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之歌,命运之轮
——论原型批评视域下的《黑骏马》

2016-03-16 06:45
哈尔滨学院学报 2016年6期

王 铎

(西南交通大学 人文学院,四川 成都 611756)

草原之歌,命运之轮

——论原型批评视域下的《黑骏马》

王铎

(西南交通大学 人文学院,四川 成都611756)

[摘要]原型批评是一个具有很强包容性的批评方法,弗莱是原型批评理论的最终构建者和集大成者。张承志的中篇小说《黑骏马》以大草原为背景,以古老的民歌为线索,讲述了白音宝力格和索米娅的爱情悲剧。文章分别从人物、意象、主题三个角度,并结合荣格和弗莱的原型理论尝试对文本进行了解读和分析。

[关键词]原型批评;集体无意识;《黑骏马》

原型批评的目的在于研究文学与神话之间的关系,探寻文学作品中反复出现的、赋有人类或民族深层文化的意义。弗雷泽、荣格、弗莱是原型批评理论建构过程中的核心人物,弗莱是原型理论建构的最终完成者,他的《批评的解剖》使原型批评得以系统化。弗莱起初认为原型是文学作品中“反复出现的意象”,后来他对此概念有所修正,把原型看作是文学作品中的元素,该元素可以是人物、意象、叙事手法,或是一种反复出现的思想等。由此,“原型”概念的使用范围有所扩大,并成为了广泛存在的文学作品的构成要素。

张承志的小说《黑骏马》以大草原为背景,以民歌《钢嘎·哈拉》为线索,描述了白音宝力格和索米娅的爱情悲剧:“父亲”把年幼的“我”寄养到额吉老奶奶家里,在十三岁的一个清晨,“奇迹”出现了,“我”得到了一匹小黑马驹儿,而当“我”首次听到额吉所吟唱的《钢嘎·哈拉》(即《黑骏马》)时被蓦然感动,索米娅却莫名地流泪了,激动的“我”给马驹取名为“钢嘎·哈拉”。五年后,因“我”发现希拉玷污了索米娅,便绝然抛弃了故乡,亦抛弃了索米娅。十四年后,带着缺憾、歉疚和回忆,“我”骑着马回到了故乡,重寻“沙娜”,此时“我”发现自己所骑的骏马正是钢嘎·哈拉,“我”不过重新演绎了古歌《钢嘎·哈拉》所反复吟唱的歌词。本文将从人物、意象、主题三个角度,结合荣格和弗莱的原型理论对文本进行分析。

一、人物原型

(一)圣母原型:额吉和索米娅

额吉是一位慈祥、包容和充满爱心的大地母亲。在“奶奶”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她对所有草原生命的呵护。其实,“额吉”一词在蒙语里有“母亲”的含义,小说中的老奶奶额吉就像是人类的母亲,生殖繁育了众生,承载了人类童年时期对母爱的渴望,从她身上,我们寻找到了伟大的母亲原型。笔者在此将其称为“圣母原型”。当父亲要把“我”寄养到额吉家里时,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额吉,这位老人高兴得笑眯了眼,亲吻了“我”的额头——尽管“我”和额吉没有血缘关系——其实,老人的爱是把对生命的爱护放到了一个平等的位置,甚至对待动物的生命亦是如此:她颤巍巍地搂住马驹,用自己的被子揩干它的身体,然后把袍子解开,紧紧地把小马驹搂在怀里。她一下下亲着露在她袍襟外面的马驹的脑门儿,絮叨叨地说着一套又一套的迷信话。[1](P190)

我们可以注视这样一个细节:额吉亲吻快要被冻死的、刚刚降生的小马驹的脑门儿的动作和亲吻“我”额头的动作几乎没有区别,展现出了老人对于众生的平等之爱;并且,额吉的爱包容万物,无边无际。黄毛希拉强奸了索米娅,额吉虽然气愤,却原谅了希拉:“怎么孩子,难道为了这事也值得去杀人么……佛爷和牧人们都会反对你。希拉那狗东西……没有什么太大的罪过。”[1](P208)在这件事情上,受到“现代文明”的“我”自然认为希拉罪不可赦,而作为大地母亲,作为草原守护者的额吉会用圣母版的博爱去度化世间的一切丑恶。

索米娅是额吉生命的延续,随着索米娅成为一个准妈妈,以及发现自己怀孕,她已不再以纯情害羞的少女形象存在。此时,索米娅开始散发出母性的力量,母性战胜了伦理和爱情,索米娅开始转变为圣母原型的新形象。

(二)寻觅者原型:白音宝力格

“我”作为小说的线索人物,时隔九年,重回故乡,来寻找曾经的“沙娜”。笔者把白音宝力格称之为“寻觅者原型”。白音宝力格对草原的感情颇为复杂:“我”并非“土生土长的牧人”,但却在牧人家中长大成人;“我”向往文明,却在现代文明中深感厌烦;“我”抛弃了草原和原始,却不能斩断和草原的联系。[2]

白音宝力格的矛盾思想展现了原始与现代两种文明的冲突。在原型意义上来讲,则是“我”成长于大地母亲的怀抱,在以额吉为代表的圣母原型的呵护下成长,但因为“我”受现代教育的影响,放弃和挣脱了母亲的怀抱。然而,在现代文明的不适应感中,作为寻觅者原型的“我”只有重新回归母亲的怀抱,才能确立自我价值。其实,白音宝力格所寻觅的只是他自己,但是在追寻中,他无法找到真正的“自我”,在原始的自我和社会的自我中,白音宝力格都无法找到认同感。这样的悲剧之所以使读者热泪盈眶,正是因为其表现了寻觅者原型,冲突的解决终将会使白音宝力格走向成熟,从而完成自我救赎。

(三)蒙古原型:黑骏马

黑骏马是一匹陪伴白音宝力格和索米娅一起长大的“孤儿”——风雪之夜,母马被冻死,黑骏马却跌跌撞撞地来到了额吉的住处——黑骏马就是神赐给白音宝力格的礼物:她说(指额吉——引者注),这黑马驹很可能是神打发来的……如果不是这样,有谁见过骒马在风雪中产驹冻死,而一口奶没吃的马驹子反而能从山坡上走下来,躲到蒙古包门口呢?[1](P190)

黑骏马降生在风雪之夜而没有被冻死,“奶奶”额吉给出了看似唯一合理的解释,那便是小马驹是神的礼物。小白音宝力格用草原古歌《钢嘎·哈拉》的名字为这匹小马取名,黑骏马便从古老的歌谣里走向现实,白音宝力格的生命和钢嘎·哈拉以及古老的草原文明就这样被联结到一起。十四年过去了,当“我”要回到草原重新寻找过去的恋人的时候,却意外发现身下所骑的马,正是钢嘎·哈拉!这样,“我”的行为,不过是重复了《黑骏马》这首古歌。

“黑”象征着神秘、混乱、孤独和无意识,“骏马”暗合了刚健、热烈和高昂。黑骏马在这里可以意指蒙古民族,它从神秘的远古走来,民族的起源在这种神迹里得到了合理的解读。同时,歌手、黑骏马、古歌和“我”喻指蒙古民族生命的反复和生命的轮回,增添了一种宿命和神秘的意味。

二、意象原型

(一)母亲

在人类历史上,母亲原型是作为一种最为根本和深刻的原型而存在的。在《黑骏马》中,我们从额吉和索米娅身上看到了草原人民坚韧的性格,看到了她们在艰难的生活条件下得以延续下去的重要原因——强烈的生命意识。草原上的男人可以离去,但这些女人们永远地留在了草原之上,一代代地,从少女转变为母亲,养育了草原的一切生命。准确地说,“母亲”这个意象是从上文中对额吉和索米娅的人物原型解读中抽象出来的。她们身上的母性包容了一切,融化了一切。

(二)《钢嘎·哈拉》

《钢嘎·哈拉》即为“哥哥骑着黑骏马寻找妹妹”的古老民歌《黑骏马》。“奶奶”一面挤着牛奶,一面哼起了这首歌子,而“我”的反应是那么地强烈:“我第一次听到它的旋律还是在孩提时代。记得当时我呆住了,双手垂下,在草地里静静地站着,一直等到那歌声在风中消逝。”[1](P185)何以“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便带来极大的震撼呢?成年后,“我”苦苦寻找答案,最终把原因归结为某种神秘——灵性:

这灵性没有声音,却带着似乎命定的音乐感——包括低缓的节奏、生活般周而复始的旋律,以及或绿或蓝的色彩。那些沉默了太久的骑马人,不觉之间在这灵性的催动和包围中哼起来了:他们开始诉说自己的心事,卸下心灵的重荷。相信我:这就是蒙古民歌的起源。[1](P184)

白音宝力格认为这灵性才是古歌内在的灵魂:“就是它,世世代代地给我们的祖先和我们以铭心的感受,却又永远不让我们有彻底体味它的可能。”[1](P185)由此,我们发现这种隐藏于音乐中的“灵性”便是草原蒙古民族的某种集体无意识,它铭刻于蒙古人民的文化记忆深处,流传千古。

(三)伯勒根河流

伯勒根河是一条生命之河,它见证了蒙古的历史:“伯勒根,远在我们蒙古人的祖先还没有游牧到这儿时,已经是出嫁姑娘‘给了’那异姓的婆家,和送行的父母分手的一道小河。伯勒根,现代蒙语中的含义是‘嫂子’。但我们有证据认为它是一个突厥词源的借词。它是一个名词化的行动词,词根是‘给’。”[1](P186)“水”象征着生命、女性,等等。无疑,伯勒根河流背后的意象原型便是“奉献的女性”。在文中,出嫁的姑娘一旦跨过这条河流,便再也不能回到自己的故乡,千百年来,几乎没有哪个蒙古女人可以逃脱这样的命运。

在荣格看来,水是一种无意识、最普通的象征。原型理论认为,河流象征死亡与再生、生命循环的过渡阶段等。索米娅重复着千百年来蒙古女人的共同命运,出嫁意味着生育,生育是母性的表现。伯勒根河象征着“给”“奉献”;其次,伯勒根河也是伟大母性的象征,象征着对母性的崇拜;但是,伯勒根小河也“划出了我的故乡和邻队的界限”,女人再也不能回到自己的故乡,河流隔离了人生的前后两段,完成了女性生命的过渡,成为一个悲剧的原型意象。

三、主题原型

原型批评理论认为,现代人的集体无意识里面有本民族古老的神话因子。荣格认为神话原型不但承载了现代文明,而且疏通了远古的、祖辈们的人类文明。从这个角度看,小说《黑骏马》展示了蒙古民族远古时期的“灵性”,以深厚的历史感和“宿命—循环原型”抒发悲剧之美。

似乎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草原上的人们不断重复着祖先们的生命轨迹,命运之轮循环往复。《黑骏马》见证了草原男人的宿命,伯勒根河见证了草原女人的宿命;额吉作为草原母亲,收养了白音宝力格,养育了索米娅,索米娅收养了白音宝力格的孩子,养育了小琪琪格,小琪琪格虽然瘦小,却预示了草原母亲的未来。这样,她们传承了共同的母性,生生不息,默默地谱写出蒙古草原的万年赞歌。

草原曾给予张承志独特的生命体验,透过“宿命—循环原型”,我们看到了他的草原情结。无论是在长叹低吟、千年不变的歌子里,还是在反复发生的、宿命般的生命轮回的故事里,草原孕育一切,亦包容一切。在《黑骏马》中,“草原”已经和“大地”“故乡”“母亲”的含义融为一体,其包容了美善,亦包容了丑恶,以此证明了草原的深情和博大。于是,张承志藉以完成了一次对草原的完美抒情。

[参考文献]

[1]张承志.张承志作品精选[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6.

[2]张燕芳,张霞.论文本细读在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中的价值[J].哈尔滨学院学报,2014,(7).

责任编辑:魏乐娇

The Song of Prairie,the Wheel of Fortune——Comment on “A Black Hors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rchetypal Criticism

WANG Duo

(Southwest Jiaotong University,Chengdu 611756,China)

Abstract:Archetypal literary criticism is an inclusive method. Frye develops this theory. ZHANG Chengzhi’s novel “A Black Horse”,with prairie as the background and the old folksong as clues,tells the tragic love of Baybearage and Somiya. With Jung and Frye’s archetypal theory,the text is analyzed from the aspects of figures,images,and theme.

Key words:archetypal criticism;collective unconsciousness;“A black horse”

[收稿日期]2015-08-26

[作者简介]王铎(1992-),男,陕西汉中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文章编号]1004—5856(2016)06—0076—03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1004-5856.2016.06.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