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美的乌托邦原罪:丁一与顾城的互文解读

2016-03-16 09:12张细珍
关键词:丁一顾城乌托邦

张细珍

(江西财经大学 人文学院 江西 南昌 330013)



爱与美的乌托邦原罪:丁一与顾城的互文解读

张细珍

(江西财经大学 人文学院 江西 南昌 330013)

《我的丁一之旅》中建构爱情与戏剧乌托邦的诗人丁一与现实中执迷于爱情与诗歌童话的诗人顾城存在互文性的精神关联。顾城之死喻示极致即绝境,这是所有乌托邦实有化的原罪,包括爱与美的乌托邦。史铁生则通过丁一失败的爱情实验与最后的死亡,表达对理想乌托邦化的警醒,并反思欲望、想象、自由的边界。顾城与丁一爱与美的乌托邦冲动与他们所处的历史语境与创伤记忆有关,折射了诗人潜意识里借爱情与艺术疗救“文革”恐惧与伤痛的隐秘欲望。二者的悲剧在于将爱与美推向极致的同时,艺术与爱情乌托邦的“毒”,就难免走向美与善的背离,这实则涉及理想与乌托邦的界线问题。

爱与美;乌托邦原罪;丁一;顾城;互文

当代小说中有一类心生幻象,建造爱情与艺术乌托邦的艺术家,如史铁生《我的丁一之旅》中的情痴诗人丁一。通过文本细读,笔者发现小说中建构爱情与戏剧乌托邦的诗人丁一与现实中执迷于爱情与诗歌童话的诗人顾城存在互文性的精神关联。所谓互文,指的是主体间相互指涉、对话、阐释的关系。实际上不难看出,史铁生在创作丁一时有意无意以顾城为原型。若说《我的丁一之旅》中丹青岛的悲剧是顾城激流岛事件的翻版隐射,那么,丁一与娥、萨间在“夜的戏剧”里的多元性爱实验,既与丹青岛事件对话,又与顾城的爱情乌托邦互文。在此,笔者着重从丁一与顾城建构爱与美的乌托邦角度,解读文本内外两位诗人的互文性关联,进而探析史铁生《我的丁一之旅》的叙事动因与意旨。

一、极致即绝境:顾城之死

用荣格的精神分析学观点看,艺术家中有一类内倾直觉型的人格,他们多幽居在一个充满原始意象的世界里,旁人把他们看作不能理解的天才。顾城就是这样一个生活在心造幻影与自造乌托邦中的美而“恶”的诗人。他曾经幻想将天上无尘的花朵,移植到现实生活中来,建构爱情与诗歌的乌托邦,结果却从女儿王国与诗歌童话中坠入灵魂的深渊,酿成惊骇一时的人间惨剧。

关于顾城事件,学界已经有过非常多的研究。在此笔者通过细读《英儿》等相关资料发现其中一些令人深思之处,如诗人顾城自杀之前其实已清醒认识到了自己“可生可死”的极端的秉性,以及这秉性决定的“不可以强过自己的命运”①顾城、雷米:《英儿》,北京:作家出版社,1993年,第27页,第99页。。也就是说,他在遭遇女性与爱情乌托邦幻灭的同时,已经意识到自己亲临深渊,没有活路,却不能自拔自救。而创作《英儿》这一行为本身,是否可以看作诗人的最后一次挣扎?这究竟是他自作孽不可活的宿命,还是人性中爱与死的原始冲动使然?正如诗人自己所言:“我的灵魂是死亡所生,它愿意回到那里去,就像我们愿意回家。”*顾城、雷米:《英儿》,第99页。

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事情是,顾城夫妇与江河夫妇是好友,曾同游山西。就此,有学者探析了顾城自杀与江河妻子蝌蚪自杀的精神关联:“1987年4月,当诗人江河的妻子蝌蚪在通县自杀后,顾城、谢烨曾参与料理后事,在看了蝌蚪的遗容后,顾城不由感叹地说:‘蝌蚪多么安详,她死得真美!’蝌蚪之死,对顾城的心灵无疑有过巨大的震动。蝌蚪生前与人探讨的题目之一,就是用哪种方法自杀效率最高(不致于被抢救过来),而又痛苦最少。”此外,“顾城的《英儿》中基本没有涉及到其他朦胧诗人,唯一涉及到的便是江河、蝌蚪夫妇(即出现在梦中的老鱼和蝌蚪),现在看来也绝非偶然了。”*吴思敬:《〈英儿〉与顾城之死》,《文艺争鸣》1994年第1期。无独有偶,潘婧《抒情年代》中的诗人N与佳丽的故事,就是以江河与蝌蚪为原型的。小说中佳丽甘将自身献祭于诗人的圣坛,只是“对于纯粹的追求似乎只能导致对生命的屠戮”,对此佳丽似乎并无多少自觉与反省;与之互文,顾城对于纯粹的追求也导致对生命的屠戮,谢烨就是另一个牺牲品。所不同的是,诗人追求极致的美与纯粹的爱,却自筑了毁灭的深渊。面对诗人在尘世心造幻影般的爱情乌托邦,有凡心俗性的英儿、谢烨都试图逃离,只是一个逃出,一个却毁灭了。而诗人则永远沉沦于黑暗,虽然他唯美的诗句如草尖上的露珠般永远跳跃着晨曦的柔光。某种意义上可以说,顾城之死是诗人沉溺于爱情与诗歌的乌托邦,将爱与美推向极致的天性使然。诗人之死喻示着极致即绝境,这是所有乌托邦实有化的原罪,包括爱与美的乌托邦。

同时,诗人之死还根源于人性中天使与恶魔的交战。歌德曾在《浮士德》中这样写道:“每个人都有两种精神:一个沉溺在爱欲之中,/执拗地固执着这个尘面。/另一个则猛烈地要离去尘面,/向那崇高的灵的境界飞驰。”顾城在《英儿》中也这样自我描述,“它把魔鬼一样的热情注入一个生命,又给他天国的幻想、给他一个人类清晰的头脑,让她们相通。”“他是魔鬼,也是魔鬼的风中飞舞的叶片。”人格理论家认为,“人格同时容纳着可以导致相互冲突的两极倾向。”荣格也深信“人格的心理学理论必须建立在对抗和冲突原则的基础上”。因而,“由彼此冲突的要素所导致的紧张,正是生命的本质。没有紧张,也就不会有能量,从而也就不可能有人格。”艺术之美的巅峰追求有时就是一种心魔引领下的精神的历险,因为“任何极端的状态都隐含着它的对立面,某种占统治地位的心理值,经常突然转向它的反面”*〔美〕C·S霍尔等:《荣格心理学入门》,冯川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年,第66页。。如强权与恭顺,极爱与极恨。这是人格的片面性、不稳定性、突变性与危险性所在。

当然,心理能量的均衡原则与人格的自性原型能使人超越整合自身人格的裂变。艺术家较常人,往往更具超常的艺术天赋,有着更为敏感细腻的感受力、想象力、表达力。他的人格也较常人更具突变性、多重性。但艺术家与精神病患者的区别在于,艺术家往往能够通过艺术创作,整合、超越自身的心理突变与精神危机。弗洛伊德从意识与潜意识间的检查机制角度,探讨艺术家如何通过白日梦式的艺术创作有效释放、疏解压抑与痛苦。他认为,虽然“艺术家基本上是性格内向者,与精神病患者想去不远。他承受着本能欲望异乎寻常的逼迫”*David Lodge,ed,20th Century Literary Criticisim,Longman,1972,p.42.,但诗人与精神病人的区别在于,“诗人能够控制他的幻觉,而精神病人则被幻觉控制”*Lionel Trilling,Freud and Literature,in The Liberal Imagination,Pengiun,1970,p.57.。对艺术家而言,伟大的艺术往往超越自我与人性的局限,与艺术家的生命、情感、欲望血肉相连。但是倘若艺术家没有足够的心力让艺术穿心而过,那就只能失心疯了。所以,艺术家与疯子向来只有一线之隔。顾城与谢烨就是这精神历险的牺牲品。

二、欲望、想象、自由的边界:丁一之死

与顾城互文的是史铁生小说《我的丁一之旅》中的诗人丁一。丁一“欲望充沛,性情憨顽”*史铁生:《我的丁一之旅》,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以下该小说的引文均出于此版本。,天生一个多情种子,对一切美好的女性与爱情充满幻想。在他看来,爱情既然这么美好,为何只能一对一,而不能推而广之,更普泛地共享呢?正如顾城与谢烨、英儿的爱情童话,诗人岛与画家丹、青的爱情三人行。丁一与秦娥、吕萨想象出“夜的戏剧”,以此进行多元的爱情实验。

“夜的戏剧”实际上是丁一为实验并实现欲望、想象与自由的可能性而心造的乌托邦。在他看来,“戏剧依靠的不是别的,是想象——对生活之无限可能的想象,对爱欲之无限可能的想象。而三个人的戏剧,更是要靠着非凡的想象力,靠着宽展的心怀、纯净的心愿以及最为大胆的约定。”在“夜的戏剧”里,夜成了舞台,一切都自由自愿,一切皆有可能,夜“把我们带进了戏剧,带进了一切都是可能的时间,带进了无条件的坦诚与信任。在那样的时刻,没有遮掩没有羞耻也没有歧视,一切愿望都是正当,没有什么话是不可以说的。”

在“夜的戏剧”里,丁一创作了剧本《空墙之夜》。他想象着在“空墙之夜”,人与人撤出心灵的壁障,走出“裸体之衣”、穿越“空墙之壁”,彼此完全坦诚、敞开,走向自由、平安之地。而男女间回归伊甸园的情爱就是这想象的实现与自由的仪式。不仅如此,他还想象着男女情爱既然如此美好,就不应局限于一对一,而应推广开来。因为在他看来,“真正的戏剧应该是生命的另一种可能,现实之外的种种可能,或者说是不可能中的可能。就因为现实中有那么多的不可能,所以人才有梦想,有幻想,你说是吗?也所以才有了戏剧。”“戏剧,说到底是这样一种心愿:使不可能成为可能,让不现实可以实现。”让不现实可以实现,追求平等、敞开、自由、平安的爱,是丁一“夜的戏剧”里的一种核心的爱愿。究其质,诗人丁一通过建构“夜的戏剧”这一艺术乌托邦,来实现他的一对多的多元爱情乌托邦。

丁一的“夜的戏剧”,如同顾城激流岛的神话,丹青岛的传说,都是诗人心造的爱情乌托邦的实有化。在激流岛上,诗人顾城与谢烨、英儿,一厢情愿、与世隔绝地过着反人性、反现代的农耕生活;在丹青岛上,诗人岛与画家丹、青三人共同生活;在“夜的戏剧”里,诗人丁一想当然地把房间圆圈内的寸土之地,幻想成自由、敞开、平安、平等的天外时空。只要进入“夜的戏剧”,人与人就褪去人格面具与防范的外衣,在爱情里彼此赤裸相见、坦诚相待,“爱是一个约定:从此,我们,不再是别人。”

那么,为什么丁一与顾城都产生建构多元爱情乌托邦的冲动呢?顾城与丁一爱与美的乌托邦冲动与他们所处的中国特定的历史语境与创伤记忆有关。二人的童年都是在“文革”中度过的。童年的顾城从窗扇的缝隙间目睹了马路对面的批斗武斗,“他恐惧了,脸色惨白,再不向窗外多看一眼”,由此他“越来越想躲开人,躲开眼睛,躲开喧嚣激越的声音,只想去那没人只有天籁的世界”*顾城、雷米:《英儿》,第3-4页。,因为恐惧而想躲开人群,顾城的内心自此开始幽闭。12岁,顾城随着受迫害的父亲来到乡村养猪,在与大自然与泥土的亲近中,他开始习惯在内心想象自己的乌托邦。于是,他在诗歌中建构爱与美的乌托邦,诗歌也就成了他的爱与美的乌托邦。因为诗歌中有一双爱人的眼睛永远看着他,“绝不会忽然掉过头去。”*顾城、雷米:《英儿》,第5页。这绝不会掉过头的眼睛与他童年看见窗外的武斗时躲开的眼睛构成一种呼应与隐喻,折射了诗人潜意识里借诗歌与爱情疗救“文革”恐惧与伤痛的隐秘欲望。

同样,丁一的爱情乌托邦想象也与他的出身与“文革”记忆有关。厨师的儿子丁一童年最深刻的记忆是与充满身份等级与价值差别的“文革”记忆缠绕在一起的。在“文革”中,他身份边缘,因此羡慕戴红绸红缎的红卫兵,并深刻意识到:“有一种卑微是永生永世的,有一种蔑视根深蒂固,有一种无恶之罪是生来注定!”面对相似的身份等级与价值差别,丁一与《务虚笔记》中的画家Z不同的是,丁一由此走向想象与诗,希望在爱情与艺术中消弭这种等级差别。而画家Z则心生仇恨,“再也不想看见那些忽略了他和轻蔑着他的人了,除非有一天他可以跟他们换个位置,可以居高临下地接受他们的仰望。Z所以是Z,因为Z是强者。”*史铁生:《务虚笔记》,海口:南海出版社,2004年,第49页。但Z终究走不出那个冬日的黄昏,走不出那根白羽毛。他希望通过征服爱情而征服高贵。他的爱不是爱,是恨。而丁一所以是丁一,因为丁一是情种。他不能接受“与生俱来的梦想忽然间背向而驰”*史铁生:《务虚笔记》,第49页。,于是他到爱情乌托邦里寻求价值的平等。他期望在“夜的戏剧”中,在三人爱情里实现消弭价值等级与差别的伊甸乐园。此外,丁一天生情痴,爱与美的乌托邦想象源自诗人天性中的理想主义冲动,还源自秦汉的话在丁一内心激起的疑问:“爱情,既然是人间最最美好的一种情感,却又为什么要限制在最最狭小的范围内?”秦汉的疑问则源自他曾经的恋人欧青离开他,追随诗人岛去了丹青岛,过着一夫二妻的生活。

进一步探究,史铁生为何以顾城为原型构想丁一的爱情实验呢?这与作者对爱情的独特理解有关。史铁生一生的思考都围绕“残疾与爱情”这个圆心展开。“残疾与爱情”作为母题,集中出现在《务虚笔记》中。《我的丁一之旅》可以看作《务虚笔记》主题与问题的延续,而丁一也是《务虚笔记》中诗人L的变身。在史铁生看来,所谓残疾不仅指人的生理残疾,更意味人之为人所不能超拔的孤独境遇、人性的残缺;他者之为他者间的差别、隔离、恐惧、伤害等社会化的残缺,这一并构成人类存在的根本处境,也即此岸的残缺——苦难。在小说中,残疾的表象有很多,如“童年之门”导致的性格扭曲,及由此而生的不同的命运走向;“可怕的孩子”,及由此而生的权力的战争;“昨天”的流放,及由此而致的永远的隔离;“叛徒”的原罪,及由此而生的生死的两难;“别人”的在场,及由此而生的隔膜与孤独;残疾之身,及由此而生的性与爱的背离;伊甸园的放逐,及由此而生的“裸体之衣”、“着衣之裸”等等。在史铁生看来,诸种人性的残缺与生命的苦难,应由象征平等、平安与自由的爱情来弥补与救赎,因为爱情是灵魂间的彼此敞开、交流、呼唤与诉说,能实现灵与肉的和谐、人性的自由平等,从而消除人与人的隔膜孤独,“在人间建立一个自由平安之地。”自然,这里的爱情也不仅限于男女情爱,而泛化为整个人类的爱。它是沟通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上帝、此岸与彼岸的精神桥梁,成为拯救人性残缺与存在苦难的人类梦想的象征。爱是实现人类自由与平等之梦想的天堂之歌,是人性经放逐后回归自由平安的伊甸乐园。总而言之,在史铁生笔下,爱是人类苦难的最终拯救之途。

由此可见,在史铁生笔下,爱情向来是宗教哲学意义上精神化诗化了的爱。性也洗净肉欲与兽性,提炼、抽象成亚当夏娃相遇时的语言与仪式。由此,丁一“夜的戏剧”里的先锋爱情实验,不仅具有爱情哲学的意味,还具有生命哲学、存在哲学的意味。在丁一眼里,性别主要不是性,而是别。性的根本意味在于别。灵魂没有性,只有别。因为有别,所以靠性来识别。性爱是心魂沟通的途径。在无墙之夜的自由广场上,一切皆有可能,同性恋、性虐、多元性爱等无不在此坦荡上演。

但是,丁一是否真的能在爱情里寻找到消弭价值等级与差别的伊甸乐园?甚而,丁一在建构爱情乌托邦的同时,是否又在滋生新的权力与等级?这种种疑问正是史铁生的叙事意旨之所在,也是作者关于残疾与爱情命题否定之否定的迂回深入的思考。丁一与秦娥、吕萨间的“夜的戏剧”最终因秦娥的离开、丁一的死亡而结束。为何如此?正如面对秦汉的疑问:“为什么爱不可多元?”依所回答的:“忧虑权力的产生。”依担心丁一“夜的戏剧”会“助长出一个指挥者,或操纵者”。诚然,诗人自造的爱情乌托邦背后潜隐着丁一的自我中心、男性本位的思想,这恰恰是权力产生与精神专制之所在,也是反人性、反爱情、反艺术的“恶”之所在。追求自由与爱的“夜的戏剧”带来的不是平等与自由,而是权力与专制,约束与怨恨,“自称充满爱愿的生活,好像正在孵化着恨。”“夜的戏剧”美而难真,好而不行。丁一妄想将“梦想原原本本地变成现实”,“夜的戏剧”就不是“爱情的扩大,而是权力的扩大”。当丁一的“夜的戏剧”难以为继之时,丹青岛传来的惨剧就是立此存照。史铁生通过丁一失败的爱情实验与最后的死亡,表达对丹青岛悲剧的反思,对诗人将理想目的化、乌托邦化、实有化的警醒,并反思欲望、想象、自由的边界。在这点上,丁一与顾城既互文,又同途殊归。

小说《我的丁一之旅》以建构爱情乌托邦的形式解构乌托邦,这正是史铁生的新锐与深刻之处。其实,纵观史铁生一生的创作,《我的丁一之旅》也是史铁生关于爱情问题的一次集中思考与自我修正。史铁生叙事的意义在于,从自身独特的生命境遇与“文革”记忆出发,将权力、等级、欲望、自由等问题,抽绎为“残疾与爱情”的命题,赋予更普泛深广、更具高度的隐喻意义。

三、理想的边界:目的还是过程?

顾城与丁一的悲剧在于将爱与美推向极致的同时,艺术与爱情乌托邦中的“毒”,就难免走向美与善的背离,这实则涉及理想与乌托邦的界线问题。那么,为什么艺术家能构想并书写完美的爱情,但若想实现完美的爱情却很难?这是否是因为完美原本就属于幻想,艺术家擅长想象,是靠想象生活的人,对现实他们则缺乏践行的勇气、技巧与力量?还有艺术家多理想主义、完美主义者,易混淆理想与乌托邦、理想与现实的界线?究其质,艺术家爱情乌托邦想象的背后是艺术的乌托邦冲动使然。

而艺术家对艺术的乌托邦化想象与情感寄托,其实涉及到审美乌托邦问题。对这个庞大的问题,早有漫长的思想研究史。在西方,自康德、席勒、黑格尔到海德格尔、法兰克福学派,审美的救赎解放功能以及乌托邦想象,一直是一个被持续讨论的美学问题。这些美而“恶”的诗人大多中了艺术乌托邦的“毒”,将艺术的美推到极致,以致与现实格格不入,造成自我与他人的断裂。殊不知,极致即绝境,欲望滋生下的想象与自由都应有边界。泛化开来,任何理想主义都有也应有其边界。

这实则涉及理想与乌托邦的界线问题。固然,乌托邦梦想是对无神时代的否定,具有一定的伦理意义,其对异化世界的解构功能大于建构可能。但乌托邦也隐含危险。是理想还是乌托邦?在于一种理性的自省意识:是将理想作为一种精神,过程化?还是将其作为目的,力求实现?这里有个微妙的界限问题,处理不好便会引发很多问题,诸如理想主义逆转为虚无主义,走向专制主义,导致道德洁癖、自圣与自失等问题。理想因为失去边界而逆转为专制的乌托邦应是20世纪人类的世界性境遇之一。极端的反例有法西斯这样的世界性事件,“文革”这样的国家性事件,顾城这样的个体性事件。总之,理想的边界在于,它是一种理想精神,追求的过程,眺望的方向。理想的意义在于给现实提供一个批判性的观照视角与距离,在于给苦难处境中的人类以引导提升,使苦难在真善美之光的烛照下解脱、超越、升华在于它是生命的希望、意义、价值生成的原点。

(责任编辑:王学振)

The Utopian Original Sin of Love and Beauty—An Intertextual Interpretation of Ding Yi and Gu Cheng

ZHANG Xi-zhen

(SchoolofHumanities,JiangxiUniversityofFinanceandEconomics,Nanchang330013,China)

There is a spiritual connection of intertextuality between Ding Yi, a poet constructing utopian love and drama inMyTourofDingYiand the poet Gu Cheng obsessed with love, poetry and fairy tales in reality. The death of Gu Cheng indicates that acme is despair, which is the original sin of all utopian changes, including utopian love and beauty. Based on Ding Yi’s unsuccessful love experiment and his ultimate death, Shi Tiesheng has expressed his awakening of utopian ideal and has reflected on desire, imagination and the boundary of freedom. Gu Cheng’s and Ding Yi’s utopian impulse for love and beauty is related with the historical context in which they are and with their respective memory of traumas, which embodies their secret desire in their subconsciousness to treat and cure their fear of and pains relevant to the Cultural Revolution by means of poetry and love. The tragedy of the two poets lies in the fact that though they managed to carry love and beauty to the extreme, they were definitely “poisoned by utopian art and love, thus turning against beauty and benevolence, which is virtually the boundary between ideals and utopia.

love and beauty; the original sin of utopia; Gu Cheng; Ding Yi; intertextuality

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世界性与本土性交汇:莫言文学道路与中国文学的变革研究” (项目编号:13&ZD122)

2016-05-23

张细珍(1981-),女,江西九江人,文学博士,江西财经大学人文学院讲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I207.4

A

1674-5310(2016)-11-003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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