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剑龙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与传播学院,上海 200234)
我的诗歌创作与我的诗歌观
——写在诗集《瞻雨书怀》出版之际
杨剑龙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与传播学院,上海 200234)
我的诗歌创作的启蒙源于唐诗宋词,《瞻雨书怀》收入了我665首诗歌。我的诗歌是偏于传统的,我的诗歌观念大致有如下几方面:诗人应有敏感之心,诗人应有真挚之情,诗人应有正义之识,诗歌应该注重意象,诗歌应该强调意境。诗歌创作已经成为我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希望我能够不断提高诗歌创作的水平。
诗歌创作;诗歌观念;意象;意境
2015年8月,我的诗歌集《瞻雨书怀》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了,精装本厚厚的566页,收入了我665首诗歌,封面是连绵的山坡上藏蓝色的天空、飘洒的细雨溅出层层涟漪,绘出了“瞻雨书怀”的意境。我将我的诗集分为感悟人生、城市素描、域外踪迹、山水游踪、作家评点、画景诗意、季节感怀、思绪驰骋、人生戏谑、情爱永远、友朋酬唱、见闻随感、敬奉长者、同仁戏赠、聚会情录、别情依依、未圆湖诗草、歌词天地、校园诗存栏目,将我三十多年创作的诗歌编入不同栏目。
我的诗歌创作的启蒙源于唐诗宋词,中学时候常常捧读背诵《唐诗一百首》《宋词一百首》,并且用笔记本抄写唐诗宋词。离开上海下放江西农村时,我就将我抄写的唐诗宋词笔记本带下乡,在没有书读的插队生涯中,吟咏唐诗宋词就成了惟一的文化生活了。进入江西师范大学中文系学习,写诗作赋就成为了正业,毕业时候与同学互赠诗歌留念,成为那时的一种风尚,现在读来,我那些赠与同学的诗作,还是注重意象和意境、有几分诗意的,这些诗作我并未收入该诗集中。
大学毕业后留校担任写作课教师,教学与创作就成为我的日课,那时在教学之余,写散文写诗歌就成为业余生活的重要内容,我创作的《古塔》《吊塔》《水塔》三首诗,被《星火》杂志1981年第1期刊载于“新星闪烁”诗辑。长期以来,在大学担任中国现当代文学课程的教学,学术研究课堂教学成为我的正业,文学创作就被视为不务正业了。在忙碌的教学与研究中,我仍然抽暇进行文学创作,创作出版了长篇小说《金牛河》、散文集《岁月与真情》,还发表了一些中篇小说、短篇小说等,诗歌创作成为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就汇集成了这本厚厚的诗集。
从总体上看,我的诗歌是偏于传统的,即偏于唐诗、宋词强调意象注重意境的那一路,而非现代派诗歌注重新奇、残缺、跳跃、抽象、错位等。我的诗歌创作大多是闲暇之作,尤其是在参加会议、出外旅游期间创作的。虽然,我的诗歌中有不少是应景之作,但是大多数诗歌是有感而发的。虽然,我的诗歌创作并未达到很高的层次,但是经过三十多年的诗歌创作,我还是有所感悟。我的诗歌观念大致有如下几方面:
诗人应有敏感之心。“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诗人应该具有敏感之心,对于世事的发生、对于季节的更迭、对于环境的变化,都有所感应有所反响,这就成为诗歌创作的缘起和动力,我的不少诗歌就是这样产生的。1999年6月赴徐州师范大学主持研究生论文答辩,抽暇游秦王陵与兵马俑馆,写《徐州行二首》,其中《谒秦王陵》表达对于死亡的思索:“生时终日为死而烦忧/将巨大的山石/凿垒起死亡的美梦/在白骨与血汗之上/建构起死亡的理想之宫/勾引得盗墓者两眼喷火/在月夜后的风雨中/全力探入墓穴/寻觅生的富贵与骄奢”蕴含着对于帝王的富贵与骄奢的针砭。2007年1月赴澳门科技大学参加国际会议,我发表“新移民文学的有根与无根”的发言后,在会议上写了《老树》,表达移民的乡情:“将一颗心/拉成了长长的月光,/总照在记忆的梦乡;/将一双眼/放大为飞驰的太阳,/总落在故里的雨巷。/酒醉时刻,/唱出的总是民谣;/梦醒时分,/听见的常是乡音。/移植的一株老树,/连落叶也盼望/飘落到遥远的故乡。”以夸张的笔触抒写浓郁的乡情。2008年5月参观以知青为内容的“青春叙事”画展,我创作了以画境为题的11首诗,其中《白桦林情思——题刘孔喜的画〈家信〉》阐释品读画境的感受:“风,是白桦林的梦呓,/雪,是白桦树的精灵。/家,是游子的眷恋,/信,是亲情的歌吟。/悄悄地,悄悄地走进我的白桦林,/轻轻地,轻轻地展开沉甸甸家信。/听得见我心的跳动,/看得到慈母的叮咛。/为何泪突然涌出了眼眶?/为何雪瞬间落满了衣襟?/一遍遍捧读这薄薄的家信,/捧着难以掂量重重的亲情,/与我分享这苦与乐的,/唯有这风雪弥漫的/我的白桦林。”蕴含着我当年插队山村收到家信的激动记忆。诗集中有“季节感怀”一栏,收入我表达季节变迁感触的诗,2010年4月写《春寒四首》,其中有《柳》:“苗条身姿飘逸发,/梨花初谢映桃花。/轻弄涟漪戏鸣鸟,/雨滴春瘦弹琵琶。”其中有《月》:“淡云朦胧月笼纱,/风寒花香伴夜蛙。/竹林小径镀银色,/独吹紫箫醒春芽。”在季节变迁中,表达一些内心的感触,呈现敏感而骚动的心。
诗人应有真挚之情。文学应该是真善美的艺术,任何虚情假意必定为读者所唾弃,诗歌创作更是如此,诗人应有真挚之情,无论是热爱,还是愤懑;无论是讽刺,还是歌颂,都应该出自内心的真情。2003年9月11日,我参加香港浸会大学国际会议,那天正巧是中秋节,那晚住香港的宾馆,打开电视,看到的是有关“九·一一”的纪录片,夜不能寐,便创作了《寻找与思考》的诗,表达对于惨剧的愤懑、对于和平的祈祷。诗歌开篇写道:“我们在思念的余烬里寻找,/我们在记忆的瓦砾中思考,/是在寻找天柱崩塌时/飞走的一只白鸽?/是在思考残垣断壁上/失落的一顶草帽?//“九·一一”/你的残肢仍在眼前颤抖;/“九·一一”/你的烈焰仍在心中燃烧。/教堂的钟声/仍在为数千死难者祈祷;/嗜血的枪炮/仍在地球的角落里嚎叫。”2008年汶川大地震,我创作了《灾难中的感动五首》,其中《生命之乳》讴歌母爱的伟大:“她还不知道什么叫死亡,/她含着母亲丰满冰凉的乳房,/如畅饮着渊源流长的黄河长江;/她还不知道什么是悲伤,/只有在饥饿时她才哭啼叫嚷,/是雏鸟总眷恋着母亲温暖胸膛。/一息尚存的母亲,/以其最后的体力拉起衣裳,/濒临死亡的大爱,/以其沉重的手臂亮出乳房。/吸吮乳汁的女儿,/有了生的希望;/渐渐离世的母亲,/成了一尊雕塑一样,/生命之乳,将伟大写在了废墟之上。”2009年9月,在香港参加国际会议,会议期间创作了《乡村风物十八首》,这是我对于乡村生活的回眸,《烟斗》以竹烟斗描绘乡村老汉的人生:“竹根雕成的旱烟斗/弯弯的背,老汉的忧愁/古铜色,汗水与太阳的歌/装一袋烟,深深吸一口/是人生不堪重负的感受”以旱烟斗“弯弯的背”比拟老汉的忧愁,写出“不堪重负的感受”。《磨盘》描绘妇女的生活:“一张陈年的老唱片/一圈一圈又一圈/磨的是大娘的青春/磨的是媳妇的容颜/沉重是岁月的酸甜”,以“磨盘”的意象中的“磨”,揭示“沉重是岁月的酸甜”。人生的经历、生活的感触、岁月的体悟,构成了诗歌表达的真挚之情。
诗人应有正义之识。人云“愤怒出诗人”,不仅是说诗人需要激情,其实也是说诗人必须有正义感,褒奖正气、贬斥歪风,这是诗人的正义之识。2010年12月,在参加一个城市问题的研讨会上,我创作了《城市病三首》针砭城市的拥挤、空气的恶化、大拆大建。《呼吸》揭示城市空气的恶化:“去哪里寻找/健康的肺?/城市,常常/濒临窒息;/是哪里排出/鬼魅般的废气?/让城市焦虑、彷徨、迷离。/夜半时分/当明月也被蒙上了/烟霾与追忆/城市,已几乎难以呼吸”,对于城市环境的恶化提出了控诉。2008年元月游览柬埔寨,创作《柬埔寨之行十首》,其中《高棉的微笑》诅咒罪恶的战争:“不知道你/微笑了几个世纪,/望着高棉的日出日落,/沐着东方的枪林弹雨,/你的笑容里有多少苦涩?/你的笑容里有多少哭泣?/加亚巴罗曼七世的笑容,/照亮了高棉灰色的天际,/当内战的枪声止息,/高棉的微笑/才真正有了笑意。”《波尔布特罪恶馆》谴责柬埔寨历史上的大罪人波尔布特:“将罪恶写入一页页史册,/惨无人道,连明月/也双目紧闭清泪长流。/少男少女风华正茂,/杀人如麻人如禽兽。/当疯狂染上了波尔布特,/高棉的子子孙孙,/永远将这刽子手世代诅咒。”打油诗《吃名人》针砭“文化搭起台,纷纷吃名人”的怪现象。打油诗《领导技巧》批评“官场如战场,领导有技巧”的官场腐败。《救必应》在书写草药“救必应”时,针砭人们“当溺水者伸着挣扎的手/当病痛者抬着求救的眼/熟视无睹,旁若无人”的“有求不应”。《泰姬陵》为由2万工人费时22年才完成泰姬陵写照,感慨“当蓝天下的至爱已成永恒,/暴君的专制将百姓的苦难酿成,/个人的情爱导致了国家的沉沦。/月夜星辉下泰姬陵银色歌声,/游走着多少苦难百姓的冤魂”。诗歌应该是美的、善的,诗人应该有正义之识,弘扬美的、善的,针砭丑的、恶的,这是诗人的天职。
诗歌应该注重意象。意象是诗歌的精魂,是主客观的融合,是客观物象经过创作者情感熔铸而创造出来的艺术形象。帕莱恩认为:“意象一词或许最常指一种心灵的图画,自心灵的眼所见的东西,视觉意象在诗中是最常发生的一种意象。”*转引自卢兴基:《台湾中国古代文学研究文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年,第68页。庞德在《诗刊》上发表纲领,声称应当描绘“意象”即“一种在一刹那间表现出来的理性与感性的集合体”*庞德:《回顾》,见马新国主编:《西方文论史》,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337页。。在我的诗歌创作中,极为注重意象的择取与建构,通过对于不同意象的运用,表达不同的情愫。《距离》以鱼钩、猎豹与猎物缩短距离,以落日、生命与地平线、死亡延长距离,表达“如果没有美丽,/情愿缩短距离;/如果缺少惬意,/但愿没有距离”,重叠的意象加强了主旨的表达。《衰老之讴》以老猫、旧车、疲软的弓、古旧的桥的意象,描画“青春逝去/走向衰老”的境况,却意在表达虽“走向衰老”、却“不能服老”的境界。《葡京赌场》以“一只彩色的鸟笼”的意象勾勒葡京赌场,将进入赌场的人们拟作“飞进鸟笼的鸟儿,/总做着金色的梦”,将在赌场上失手的赌客,拟作“迈出大门的鸟儿,/落尽了羽毛的双翼,/是否还飞得上蓝蓝的天空”?《蒲公英的记忆——题张仲达的画〈远去的记忆〉》,以蒲公英意象的描绘,寓意知青的坎坷人生、倔强生命力:“在这片卵石层迭的不毛之地,/有生命在顽强生息,/从石缝里挣扎出绿色,/以白絮报告金秋的信息。/处处无家处处家呀,/漂泊至哪里就扎在哪里。”虽然写的是蒲公英,描绘的却是知青。意象浓缩了诗情,意象凝聚了诗意。在诗歌创作中,有时选择生活中的物象作为意象,如邮筒、报亭、广场、外白渡桥、外滩、十六浦;有时选择境外的景物作为意象,如巴黎圣母院、塞纳河、比萨斜塔、艾菲尔铁塔、凯旋门、泰姬陵,在对于不同意象的描绘中,抒发不同的感触与情思。无论是景物意象,还是实物意象,无论是都市意象,还是乡村意象,意象寄托了诗人的情感和思想,意象蕴藉了诗人的感悟与思考。
诗歌应该强调意境。意境是诗歌创造的独特境界,是诗人主观之“意”与客观之“境”结合而营造出的艺术境界,是情与理、形与神的融合。在中国诗歌意境理论发展中,刘勰奠定的意境理论基础,王昌龄首次提出意境范畴说,释皎然提出取境说,司空图创建了意境形态论,意境成为诗歌创作的核心。王国维提出:“何谓之有意境?曰:写情则沁人心脾,写景则在人耳目,述事则如其口出是也。”*刘刚强选编:《王国维美论文选》,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56页。在我的诗歌创作中,我努力创造诗歌的意境,将主观的意绪与客观的物象或景色融汇。短诗《上海秋意·四》:“天低楼层高,/叶落闲暇少。/何时可偷闲,/菊香人独钓。”写出都市秋意中盼望闲暇的情愫。《夜巷》将“依依惜别的青年、姑娘”的身影,置于都市“长长的夜巷”,描绘“两双足迹/将瓦的宁静叩响/一对心的跳荡/将夜的小巷丈量、丈量/两个恋人的影子/被月光拉长、缩短/缩短、拉长/即将远去的青年/把惜别的吻/深情地印在姑娘的唇上”,努力写出夜巷中的依依惜别。《观景六首·踏雪》描绘雪中嬉戏场景:“天青雪白枝压低,/足踏莽原任嬉戏。/红袄绿衣雪景远,/须眉皆白无寒意。”在天青雪白红袄绿衣的雪景中,呈现“须眉皆白无寒意”嬉戏的蓬勃朝气和无限快乐。《初秋三首·耕耘》回眸笔耕的人生:“田耕笔耕风云生,/不倦老牛嚼星辰。/回首蹒跚生命路,/字字酸辛是文人。”以老牛意象的写照,表述田耕笔耕文人的生命路,在勤奋中也有几分酸辛。《初春四首·春夜》写春夜里的彷徨情绪:“料峭长夜箫声长,/谁拨古筝韵悠扬。/月牙一勾星几点,/蘸墨提笔写彷徨。”以箫声、古筝的春夜,以“月牙一勾星几点”的长夜,写“提笔写彷徨”的迷离心态和郁积情绪。《咏物诗六首·笋》以讴歌生命的力量:“顶破了压抑,/是生命的力量,/听月下拔节的歌唱。”笋的月下拔节就构成了一种倔强执著的意境。《咏物诗六首·女贞子》以女贞子控诉封建社会妇女守节的非人道作为:“以贞洁的身影,/树一尊古老牌坊,/仍有出轨的梦想。”压抑人性的守节制度,却压不住内心的梦想。创造意境是诗歌的重要境界,在情景交融、物我融汇中,创造出不同的诗歌意境,达到含蓄中的诗意、蕴藉中的丰富。
我的诗歌创作是从大学学习时真正开始的,在对于中国古典诗词的学习,形成了我诗歌创作的基本功,对于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学习和教学,对于外国诗歌的阅读和学习,拓展了我的诗歌创作的视阈,虽然我的诗歌创作大多为闲暇之作,在大学任教的生涯中,学术研究被看作正业,文学创作被视为不务正业,但是在我繁忙的文学教学和学术研究生涯中,文学创作仍然是我的所好,我写小说、写散文、写诗歌,收入诗集《瞻雨书怀》中的诗,绝大多数是尚未发表过的。现在我仍然抽暇创作诗歌,诗歌创作已经成为我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虽然我知道我的诗歌并非精品力作,但是我努力按照我的诗歌观创作诗歌,希望我的诗歌是有诗意的、可阅读的,也希望我能够不断提高诗歌创作的水平,写出更多有敏感之心、真挚之情、正义之识、注重意象、强调意境的佳作。
(责任编辑:曾庆江)
My Poetic Writing and My View on Poetry——Written on the Occasion of the Publication of My Poem CollectionZhanYuShuHuai
YANG Jian-long
(HumanitiesandCommunicationCollege,ShanghaiNormalUniversity,Shanghai200234,China)
The enlightenment for my poetic writing can date back to poems of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as is manifest inZhanYuShuHuai—a collection of 665 poems. As my poems are mostly traditional, my view on poetry roughly involves the following aspects: a poet should be sensitive, affectionate and righteous; while poetry should focus on images and emphasize the artistic conception. Poetic writing has become an important part of my life, so I can constantly improve my poetic writing, as is anticipated.
poetic writing; views on poetry; images; the artistic conception
2015-10-01
杨剑龙(1952-),男,上海人,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当代上海文学研究中心主任,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及文化研究。
I207.2
A
1674-5310(2016)-09-006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