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丽荣
(1.南京大学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2.伊犁师范学院文学院,新疆 伊宁 835000)
俗字与新疆少数民族学生汉字偏误对比研究
安丽荣
(1.南京大学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2.伊犁师范学院文学院,新疆 伊宁 835000)
通过对敦煌医药文献中的俗字与新疆少数民族小学生汉字偏误对比研究发现,二者在字形的形成过程中具有相同的原因,使我们用历史的视角看待新疆少数民族小学生的汉字偏误。
俗字;少数民族;汉字偏误;相同;对比
汉字教与学是新疆少数民族汉语教学中的难点和重点,也是汉语教学中的瓶颈。大多数研究文章都是将汉字偏误看成是一种消极行为,但是如果从敦煌医药文献中出现的俗字这个角度去看它,我们会发现古今人在书写汉字时存在的共同心理及这种汉字书写的失范行为本身就是汉字发展链条上一个不可或缺的部分,将两者进行对比研究会发现汉字在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书写轨迹。
之所以能将二者进行对比研究在于敦煌医药文献和新疆少数民族学生的汉字偏误都是书写的结果,都是手写的物化形式。所不同的是,二者的时代不同,敦煌医药文献大部分都是中古时期的文献,即唐五代时期,而新疆少数民族学生的汉字偏误是当代的语料;书写工具不同,敦煌医药文献的写手主要用毛笔书写,而新疆少数民族学生使用钢笔或铅笔书写。新疆少数民族学生汉字偏误与唐五代时期敦煌医药文献中的俗字(以下简称“敦煌俗字”)对比中我们发现新疆少数民族学生的部分汉字偏误类型与敦煌俗字类型有重合部分,如感性对比中发现共同存在“镜像错位(mirror image)”问题,这种汉字偏误会在少数民族学生学习汉字的初级阶段出现,到了高级阶段就很少甚至不存在这种现象。现代心理学的研究成果认为9-11岁小孩能概括灵活地掌握左右概念,所以少数民族学生到了汉语学习的高级阶段就很少存在“镜像错位”问题。但是也有与此不符的个案,我们周围的成人就有没法对左右的概念达到自动化掌握的程度,当他/她听到左右时要在大脑中反映几秒钟才能正确判断哪是左,哪是右。为什么敦煌俗字和甲骨文中存在“镜像错位”的异体字?我们认为书写者应该是成人,不存在左右概念不分的问题。这点对于现在的研究成果就是一个质疑。对二者的关系进行研究,首先,要对俗字和少数民族学生的汉字偏误分别进行研究;其次,才能对二者关系进行研究。
敦煌俗字的研究有助于推进汉字本体的研究。而汉字本体的研究又能推动新疆少数民族汉字教学的研究,二者是相辅相成,互相为用的。如果我们对汉字本身的认识不全面、不深入,就无法使学生对这个符号系统有正确、全面的认识。汉字教与学的效率不高,与我们对汉字本体的研究不够深入有很大的关系。汉字本体研究与汉字教学相结合应该作为我们今后努力的方向。前人对古文字研究较多,即对于甲骨文、金文、篆文等研究较多,文字学研究兴起于汉代古文学派的代表许慎,清代段玉裁又将其推进到一个前所未有之高度。正如古文字学家陈梦家先生所说“小学者,兴于汉世而极盛于清代[1]。”对古文字研究较多同时忽略了属于今文字阶段的俗字的研究,虽然俗字的研究已经取得了较大的成就,但是较之于古文字还有很多地方需要研究。
俗字最早可以上溯到甲骨文时期,裘锡圭先生认为:“我们可以把甲骨文看作当时的一种比较特殊的俗体字,而金文大体上可以看作当时的正体字[2]。”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中就已经提出“俗”的概念,如卷十三曰:“蟁,齧人飞虫,从民声。俗蟁,从虫从文。”“从虫从文”是简化字“蚊”,现在通行的简化字有一部分就是从俗字继承而来,它的历史并不一定比繁体字短。俗字研究能使我们正确认识简化字和繁体字的关系,正确看待《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中的规范汉字。要厘清每个汉字的发展历史,俗字的研究是不可或缺的一环。徐铉校定《说文》时增加了当时的俗字,如《说文·刃部》卷四“,伤也,从刃从一[2]。”其下双行小字“臣铉等曰今俗作瘡”。“瘡”是“疮”的繁体字,这个字形在汉代时就是当时的俗字。颜之推的《颜氏家训·杂艺》记北朝俗字有“百念为憂,言反为變,不用为罷,自反为歸,先人为老”者,皆为会意俗字,如“百念为憂”指“憂”的俗字字写作“”,“更生为蘇”指“蘇”字写作“”“言反为變”指“變”字写作“”等。这些俗字在很长时间都是一个迷,即使对小学研究有很高造诣的清人也没能说清楚这些俗字字形,直到敦煌写卷被发现,S.388《正名要录》记录了这几个俗字,人们才涣然冰释。对俗字有重大贡献是颜氏家族,首先提出俗字这个概念的是南北朝时期的颜之推,在《颜氏家训》中提到,其孙辈之一颜元孙指出俗字出现的语言环境,《干禄字书》曰:“所谓俗者,例皆浅近,唯籍帐、文案、券契、药方,非涉雅言,用亦无爽,倘能改革,善不可加。”俗与正相对而言,因此,清王筠《说文释例》卷五引印林(许瀚)曰:“一时有一时之俗。许君所谓俗,秦篆之俗也。而秦篆即籀文之俗,籀文又即古文之俗。”现代学者张涌泉先生认为,俗字是区别于正字而言的一种通俗字体。前人会用到“俗体”、“伪体”等名称,通过这些名称也能窥见俗字与汉字偏误的联系。
由于学界尚未对少数民族汉字偏误与敦煌俗字相结合进行研究,故相关成果往往散见或隐含于汉字偏误与俗字研究中。1.针对新疆少数民族学生汉字偏误的研究不多。夏迪娅·伊布拉音(2007)对比了维吾尔族学生从小学到大学各个阶段的汉字偏误率和各偏误类型在各阶段所占的比例。其他关于新疆少数民族汉字偏误的研究大多是按照不同的标准归类偏误,提出教学建议。2.针对外国留学生的汉字偏误研究主要从不同角度对汉字偏误进行分类,提出教学主张。有的从汉字笔画的角度入手,如严彦(2013)应以整字教学为主,喻柏林(1990)和张积加、盛红岩(1999)的研究表明识别部件会出现“字劣效应”;有的从部件角度出发,如肖奚强(2002)主张应重视部件教学,张旺熹(1990)、崔永华(1997)、万业馨(1999)等都持此观点;有的从语料库建设的角度入手,如张瑞朋(2014)。另外,针对一种偏误进行研究,如原新梅(2003)讨论了“镜像错位”。3.俗字研究成果较多,专书、论文都很多。如专著有张涌泉先生的《汉语俗字研究》;郝茂(1996)以唐代部分敦煌卷子为材料,分析出唐代俗字的八种类型等等。
俗字和汉字偏误都是汉字的讹误现象,不过前者的讹误在社会中流通了,后者没有。我们现在有规范汉字的正字法,所以这些历史上的俗字没能在现代社会生根发芽。俗字和汉字偏误都是一种相对概念,俗字是相对于各个朝代的正字而言,唐颜元孙《干禄字书》、张参《五经文字》、朗知本《正名要录》、欧阳融《经典分毫字样正》、唐玄度《九经字样》等正字书的出现使唐代楷书的规范和定形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这些正字书的出现从令外一方面也说明了当时用字的混乱。正字是规范的标准,少数民族汉字偏误也是相对于规范汉字而言,其实质都是相对于社会上占正统地位的正字而言。
俗字与汉字偏误最重要的共同特点是它们的形成都具有一定规律性,主要有下列共同点:一是字形相近部件的替换。敦煌医药文献S.2115第114行“(按脉)如九菽之重,与筋平者脾脉也”中的“筋”写作“”,竹字头写作艸字头,竹与艸形音皆近。新疆少数民族小学生在书写从竹的字时候也会写作艹,因为这这两个偏旁在意义和形状上都非常相似。字形相近的字,旷课的旷字会写作形。学生写亲切的亲字会写作,这个字形在敦煌医药文献中凡是从辛的字都会多一横,如癖、滓等字都是写作多一横而造成繁化的现象。
敦煌医药文献中从垂的字写作在,如P.3481第4行“”心下,上下行,時唾血,大甚為喉介,微大“中唾字会写作形,新疆少数民族小学生在书写从垂的字时也会有这种倾向,如睡字会写作,两字相比,字右边下部会写作相同形状,这个字形可能是受到山字的影响而致误;还有一种可能是为了使字形上下均匀而增加笔画,从而使整个汉字字形繁化了。由此看来,汉字书写过程中,书写者并不是一味追求简化,而是追求自己熟悉的字形和整个字的结构对称性等因素。
二是会在书写汉字时候产生联想,如敦煌医药文献P.3287第133行”三升分三服,服別暖進,覆取微似汗將息,法如桂枝湯,有麻黃者不须服熱粥。①这句话里的“暖”写作“”形,焦阳似火,这个偏旁是与书写者的心理想象有关,在写这个字时作者的相关想象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这种书写心理在新疆少数民族小学生的汉字书写过程中也有,如贫困的贫字会写作,贫富这个词会使小学生联想到人,所以会写作从人。
三是部件结构位置的变化,这种字形不仅在古代存在,在新疆少数民族小学生的汉字偏误中也是存在的。对这种现象林沄先生说:如果从偏旁分析的角度来考察一个字所可能有的异体,每一个字除了所含偏旁的形体变异外,还可以有结构上的变异。所谓结构上的变异,包括所含偏旁数量、偏旁相对位置、偏旁种类的变化,也包括构字方式上的变化。这些现象,可统称为“异构”。异体字不都是因为异构,但异构是异体字中特别重要的一种现象。在早期的古文字中,有些合体字的偏旁的相对位置是不固定的,同一种偏旁的个数也不固定,表义字中同一性质的偏旁有互代的现象[3]。
P.348第10行“咳唾血引腰胸。若鼻瘜肉不通,緩甚為”中胸寫作,结构方式从左右结构变为上下结构;P.3287第61行“問曰:‘上脉状如此,未知何臟(藏)先受其灾?’答曰:‘若汗出發潤,喘而’”中髮字作形,结构方式由上下结构变为左右结构;P.3287第101行“不得一概。脉按(案)之無,舉有餘,又如按(案)蔥葉状名曰浮,為陽也”中概字写作形,左中右结构变为上下结构,例多不赘举。新疆少数民族小学生的偏误如下:②
经过对比之后,我们会发现敦煌医药文献中的俗字和新疆少数民族小学生的偏误非常相似。
这些规律在敦煌俗字和少数民族汉字偏误中普遍存在。敦煌医药文献大部分是手写卷子,当然并不是说俗字的物质载体一定是手写卷子,刻本中也能见到俗字。汉字偏误也是少数民族学生手写的,二者都是手写汉字的结果。俗字是历时与共时相交织的存在,有的俗字是一种历时存在,如“”字,《说文》、敦煌俗字这样写,今天仍然有人这样写“本”。有的俗字是一种共时现象,只是在某一时期出现。新疆少数民族学生的汉字偏误从宏观上来说是一种共时现象,这种共时现象会随着学生汉语水平的提高而呈现不同的规律,共时层面上呈现历时序列。
仅以三种类型——字形相近部件的替换、书写汉字时的联想、部件结构位置的变化的俗字和新疆少数民族学生的汉字偏误进行对比研究发现,汉字这种历时存在会长期活跃在人们的笔端,虽然相差一千多年了,但是书写心理古今一致。
注 释:
① 这里为了与原图版用字保持一致,使用了繁体字,以下不再说明。
②见原新梅.《非汉字文化圈留学生汉字偏误“镜像错位”析》,《河南社会科学》,2003年11月。研究过这类错字,称这种现象为镜像错位。
[1] 陈梦家.中国文字学(修订本)[M].中华书局, 20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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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原新梅.非汉字文化圈留学生汉字偏误“镜像错位”析[J].河南社会科学20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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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张涌泉.汉语俗字研究(增订本)[M].商务印书馆,2011.
[10]汉·许慎.说文解字[M].中华书局影印清刻大徐本,19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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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0-28
安丽荣(1977-),女,博士研究生,讲师。研究方向:汉语史、汉语教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