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露
(武汉大学 外国语言文学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解读《格列佛游记》中的“厌女症”情结
雷雨露
(武汉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摘要:毋庸置疑,乔纳森·斯威夫特的《格列佛游记》是一部伟大的小说。对于《格列佛游记》的品评,鲜有人从女性主义视角阐发、分析格列佛的人物个性。作者透过文本分析,认为格列佛具有“厌女症”情结,并认为格列佛描述的女性形象有《圣经》中女性夏娃形象的影子。本文为阐释格列佛的“厌女症”情结,详细分析了《格列佛游记》中女性的功能价值和贬损形象,为读者了解格列佛的性格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
关键词:《格列佛游记》;厌女症;女性主义批评
人类发展进程中,男性和女性都是社会历史的主体,都是历史的创造者和推动者。然而,在父权制社会中,却长期存在着两性不平等的现象。几乎所有领域的权威位置都属于男性,女性长期处于被压制的状态。“厌女”一词起源于古希腊语“misogunia”,由“厌恶”和“女性”两意组成。这个词最初只是对同性恋男人厌恶女性的一种委婉而轻蔑的形容。英语词汇“misogyny”也由古希腊语演变而来。“厌女”观念可以追溯到人类文明发展之初。早在爱琴文明时代,人们还有崇拜女神的传统,而到了荷马时代,即希腊世界由粗鲁野蛮向文明开化过渡的重要转折时期,“厌女”观念出现萌芽,其中,《荷马史诗》可作为重要参考。中世纪时期,基督教成为主流文化,人们对女性的看法可以在《圣经》中找到依据。文艺复兴运动虽然为西方世界注入了新的活力和色彩,然而“厌女”观念却没有得到特别遏制。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这种贬抑女性的男权主义色彩愈发浓重。不同的时代背景下,“厌女”观念的程度和表现各不相同,于是,“厌女”这个词,不能再简单地理解为“厌恶女性”,所以,也从来没有人能够给它一个简单而明确的定义。男权制社会中,存在着不少“厌女”现象,包括性别歧视在内的对女性的敌意、男性至上想法、针对妇女的暴力行为、对女性的物化等。不仅如此,“厌女症”也表现在“把妇女,尤其是妇女的性,当作死亡与痛苦,而不是当作生命和快乐的象征。”“厌女症”不仅存在于父权社会中,在文学形象、艺术表现和各种意识形态中也有着广泛的体现,这种病症不仅包括对女人的仇恨也包括对女性根深蒂固的偏见。在文学作品创作中,随处可见男性中心主义话语下扭曲的女性形象,这是男权制为了维护男性统治而炮制的审美意识形态,特别是男作家笔下“刻板”“夸张”“虚假”的女性状态。
从中世纪、“文艺复兴”、近现代,西方文学中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男性压制女性的表征,甚至进入20世纪,不少作品中仍能看到男性中心主义话语的影子。随着女性运动的发展,不少表现男性敌意、歪曲和贬低妇女形象的文学作品被贴上“厌女文学”的标签,一些男性作家因此也被怀疑存在“厌女症”情结。《格列佛游记》是乔纳森·斯威夫特著名的讽刺作品之一。该作品中,里梅尔·格列佛作为叙述人,讲述了自己在利立浦特、布罗卜丁奈格、飞岛国、彗骃国等国的奇遇。从出版至今,国内外学者以及评论家对其分析详实、视角广泛。关于这部作品的分析涵盖各个方面,却少有人去关注格列佛对女性的看法。本文拟从女性主义的视角,探讨主人公格列佛的“厌女症”情结。
一、女性的角色设定
《格列佛游记》中的许多女性角色设定都可以在《圣经》里看到原型,《圣经》中广为人知的女性——夏娃和玛利亚是男性中心主义社会中最常见的两种的形象。
在《旧约全书》中,上帝在第六日创造了人。而后,用亚当的肋骨创造了夏娃。亚当说:“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可以称她为女人,因为他是从男人身上取出来的。”上帝创造女人最初的目的是避免男人独居所带来的孤独,并且,上帝希望有人可以帮助男人。《圣经》因此也成为影响男性对女性某些歧视与偏见观念的源头:女人来自于男人,女人应该依附于男人,这是命中注定的从属地位。女人的言论往往被视为是“原罪”,夏娃是第一个也是最典型的诱惑者,她没有经受住蛇的诱惑,吃了果子,并且也摘下来给了丈夫,引诱丈夫,所以导致了双双被上帝责罚。于是,人们便有了一种认识:原罪的根源和根本表现就是女性的诱惑。也就是说,亚当作为人类始祖,他的过错不仅在于听信了夏娃的话,并且也在于他不能控制对女人性欲的诱惑。在《格列佛游记》中,格列佛对母“野胡”引诱公“野胡”的行为描述详尽:“一只母‘野胡’常常会站在一个土堆或者一丛灌木的后面,两眼紧盯着过往的年轻公‘野胡’,一会儿躲躲藏藏,一会儿又现出身形,在那儿做着种种的丑态和鬼脸,据说这时候它的身上会发出一种极其难闻的气味;要是有一只公‘野胡’这时走上前来,它就会慢慢地往后退,边退还边往后看看,装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然后就跑进一个可以方便行事的地方;她知道,那只公‘野胡’一定会尾随而至”[6]246。母“野胡”的气味就像是夏娃摘下的果子,公“野胡”经受不住诱惑,便跟上前去。不仅是野胡,飞岛国中的女性也是耐不住寂寞的形象,她们非常活泼,喜欢陌生人,瞧不起自己的丈夫,并且对丈夫不忠。尽管格列佛认为飞岛是世界上最宜人及生活的地方,但是那些寂寞的女人却在哀叹自己被飞岛给困住了。飞岛上的贵妇人与很多男人大大方方地调情,王国首相的妻子甚至放弃了飞岛的富贵,下到陆地和门房老头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即使有时候门房老头还会对她暴力相向。在格列佛的道德观下,这些女性幼稚、肮脏、不忠。这也呼应了《圣经》中的观点,女性是“欲望”和“原罪”的代表。格列佛对《圣经》观点的认同不仅存在于他对女性性欲的诋毁、批判,也表现在他对女性“生儿育女功能”的认同。在《圣经》中,为了惩罚偷食禁果的行为,耶和华神对夏娃说:“我必多多增加你怀胎的苦楚,你生产儿女必多受苦楚,你必恋慕你的丈夫,你的丈夫必管辖你。”这是圣经中第一次提到女人怀胎生育的功能,从此也为女人贴上“生儿育女的工具”的标签。
夏娃是典型的诱惑者,与之相反,玛利亚则被描绘成完美女人,几乎所有有关耶稣的重大事件,她都在场。在《格列佛游记》中,格列佛和一位小保姆关系非常密切,在大人国,小保姆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她是格列佛初到小人国女主人家的女儿,主人家利用格列佛赚了一大笔钱后,便把他转卖给了王后,小保姆为了照顾他也跟着去了皇宫。小保姆正好符合《新约全书》中圣母玛利亚的形象。格列佛称赞她针线活儿好,脾气也好,总是忙忙碌碌做着家务活。她善良、勤劳、勇敢、宽容,身上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小保姆怕格列佛被镇上人的闲言碎语所惊扰,专门去她母亲那里探听了消息,让他放心。她总是抱着格列佛,怕粗鲁的俗人会伤害到他。当格列佛被恶作剧扔进大人国的大碗里时,她赶忙救起了他。格列佛在大人国总是遇到危险,连猴子也虐待他,往他喉咙硬塞脏东西,聪明的小保姆用一根细针把脏东西从嘴里弄了出来,格列佛才幸免于难。她就像圣母玛利亚一样,在危险的时候,总能出现在格列佛身边。在男性中心主义社会中,玛利亚形象的女性总是能满足男性心中男权思想对女性的期望。格列佛游历大人国时遇到的小保姆,则是他心中的圣母玛利亚的代表。
二、女性的功能价值
在《格列佛游记》中,大量的篇幅都是在描述格列佛的游历生活,相较,格列佛三言两句就讲完了自己的家庭生活。格列佛从14岁就开始了他的求学生活,除了在学校读书、做学徒,他还有航海的经历。作品出版于18世纪,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男人都要出去闯一番事业,女人则是相反,更多的都待在家里。年轻未婚女子闲居家中,坐等出嫁;已婚妇女被局限在狭小的家庭领域,忙活家务,作为男人的陪衬和附属品。为了改善自己的生活状况,格列佛接受了别人的建议,和同新门街做袜子生意商人的二女儿结了婚,并且得到了妻子四百英镑的陪嫁,格列佛对他和妻子的结合带有很强的目的。两年后,生意开始变得萧条,格列佛决心出海,再次改善自己的生活。然而格列佛自己的游历生活确实丰富多彩,他的妻子和女儿的生活却没有多大的变化,甚至变得更差。从大人国回来后,格列佛他发现她的妻子和女儿都饿得不成样子,他不觉得是自己没有给家庭带来财富而导致妻子和儿女生活清贫,反而觉得自己的妻子过得太节省。不仅如此,格列佛在彗骃国告诉寄宿家庭的主人,在他以前的生活环境中,一个人要爬到首相大臣的位置可以有三种方法,其中之一便是要知道如何小心谨慎地出卖自己的妻女或姐妹。并且,年轻的贵族成年后就在淫荡的女人中鬼混,经常会染上疾病;然而,他们却会在财产快耗尽的时候娶一个出身卑贱、脾气差、身体不好但是有钱的女人做太太。
在男权社会中,女性的想法和生活状况并不受重视。在小人国的时候,格列佛专门提到了一本一直摆在戈兰达克齐卧室中的小书,这本书属于一位女教师,论述了人类的弱点。然而,在格列佛的心中,这本书除了妇女和世俗的人喜欢外,并没有收到很大的重视。的确,女性的想法总被社会忽略,显得无足轻重,格列佛自己也很少在意妻子的想法。妻子不愿意格列佛再出海,可是他从来没考虑过妻子的意见。由于游历时间过长,每次从不同国家回来时,妻子和儿女们都有比较大的变化。虽然格列佛对妻子的仇恨、厌恶和鄙视出现在他从彗骃国回来以后,然而在格列佛心中,女性等同于物、等同于性。可能格列佛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厌女症”情结,然而这一切却表现在他对儿女不同的态度以及对女性“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功能的强烈认同。《格列佛游记》中,在飞岛,国王和他的长子次子都不能离开飞岛,王后也不可以,除非她再也不能生育。这里尤其强调了王后“生儿育女”的功能。
从利立浦特回来后,格列佛的女儿贝蒂已经结婚有了子女,格列佛描述女儿是“就在家做点针线活”[6]59,然而,和他父亲对他的态度一样,他送他的儿子去读书,形容儿子“是个很有出息的孩子”[6]59。从飞岛回来后,格列佛和自己的妻子和儿女仅仅一起生活了5个月。接到优厚工作邀请后,他便离开了怀孕5个月的可怜的妻子,由此,我们也可以大胆做出猜想,妻子只是他的“玩物”。纵观全文,在各个国家的游历中,格列佛从来没有过一次提出他对妻子和儿女的思念,理由想来也很简单,他从来不思念妻子和儿女。他并不在意妻子,仅仅在意她的“功能价值”;他的儿女并不是爱情的结晶而仅仅是“性产物”。
三、女性的贬损形象
在作品中,格列佛对女性形象的贬损俯拾皆是。格列佛的“厌女症”情结的一个表征在于他对女性外表的丑化。刚到大人国的时候,格列佛让主人家的婴儿受了惊,为了安抚婴儿,保姆便要喂奶。格列佛表达出了他最直观的感受:“我还从来没有比看到她的巨乳更让我感到恶心的了”[6]70。而后,格列佛又详细地描述了保姆乳房的大小:“有六英尺高,周长至少有十六英尺,乳头有我半个头大”。以及它的样子和颜色:“布有脓包、疙瘩以及雀斑”[6]71。从古至今,文学作品更多的是描写女性乳房的美,文中丑陋的女性身体形象与之形成了反差。其实,对于大人国的人来说,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妥,然而格列佛却难以忍受,所以,这种女性身体的丑陋来自于格列佛独特和夸张的“小人”视角。并且,我们也可以在描述中看到格列佛为向读者展现这种丑陋的迫切心情。他近看侍候王后的未婚侍女时,也是感到极其恶心和恐惧。他形容侍女的皮肤“粗糙不平、近看的时候肤色也不一样”[6]98,格列佛也详细描绘了侍女皮肤上的痣:“这儿一处、那儿一处大得像吃饭用的木盘一样,痣上还长着毛,那些毛比包扎用的绳子还要粗”[6]98。和她待在一起,让格列佛感到很不舒服。在格列佛眼中,这些女孩肮脏不堪,她们还毫不顾忌地当面小便,排便的量也十分大,所以他找借口不见这些女孩。在男性掌握中心主义话语权的时候,对女性的形象描述以及道德判断往往会有一定的偏差,而格列佛的“显微镜”视角也将这种偏差变得更为夸大。
格列佛的“厌女症”情结的另一个表征在于对女性性欲的诋毁。大人国的侍女们常常把格列佛从头到脚脱得精光,躺在她们的胸脯上,甚至“竟让我两腿分开跨在她的一只奶头上”[6]99。对于侍女来说,格列佛比大人国的所有人都小,他是个十分新奇的男性,于是就产生了一些不同以往的欲望。然而,面对同样赤条条的侍女,格列佛说自己“看了决没有感到有什么诱惑,除了恐怖和恶心,也决没有引起我任何骚动”[6]98。而后到了彗骃国,主人口中母“野胡”的特点,让格列佛觉得极其野蛮和无耻。他认为,淫荡、风骚、苛刻和造谣的萌芽在女性的本能都可以找到。格列佛在河里洗澡的时候便遭到了母“野胡”的侵犯,它用一种令人作呕的样子将格列佛搂进怀里,被小马解救后,穿衣服时,它还“死盯着我,冲我直叫唤”[6]249。显然,母“野胡”是把格列佛当作同类,误解了对他脱衣服洗澡的行为,并产生了性冲动。格列佛指责男女“野胡”身上存在着这些违反自然的欲望,虽然他自己也承认这种欲望在人类社会十分普遍。经历了彗骃国的游历后,格列佛的“厌女症”情结愈加深重,以至于回家后,格列佛认为自己妻子身上也有“野胡”的味道,面对妻子的拥抱和亲吻,他直接晕了过去。他越来越讨厌女性,甚至难以忍受。
综上所述,《格列佛游记》中格列佛人物形象是呼之欲出,他是一个有着“厌女症”情结的男权主义思想者。《格列佛游记》是他的游历手记,更是他男权主义思想的充分写照。他渐渐对女性充满冷漠和憎恶,他的游记经历中,不乏“丑女”“欲女”形象,恰好符合《圣经》中刻画的夏娃形象。格列佛极力突出她们的缺陷,淡化她们的优点,使之为男权社会服务。格列佛不仅是乔纳森·斯威夫特创作的小说《格列佛游记》中的主人公,更是他自己的真实写照。透过格列佛,结合斯威夫特的生平,我们也能简单看到作者的女性观。乔纳森·斯威夫特终身未娶,除了《格列佛游记》外,他在大量的“污浊诗”中也近距离、夸张地描写了女性的体态和瑕疵。他不想和女性走得太近,希望能够保持一定的距离,并在自己的作品中毫无顾忌地表现了他对女人的厌恶。解读格列佛的“厌女症”情结为读者了解格列佛的性格,进而了解乔纳森·斯威夫特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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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sogyny Complex in Gulliver’s Travels
LEI Yulu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 Wuhan University, Wuhan 430072, China)
Abstract:There is no doubt that Jonathan Swift’s Gulliver’s Travels is an outstanding novel. There are few studies pay attentions to feminism aspect which combines with Gulliver’s characters. Through text analyzing, the author argues that Gulliver has misogyny complex and the female images which Gulliver describes are the reflections of Eve in the Holy Bible. This paper analyzes female character’s functional value and distorted images in order to illustrate the misogyny complex of Gulliver. It provides a new perspective for readers to understand the characters of Gulliver.
Key words:Gulliver’s Travels; Misogyny; Feminist criticism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5-4476(2016)03-0062-04
作者简介:雷雨露(1994— ),女,湖北宜城人,武汉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硕士研究生。
收稿日期:2016-03-03;
修订日期:2016-03-20
(责任编辑:刘应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