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泳桦,祁晓冰
(伊犁师范学院人文学院,新疆伊宁市835000)
锡伯族民间故事的文化透视
陈泳桦,祁晓冰
(伊犁师范学院人文学院,新疆伊宁市835000)
锡伯族民间故事表现出民族的继承性,内化成独特的文化价值,但内部的传承中又带有流变。在历史变迁下,与各个民族的交流,又势必带入新的文化印记,这种融合从外部又渗透到内部,表现在历史文化、风俗文化和宗教文化的方方面面。继承性和融合性都是对族群认同的表现方式,从纵横时空中去发掘文化嬗变。
锡伯;民间故事;文化透视
英国“人类学之父”泰勒给文化下了一个定义:文化或者文明,就其广泛的民族学意义来讲,是一个复合整体,包括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风俗,以及人类在社会里所获得的一切能力和习惯。人类文明的发展经历了从蒙昧到野蛮再到文明三个阶段,远古人由于生产力水平低下和文化落后,对自然现象不能进行科学的解释,因此创造出了神话、民间故事,通过对民间故事的阐释和研究,可以看到一个民族文化的继承以及发展演变的过程。锡伯族民间故事丰富而悠久,从其所展示的文化空间来看,是以其历史文化、风俗文化和宗教文化为线索,以地域性和民族性进行集体记忆的一种回溯,在历史发展、风俗流变和宗教发生里,既有继承,又有融合,形成了丰富的文化蕴涵。
锡伯族历史源远流长,锡伯族文化的形成是一个多元文化碰撞与交融的过程。锡伯文化在其形成过程中吸收了其他民族文化的精粹,并将其内化成自己独特的文化基因。
锡伯族自古生活在美丽富饶的白山黑水之间,锡伯先民原为东胡系之一,东胡中分化出了鲜卑,鲜卑中又分裂出了室韦,最后由室韦分化出了今天的锡伯。锡伯先祖与中原汉族、北方契丹、女真、蒙古、索伦等有广泛的交流。乾隆二十九年,锡伯族官兵为了保家卫国,在盛京锡伯家庙拜别亲人,经蒙古前往新疆伊犁。西迁的锡伯族官兵携眷抵达伊犁后,自行修建房屋,按牛录驻扎屯田。此后锡伯文化与维吾尔、哈萨克、汉族文化密切接触[1],并形成了两个互相影响却又各自发展变化的锡伯文化中心,即东北沈阳锡伯族文化圈和西北伊犁锡伯族文化圈,其中西北伊犁锡伯文化中心的形成诠释了锡伯民族历经生死浩荡的迁徙之后,在新的土地上扎根、生长,形成新的文化的历史变迁。
锡伯民族在长期的历史发展中经历了从狩猎到渔猎再到农耕三个文明发展时期,锡伯族民间故事里有很多表现了不同时期锡伯民族的生产生活。锡伯族家庭有供狐狸神位的习俗,在锡伯民间故事《狐仙》里,狐狸家族与男孩新居所的冲突,狐狸父亲与猎人猎狗的冲突,而男孩在这些冲突中解救了狐狸父亲,最后狐狸父亲把小女儿许配了他。这个故事至少表现出两层意思:一是锡伯族正处于狩猎阶段;二是锡伯族的起源与狐狸有关系,说明其先民崇拜狐狸的文化心理。西迁后的锡伯族用语言文字创造出了大量的民间故事,其中主要包括神奇幻境故事和英雄传奇故事两种类型。
神奇幻境故事看似荒诞,实则将时间与空间、理想与现实完美结合。故事中常常是凡人无意间借助神秘力量,穿越伊犁至东北两地,描绘出一幅超然于世外的图景,恍若仙境。《寻神水》和《奇缘》都讲述了从伊犁博乐沟到东北长白山的寻觅之旅,路途艰辛而漫长,却在特殊力量的帮助下,顺利地到达目的地。故事里从伊犁回到东北,不仅是对于历史的追溯,表达了对西迁途中克服艰险的美好愿望,同时还表达了对西迁祖先的追思与崇敬,表现出锡伯族的民族心理和文化内涵,从中可以看出明显的寻根意识。在锡伯族的神奇幻境故事中经常会有智者形象出现,这些智者形象不仅代表个人,更是民族的缩影,展现了锡伯民族的智慧、勤劳、勇敢。神奇幻境故事里出现的神奇力量,比如《慈鸦》中的老奶奶,有着惩恶扬善的无边法力,暗含着锡伯民族渴望战胜邪恶、寻找光明的追求,反映了锡伯族人民的乐观与顽强的精神。神奇幻境故事还特别注意渲染优美、奇峻的环境,不仅显示出人与自然和谐共处,也反映出锡伯族人民勇于探索的精神。在英雄传奇故事中,主要歌颂锡伯族英雄驻守卡伦、保卫国土、新修水利、开荒造田、为民谋福的丰功伟绩,如《锡吉尔珲》、《图伯特》、《陶吉春》等,其中《图伯特》以宏伟的篇幅讲述了锡伯民族英雄图伯特开凿布哈大渠的历史事件。这些英雄传奇故事在我们面前呈现的是一个基于锡伯族社会现实但是又超越于历史现实至上的另一个艺术世界,其中的民族英雄是古代锡伯族劳动人民借助想象创造出的一个个鲜活的寄托理想表达愿望的典型。这些帮助人们战胜困难、带领人们走向幸福生活的英雄多少具有一些传奇色彩,在他们身上包含着锡伯族人民的原始崇拜。
锡伯族民间故事的形成一方面与民族历史发展有关,另一方面也是民族间横向交融的结果,在某种程度上,民间文学也是一个民族的风俗史。《喜利妈妈》、《抓嘎拉哈的传说》、《抹黑节的来历》、《叼羊歌》等锡伯族民间故事生动形象地描绘了一幅幅锡伯族民间风俗画,展现了锡伯族独具民族特色的风俗事象。
《抹黑节的来历》是关于锡伯族人民每年正月十六过“抹黑”节日的习俗。“抹黑节”的本源是为了祈求上苍不要让小麦生长黑穗,希望能获得丰收的企盼。传说每年正月十六日这天“五谷神”要来到人间巡视,这一天人们要互相往脸上涂抹黑灰,主要是为了祈求“五谷神”不要把黑穗病带到人间。这一天,锡伯人会起得特别早,到大街上逢人便抹,无论老少男女,以求平安丰收。《抓嘎拉哈的传说》写出了锡伯族“嘎拉哈”娱乐活动的意义。原是在战场上供官兵玩的游戏,为了增进凝聚力和士气,后来成为整个民族的娱乐游戏。无论是一年一度的“抹黑节”,还是全民皆欢的“抓嘎拉哈”游戏,都表现了这个民族独具的风俗习惯。《喜利妈妈》是锡伯族一个非常经典的民间故事,有多重故事版本流传。“喜利妈妈”是锡伯族保佑子孙繁衍和家宅平安的女神,关于喜利妈妈的传说一个版本是讲在远古时代,整个部落的男人们都去打猎,只留下一个叫做喜利的姑娘和全部的老人和小孩,在部落陷入危难的时候,喜利凭借自己的智慧,保护了部落里的老人和小孩,后被玉帝封为“喜利妈妈”;另一个版本是讲两千多年前,“喜利妈妈”救了锡伯族祖先拓跋鲜卑的开国皇帝成皇帝拓跋毛。从两个版本的流变中,可以看出“喜利妈妈”逐步由“神”的形象转变为“人”的形象,反映出锡伯族原始信仰由多神崇拜到祖先崇拜的演进,同时也可以发现民间故事作为一种集体的创造,充分展现了民族群体的认同感以及强烈的生命意识。
锡伯族的风俗文化可以分为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传统与现代文化之间的区别是以“西迁”所代表的文化为界限。传统文化是其文化体系中稳定而长期的一部分,它记录着一个民族原有的生活方式,它承载着一个民族最核心的价值取向,它也展示了一个民族的历史轨迹。锡伯族的传统文化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建立起来的。不仅如此,它还展示了其文化自信和文化自觉,具有很强烈的现实意义。而现代文化正是从传统文化衍生出来的,它的出现离不开传统文化的积淀,以及时代的机遇。4 000多名西迁官兵在200多年的戍边屯垦的岁月里,诠释了锡伯族的包容性、适应性和开放性,以更加广阔的胸襟去容纳其他民族的文化,使得本民族文化更加多元,也进一步丰富了多元一体的中华多民族文化。在这个过程中,并没有丢失自己的文化内涵,这正是文化坚守和文化包容的核心,即求同存异和兼容并蓄。历史上锡伯族与中华其他民族长期相处,文化相互影响,尤其是锡伯族西迁至新疆后,和新疆的维吾尔族、哈萨克族文化之间产生了微妙的碰撞,所以在民俗文化上与新疆其他少数民族有诸多的共同点。例如锡伯族每年秋闲都要举行射箭、赛马、叼羊等体育活动,其中“叼羊”比赛是草原牧区的哈萨克、柯尔克孜等游牧民族的传统娱乐活动。锡伯族西迁至伊犁后,也潜移默化地受到游牧文化的影响,每年也会举行大型“叼羊”比赛。锡伯族的《叼羊歌》以欢乐的笔调描绘了勇敢的主人骑着肥壮的马驰骋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你争我夺山羊的画面,故事场面其乐融融,又不失激烈。锡伯族民间故事表现了锡伯族在不同历史时期的生产生活、民俗风情,民间故事与他们的社会文化生活紧密相连。
恩格斯认为,一切宗教都不过是支配着人们日常生活的外部力量在人们头脑中的幻想的反映,在这种反映中,人间的力量采取了超人间的力量的形式[2]。宗教与生活密切相关,而文学又是对日常生活的加工,文学与宗教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锡伯族的民间信仰以万物有灵为基础,形成了自然崇拜、图腾崇拜和祖先崇拜,又在这基础上,相继发展了萨满教和藏传佛教。
“万物有灵论”是锡伯族原始宗教信仰,是以自然崇拜、图腾崇拜和祖先崇拜为内容的信仰文化。它是锡伯族宗教文化的根基,是原始生活中先民的信仰。
自然崇拜是把自然现象、自然力和自然物当成某种神秘力量和神圣事物,对之进行宗教性的崇拜和祭祀活动。人为了生存,对生存所依的外物有所依赖,在原始时期,人的主要依赖对象就是大自然。从锡伯族民间故事可以看出他们对于自然崇拜主要是关于天、地、星辰的崇拜。锡伯族民间故事《天神与大地》不仅反映了世界的起源,还用先民独特的思维诠释了日食和月食的产生原因。锡伯族人民认为,世间的一切祸福均由天决定,人没有办法违抗。他们相信天神“阿布卡恩杜里”的存在,并对天神有一套完整的祭祀活动。对地的崇拜和农业生产有关,这也可以看出由狩猎时期慢慢过渡到农耕时期的痕迹。对天地的崇拜和祭祀反映了锡伯族人民对天地的敬畏以及对世界宇宙的探索。在对星辰崇拜的观念里,将太阳、月亮和星辰纳入到神化范畴。
在氏族社会,北方诸多民族的先祖,都将动物作为自己部落的图腾。在锡伯族民间信仰文化中,记录了十几种动物神灵。弗雷泽在《金枝》里对动物崇拜给了这样的解释:“我们在人和低等动物之间所划的严格的分界线,对于原始的野蛮人来说是根本不存在的,在他们看来,许多动物跟他们是同等的,甚至比他们优胜,不仅在勇气方面,而且在智力方面都为优胜。”[3]锡伯族人民将狐狸、狼、燕子等都作为崇拜的动物,尤其是狐狸。《狐仙》、《农妇与狐狸》、《报恩的狐狸》、《猎人和狐狸》、《得道的狐狸》、《锡伯人为什么供奉狐狸》等反映了锡伯族人崇拜狐狸的习俗。这类民间故事,不仅想象力丰富,富有神秘感,而且情节跌宕起伏,可读性极强。从锡伯族民间故事里可以看出动物最初具有自然的形态,而后逐渐人格化,具有人性。一方面反映了人们敬畏自然、渴望神灵庇佑的心理,另一方面从萨满教崇拜的神灵和最初先民崇拜的神灵大多一致,也可以看出自然崇拜和宗教逐渐融合。
祖先崇拜分为对女祖先的崇拜和对男祖先的崇拜。在锡伯族民间故事里,对喜利妈妈和海尔堪玛法的崇拜尤其明显。“喜利妈妈”是繁衍子孙和保护家宅平安的女神,而“海尔堪玛法”是保护牲畜的男神。从《喜利妈妈的传说》和《海尔堪玛法的传说》中可以看出,最初“喜利妈妈”和“海尔堪玛法”都是部落里的人,而后成为崇拜的对象。祖先崇拜是人们根据当时的需要,创造出来的祖先神。出于不同的动机,创造出带给人们不同功利的庇护。在早期,崇拜的祖先都是部落的英雄,他们骁勇善战,足智多谋,通过与自然或者外族的抵抗,保护本民族的安全以及捍卫本民族的利益。但随着不同时期,人民对于祖先神的需求有所变化,于是给原始的祖先附加了很多功用。比如给“海尔堪玛法”附加了“保护牲畜”的功用,这说明人们已经在狩猎时期,能够把打猎多出来的猎物圈养起来,并且希望这些猎物也能够繁衍,因此祈求“海尔堪玛法”能够“保护牲畜”。
锡伯族本是鲜卑族后裔,信奉萨满教。萨满教形成于母系社会末期和父系社会初期,所以锡伯族萨满有男有女。萨满教崇尚自然,敬畏生命,男者为觋,女者为巫,觋的祖师爷是“布尔堪巴克什”,巫的祖师母是“伊散珠妈妈”。16世纪,受到藏传佛教的影响,锡伯民族信仰出现了萨满教和喇嘛教共存的现象。从信仰萨满教到藏传佛教的转变,是历史选择的轨迹。乾隆年间,锡伯族人开始学习汉语,锡伯族文化变迁加速,宗教文化也出现了由冲突到逐渐融合的过程。锡伯族修建了锡伯家庙,也将信仰写进民间故事里,如《寻神水》 《喇嘛》等,就有不少藏传佛教的痕迹,而锡伯族的祖先神“海尔堪玛法”也成为传入锡伯族的藏传佛教崇拜的神灵。
民间故事作为一种有力而生动的载体,一方面记载着文化的传承和流变,另一方面还以更加开阔的心态为人们留下丰富的价值,以供后来的人们慢慢发掘其文化内涵。“近年来随着文化研究热的兴起,对锡伯族民歌的文化内涵的研究也逐步开展”[4],锡伯族的历史文化、习俗文化和宗教文化根植于本民族土壤上,唯有站在本民族的角度,在文化变迁与各民族的比较中,去找寻群族认同,才能回归到最初的文化形态,找到最原生态的文化根基。
[1]佟克力.锡伯族历史与文化[M].新疆:新疆人民出版社,1989:68.
[2]何小莲.宗教与文化[M].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2005:10.
[3][英]弗雷泽著.金枝[M].徐育新,汪培基,张泽石译.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11:503.
[4]祁晓冰,杜秀丽.锡伯族文学研究综述[J].沈阳师范大学学报,2011(4):47.
A Study of Xibe Folk Tales from Cultural Perspective
CHEN Yong-hua,QI Xiao-bing
(Literary College,Ili Normal University,Yining,Xinjiang 835000)
Xibe Folk Tales exhibit inheritance of the nation,internalizing into the unique cultural value.At the same time,internal inheritance has rheological property.With the historical changes,communicating with each nation brings the new culture.This kind of fusion penetrates from outside to inside,performing in all aspects of historical,folk and religious culture.Inheritance and fusion are the expression of ethnic identity.The author of this paper explores the cultural evolution from the vertical and horizontal space-time.
Xibe;folk tales;cultural Perspective
I276.3
A
1671-9743(2016)08-0005-03
2016-07-22
伊犁师范学院中国锡伯语言文化研究中心重点项目“比较文学视阈下的锡伯民间文学研究”(2013YSXBZD03)。
陈泳桦,1992年生,女,重庆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祁晓冰,1971年生,女,回族,甘肃兰州人,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少数民族文学比较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