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风景》对“左”的处理及其多重旨趣

2016-03-16 02:13张波涛
湖北文理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人物塑造王蒙

张波涛

(中国海洋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青岛 266100)



《这边风景》对“左”的处理及其多重旨趣

张波涛

(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青岛266100)

摘要:《这边风景》中对“左”倾错误的批判主要是通过几个人物的塑造对比以及作者的大量“现身说法”来完成的。在这个过程中,王蒙实际上是写了两种“左”,在对“左”进行预处理和将两种“左”分别与非“左”进行对比的过程中完成了对“左”的质疑与否定。而在对“左”的否定之中,还可以看到《这边风景》的矛头不仅指向了“左”的政治危害,还包含了道德、情感与民族性的考虑。

关键词:《这边风景》;王蒙;“左”倾错误;人物塑造

2014年荣获第九届茅盾文学奖的《这边风景》是王蒙雪藏多年的“文革—新时期”过渡阶段的写作,是以王蒙在新疆的生活经验为写作资源而完成的,写的是伊犁农村地区某公社从20世纪60年代初到“四清”运动结束之间三四年的故事,是少见的跨“文革”—“新时期”的作品。“《这边风景》的主要情节设定就充满了政治化的色彩”,[1]王蒙在“左”威尚未完全褪去的年代大胆而又巧妙地批判了“左”的错误思维,批“左”主要是通过几个人物的塑造对比以及作者的大量“现身说法”来完成的。而在通过塑造人物并通过对比来批“左”的过程中,王蒙“花分两朵、各表一枝”,实际上是写了两种“左”,在对“左”进行预处理和将两种“左”分别与非“左”进行对比的过程中完成了对“左”的质疑与否定。而在对“左”的否定之中,还可以看到《这边风景》的矛头不仅指向了“左”的政治危害,还包含了道德、情感与民族性的考虑。

一、两种“左”以及对这两种“左”的预否定:内部批判

《这边风景》中其实写了两种“左”,分别是“形左实右”的假“左”与真诚极端、“货真价实”的真“左”,代表人物分别是库图库扎尔大队长、麦素木科长和四清工作组章洋组长。通过写假“左”揭示了“左”可能被敌人用作一种伪装的危险性,其矛头指向的是真正意义上的敌人,通过写真“左”则直指“左”的严重危害,矛头直指内部“左”倾错误。其中,批假“左”主要集中在上卷,批真“左”集中在下卷,总的看来,越写到后边书中批“左”越明显、越大胆显露,其批判的火力也越猛烈。

(一)批假“左”(上卷)

“假”左集中在上卷,即所谓的“形左实右”,麦素木科长和库图库扎尔大队长是典型代表。书中将此二人写成了包藏祸心、狼狈为奸、互相倾轧、阴谋反动的混入干部队伍的阶级异己分子。麦素木、库图库扎尔等人的“左”有两个目的,一是释放烟雾弹、自我伪装,以一种积极、甚至过分积极的姿态骗取上级信任,另一个目的则是在敏感时期通过一些破坏手段如动辄上纲上线的恶意批判、小题大做的宵禁、散布谣言等等来搅乱人心以达到离间党和人民群众的关系。王蒙对这两人持的是一种全面否定的态度,这与王蒙后期“左右逢源”的创作笔法可以说是完全不同,因为这在当时是大是大非的立场问题,有着非常重大的意义,容不得半点含糊。

为了全面否定这两个形象,王蒙采取了两个路数,一是预否定,一是比较否定或曰对比否定。而预否定又从政治、道德两个层面进行。所谓的预否定以及两个层面的预否定,指的是王蒙给他的人物形象本身设定了一些先天的政治、道德缺陷。在此,王蒙使用了一些在革命文学中比较常见的手法,如出身(血统)决定论,麦素木科长是绥定县大富豪阿巴斯的小儿子,库图库扎尔则做过小贩,他们参加革命都是一种投机行为;再如集中并夸大人性弱点,特别是着重强调了他们的享乐主义生活方式,而同样的享受生活的态度在正面人物那里则被处理成了一种温馨的生活美学;再如人物性格都比较刻板偏执,坏人越来越坏、各方面都坏,而且是一坏到底。至于比较否定,将在下一部分进行详细阐述。

在批假“左”的上卷,我们可以看到作者似乎有这样一种倾向,即作者虽然自谓是在借着“桃园经验”批“左”,但其实并非在真的批“左”或者在批真的“左”,库图库扎尔、麦素木等人的根本错误不在他们的“左”,恰恰是因为他们并非真的“左”,是他们“左”的不够真诚、由衷。若说这里含有批“左”的原始用意,而这用意或者因为过于小心翼翼而被遮盖,或者至多只是在批“左”倾的那种扩大化、严重化、表演化的行事方式不够科学理性,也就是说,作者在上卷并未在根本上即思维方式的层面否定“左”的革命性,反而是通过否定假“左”来捍卫真“左”的政治正统地位。考虑到此书开始动笔的时间最早可以追溯到1972年,即便是全部写完时“文革”“左”的思维也尚未被彻底否定,正是一个“只许左派造反,不许右派翻天”、从上到下全民尚“左”的时代,所以作者的这种立场不管是否出于本心都是可以理解的。

(二)真“左”(下卷)

下卷的重点是四清工作队下乡后公社的情况,主要矛盾集中在章洋对伊力哈穆的“斗争”上。章洋最大的特点就是自负加极左,与库图库扎尔等人的“形左实右”、以“左”为障眼法不同,章洋可以说是“真左”、纯“左”,也是愚“左”,章洋就是人格化的极“左”思维。

章洋身上也被设定了一些先天的政治、道德软肋(即前文所说之预否定),如他是知识分子,写过文学作品(剧本),出身城市小资产阶级家庭(城市商人家庭),又长期在机关单位工作,而且是比较脱离日常群众生活的文艺单位。需要指出的是,他的这些背景正是在建国以来遭到否定、批判和改造的对象,这些都构成他的身份“原罪”,也就是说,章洋一出场就已经注定要遭到否定,这不仅是现实决定的,更是政治决定的,这是章洋这个形象之所以会犯错误、必须要犯错误的政治依据。章洋身上还集中了一些人性弱点,如爱慕虚荣、权力欲、迷信权威、民族偏见与城乡偏见,这些很多人都可能有的弱点遭到了刻意放大以从道德层面为他的错误提供依据,其中得到特别强调的是功名权力的欲望。两个层面的预否定,与对库图库扎尔、麦素木的否定手法是一样的。

在对章洋之“左”的批判中,作者不仅否定了“左”的做法的有效性与真实性,还深入到了人物心理,洞察了“左”的思维如何被人利用以及它如何与人性固有的某些阴暗心理“结盟”从而扭曲一个人的性格,形成一种异化的现象。如尼牙孜等人利用章洋廉价的“阶级热情”捏造事实、诽谤基层干部,再如第四十七章第588页,在受到尹中信针对他的“小突击”的批判后,章洋恼羞成怒,对“四不清”干部的“公仇”变成了对“对头”伊力哈穆的“私恨”。王蒙充分认识到了“左”的思维有巨大的隐忧与“显患”。在对章洋的否定中,王蒙一改在上卷小心翼翼的春秋笔法,自己的用意越来越明显,以至于时不时跳出来用大量的篇幅来直接表达自己对章洋极“左”思维的痛切批判,而且对“极左”的批判从上卷的多只是就事论事批“左”的具体做法而发展成为一个全面、深入、宏观的整体思想批判,旗帜鲜明地从根本上否定了极“左”思维及其派生出来的各种“斗争”模式、“革命”方法。从上卷到下卷,从假“左”到真“左”,王蒙对“左”的批判从“假”批判发展到了真批判,从隔靴搔痒发展到了真刀见血,笔锋越来越凌厉。

二、由两种“左”带来的两种三类对比否定:外部批判

前一部分主要阐述王蒙通过对人物自身属性进行预否定的处理来实现对“左”的批判,可以说是一种内在批判。除此之外,王蒙还通过人物对比这个方法对“左”进行了结构性的外部批判。这种外部批判体现为两种三类对比结构,即主要对比、辅助对比,与两种“左”相搭配构成三个类型。“主要对比”指“男人们(干部们)”的对比,可以视为一种社会性对比、权力集团对比;“辅助性”对比指“女人们(妻子们)”的对比,是一种私人化的家庭对比、生活对比。真“左”章洋一方未出现或女性,故在结构上缺少一个对比类型。

(一)假“左”——男性(干部)对比

这主要是指库图库扎尔与里希提、伊力哈穆、赵志恒等人的对比,属于基层政权之间的内部对比。库图库扎尔与三人的对比多数是围绕公务展开,主要是工作态度、方法、风格方面的对比,如库图库扎尔和赵志恒在处理粮食失窃、边民外逃的问题上存在异议,赵志恒果断取消了库图库扎尔下令实施的搞得人心惶惶的“宵禁”,库图库扎尔和伊力哈穆在对待“逃敌”家属乌尔汗的态度上有不同,库图库扎尔和里希提在担任书记时对待挖水渠这一问题有着截然相反的态度。通过这些对比,库图库扎尔被塑造成一个善于蛊惑人心、挑拨是非、危言耸听、精明自私、心口不一、夸夸其谈、敷衍了事而又爱出风头搞形式主义的不合格的农村干部。其危言耸听、抓住机会上纲上线恫吓他人,以及将事情扩大化、严重化的一贯手法正是其“左”的烟雾弹。

(二)真“左”——男性(干部,不包括库图库扎尔)对比

这个对比还存在两个小类,即章洋与工作队(组)内其他非“左”成员的对比,以及章洋与伊力哈穆等基层干部的对比。尹中信等队领导以及何顺等其他组员都对章洋的“有枣没枣三竿子”的有罪推断、轻信尼牙孜一面之词、刻意与基层干部保持紧张关系等种种做法表示了不满。作为领导,尹中信的不满是通过批评来表达;而作为下属,何顺等人的不满则主要表现为一种不合作或消极合作、阳奉阴违的隐形抵抗。

章洋与基层干部的对比主要是指他与伊力哈穆的对比,这是一个重要对比,是解构极“左”的重重一笔。与章洋这种在建国以来历次政治运动中上蹿下跳的假英雄、真极“左”相比,伊力哈穆这个略带模式化的形象有其十分值得肯定的意义,除了出身根正苗红(既是农民又是返乡工人)、政治立场坚定,他还立足实际、热爱生活、热爱劳动、热爱家乡,切实的人民性是他与章洋的根本不同。“伊力哈穆毕竟只是个农民,他的工作带有尽社会主义义务的业余性质,譬如说,在看望里希提的当天夜里,他还要扛着一麻袋小麦到水磨去磨面,而章洋从小接触到的只有端在盘子里的食品或者至少是装在口袋里的面粉。譬如说,一早伊力哈穆就要去劳动,他不能比任何社员干得少些,他理应比一般社员干得多些。而章洋可以白天黑夜地根据尼亚孜的舌头的伟大创造进行‘艰苦的脑力劳动’……而伊力哈穆只能利用劳动的间隙和工余时间进行活动。”[2]515-516章洋的一切从“文件”出发再加上主观主义和个性偏执,客观上是与他的原始动机背道而驰的。而伊力哈穆在大是大非面前头脑清醒、立场坚定,有高度的政治责任感和主人翁精神,同时,伊力哈穆一切工作都从实际出发,他的心里装的是全大队老百姓诸如“水利、积肥、耕作产量、缴售、分配社员的痛痒冷暖安危”,这是伊力哈穆身上高大的一面。伊力哈穆这种将伟大与日常劳动生活结合即务实理想主义的品质,一方面符合“高大全”的标准,但同时又缓解了模式化的生硬感,是生活化的理想想象。他的形象,构成了对“携文件以吓基层干部”来势汹汹的“章洋们”的有力遏制与冲击。

(三)假“左”——女性(妻子)对比

除了以男人(干部)们为主的公共空间,《这边风景》中还写到了大量的家庭生活,“劳动人民的真实与热烈的生活,却完全可以消解假大空的‘左’的荒唐”,[3]不仅如此,小说也通过“左”与“非左”者的家庭生活对比辅助了对公共生活中的“左”的批判。由于真“左”章洋一方并未出现家庭女性成分,所以这种批判主要指向假“左”即库图库扎尔式的“左”。

关于库图库扎尔的妻子帕夏汗的形象,可以通过一个孩子的遭遇来说明,即帕夏汗的侄子库尔班。帕夏汗用花言巧语把这个失去母亲的可怜孩子骗到家中,名为养子,实为童工。库图库扎尔夫妇不给库尔班上户口,因为这样库尔班的工分就可以记到懒惰的帕夏汗名下,但是帕夏汗并没有因此而善待自己的侄子。帕夏汗习惯装病,通过不断的呻吟制造重病的假象,以此来逃脱应该的劳动,但是却又厚颜无耻地向大队索取各种物品、待遇。帕夏汗还擅长配合库图库扎尔散布谣言,替库图库扎尔进行一些他不方便亲自出马的阴谋联络活动。可以说帕夏汗是个助纣为虐、为虎作伥、自哀自怜、好吃懒做、蛇蝎心肠的女版“库图库扎尔”。而这样两个人的家庭生活则被设定为处于一种赤裸裸的利益共同体的状态,互相利用、互相绑架,感情的因素很少。伊力哈穆的妻子和家庭与库图库扎尔的完全不同。伊力哈穆的妻子米琪尔琬温柔和婉,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有很多事都可以证明这些,如米琪尔琬能打一手好馕、热情挽留伊明江在自己家留宿、热心帮爱弥拉克孜和泰外库牵线搭桥。关于伊力哈穆的家庭生活,可以选取一个段落来管窥一斑,“他(指伊力哈穆——引者注)走进敞着大门的自家的小院子,绕过门口的砌得方方正正的土炉,踏上矮矮的夏日茶室的土台,他拉开为了严冬保暖而满满钉了一块新毡子,连缝都遮住了的门,一团家庭的热气向脸上扑来,温暖、润泽、舒适”[2]445,然后作者将屋内陈设一一道来,家庭的温暖盎然纸上,“伊力哈穆的脸上保持着会心的微笑”,然后夫妇二人开始“欣赏”他们的孩子。我们可以强烈地感受到伊力哈穆夫妇有着甜美的爱情和幸福的婚姻。

三、批“左”的多重指向

第二部分说明了两种三类对比的大概情况,通过上述三类对比,可以看到王蒙反“左”是三路进军,既批政治又批道德,还批私生活(感情世界)。这其实是一种单纯的政治伦理或政治逻辑,即政治立场错误的人在道德层面以及感情、私生活层面亦必将是腐朽堕落的,无法得到幸福,反之,真正的共产党员则是多个方面的楷模,终将收获个人与集体的大同幸福。与此同时,由于两种“左”在书中分别附着于两个民族,而这两个民族的历史传统又与两种“左”的心理深层有着一些联系,所以,批“左”客观上也指向了某种民族性。

(一)批“左”的政治指向

批“左”首先是一种政治行为,属于政治上“拨乱反正”的文学表现,而思想方法层面的“拨乱反正”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以理性否定乌托邦、以务实否定偏激、以合作理解的求同思维否定敌对斗争的二元对立思维。

通观第二部分的外部批判,似乎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即“左”自上作,真正的民间则构成对“左”的消解力量,也可以说“拨乱反正”有着扎实深厚的群众基础。“左”是一种“折腾”,不是革命,革命有切切实实的人民性,而“左”不具备人民的由衷认同。具体到《这边风景》,我们注意到,假“左”库图库扎尔之所以能取代里希提当书记是因为得到了麦素木(同为假“左”)的支持。真正的“左”即章洋是外来的,是上级派下来搞“运动”的,这些运动的初衷是为了人民,但是实际上却最终伤害了人民,也伤害了执政党的威信。这里暗含着两个疑问,即在上者是否真的了解在下者的真实意愿?“运动”式的执政方式是否是一把双刃剑?麦素木外逃未遂是因为一场急性痢疾错过了时机,库图库扎尔被调职是因为几个“突转”,章洋的失败则是因为一个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文件”。也就是说,对真假“左”的纠正批判所依赖的是一些非常偶然的因素,机制性、压倒性的平衡力量并不存在,对“左”的纠正没有深入到思想根源,也未上升到国家、法制层面。据此,王蒙质疑了建国以来的“运动式”的治国方式,也质疑了新政权“上”“下”沟通渠道甚至是治理体系的有效性。

(二)批“左”的道德指向

批“左”其次指向传统道德修养对于政治的价值。在《这边风景》中,无论真“左”还是假“左”(即“右”),在传统道德上都有不可补救的定向缺陷,即便是性格略有发展,也是单向的进一步恶化。如库图库扎尔的油滑奸诈,他和麦素木虽然同处一个“阵营”,但依然彼此严加防范、互相猜忌陷害,激烈争夺对对方的控制权。章洋最初的动机还算是一种公心,不过由于“左”倾和教条主义而采取了错误的工作方法,后来章洋的性格发展除了专门针对伊力哈穆个人的怨恨,呈现为一种偏执型的人格障碍,依然是其“左”式思维的自然发展。与反面人物相比,正面人物则均具有全面的道德优势,不仅获得政治上的认可,也得到了民间、宗教力量的钦赞与尊敬,毋庸赘言。

泛政治化和泛道德化是中国历史上常见的品评人物的现象,用在文学艺术实践中,于是就出现了绝对化的人物景观,如高大全式的人物。将传统美德赋予由政治设定的正面人物、社会主义新人有这样一重考虑或影响,即不“左”不右的社会主义“正途”既是历史的合理发展,又是传统美德的自然选择,既有不可辩驳的真理性,又有崇高的向善性。将政治问题道德化,将道德问题政治化,互相取得一种历史的崇高合法性。在这个过程中,传统美德的价值作为政治的附庸而获得了有限的认可与继承。道德的优势成为非“左”的一个附加标签。

(三)批“左”的情感指向

批“左”还有一重情感指向,这是《这边风景》的一个亮点,也是一个冒险。一般的政治化文学作品很少涉及到情感领域,因为这是一个十分危险、敏感的禁区。在涉及到感情的叙述中,如果其中政治性太强,则容易使所谓的感情被干枯的共同话语取代,而如果加重真正的感情因素,则容易被冠以个人主义、非现实主义、小资产阶级情调的罪名,还容易偏离规范的心理模式。而如果作家的笔触真的能深入人物内心,那些罪名又几乎是无法避免的,所以,情感竟然成了一个文学禁区。但王蒙的《这边风景》中有大量篇幅写到了包括爱情在内的人的情感生活,而且很明显的一点是,处在非“左”阵营中的人物都有丰富、活泼的感情生活,如狄丽娜尔与廖尼卡、雪林姑丽与艾拜杜拉、爱弥拉克孜与泰外库的爱情坎坷以及伊力哈穆的家庭幸福,写的都十分细腻真实。而库图库扎尔、麦素木、章洋等人则与美好的感情绝缘,被阴谋、权欲而扭曲了人格,丧失了享受爱情、家庭幸福的能力。丰富的人的情感也被用作批“左”之非人性的一个反证。

(四)批“左”的民族指向

批“左”最后似乎还有一层对民族性的批判。《这边风景》将维吾尔民族形容为一个重生、好乐、爱美的乐天民族。王蒙“小说人语”中提到的一句谚语很值得注意,即“出生以后,除了死亡,都是游戏!”[2]626而汉民族则向来是一个比较严肃的民族,汉民族对道德上的提升与人格的自我完善比现实生活的物质享受更为重视。王蒙作为一个在维吾尔人中生活了十几年的汉族人,对两个民族习俗与精神传统上的差异有深刻体会。在对比中,两个民族传统思想优劣互现。从民族性差异的角度来看,王蒙在否定上述两种“左”的文本叙述中,对这两种“左”进行否定的道德指向本来就有所不同。王蒙否定的假“左”之库、麦两人是维吾尔族,道德批判矛头指向的是过分的、片面的重生主义和美化生活所导向的个人享乐主义,重点在物质体验,有着维吾尔民族性影响于其中;否定的真“左”章洋是汉族人,道德批判矛头指向的是功名思想,尤其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的权力欲及其对人性的异化,重点在精神体验,而这也可以从内地民族的思想传统中找到历史根源。

《这边风景》对“左”的批判是全面的,既指出“左”的固定程式容易为真正的敌人所利用即假“左”的危害,又揭穿真“左”对事业、对个人的有百害而无一利。《这边风景》对“左”的批判还是在政治环境变化中随着对“左”的认识的逐步加深而深入的,既批判了“左”的行事方式缺乏足够的治国所必须的科学理性,又批判了“左”的思维本身的荒唐性,以及其与人性恶结盟所带来的对人性的扭曲作用。而且,《这边风景》中王蒙的批“左”既是政治批判也是道德批判、情感批判,甚至还是民族性批判。王蒙巧妙地“在‘文革文学’的套路里玩出了花样,显示了大量超‘文革’、反‘文革’的奇迹”,[4]他利用了多种资源作为论据来完成对“左”的全面否定,虽然论证过程有着不可避免的生硬与过分政治化痕迹甚至有以“二元对立”反“二元对立”的缺陷,但结合时代背景以及当时的文坛整体生态来看,这些不足是可以理解的。正如有的学者所言:“如果轻率地把《这边风景》仅仅看作是‘过时’的‘文物’,就会失去对这部小说的美学及文学史价值的正确认知和判断”。[5]

参考文献:

[1]王春林.沉郁雄浑的人生“中段”——评王蒙长篇小说<这边风景>[J].当代作家评论,2014(1):121-134.

[2]王蒙.这边风景[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3.

[3]雷达.这边有色调浓郁的风景——评王蒙《这边风景》[R].文汇报,2013-6-22.

[4]郜元宝.“旧作”复活的理由——《这边风景》的一种读法[J].花城,2014(3):191-207.

[5]温奉桥,李萌羽.噤声时代的文学记忆——王蒙新作<这边风景>略论[J].小说评论,2014(3):87-93.

(责任编辑:倪向阳)

Disposition of Leftism in Unique Scenery Here and Its Multiple Objectives

ZHANG Botao

(School of Literature, Liberalism and Communication, Ocean University of China, Qingdao 266100, China)

Abstract:In the novelUniqueSceneryHere, the criticism to the leftism is achieved by the contrast of some characters and the explanation of author. During this process, Wang Meng describes two kinds of “left” mistakes, suspects and denies “left” mistakes in the process of pre-disposing the leftism and contrasting the “left” mistakes and the “non-left”. Besides explaining the political harmfulness of the leftism,UniqueSceneryHerealso unveils the author’s considerations of morality, feelings and nationality in the negation of the leftism.

Key words:UniqueSceneryHere; Wang Meng; Leftism; Character shaping

中图分类号:I207.42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5-4476(2016)01-0053-05

作者简介:张波涛(1992— ),男,河北保定人,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2014级硕士研究生。

收稿日期:2015-10-12;

修订日期:2015-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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