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纪录片与真实性的剥离

2016-02-28 20:42周剑钊
新闻研究导刊 2016年19期
关键词:弗拉哈迪认识论

周剑钊

(长春广播电视台,吉林 长春 130012)

论纪录片与真实性的剥离

周剑钊

(长春广播电视台,吉林 长春 130012)

随着20世纪以来认识论的审美化,人们对纪录片的真实性作出了反思,逐渐消解了对纪录片之真实性的信念。在当代媒介和技术语境下,如何达到人的“现实的实现”,成了纪录片不可回避的主题。

纪录片;真实性;再现;语言符号

针对纪录片的定义被一次一次的反复修改,直到有人将纪录片定义为“关于(About)真实生活”的时候,[1]我们猛然发现,这一描述中的“真实”仅限于材料性——纪录片甚至不是透视真实生活的窗口,而仅仅是真实生活的肖像画,它把现实当成未加工的原材料,用以表达艺术家和技术人员的意图。如此说来,纪录片连“再现”真实也谈不上了。

罗伯特·弗拉哈迪在《北方的那努克》(1922)中刻意安排了一个猎捕海豹的场景,这一“伪造”的细节几乎成了纪录片历史上反复被提及的话题,即使是那些心胸宽广的评论家,在谈论这一细节时,也往往会抱有“白璧微瑕”之叹,如罗伯特·考尔克在《电影、形式与文化》中说:在影片最知名的某些段落,我们看到那努克的捕鱼过程(他用牙齿来咬死鱼),以及他捕到一只海象和一只海豹的过程。其中,后一个事件是伪造的,因为弗拉哈迪在冰下放了一只死海豹。然而这段制造出来的历史,并没有抹杀这个段落的力量和影片总体的对真实度的呈现。[2]

在这段充满了辩证意味的辩护中,我们看到,“伪造”这种批判色彩强烈的指控,先是被转换成“制造出来的历史”,然后又与影片整体性的“真实度”联系起来。此种思考的逻辑,自然而然会令读者想到亚里士多德关于诗和历史的著名论断——诗比历史更真实。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曾说:“写诗这种活动比写历史更富于哲学意味,更被严肃的对待;因为诗所描绘的事件带有普遍性,历史则叙述个别的事。”[3]亚里士多德的这一论断是出于对“真实”和“普遍性”的哲学思考,而如何再现“真实”和“普遍性”,则属于一个美学话题。对《北方的那努克》中“伪造”那努克捕猎海豹场景的判断,与其说是有关纪录片的认识论意义上的讨论,毋宁说是一种对纪录片美学的思考,即便从折中的角度来看,也是一种认识论的审美化。

事实上,早期纪录片有关原始民族生活风情、异域风物景观的表现,纵然秉持了客观、真实的制作态度,但对于制作者和观众来说,都不可避免地笼罩着一层美学的迷雾。例如,弗拉哈迪对原始民族、野蛮景观、粗粝生活的再现,就其取材本身而言,皆是“文明社会”所极为陌生的主题;吉加·维尔托夫的《电影真理报》系列,虽然取材于工业文明社会中的熟悉场景,但它对这些场景的再现,却运用了一种陌生化的手段,比如把面包还原到麦田中,反向呈现人类的日常生活;佩尔·洛伦茨在20世纪30年代所拍摄的《开垦平原的犁》和《大河》中对电影蒙太奇技术的运用,以及影片构图和剪辑中所呈现出的与表现对象相一致、富于变化的节奏感,等等。这些纪录片历史上的大师及其扛鼎之作,虽然都致力于呈现真实,但无一不将其关注重心转向了“如何呈现真实”上。这样,纪录片所承担的认识论使命,便不期而然地转换成了一个美学任务:再现或表现。“真实”并没有被取缔,而是被高高地悬置起来。

而20世纪中期以来兴起的作者纪录片和新浪潮电影,无疑加剧了这种认识论的审美化进程。在作者纪录片中,早期纪录片如弗拉哈迪等人所运用的参与式摄影策略被抛弃,个人的认识、思考和表达变得愈加重要,电影镜头的隐喻、象征、暗示等符号化运用与之俱增。阿兰·雷乃的《夜与雾》在镜头掠过集中营的断壁残垣时,解说者说:“如何发掘这些集中营所残留下来的现实?”[4]这一追问实际上代表了作者纪录片创作群体的坚定信念:日常生活、现实世界并非如其所是地自动呈现;电影作为一种呈现现实的方式,也不像巴赞所欢呼的那样完美无缺,后者的真正价值在于从现实的碎片化场景中捕捉到那些有意义的、能够引发人们思考和追问的部分,并把它们进行加工和重组,进而探求隐藏在镜头和图像背后的真实性。而对于后起的直接电影创作者来说,他们虽然强烈反对作者电影操控的方式,但这种“不操控”,实质上也是操控,因为他们也不认为镜头所呈现出的“真实的场景”就是最后的真实,而不过是观察、通达真实的一条捷径罢了。如美国直接电影的旗手理查德·利科克在接受一次访谈时曾说,他主张“未经操控的电影”,旨在“通过观察事件如何真实地发生,从而发掘出我们社会的一些重要方面,而不是拍摄人们想当然认为的事情应该如何发生的社会影像”。[4]在这种观念中,“真实地发生”的社会事件,实质上被看成是一种“社会语言”或“符号”,利科克试图直接记录社会的语言(符号)来分析社会本身;而作者电影则是将镜头和电影当成语言(符号),来展现自我对社会的思考。就此而言,在把电影、纪录片看做是语言(符号)这一点上,二者达成了默契。

至此,纪录片与真实的距离被拉开,纪录片不再被看做是对真实的再现,而成了一种独特的语言符号。顺势而兴起的电影语言学研究从理论上确认了这一信念,法国电影理论家让·米特里在《电影美学与心理学》中说:“再现形式成为它所再现的事物的某种具体符号(信号),同时,又是‘凝聚了’被再现的现实的一切潜在特征和‘一切存在潜能’的相似体。”[5]如此,摄影技术的进步所带来的影像在一个世纪前所获得的那种“其他任何方式都无法替代”的“确定性”终于被打破了。

[1] Patricia Aufderheide . Documentary Film: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M] . 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7:2.

[2] 考克尔(美).电影、形式与文化(第3版)[M].董舒,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296-297.

[3]亚里士多德(古希腊).诗学[M].罗念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29.

[4] 波德维尔(美),汤普森.世界电影史(第2版)[M].范倍,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624,629.

[5] 李恒基,杨远婴.外国电影理论文选[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5:301.

J952

A

1674-8883(2016)19-019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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