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小河
(西安外国语大学 英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8)
英国曼布克文学奖的“声誉经济”管理及其启示
芮小河
(西安外国语大学 英文学院,陕西 西安710128)
1969年启动的曼布克文学奖调动了英国各种文化资源参与文学生产,促使作为象征资本的文学奖声誉以较高比率转换为经济资本等,从而形成独特的文学奖“声誉经济”模式。该奖管理者围绕文学奖的“声誉经济”所创立的评审机制,维护了文学奖评选的合法性和公正性,并协调参与者之间的关系,使声誉在参与者之间顺利流通。此外,管理者还与具有大众传播基础的媒体及影视业合作吸引公众积极地参与曼布克文学奖,在全球培养英语文学读者群,使文学奖成为英国文化输出的一个重要手段。曼布克奖管理者在创新文化管理方面的经验值得参考借鉴。
曼布克文学奖; 声誉经济; 管理; 象征资本
当代英国的各类文学奖在民间广受关注。全英两百多个文学奖涵盖了各种文学作品类型,可以满足文学爱好者寻求阅读指南的需求。英国的文学奖所产生的巨大社会能量,调动了出版界、图书营销商、读者俱乐部、图书馆、书评界、教育机构等各种文学资源,影响着当代英语文学作品的生产和接受。众多文学奖中,最具声誉的是“曼布克文学奖”(以下简称“布克奖”)。该奖仅用了十多年的时间便荣登英国第一大文学奖的宝座,在英语文学世界赢得了较高的声誉,其影响力仅次于诺贝尔文学奖,是英国文化输出的重要手段之一。布克奖的成功与其管理者卓越的经营管理密不可分。从文学奖的文化经济角度来看,布克奖发挥了文化生产力的作用。管理者围绕布克奖声誉的确立、流通和提升不断摸索出来的管理机制及策略作为成功经验值得分析,可为中国的文学奖的管理提供有益的参考。
20世纪70年代,英国的右翼势力反对政府赞助艺术等公共文化事业,在新自由主义经济原则的主导下,英国政府引导民间资本进入公共文化事业,制定了减免税收的政策来激励企业赞助包括文学奖在内的各种文化奖。企业对文化奖进行赞助,一方面在经济上可以得到一定补偿;另一方面以此为契机,还可以树立良好的社会形象,扩大知名度,可谓一举两得。英国企业争相赞助文化事业逐渐成为常态,布克奖正是在这一时期设立的。
1968年,英国著名的文学出版社尤纳森·坎普(Jonathan Cape)公司倡议设立一项文学奖以挽救处于低谷的文学出版业,这项文学奖由英国的布克—麦克尼尔公司(Booker-McConnell以下简称“布克公司”)赞助,并以赞助企业名称冠名——“布克奖”。布克奖历史上有两个企业赞助商:第一阶段(1968~2001年)是布克公司;2002年至今则是跨国公司曼集团(Man Group)。布克奖启动后,管理方始终把维护文学奖的声誉放在首要位置,两任赞助商也公开表示支持管理工作,以维护该奖的声誉为重。
按照规定,赞助商不能干预评选工作,却可以参与管理事务。布克奖设立之初至90年代,赞助商、出版商、文学编辑代表等十人组成了一个管理委员会,负责设立、解释大奖规则,并在每一年选聘评委组成评审委员会。布克公司总裁迈克尔·盖因(Michael Caine)担任了首届管理委员会主席(1975~1995),“英国出版商协会”主席马丁·高夫(Martyn Goff)则担任了首届布克奖管理总监(1971~2005),两人对大部分规则和惯例的确立发挥了关键作用。20世纪90年代,管理委员会扩大,吸收了作家、图书管理员、销售商代表,2000年后,又先后增加了媒体代表及作家代理人代表。如今,管理委员会汇集了作家、评委、媒体从业者、书业界人士、赞助商等十位文学奖参与者代表。除管理总监外,其他成员均为志愿的兼职人员。
布克奖管理方的管理目标十分明确:从每年在英国出版的严肃小说作品中评选出一部“最佳”小说,并且提高布克奖的知名度。管理方追求文学奖的声誉,而非直接的经济利益。他们竭力提高布克奖的文学含金量以树立其权威性,同时还要使其在与其他文学奖的竞争中占据优势。然而,英国书业界设立布克奖的初衷是将其作为引导读者消费图书的工具,在促使读者认可图书文化价值的基础上,实现图书经济价值的生产。表面上看,书业界的目标与管理方的不同,但实质上二者却是一致的,这是因为“声誉”是文学奖实现价值生产、价值增殖的基础和关键。文学奖一旦赢得了声誉,树立起权威性,往往能作为读书指南,引导读者消费图书产品,从而创造经济价值。
根据布尔迪厄有关象征资本的理论,“声誉”是象征资本的重要形式,“它(声誉)可以转化为物质资本,信誉和权威可以增加财富”。[1]在文学奖的文化生产过程中,“声誉”这一象征资本依次在以下两个环节转化为经济资本:首先,在评选环节,文学奖赋予入围及获奖作品殊荣,这些作品被认为具有高于其他作品的文化价值;其次,在传播环节,鉴于文学奖的权威性,人们接受评选标准,认可其所推选的优秀作品,其中的一些人还购买作品,成为消费者。于是,图书文化价值的再生产及其经济价值的生产得以实现。
文学奖的文化生产围绕“声誉”这一象征资本进行,文化奖研究专家詹姆斯·英格利什(James English)称之为“声誉经济”(economy of prestige)。[2]75文学奖的管理实质上事关“声誉经济”的管理。英格利什认为,文学奖的参与者们拥有不同形式的资本:赞助商拥有经济资本,评委拥有文化资本、教育资本,作家拥有文化资本,出版社拥有经济资本和文化资本,媒体具有社会资本和经济资本。他们还有着各自不同的利益追求,希冀通过文学奖这个“协商工具”将所持资本转换为其他的资本形式,[2]9而使参与者们联系起来的正是他们共同追求的象征资本——“声誉”[2]11。评委凭借其拥有的资本成为文化权威人士,通过行使评审权使其权威得以体现并被强化;赞助商付出经济资本,但借助文化奖的声誉得到社会资本作为回报;获奖作家提升其文学地位和声望并得到经济、文化及社会资本;享有盛名的文学奖具有报道价值,媒体通过对文学奖的报道,树立其文化传播者的良好形象和声誉;读者追逐“优秀”文学作品,其对获奖作品的接受程度是衡量文学奖声誉的一个重要指标。于是,声誉在从评委到获奖作家,再到赞助人、媒体、读者等文学奖参与者之间循环流通。
声誉流通是文学奖文化生产体系运行的一个基本原则。声誉流通一旦中断,就会发生连锁反应。若评委或作家等文学奖参与者感到与某文学奖联系起来是耻辱,损害其个人声望,往往会发表公开声明,与该奖切割,严重情况下将令该奖失去公信力。
因此,为保障文学奖活动的顺利进行,实现其价值生产与增殖的目标,管理方需要围绕声誉流通这一核心原则开展工作。布克奖的“声誉经济”管理有其独到之处,在评审机制设置、与媒体合作、促进公众参与等方面都多有创新,因而被视为“英国人的发明”。时光流逝,管理方在评选和传播这两个环节不断采取新的管理措施。
布克奖管理方把维护文学奖的声誉放在其管理工作的首位,并在评选环节创立了灵活而又不失原则的评审机制。一般情况下,基本政策在制定并实施可行后,就作为惯例被保留下来。
(一) 评审机制与声誉管理
为保证文学奖的评审质量以确立其声誉,布克奖管理方最重要的职责就是每年组成一个称职的评审委员会。管理方非常看重评委个人的专业性和文化影响力,并特别要求评委会主席在全国具有知名度,能在颁奖典礼仪式上发表生动感人的演讲。布克奖评委会由文学家、学者、文学编辑等具有英美文学背景的五名成员组成,其中,文学编辑多来自《泰晤士报》《卫报》《每日电讯报》等英国主流报刊,学者则主要来自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的英文系。布克奖评委的合法性在于其所拥有的文化资本、社会资本和教育资本等。评委会的组成标准沿用至今。
为了使评选结果具有合法性,管理方明确提出要保证评委会拥有独立的评审权,由评委会全权决定初选、决选和获奖名单。这一规则维护了文学的自律性,杜绝了外界的干预,从而在参与者中树立了公平竞争的信念。虽然布克奖实行限额推荐制,由英国各家文学出版社负责提名参评作品,但评委具有“招选权”,可在初选时选拔任何未经提名的作品进入评选程序。赞助商作为布克奖管理机构成员之一,明确表达了尊重评委会的选择。2002年,曼集团执行总裁公开声明:“我们不会影响评委的选择,那些惧怕文学奖会在未来被赞助商所操纵的人们大可放心。”[3]通常,管理方维护评委权威性的举措包括对评委资格的认定,对评选结果无条件的尊重,以及证明评委的清白等。这些都通过媒体昭示天下,以赢得包括读者在内的所有参与者们对文学奖的信念。
布克奖管理方非常重视评选结果的公正性。通常情况下,文学奖的评选有赖于评委的主观判断,其评审的公正性很难量化。布克奖一直没有明文规定评选“最佳”小说的具体标准,这给评委留下了发挥个人权威的空间。不过,在布克奖设立初期,管理方就提议以参评作品的经典性作为衡量其品质的重要指标。首任管理委员会主席盖因提醒评委们,“最佳”小说应当经受得起时间的检验,“获奖小说在20年间都在一流文学作品的行列”[4]。他还指出,文学奖评审的可信度不可以商业成功来衡量[4]。同样,管理方的灵魂人物高夫也认为图书的商业成功不能等同于文学成就,“布克奖颁发给年度最佳作品,与作品的流行程度和销售额无关”。[5]管理人员们达成共识,文学奖评审的公正性体现在评选出的作品能否进入当代文学经典的行列。管理方排除商业因素干预、维护文学自律的管理理念符合专业人士的期待,这也是后者愿意担任评委的基本前提。布克奖评选出了一批优秀作品,20世纪80年代后,以《午夜的孩子》为代表的一批获奖小说被奉为当代文学里程碑式的作品,正是在这个阶段,布克奖一跃成为英国第一大文学奖。
(二) 参与者关系的协调与声誉流通管理
为促进文学奖声誉的流通和提升,布克奖管理方协调评委、出版社、作家、媒体、读者等参与者之间的关系,考虑他们正当利益,以使这些机构和个人怀着对文学奖的信念积极参与其中。为使布克奖成为作家们希冀得到的文学奖,管理方强调评选的公正性。在布克奖的评选历史上,知名作家与无名作家、英国本土作家与海外作家共同竞争,但名作家、本土作家在竞争中却并不一定占上风。文学新人和英联邦作家往往以其作品的独创性获得评委会的隆重推介。对作家来说,如获得具有声誉的文学奖意味着跻身当代一流英语作家的行列。如获奖时还是无名作家的萨尔曼·拉什迪(Salman Rushdie)、石黑一雄(Kazuo Ishiguro)等就是通过布克奖赢得了文学地位和广泛的读者群,同时获奖者的文学声誉和文化影响力又进一步加强了布克奖的声誉。
为了保障文学的自律性,避免市场经济的干预,布克奖管理总监高夫认为书业界代表不应担任评委。1994年的获奖小说销售异常惨淡,招致英国书商们的不满。英国最大的连锁书店W.H.史密斯公司总经理兼“英国书商协会”主席代表销售商提议,增设有图书销售经验的布克奖评委,但高夫拒绝了该提议,“我们的规则是书商和出版商都不能担任评委,因为他们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图书销售的影响”。[5]
高夫本人出身书商,然而,作为管理者,他更多是从文学奖声誉传播的角度来考虑书业界的利益。书业界与文学事业的发展息息相关,二战后,英国书业界的衰落直接导致了国内文学生产的不景气:读者减少,市场萎缩。对此,他深有体会。[6]更何况书业界为读者供应图书文化产品,实际上承担了布克奖的传播工作。1980年,在布克奖评选结果出炉前两周,曾掀起过“平装本革命”的企鹅公司出版了六部入围小说的平装本,从而刺激了这些严肃小说的销售,并把有关文学的争论推向更广阔的公共领域,提高了布克奖的声誉。[7]因此,管理方认识到书业界正当的诉求应该得到满足。
管理方制定的布克奖的三轮评选模式使书业界获益匪浅。70年代中期,在管理委员会中的一位书商代表的建议下,布克奖确立了4月公布初选名单,8月公布决选名单,10月选出获奖作品并在颁奖晚会中当场公布的模式。这个模式兼顾了图书的出版与发行周期,使书业界有机会围绕这三个节点开展促销活动:参评的、入围的、获奖的、因落选而具争议的文学作品都可进行推销。这一模式还产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效果,那就是制造了评选的悬念,吸引了媒体的关注。整个文学奖活动像体育赛事一样具有观赏性,当然也更有利于书业界的促销活动。曼布克奖改变出版社的发行周期。2015年,坎普公司出版主任丹·弗兰克林指出,每年9月曼布克奖提名截止日期前是英国文学出版社发行严肃小说的高峰,“绝大部分新小说出版后直接销声匿迹,对有些小说来说,能够进入文学奖名单是获得关注的唯一途径”。[8]
保障文学的自律是确立文学奖良好声誉的前提,而维护书业界的正当要求,则有助于建立健康的文学市场,为作家们进行文学创作创造良好的条件。平衡商业与艺术的关系对文学奖管理工作来说是一个挑战。赞助带给文学奖商业气息,即便是政府设立的文学奖,奖金及评比、典礼费用等也是其运行必要的经济基础,再加上商业化的大众媒体的参与,文学奖无可避免地具有商业活动的形式。因此,文学奖管理需要协调商业与艺术的关系。
声誉流通到读者是文学奖的文化经济运行的一个重要环节。读者群的扩大是文学市场兴旺的标志。布克奖设立的目标之一就是提高公众对严肃小说的阅读兴趣,为达到这一目标,其评审需要顾及普通读者的阅读趣味。管理方担心评委会完全由文学专业人士组成,可能会造成评委会的立场过于精英化,评选出的作品可能并不为广大读者所接受,于是决定在五人组成的评委会中引入一名代表“路人”的评委,通常为来自政界或演艺界的社会名人,旨在适当平衡专业人士的趣味。布克奖选择的“路人”评委严格来说并非普通人或外行。这些名人往往有牛津、剑桥大学等名校英文专业的学历。
此外,考虑到读者们在性别、年龄、教育背景等方面的差异导致其文学欣赏趣味不同,管理方有意保持评委会成员在性别、年龄、职业、政治倾向等方面的平衡,以使评选出来的作品具有广泛的代表性。管理方照顾广大读者并非单纯追求经济效益,而是旨在确保文学奖的声誉流通到读者,从而拓展文学奖的传播范围,提升文学奖的知名度。
在评选环节,布克奖管理方尽量防范商业、政治等外界力量干预评选,但在传播环节,管理方则竭力调动各种社会资源,引进经济资本促进文学奖声誉的传播和提升。从评选环节到传播环节,文学奖的文化生产转变为生产性的文化生产,声誉象征资本向经济资本转化,实现文学奖的经济价值的生产与增殖的目标。包括纸媒、电子媒体在内的具有商业性质的、重要的大众文化传播手段受到重视。文学奖通过大众传播手段加强与广大读者的联系。
(一) 声誉传播管理的体制化和专业化
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布克奖管理方就与纸媒合作,苦心经营布克奖的公众形象,使其声誉得到逐步提升。管理方以法国的龚古尔文学奖为榜样,在评审过程中不时召开新闻发布会。1981年,英国广播公司(BBC)直播颁奖晚会,观众达到50万人次。之后,颁奖典礼电视直播形成惯例。典礼仪式的制度化将文学奖置于公众视野,吸引公众参与。从1983开始,颁奖典礼的第二天,《泰晤士报》等主流报纸就会在头版刊登评选结果并附上获奖小说片断。由于获奖结果在晚上揭晓,报社根本来不及等结果揭晓后制版,所以《泰晤士报》等媒体的做法是为头版预先制作七个不同的备选版面,其中六个备选版面为六部入围小说获奖预设的消息,另外第七个备选版面是普通新闻,以防止万一布克奖评审陷入僵局,出现无法选出获奖者的情况。此外,管理方为了吸引媒体关注,围绕布克奖的历史设置了花样繁多的周年大庆活动。
1994年,布克奖声誉传播管理实现专业化,这一年,英国的弗·考尔门·盖特(Four Colmen Getty)公关公司接替布克奖管理总监高夫负责布克奖的新闻发布、颁奖典礼组织等事宜。该公司管理布克奖的文化形象,促使有关布克奖的报道从“文学”栏目发展到“专题”和“特写”等新闻栏目。2001年,盖特公司组织开通了布克奖的官方网站,根据该公司的统计,官方网站每年的访问量达百万次以上,布克奖新闻报道在全球的受众则达到3亿5千万。伴随着盖特公司的专业化管理,布克奖声誉传播的范围从英国及英联邦向全球发展。
在扩大布克奖知名度方面,绰号为“文学狐狸”的高夫功劳卓著。他非常重视与媒体沟通,懂得如何吸引大众关注文学奖。20世纪70~90年代执管新闻发布会期间,他有选择性地透露幕后消息,如评委的优柔寡断、获奖作家的不合作等,娴熟地引导媒体曝光,产生了传播效果。“严肃小说经常局限于报纸和周报的‘图书评论’栏目,布克奖制造的新闻尤其是评委和‘小道消息’将文学世界展现给更多的观众/读者”[9],布克奖评选成为英国民众街谈巷议的话题。管理方利用具有话题性的消息来吸引媒体参与,媒体报道则使文学奖竞赛更具观赏性,促使观众转化为读者。不过,这种做法的弊端是使文学奖庸俗化,不利于树立其权威性。
盖特公司接管公共宣传工作后不再使用透露内幕这一方法,2005年新任布克奖管理总监艾恩·特立文(Ion Trewin)也尽量避免使用这一策略。盖特公司和特立文不再像前任总监高夫那样有意放出评选内幕消息以博人眼球,而是与媒体合作将报道引向文学专业话题的讨论,有意树立布克奖作为当代“英国文学风向标”的形象,并向全球推广。近年来,英国广播公司增加了报道布克奖次数,在布克奖揭晓前一周,播出介绍六位入围作家的短片及专访。在颁奖典礼的前一天,还播出探讨文学的专题节目。各大媒体围绕布克奖发起一系列“当今英国文学状态”(The State of English Literature)的讨论,把众多参评国家的文学作品聚集在布克奖的旗帜下,树立了其作为文学价值的国际仲裁者的形象。英国文化界试图凭借文学奖控制文化价值评判权,确立英国在英语文学世界的文化领导地位。
为了传播布克奖声誉,管理方鼓励媒体登载有助扩大其知名度的报道,尤其是围绕布克奖小说的文学价值进行的讨论,因为此类报道可强化该奖在文化价值生产方面的权威性。管理方还利用媒体的监督力量防止评委做出不公平的裁决,从而避免因评委失德而损害其公信力。管理方的措施之一是在每年的初选、入围、获奖名单出台时安排评委会接受媒体的专访,由评委会主席带领成员点评作品并公开其评判标准,以对公众有所交待。管理方还鼓励评委在评选结束后发表文章,对评选过程及参评作品进行深度分析。1981年开始,评委回忆、辩护、相互批评成为布克奖的常态化新闻报道。
布克奖管理总监高夫不止一次地公开宣称,引起公众争议的是布克奖的评选结果。由于任何文学奖的评选都离不开评委们的主观判断,这种争议是文学奖内在固有的现象。他指出,90年代法国龚古尔文学奖因个别评委与外界勾结而丑闻缠身,声誉日下,但布克奖从未出现此类丑闻,公平评选是其成功之道。[10]
(二) 跨媒介传播手段的开拓
从最初的纸媒到电视电子媒体再到网络媒体,布克奖管理方与时俱进,借助各种形式的传播媒介提升该奖的声誉。2000年后,配合其全球发展战略目标,管理方还开展了与影视业的合作。影视业的受众数量远远多于纸媒,管理方借助其大众传播力量扩大布克奖在全球的文化影响力。
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布克奖打开局面后,欧美影视业就开始青睐布克奖小说了。根据获奖小说《辛德勒的方舟》(1982)、《英国病人》(1992)等改编的好莱坞电影在艺术上为人称道并取得了巨额票房。根据西蒙娜·莫瑞(Simone Murray)对布克奖在影视业的声望以及影视改编所产生的影响的研究,每年英美文学市场上发行的文学作品只有0.1%的微小几率被改编为电影。然而,从成立到2009年,布克奖共计231部入围及获奖作品被改编为电影,比率高达21%~23%,[11] 110布克奖可称得上是电影改编的“孵化器”。[11]105成功的影视改编作品进而又极大地促进了纸本书的市场销售。一部分电影观众会购买原著阅读。
迄今为止,在改编电影中,根据扬·马特尔(Yann Martel)2002年的获奖小说《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所改编的电影是在全球市场上表现最成功、受众数量最多的。莫瑞指出,在马特尔的作品被改编之前,管理方还没有认识到影视业的传播作用,但此后就有意识地与影视业合作,把影视改编小说作为宣传内容,影视改编成为布克奖声誉的一个重要标记。[11]1122008年,布克奖40周年大庆之际,管理方专门在维多利亚·阿尔伯特博物馆举办了布克奖小说改编的电影影展。布克奖与影视合作是当代文学奖声誉传播手段的创新。
管理方对文学奖传播的重视实际上反映了其对读者的重视。没有读者的参与,文学奖就会沦为自娱自乐的游戏,英国一些短命文学奖失败的主要原因就在于此。为了使读者认可布克奖小说,管理方重视对获奖及决选小说作品的宣传。从2005年开始,管理方新制定的规则就提高了出版社投入决选小说的宣传费用,增加至每部3千英镑,并且要求出版社做出承诺,为获奖小说追加不少于1千英镑的资金作为广告宣传费用。
英国公众参与布克奖的范围之广及热切程度之高是布克奖作为英国发明的一个突出特色。高夫承认文学奖存在天生的缺陷:一些没有获奖的作家在电视镜头面前公开表现其失望情绪,当众蒙羞;只有一位获奖者的限制致使许多优秀作品与大奖无缘并被埋没等等。然而,文学奖之所以继续存在,有其合法性,因为读者参与文学奖事关文学的生存:“像任何形式的艺术一样,文学拥有读者才能继续生存。文学奖用公正的方式使读者增加,瑕不掩瑜。”[12]
布克奖曾引起英国国内外文学奖管理机构的羡慕,20世纪80年代早期,美国国家图书奖主管曾专程前往伦敦,向时任管理总监高夫求教如何激发公众对文学奖的兴趣。英国著名的文学奖如1987年设立的“英联邦作家奖”(The Commonwealth Writers’ Prize)、1996年设立的“橘子奖”(The Orange Prize for Fiction)、2012年设立的“费里奥奖”(The Folio Prize)及1984年设立的视觉艺术奖“透纳奖”(The Turner Prize)等,在评奖模式及争取与媒体合作方面都参照了布克奖。
目前中国已形成了初具规模的由各级作协、文联或宣传部、文化部等官方机构主导的文学评奖体系,以“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老舍文学奖”“曹禺戏剧文学奖”等为代表。近年来还出现了由出版社、基金会、媒体等民间自主创办的文学奖,如“华语文学传媒大奖”“路遥文学奖”等。文学奖的盛行引起了学界的热烈讨论,批评的主要矛头均指向评奖程序及规则的混乱。尤其是“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这些国家级大奖近年来丑闻不断,严重影响了文学奖的声誉。作协领导、组织、作家作为成员来参评的体制具有“自我评选、自行分配利益”的嫌疑。[13]更令人担忧的是,中国文学奖的声誉问题并未出现改观的迹象。学者们认为中国文学奖需要改革评选制度,[13]建立有效的监督,以重建公信力。[14]学者们虽然提出了针对评委及参评作家、作品的评选机制问题,但是却不够重视在文学奖体系中,管理者和读者等重要因素。文学奖自身声誉的确立、提升与声誉在文学奖参与者之间的流通紧密相关。在文学奖管理方面,布克奖在三个方面具有可借鉴之处。
第一,在文学奖体系中,管理人员属于“中间人”行列,是保障文学奖运行的基本力量,其角色是在文学他律性和自律性原则之间的中间地带。管理人员应具有高度的文化使命感以及文化发展战略眼光。文学奖管理需要与时俱进,从把布克奖当作引导文学市场消费的工具到将其发展为“现代世界主要的文化力量”,布克奖管理者不断创新其管理机制,以培养英语小说的读者群,促进英国文学、文化的传播,加强英国的文化软实力。
第二,从布克奖管理的成功经验来看,文学奖的文化经济顺利运行的关键问题在于:首先要建立合理的评审机制,在评委会人选、评选规则及流程方面实行有效的管理,以维护文学奖评选的公正性,确立文学奖的声誉和公信力,保证评选出来的作品的品质;其次要考虑参与者的正当要求,保持声誉在他们之间顺利流通,并促进“声誉”象征资本以较高比率转化为参与者希望得到的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等,以激励其积极参与。
第三,在文学奖的评选及传播管理环节充分利用社会资源。在评选环节,管理工作侧重维护文学奖的自律性,使评选工作不受外界干扰;在传播环节,可以在文学奖的宣传、推广活动中引入经济、文化资本等社会资源。一方面要防止文学奖的商业化和庸俗化,协调商业与艺术的关系;但另一方面还是有必要开拓文学奖的传播手段,与具有广泛的大众传播基础的传媒业合作,有效地提升其声誉。在促进全民读书的同时,引导读者对图书的消费,实现文化价值、经济价值生产的最佳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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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卓祯雨]
On the Management of the “Economy of the Prestige” of the Man Booker Prize and Its Illuminations
RUI Xiaohe
(School of English Studies, Xi’an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Xi’an, Shaanxi 710128, China)
Since its foundation in 1969, the Man Booker Prize has engaged the cultural resources of Britain into the production of literature, transforming the symbolic capital of prestige into the economic capital at a high rate. The British mode of “economy of prestige” of the prize was formulated and the management of the prize was centered around this mode. Under the administration of management committee, the selection mechanism was designed to ensure the legitimacy and impartiality of the judge panel’s decision on the one hand, and to mediate the relationships between prize participants on the other hand. The prestige of the prize has circulated among the prize participants. In addition, the administrators have cooperated with the media to facilitate the social visibility of the prize so as to get readers actively involved and expand the readership in the world. The prize serves as an important means for the cultural exports of Britain.
The Man Booker Prize; economy of prestige; administration; symbolic capitals
2016- 01- 06
芮小河,西安外国语大学副教授,文学博士,从事英国文学与文化研究。
I206
A
1671-394X(2016)09- 0058- 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