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经济的形而上学到批判的哲学:科西克对马克思哲学本质的诠释
——科西克《具体的辩证法》解读

2016-02-26 15:31
学习与探索 2016年12期
关键词:拜物教资本论经济学

冯 潇

(1.南京大学 哲学系,南京 210093;2.江苏省社会科学院 马克思主义所,南京 210013)



从经济的形而上学到批判的哲学:科西克对马克思哲学本质的诠释
——科西克《具体的辩证法》解读

冯 潇1,2

(1.南京大学 哲学系,南京 210093;2.江苏省社会科学院 马克思主义所,南京 210013)

在科西克看来,无论是烦、操持、经济人的拜物教系统,还是经济因素论,都没有真正揭示经济的内涵,只有通过批判的哲学才能达及经济的真实本性。没有哲学,经济学无法成为一门科学;同样,没有经济学,哲学将沦为一种空洞的抽象。在马克思那里,哲学与经济学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资本论》就是这种结合的光辉典范。科西克对马克思哲学的解释具有其合理性,但是由于它是以人与物的主—客体辩证统一的人本主义逻辑为依据,这就导致他在某些核心观点上远离了马克思。

经济的形而上学;科西克;《具体的辩证法》;马克思哲学

作为东欧新马克思主义的代表人物,科西克借助存在主义以及西方马克思主义对马克思的思想做出了非常独到的解释,特别是他于1961年出版的《具体的辩证法》一书在世界范围内产生了广泛影响。对于国内学界来说,科西克的名字并不陌生,然而,以往的相关研究主要从实践、辩证法、总体等哲学问题切入,而科西克经济思想的分析则略显不足。事实上,对经济的分析占据了《具体的辩证法》一书的一半,因此,跨过其经济思想对科西克做出的解读必定是不完整的。

科西克认为,经济是普遍存在的。任何一个人,“即使从未读过任何政治经济学教科书,对那些以科学公式表述的经济现象规律毫无所知,也生活在经济实在之中,并以自己的方式理解着这个实在”[1]36。在这一判断的基础上,科西克重点引出了两个问题:第一,经济以何种方式对人存在?那些在生活中最接近经济实在,并在全部生活中经历着这一实在的人,是否必然掌握着对经济认识的绝对真理?第二,如果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否定的,那么经济到底是什么?人们要通过何种方式才能通达经济的真实内涵?也正是这两个问题构成了科西克《具体的辩证法》的核心问题。

一、经济以何种方式对人存在:烦、操持、拜物教系统与经济因素

科西克认为,每一个人在对“经济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做出沉思和阐述之前,都本能地对经济有一种无意识的“前理解”。而要想真正明白“经济到底是什么”,就必须把“人们对实在的原始理解上升到概念性认识”,从而揭示这种前理解的日常生活的经济学。所以,日常生活中的经济现象学批判自然成了他论述的起点。

首先,科西克分析了日常生活中的经济形而上学。他开门见山地指出,在日常生活之中,“经济的最原始最基本的存在方式是烦(care)”[1]36。在海德格尔那里,烦(操心)指代的是此在的生存状态,由于此在是在世之中的,他不得不与各种存在者打交道,从而导致一种烦心又烦神的生存状态[2]。科西克将海德格尔的“烦”同经济因素嫁接在一起,重新解释了烦的内涵,认为“所谓烦乃是:(1)在以社会个体的参与和功利主义实践为基础的社会关系体系中,个人的重重牵挂;(2)这一个体的最初以烦神(caring)和操持的形式表现的活动;(3)(操持和烦神)活动的主体,它表现为无区分和无名。”[1]38可见,在一个由功利主义实践构成的名利世界中,主体的自主活动退化为一种烦神和操持的匿名化了的异化活动。科西克强调,虽然“烦是主体内的世界”,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烦只是一种虚构的主观的心理状态,事实上它是一种客观的关系性的存在。这是经济在日常生活中存在的第一种形式。

经济在日常生活中存在的另一种形式是操持。所谓操持“是抽象劳动的现象方面”。这一概念仍然借用自海德格尔,但明显受到马克思抽象劳动理论的影响。科西克认识到,尽管马克思关于劳动二重性的学说明晰了这种抽象劳动的“异化”性质,但受其生活时代所限,马克思依然肯定了具体劳动或活劳动,保留了一个作为主体的劳动的尾巴。然而到了20世纪五六十年代,随着工业自动化的发展,马克思所揭露的那种人创造出来的物化力量反过来奴役人的物化现象得到了更深的强化,他性秩序以其合理的形式获得了空前的合法性。“商品形式在人们面前把人们本身劳动的社会性质反映成劳动产品本身的物的性质,反映成这些物的天然的社会属性,从而把生产者同总劳动的社会关系反映成存在于生产者之外的物与物之间的社会关系”,但事实上“商品形式和它借以得到表现的劳动产品的价值关系,是同劳动产品的物理性质以及由此产生的物的关系完全无关的。这只是人们自己的一定的社会关系,但它在人们面前采取了物与物的关系的虚幻形式”[3]。在这种情况下,被马克思看作人的本质的劳动在自动化面前节节败退,强大的物化现实敲碎了主体的劳动行为,使之沦为一种机械性的、重复的操持。科西克对实践与操持作了一番对比:“人类实践的世界是客观人类实在的起源、生产和再生产;而操持的世界则是现成装具及其操控。”[1]41如果说在黑格尔、马克思那里,劳动是一种构造人类世界的实践活动,那么到了现代社会,劳动已不再是一种创造性的劳作,而仅仅是“日常操控活动的实践”,只是在一个现成的世界中维持和操控的器具而已。从劳动到操持的这一转变“以一种神秘化的方式反映了人类关系的加剧拜物教化”,它导致了双重的遗忘:第一,人们已经忘记了实在的起源,把所有人类劳动的成果当成自然的恒久的上手的东西;第二,人自身的遗忘,“操控实践(操持)把人转化为操控者,又转化为操控对象”[1]39,主体已经遗忘了他是这个世界的主体,而被他者化为一种被物操持的对象物。

其次,科西克分析了经济在“科学与理性形而上学”中的表现。科西克指出,在烦之中,人毕竟是一种纯粹的主观性,是经过主观中介之后的主体的客观性存在;而在操持中,人的主观性中介已经被革除了,人成为一个被操控的对象物。后一种状况在资本主义经济和唯理主义科学中得到了最极端的表达,人在其中变成了纯粹的抽象实体,被赋予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名字——经济人。这样,科西克就达成了自身的逻辑过渡:由原来对“烦之中的人”的主观分析转到了被客体化的主体“经济人”的分析上来。在现代社会,“人类世界变成了一个物理世界,人的科学变成了人—客体的科学,即变成了社会物理学。”[1]53-54科西克的这段话表达了两点含义。首先,是“经济”的自然化和社会的物理化。资本主义环境的代理人已经忘记了“经济”的起源,将经济看作一个支配着社会关系的规律系统,看作所有系统中最好的、最真实的自然秩序。其次,与这种客体方面的变化相适应的是一种真实主体的死亡,一旦人进入这种经济王国之中,他也就丧失了自身主体性,被逐步地、完全地改造为经济人。经济的恶总体导致了主体的沉沦,而作为这种系统产儿的“经济人”也从未认真地反思这种经济系统的拜物教性质,而是不自觉地沉浸在经济系统之中。

再次,科西克分析了经济在文化形而上学中的表现。他指出,在文化形而上学的分析研究中,社会整体的不同方面变成了一些特殊的自主范畴:法律、道德、政治、经济等等,所有的一切都被因素化了,在所有这些因素中,经济被当成了一种至高无上的、起最终决定性的因素。“因素论主张,某种具有特殊地位的因素——经济——决定着其他一切因素,譬如,国家、法律、艺术、政治、道德等等……因素论认为社会形态是不成问题的。它把社会形态看作一个即与的事实,看作一种无内涵的外在形式,是某个因素决定其他一切因素的舞台。”[1]64在科西克看来,这种解释模式正是传统的经济决定论模式,它把其他的因素全部还原为经济因素,这种方法论恰恰是机械还原主义的典型代表,是经济拜物教最直接的体现。

二、批判的哲学:通达经济“真实本性”之匙

科西克用海德格尔式的语言指出,烦、操持属于日常生活形而上学的范畴,拜物教系统和经济因素论则属于科学与理性的形而上学和文化形而上学,它们都没有揭示出“经济”的本真内涵。那么,以何种方式才能真正揭示“经济”的真正内涵呢?科西克认为,经济学要想真正成为科学而不是在科学的边缘徘徊,就必须建立在正确的社会实在概念之上,这个概念不是也不能是任何专门的科学学科使用的概念,相反,它只能是一种批判的哲学范畴。经济学范畴不能告诉人们“什么是实在”,无法“弄清社会—人类实在是如何形成的”,因为经济范畴是人类对象化的历史形式,它们不是它们表面所是的东西,也不是非批判意识以为它们所是的东西,只有通过内在的批判分析,才能“揭示它们隐藏着的内核”。而这种内在的批判分析,恰恰是哲学最独特的功能,它不会直接接受现成在手的东西,而是“对常识和拜物教化日常生活现实提出质疑,对它们的适宜性和‘合理性’提出质问,打破了它们的确定性……哲学把被遮蔽、被遗忘、被神秘化的东西揭示出来,使之成为明显的。”[1]134只有借助于批判的哲学,才能解开经济的神秘面纱,哲学才是打开经济起源与本质的钥匙。

科西克借助于这种批判的哲学,展开了对经济本质的探讨。他指出:“唯物主义必须提出一个根本性的问题,即经济本身的起源问题。谁把经济看作某种给予的因而不可约简的东西,看作一切东西的最终根源,看作不能进一步发问的唯一实在,谁就把经济变成了一个结果,一个物,一个自主的历史因素,从而把经济拜物教化了。”[1]67经济本身并不是像古典经济学家所认为的那样是永恒的实在,它是人的劳动和实践的结果,人才是经济的主人。在这里,劳动和实践哲学的重要意义再次凸现了出来,一旦在实践哲学的根基上来考察经济,经济拜物教的神秘性就被驱逐出去了,经济自主性的幻象也随之湮灭。科西克对劳动的分析得出两个关于经济的重要发现:第一是经济的根源,“经济从根本上讲不是现成的实在经济结构,不是已经形成的历史基础和生产力生产关系的统一。经济是形成过程中的社会—人类实在,是一种以人的客观实践行动为基础的实在”;第二,确定了经济在社会—人类实在中的位置,“在社会—人类实在中,经济占据着中心位置,因为它是发生历史形态变幻的场所”,因此,“经济表现为人类关系与人类实在之源的结合”[1]126。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可以引出以下几点:第一,经济根源于人的劳动和实践,只有在革命的实践的基础上,才能真正揭示“经济”的科学内涵,才有可能“把经济的物象化神秘化形式或它的必然外部现象与本质意义的经济区别开来”。第二,经济绝不是一种因素,而是一种对象化的经济结构,而所谓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关系问题只有建立在这样的唯物主义基础之上,才是科学的。第三,经济虽然是一种经济结构,但绝不是一种现成的、在手的经济结构,而是一种历史生成的社会人类实在,是一种“连绵不断地……总体化”运动。第四,经济是一种物、人、社会关系生产和再生产过程的总体。经济既不是单纯的主体性存在,同时也不是物的社会运动的客体性世界,它是两者的有机结合,“是人及其社会产品的客观世界”,是一种卢卡奇意义上的主—客辩证法。第五,“经济既不是纯粹的必然王国,也不是纯粹的自由王国。它是一个必然与自由、动物性与人性构成了历史的统一体的人类实在领域。经济是客观劳动行动的必然王国,是人类自由的历史前提的形式之所。”[1]125-126

在这里,科西克意识到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既然批判的哲学是马克思解剖经济真实本性的科学武器,那么,那种认为马克思整个思想的发展,即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到《资本论》的转变,就是从哲学到科学的转变,就是逐步抛弃哲学及其问题,而代之以科学和精确的科学问题的观点,则是对马克思思想的严重误读,是一种极度唯意志论的主观臆造。即便是马克思晚年的经济学、历史学研究,也依然没有放弃批判哲学的旨趣,倘若离开了批判哲学的视野,就不可能真正理解马克思。

三、《资本论》:哲学与经济学相互结合的典范

只有澄清了上述两个问题之后,我们才能真正进入科西克对马克思《资本论》讨论的语境。科西克首先对如何真正理解马克思《资本论》的性质做了一番说明,“《资本论》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经济学著作,它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来构造经济学,把它与社会学、历史哲学、哲学拼凑在一起。”经济学一旦离开了哲学的批判功能,就无法成为一门真正的科学;同样,哲学一旦离开了经济的领地,将沦为没有内容的空洞的形而上学。所以,“科学(经济学)与哲学(辩证法)的关系是问题的关键”,它“不只是马克思著作的一个局部方面。它可以提供把握《资本论》本质和特征的途径。”[1]96-97科西克认为,这种关系最直接地表现在《资本论》的开头与结尾即商品分析与阶级分析的内在联系上,这个问题换个表述方式就是:“作为人的社会劳动的一个历史形式,商品与生产中的社会集团即阶级的实践—精神活动之间是什么关系?”[1]111可以说,这一问题成为科西克解答《资本论》的内在结构和外部组织之间关系的切入点,也构成了他理解经济学与哲学之间关系的突破口。

科西克指出,《资本论》首先是从对商品(价值)的“奥德赛式漂泊历程”[1]111-112的经济学分析开始的。在资本主义条件下,作为人的创造物的伪主体(商品—货币—资本)成了真实主体,而真正的主体人则被淹没在这个系统之中,沦落到了与桌子、机器、铁锤等创造物一样的客体的水平。资本主义成了“一个由无意识主体(价值)的运动构成的系统。这个系统从整体上表现为一个剥削他人劳作的系统,表现为一个大规模地再生产自身的系统,亦即一个死劳动统治活劳动、物统治人、产品统治生产者、神秘的主体统治真实的主体、客体统治主体的机构。资本主义是一个总体物象化和异化的动力系统。”[1]109-110伪主体(价值)篡夺了主体的皇冠,登上了最高王位,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疯狂错乱的异化和拜物教,然而这恰恰是资本主义系统的客观现实。

马克思的经济学正是通过商品—货币—资本的“奥德赛的漂泊历程”揭示了资本主义系统的客观规律,实现了对资本主义内在机制的科学剖析。但是,科西克立即意识到,马克思虽然揭示了这一客观机制,但他并不赞同这种机制,而是要从哲学角度对其提出最彻底的批判,并进一步追问摧毁这种拜物教系统的主体本身,这恰恰就触及到了革命与革命主体问题。所以,从商品到阶级的过渡并不是马克思任意构造的,而是《资本论》内在结构发展的必然结果,价值的“奥德赛漂泊历程”恰恰就是从伪主体到真正主体复活的必然历程。科西克带着黑格尔的意味说:“为了认识自己,主体(个人、个体意识、精神、集体等等)必须周游世界、认识世界。只有以自身在世界中的活动为基础,主体的认识才有可能。”[1]110所以,科西克指出,马克思并没有仅仅停留在对资本主义系统的经济学分析上,而是从哲学的角度对这种经济学提出了彻底的批判,揭示了物的背后所隐藏的真正的人的关系,指出了这一经济系统的暂时性和最终必然趋于灭亡的本性。“除了描述资本的社会运动的客观形态以及与此相符合的资本代理人的意识形式,除了追溯系统运行(包括它的动乱和危机)的客观规律”,马克思“还要研究将对这个系统实行革命性摧毁的主体的起源和形成过程”[1]112。揭示资本主义系统产生和毁灭的根源及其本质,揭示人与物的历史辩证法,这才是最为根本的科学。

总之,马克思的《资本论》绝不是某种关于资本的客观理论,而是一种对资本的批判理论或理论批判。具体而言,马克思的《资本论》首先是对古典政治经济学的批判,因为古典政治经济学就将其理论看作某种纯客观科学。在更深的意义上,马克思的《资本论》已经不再仅仅是对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的批判了,而是针对政治经济学本身的批判,因为政治经济学并不是天生就有的,而是随着资产阶级社会、商品生产以及内在于这种生产中的拜物教的出现而出现的。因此,政治经济学本身只是与资产阶级社会相适应的一门学科,是暂时的。随着商品生产的终结,随之而诞生的政治经济学也将走到尽头。马克思要终结政治经济学本身。综上,马克思的《资本论》决不仅仅是一门经济学,同时也是一门哲学,它是经济学与哲学成功结合的光辉典范。

四、作为人本主义者的科西克

1964年2月24日,捷克斯洛伐克哲学界针对出版不久的《具体的辩证法》展开了深刻讨论,而科西克本人也应邀参加这次讨论。许多学者都认为,这本书的哲学立场是人本主义的。科西克在现场驳斥了其他学者对其关于哲学思想人本主义的指责。他认为,他的立场是既反对自然科学主义,也反对人本主义,前者离开人来谈论物,后者离开物来探讨人,而科西克坚持认为,他的哲学既不是单独地探讨人,也不是单独地探讨物,重点在于讨论两者之间的关系。但客观讲来,科西克的这种辩解是站不住脚的。

首先,关于“具体总体”范畴的辩解,科西克自陈其“总体”范畴来源于卢卡奇,尽管他不同意卢卡奇其他方面的观点。我们知道,总体性概念构成了卢卡奇批判张力的来源,在其总体性思想背后潜藏着一种主—客体的辩证法,然而这一辩证法恰恰是以黑格尔的思辨哲学为基础的[4]。科西克的总体概念背后同样暗含“主—客体的辩证法”,它构成了科西克文本批判张力的方法论来源。他认为,无论伪具体世界,抑或日常生活的形而上学、科学与理性的形而上学、文化形而上学,都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就是割裂了主体与客体之间的关系:要么,将世界打扮成一个没有人的外在世界;要么,就是把人看成一种物,科西克正是借助于这种具体总体的方法论原则对上述这些错误进行了清算。但是,科西克并没有停留在方法论层面上,而是进一步将其从一种方法论规定延伸为一种本体层面的规定,这是与卢卡奇的最大不同之处。在科西克看来,真正的“具体总体”或是“社会实在”并不是人本身,也不是物本身,而是人与物共同构成的演进着的有机整体,这才是最本真的存在。但这却恰恰透露了科西克人本主义的最终归宿。

其次,科西克论述的重要出发点是一种“真—假”二元逻辑,他通过对外在客观的假象——伪具体、平日、利己主义个人、功利实践——来揭示“真实”。可以说,这一模式也构成马克思《资本论》的论述范式。在《资本论》中,马克思认识到,资本主义世界“是一个着了魔的、颠倒的、倒立着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资本先生和土地太太,作为社会的人物,同时又作为单纯的物,在兴妖作怪”[5]。“现实”离“真实”已越来越远了,成为一种形而上学的漫画式的完成,现实本身被戴上了假象的面具,成了一种颠倒的辩证法。因此,如何使生活在这种颠倒现实中的无产阶级领会到这种“真实”就成为一个更加现实的问题。在此思想的指导下,马克思试图把资本的内在的真实本质拉回到现实具体生活之中,这也就是“真实何以现实”的问题。针对妖魔化的现实,马克思始终坚信,在这种颠倒现实的背后始终存在一个“真实的本质”,它不会因为假象的存在就自行消解掉;同时,这种真实并不是理性强加的,也不是现成在手的,而是资本主义社会运动发展凸现的客观结果。在这个问题上,科西克的思想与马克思有相似之处,他也认为,“真实”并不是“撕下一块帷幕,露出隐藏在后面的现成的、给予的、不依赖于人的活动而存在的实在”,“真实的世界不是在其拜物教形式背后曳引着先验实存的固定‘真实’物体世界(像在某些与柏拉图观念相类似的自然主义中一样)……真理不是给予的和先定的,不是一成不变地模写在人类意识中的东西”[1]7-8。某种意义上说,真理在这个世界中发生着,人类历史就是真理的故事和真理的进程。但是,如果仅凭这一点,就认为科西克和马克思对“真实”的理解是一样的,那就大错特错了。两者的相似仅仅是一种外在的相似,其本质完全不同。马克思语境中的“真实”指的是工人的活劳动与资本家死劳动之间的不等价交换,是资本家无偿地占有工人的剩余价值。而科西克的理论完全放弃了这一点,他的“真实”指的是人与物的具体总体性联系,是主体和客体、人和世界的辩证统一。正如皮可纳所说,科西克用“人”取代了青年卢卡奇的“工人”,因而使工人阶级失却了特殊的历史地位。相应地,科西克这里的“真实”也失去了特定的历史性和现实性,成为一种主体性哲学抽象诠释,沦落到人本主义窠臼之中。

[1] KOSKI.Dialectics of the Concrete: A Study on Problem of Man and World[M].Boston:D. Reidel publishing company,1976.

[2]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陈嘉映,王庆节,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140-141.

[3]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89-90.

[4] 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77.

[5] 资本论: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940.

[责任编辑:高云涌]

2016-05-16

冯潇(1984—),女,助理研究员,博士研究生,从事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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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462X(2016)12-004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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