望,她大肆挥霍丈夫的财产,同时与多个男人纠缠不清,她的荒淫和无耻逼走了主人公陈穆,她的侄儿又卷走了陈家的巨款,身为一代巨商的陈家因此毁在了这个女人的手中。
在作者笔下,这些美丽的女性代表着欲望的极度泛滥,爱与欲的彻底分离,她们以自己天生的美丽为武器,发起向男性世界的挑战,她们征服世界的手段就是征服男人,她们凌驾于男性之上,对男人卖弄风情,玩弄手腕,她们把美貌当成了工具,完全放弃了传统的礼教和道德,从文本里看不到这些女性的母性和妻性,男权社会对这样的女性是毫不留情的,对此大加鞭挞,她们最终难逃强大的男权社会惩罚。
对于金素痕和朱婉贞这样的女人,她们被愤怒地唾骂为红颜祸水,所有的脏水都大肆地往她们身上倾倒,此时,向来被男人漠视的女性骤然变得重要起来,她们承担了家破人亡始作俑者的骂名,而男性的懦弱、无能、好色通通变得无足轻重。其实,如果没有男性的好色,哪来她们的水性杨花,她们怎能如此为所欲为?如果不是男性本身的懦弱无能,她们又怎能如此自如地玩弄权术与心计,在这个男权社会里翻手云覆手雨?但是男权社会绝不容许这些所作所为完全不符合既定道德标准、甚至还试图颠覆男权社会道德秩序的女性存在,一旦有这样的女性浮出,必将遭到掌握话语权的男性的肆意践踏,口诛笔伐。
男性作家笔下还有另外一些堪称“恶魔”的女性,作者对她们的描述可谓满含憎恶,对她们的批判毫不留情,如老舍《四世同堂》中的大赤包,这是一个丧失了作为女人所有美好的女性,她自私残忍,飞扬跋扈,贪婪无耻,卖国求荣,她不顾礼义廉耻,以满足其对权力与金钱的欲望。为了巴结汉奸,她把女儿当作工具,送女入虎口;为了讨好日本人,不惜陷害无辜,告密求荣,害得钱家家破人亡;她成立妓女检查所,自任所长,逼良为娼,牟取暴利;对日本人卑躬屈膝,奴颜婢膝,对其他人,包括自己丈夫在内的人则凶狠残暴。作者对她的描述是:“气势真可谓比男人还男人”,“她的气派之大已使女儿不敢叫妈,丈夫不敢叫太太”。*老舍:《四世同堂》,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8年,第172页。大赤包变态的权力欲和金钱欲让人看到的是灵魂被扭曲后丑到极致的女性形象。这种觊觎权力的女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最终,大赤包被她费尽心思巴结讨好的日本人关进监狱,精神错乱,疯狂而死。在《四世同堂》中,和大赤包类似的女性形象还有胖菊子,这也是一个道德感完全沦丧的女人,她贪图钱财,庸俗自私,趋炎附势,对丈夫颐指气使,对丈夫的家人冷眼相待,瑞丰被她牢牢地控制在手里,完全成为她的工具和附庸,她的结局是最终沦落为妓。《骆驼祥子》中的虎妞,这一女性形象,完全是对传统中国女性形象的颠覆,她长相丑陋,且粗鄙不堪,作者对她的外貌描写,简直是极尽丑化之能事,“她脸红起来,黑红,加上半残的粉,与清亮的灯光,好像一块煮老了的猪肝,颜色复杂而难看”*老舍:《骆驼祥子》,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第112页。。她的性格也完全没有女性的温柔,粗门大嗓,性格粗野。她还充满诡计,一步一步诱骗祥子与其成婚,婚后好吃懒做,却控制欲极强。在男性眼里,评价一个女子最基本的标准就是美貌与贤惠。虎妞个性强悍,容貌丑陋,既无美貌,也不温柔,已经被男性审美排斥在外了,她还费尽心思地勾引比她小很多、身强力壮的祥子,在婚后又用钱控制祥子,最终让曾经对生活充满理想的祥子堕入了悲惨无比的境地,这样的女性在男权社会里是不会被包容的,虎妞最后在受尽折磨后难产而死。作者为这些魔鬼般的女性都安排了最悲惨的结局,在作者的描述中,字里行间充满了对这类女性的厌恶与鄙弃。这些凶狠强悍,自私善妒的女性,她们给身边的男性带来的只能是毁灭,不管是冠小荷也好,祁瑞丰也好,祥子也好,都毁于这些魔鬼般的女性手下,这些男性无一例外地处于这些强势的女性控制之下,对她们唯唯诺诺、惟命是从,这样的两性关系是不符合传统男权社会要求的。作者认为,这些男性的悲剧除了他们自身的道德堕落或懦弱无能以外,在很大程度上是由这些恶魔般的女性一手造成的,女性成为毁灭男性的罪魁祸首。
在抗战时期文学中还有一类女性形象,暂且把她们归于新女性的范畴,她们通常是受过一定教育的新式女子,和传统女性相比,她们年轻漂亮,装扮时髦,思想开放,敢于对男性权威公然挑战,然而,从大量文本中,却看不到她们身上的现代文化气息,她们执着追求的不是自我价值的实现,而是赤裸裸的对物质和情欲的追逐。如张恨水《偶像》中的女大学生蓝田玉,年轻漂亮,风韵十足,她把美丽当作诱饵,把道德偶像丁古云拉下了神坛,又转投南洋富商的怀抱。蓝田玉无疑是一个走出传统闺阁的新女性,她充分享受着作为女性的自由,然而,从蓝田玉这样的新女性身上,我们看到的只有贪婪、无耻和放荡,不禁让人感慨,妇女解放的意义究竟何在。碧野《风砂之恋 》的女主人公林晶,以她的聪明和美貌本被许多青年男子爱慕,但由于虚荣轻浮,珍藏了19年的贞洁被污损,虽然痛苦不已,却并未幡然醒悟,反而是迅速地堕落下去,最终成为孀寡,走投无路,她试图与曾经的恋人重修旧好,却被断然拒绝,破灭了她所有的希望,作家完全把她推入到了绝望的深渊,没有给这样的新女性任何出路。《四世同堂》中的冠招弟也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曾经也是纯洁浪漫,和进步青年瑞全倾心相爱,然而招弟贪图享乐的性格和冠家这种家庭环境的影响,让她走上了一条自我毁灭的不归路,“她要冒险,尝一尝那种最有刺激性的滋味”,一步步堕落为“可以与妓女为伍的小妇人”*老舍:《老舍文集》第五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第117页。,最终成为日军手下的一名女特务,被她的恋人亲手掐死。《腐蚀》中的赵惠明也是一个个性解放的牺牲品,这是一个“比女人更女人”的漂亮女人,也是一个极具个性的叛逆女子,她渴望着光明的未来,为此敢于反抗家庭,离家出走参加抗日战地服务工作,她和进步青年小昭相恋,享受着爱情的甜蜜。然而,她又爱慕虚荣,追求享乐,不明大义,她那软弱的心灵经不起社会的腐蚀,以致最终成为了国民党的一名女特务,在那个魔窟中,她的所有青春、理想和爱情都化为了泡沫,她出卖色相,陷害无辜,双手沾染着革命者的鲜血。
在烽火连天的抗战背景下,还有一些新女性,多属社会上层的知识女性,优越的家境或者其它一些偶然原因,让她们远离了残酷的战争,她们多不是因为战争走出家门,这些女性或远赴重洋,或在国内接受了新式教育,现代新式教育赋予了她们强烈的女性自我意识,她们不甘心被动地接受传统男权社会强加给女性的贤妻良母角色,不甘心作为男人的附庸存在,她们一直在试图驾驭自己的命运。在钱钟书的《围城》中,就充满了这样的女性。她们多是沐浴过英风美雨的知识女性,这些走向社会的女性强悍精明,尖刻犀利,在作家看来,这样的新女性已经威胁到男性的绝对主体地位,男性对她们是又爱又恨,一方面迷恋她们的美丽与才情,一方面又难以接受她们的强势与独立,更因她们对男人的玩弄与欺骗而惴惴不安,这正是男性作家的矛盾之处。在这样的心理驱使下,男性作家利用天然的话语权,以全知全能的视角对这些新女性尽情地挖苦与嘲讽,这其实是作者男性中心意识的外化。如对以及时行乐为人生真谛的鲍小姐,作者给她扣上了“淫荡”的罪名,刻薄地挖苦她:“有人叫她‘熟食铺子’,因为只有熟食店会把那许多颜色暖热的肉公开陈列;又有人叫她‘真理’,因为据说‘真理是赤裸裸的’。”*钱钟书:《围城》,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第5页。深谙情场斗法的洋博士苏文纨,作者形容她,都28岁了,还“会顽皮,会娇痴……譬如小猫打圈儿追自己的尾巴”*钱钟书:《围城》,第23页。,她喜欢每个男人都围着她转,她需要的不是爱情,而是虚荣、金钱和地位。孙柔嘉年龄尚小,却心机颇深,她知道怎样不显山不露水地网罗男人,赵辛楣对方鸿渐这样议论孙柔嘉:“这女孩儿人滑得很,我带她来,上了大当——孙小姐就像那条鲸鱼,张开了口,你这糊涂虫就像送上门的那条船。”*钱钟书:《围城》,第135页。婚后的方鸿渐,也是过着噩梦般的婚姻生活。书中惟一的“理想女性”是唐晓芙,作者认为“唐小姐是摩登文明社会里那桩罕物,一个真正的女孩子”。在作者的笔触中,对她充满爱护,但她照样周旋于男人圈子,应付自如,作者借苏文纨之口称她:“这孩子人虽小,本领大得很,她抓一把男朋友在手里玩弄着呢!”“你别以为她天真,她才是满肚子鬼主意呢!”*钱钟书:《围城》,第53页。这些接受了新思想的女性是女性意识觉醒的代表,她们试图凭借自己的聪明、能干、才学在这个男权社会里寻找到自己的一席立足之地。然而,作为女性,要想在这个男性意识遮天蔽日的社会,凭借一己之力,同男性分一杯羹谈何容易!这些融汇了中西文化、不甘于命运的知识女性,进入了一种尴尬的处境,西方文化的熏陶,让她们具有一定的现代意识,力图追求自身人格价值和理想的生活,然而在中国传统男性中心意识阻击下,这群聪明的女性清醒地认识到,她们根本无力突破父权宗法制度的压迫,要想得到一处安身立命之地,就只能向传统低头,努力挤进婚姻,寻求男权的保护,最终我们看到,这些知识女性的选择竟然和传统妇女没什么两样,都是钻营算计着怎样去争取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在《围城》中就展开了一场众女性对方鸿渐激烈的争夺战。方鸿渐是一个懦弱无能、才疏学浅之辈,就因为他“不讨厌,似乎钱也充足”,这些才貌俱佳的女性便对其群起而攻之,她们在爱情追求上往往会采取主动的态度,赤裸裸的诱惑、含沙射影的表白,类似伎俩屡见不鲜。在当时的社会,这是对两性关系中男性主动权的挑战,男性对这样的女性存在惴惴不安,因此把她们的形象都进行了丑化。方鸿渐认为:“女人原是天生的政治动物。虚虚实实,以退为进,这些政治手腕,女人生下来全有。”这些女性知识分子将她们的聪明和才智都使用在了争夺男人的斗智斗勇中去了,不能不说是这些新女性的悲哀,当然这也是在当时男权文化中心下的一种无奈选择,这些新女性和西方女权主义所倡导的自尊、自立、自强的新女性形象还是有区别的。
对于不符合男权社会规范的女性,男性作家也是区别对待的,对某些不符合男性期待视野的女性,仍是批判中带着同情,这是男性站在强者的立场上,对作为弱者的女性的同情,而非在男女平等基础上对女性这个群体的关爱,作者这样的描写,还是为了诱导女性安分守己,回归家庭,恪守妇道。例如巴金《寒夜》里的曾树生,这是一个处于传统意识与现代意识冲突中的知识女性,是一个具有强烈个体意识,追求人格独立与个性解放的女性形象,她是“五四”新女性形象的丰富和发展。她美丽、聪明、独立,却又任性、虚荣、自尊,无论从精神上还是经济上,她都已经摆脱了对男性的依附。作为一个知识女性,她不甘心自己的青春和理想就这样被灰暗的生活所磨灭,面对软弱的丈夫、仇恨她的婆婆、冷淡的儿子,她的心中充满了不被理解的孤独与痛苦,然而她没有如鲁迅笔下的子君一般,在陷入经济和感情危机之时,怨天尤人、手足无措,甚至抑郁而死,而是勇敢地与命运抗争,对这种死气沉沉,看不到一点希望的日子,她不愿再忍受下去,她要追求更好的生活。曾树生说:“我应该牺牲自己的幸福来陪伴他吗?他不肯治病,他完结了。我能够救他,能够使他母亲不恨我,能够跟他母亲和睦地过日子吗?……不能……没有用,我必须救出自己。”*巴金:《寒夜》,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第156页。曾树生毅然选择远走兰州,寻找新生的机会。曾树生这种貌似抛下病夫,丢弃幼子和年迈的婆婆,寻求一己安逸生活的做法,完全背离了传统女性基本道德要求,在这样一个男性统治社会里,曾树生这样的“自救”“救人”的方式,注定了只能够以悲剧结局,虽然作者对曾树生的选择并未过多指责,语气中甚至还透露着对她遭遇的同情,然而作为一个男性作家,对曾树生这类溢出了传统道德边界的女性,在书中多次借汪母之口对其行为进行抨击:当曾树生从兰州回到重庆的时候,曾经的家庭已经物是人非,丈夫已死去,婆婆带着儿子也不知流落何方,孤苦伶仃的曾树生茫然地徘徊在寒冷的街头……曾树生为她的行为付出了代价,承担了家破人亡,凄凉悲苦的结局,这是男权社会对以曾树生为代表的叛逆女性的责罚,从中可以看出女性解放之路的崎岖和漫长。在这样一个男权中心的社会里,女性要想摆脱对男性的依附,实现女性的社会价值是何其艰难,像曾树生这样的女性,即使在经济上已经独立,甚至比男性更加聪明和能干,男权社会也没有给她一条走向光明之路,究竟该何去何从,依然一片迷茫,在男权社会的层层壁垒中,新女性无法寻找到真正的出路。
在路翎写于1942年的《饥饿的郭素娥》里的女主人公郭素娥,也是一个具有强烈主体意识,并且充满反抗精神的女性。她是下层劳动妇女的代表,她一直是在以本能的力量反抗黑暗的现实,争取作为人的生命个体的自由。她敢于对丈夫发怒,和丈夫厮打,却逃不过无能的丈夫所代表的男性权力。郭素娥的“饥饿”不光是对食品的渴求,还有作为人的精神渴求,对欲望的渴求,精神上的饥饿,反而激发出了她的原始强力,她狂野地、不顾一切地释放自己的情感,她和大烟鬼刘寿春的结合本来就是畸形和不合情理的,所以路翎并未过多谴责郭素娥与张振山的红杏出墙,也并未把这样追逐欲望的行为视作淫荡和无耻,没有把她描绘成一个潘金莲似的遭人唾骂的荡妇,因为这只是一个女性正常的情感欲望追求。身体和欲望遭到残酷压抑的郭素娥以狂暴的方式大声地诅咒世界的不公平,用她的生命向男权社会发起控诉,郭素娥至死也不肯屈服,最后被烧红的火铲活活烙死。郭素娥“不是内在地压碎在旧社会的女人”,而是体现着“人民的原始的强力,个性的积极解放”*胡风:《〈饥饿的郭素娥〉序》,杨义等编:《路翎研究资料》,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3年,第60页。。路翎站在了人文关怀的立场,真切地表现出了郭素娥生命的痛苦和孤独的生存现状,作品中透露出作者对下层女性的悲哀与不幸给予的深深同情,也赋予了她充分的抗争精神。然而郭素娥毕竟是男权世界里的另类,对于这样一个不遵守男权社会道德规范的女子,最后的凄惨结局是不可避免的。另外,她追求自我,却把解脱的希望寄托于男性的拯救,这也是造成她最终悲剧的重要原因。
上述几类新女性形象,其实都是带着强烈的“他者”眼光的女性形象。男性作家无法真正站在女性立场来体察女性的内心,女性的真实心理也无法在男性的笔下得到真实的表达。这些文学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在很大程度上只是男性虚幻的产物,她们被打上了男性作家的主观印记和艺术想象,媸妍美丑,喜爱或憎恶,都任由男性之笔进行展示,带着浓重的男性道德评判的色彩,从这些作品中,我们看到的并非女人,而只是“女人的形象”。伍尔夫曾尖锐地指出男性笔下女性形象的虚假性,“小说里的女人性质都是特别的,不是美到极点,就是丑得要命,不是好到无以复加,就是堕落不堪”*〔英〕弗吉尼亚·伍尔夫:《一间自己的屋子》,王还译,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47年,第136页。,那是因为男性作家并没有尊重女性的主体性。我们应该在女性创作中建立一种新的文学标准,发掘女性的自我意识,自由、准确地表达女性身份特色,并且以此为利器来审视和分析男性所塑造的女性形象,寻找男性霸权和性别偏见的成分,从而动摇和解构以男性为中心的文学传统和霸权话语,重建真实女性形象。
(责任编辑:曾庆江)
The Other Female Image in Works by Chinese Male Writers during the Anti-Japanese War
LIU Xiao-qin
(RongzhiCollege,ChongqingTechnologyandBusinessUniversity,Chongqing401320,China)
A trend of prejudice and categorization is detected in the literary texts during the Anti-Japanese War, for both the deep-rooted patriarchy and the strong political ideology have concealed the real image of war-marginalized women, so the female image depicted by male writers is only a projection of their own male ideology, which is partial and biased. Therefore, efforts must be made to delve into the long-neglected female image in literature on the Anti-Japanese War, to study the real living conditions of females in the war context and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patriarchal discourse, and to reveal their unique gender suffering and traces of protest so as to shorten the distance between the symbolic image and the real image of females in the context of patriarchal discourse.
literature during the Anti-Japanese War; patriarchy; female images; the other image
2016-07-24
刘晓琴( 1975- ) ,女,重庆人,重庆工商大学融智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I206.6
A
1674-5310(2016)-11-001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