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英 杰
(哈尔滨工程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哈尔滨 150001)
大众文化成为意识形态
——法兰克福学派大众文化理论评析
刘 英 杰
(哈尔滨工程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哈尔滨 150001)
对于法兰克福学派而言,大众文化成为意识形态经过了两个重要环节:文化与技术结合使文化成为一种新的控制形式,文化与商业结合使文化丧失了自律性本质。大众文化意识形态与传统政治意识形态相比,无论内容还是发挥作用的方式都明显不同。然而,法兰克福学派却夸大了大众文化对大众的政治控制功能,而忽视了大众文化的积极作用。
大众文化;意识形态;文化工业;批判理论;法兰克福学派
对于法兰克福学派而言,大众文化成为意识形态是西方发达工业社会的文化特征。现代化和市场经济建设规律有一定的普遍性和相似性。当代中国正在进行社会主义文化建设、文化创新,类似的现象会不会在中国社会中出现,是需要认真思考和借鉴的。
1 对于法兰克福学派来说,大众文化是相对于工业社会的精英文化而言的。从精英文化到大众文化标志着文化生产、传播和消费形式的转变,即一种全新文化模式的产生。这种全新的文化模式,由于具有了意识形态的性质和功能而上升为意识形态。那么,大众文化是何以成为意识形态的呢?意识形态是社会存在的函数,社会境况的任何变化都将带来新的意识形态,社会存在不仅影响意识形态的产生,还影响它的内容和形式。大众文化成为意识形态,具有生产方式的深层结构的根据。发达工业社会文化生产、传播、消费的技术经济机制,使大众文化上升为意识形态。
首先,文化与技术结合即文化领域的技术理性渗透,使文化丧失了其自由创造性、超越性和个性的品质。发达工业社会之前的文化不论是古代文化,还是现代文化,都是一种精英文化,艺术是“没有围墙的博物馆”,它与日常生活之间存在着距离,文化作品的诞生是文化创造的结果,创作的主体是个人,创作的动机在创作者个人,创作的形式是脑力劳动,创作和判断中的真正要素是个性,创作者可以自由地在艺术作品中实现自我,艺术中包含着人类心灵的东西。康德就认为每个人的审美判断都充满他自己所有的人性。因而,独立、自由、反抗、超越、幻想这些自律性的品质就成为传统文化和艺术的本质。而发达工业社会的文化是一种技术文化,科学技术成为文化的直接物质基础,离开先进的科技,文化生产、传播和消费就寸步难行,也就不可能产生文化的大众化和平民化。从文化生产看,在发达工业社会,文化生产的主体不是个人而是文化工业,文化生产的动机不是个性化的艺术创造而是经济利益,文化生产直接依赖于科技,以工业化方式进行机械化、批量化复制,借助于技术、技巧进行生产,并且可以通过网络匿名创作。创作者仍在耕耘,不过大多已经沦为雇工,并且对自己的悲哀处境并不感到悲哀,文化生产几乎成了一个无思想、无责任、无情感的世界,简单、重复、庸俗、虚幻充斥了文化领域。从文化传播看,电影、电视、广播、广告、网络等技术担负着大众文化传播的功能,没有大众媒介的技术支撑,大众文化根本就不可能传播。这些大众媒介表面上只传播信息,实际上都负载着价值观念,即大众文化从业人员、广告代理商、银行资本的价值观念。斯图亚特·霍尔就指出,表面上无害的信息中编入了密码,使接受者在不知不觉的解码中就接受了意识形态的影响。一则洗衣粉广告,就可以通过精良的广告制作寓示着一种消费安乐乡的价值观念。而每一个自发地收听广播的人,也都会受到电台设备中传播出来的专业人员价值观念的控制和影响。文化产品的生产、传播的性质直接决定了文化消费的性质。消费者只能选择消费哪种产品,但不能选择不消费。文化工业通过操纵文化生产、传播的技术经济机制来控制文化消费,使消费者认同、相信为他们提供的文化产品并从中获得满意和幸福感。
技术与文化从来就是互相联系、互相促进的。但是,在文化技术化之前,技术只是作为文化的手段和工具,文化则是人性和心灵的体现。文化技术化之后,文化的结构都是由工业生产构造出来的框架结构,因而,文化与工业具有了一致性。文化产业是发达工业社会生产体系的一个部分,它服从于生产和再生产规律,机械化、批量化地生产标准化的产品。这种标准化,虽然符合技术合理性的要求,但却阻碍着对艺术作品内在逻辑的追求。这样,在发达工业社会,文化与现代技术就形成了一种全新关系。文化和技术经济的结合就像一个过滤器,它使文化服从于技术的统治,从而消弭了艺术作品的个性、反叛性,使艺术作品具有了价值观念上与经济、政治权力的一致性、统一性,达到为现实辩护的目的。这样,大众文化就上升为意识形态,具有了意识形态的统治功能。
其次,文化和商业结合并受资本的商业利润支配,也使大众文化具有政治统治的功能。文化商品化是与商品经济联系在一起的。在过去,艺术创造是一个独立的领域,艺术具有自律性,直到18世纪,艺术才开始为满足市场纷繁复杂的要求而创作。
大众文化从生产、传播到消费,无不呈现出其商业本性和经济学意义,文化生产的目的是为了获得最大的利益,文化的生产、消费、传播完全服从于市场需求的彻头彻尾的商业化运作,艺术作品变成了文化商品,艺术创造变成了文化生产,艺术欣赏变成了文化消费,艺术行业变成了文化产业,成为生产体系的一个部门,成为推动消费的新兴的经济增长点,其中包含的人性理想、心灵体验全部消退了,文化创造、选择的主体成了被动的消费者。对于消费者而言,文化消费中无自由可言,如果说有,仅有选择何种文化产品的自由,而决无不消费的自由。大众在消费某种文化时,不知不觉接受了那种文化商品灌输的生活方式,而在这种生活方式中,大众渐渐丧失了主体意识而屈服于商品中包含的文化权力。这样,大众文化在消解了以往文化的政治权力关系后,又不由自主地陷入金钱的权力关系之中,大众文化包含的种种意识形态内容,正是通过其娱乐性、媒介性方式得到传播和消费的。
文化工业是通过满足消费者的需求来实现控制、行使权力的,消费者需要什么,文化工业就提供什么。现代人在复杂竞争的社会中感到人与人之间关系紧张,在技术、机器对人的挤压中备感异化、身心疲惫、精神空虚,现代人要释放这种压力,希望通过娱乐、消遣得到身心放松、情感抚慰,并重新获得刺激和幻想去投入工作,大众文化就要尽可能满足现代人的这种需求。对于有生产需求的产品,就通过复制大规模投向市场以获得最大利润。文化工业不仅通过满足消费者的需求实施控制,更重要的是,他们还通过掌握消费者的心理而操控、引导、刺激消费者的需求,从而形成消费——工作——赚钱——消费的后现代生活方式和消费方式,为了消费而工作,工作的真实意义消失了。而且,文化工业赋予商品以文化意义,使商品成为负载着文化意义的象征符号。这样,文化工业就引导消费方式从物质消费向非物质消费转变,消费的目的不再是使用价值,也不是交换价值,而是非物质性的符号价值,这样就使商品成为社会身份、地位、成就的标志,以此来刺激消费,使人们在消费这些物品时获得心理上的某种满足。大众文化通过创造出一个虚构的世界,让现代人沉醉其中,从而满足了现代人的这种需要。
总之,大众文化时代的消费观使大众成为被动的消费者,大众在接受一种消费品时,不知不觉就服从了一种消费方式,因而消费者的主体意识和自我选择能力丧失了,消费实质上变成一种强制性的消费。而在大众文化背后,隐藏着大众文化从业人员、广告代理商、银行资本的利益与权力,大众文化不是属于大众的文化,而是权力的文化制造。
2 虽然法兰克福学派认为大众文化成为意识形态,然而,大众文化意识形态与传统政治意识形态相比,无论内容还是发挥作用的方式都是不同的。
第一,大众文化成为意识形态具有传统政治意识形态所不具备的内容。传统政治意识形态是一种观念体系,是对社会现实的反映,具有为现存社会提供合法性证明、维护现存社会秩序的功能,是建立在价值理性基础之上的,是一种价值判断。在阶级社会,这种观念体系由于其阶级利益的局限而有可能是对真实社会关系的歪曲的、颠倒的反映。然而,即使是歪曲的反映,也是对一个有意识的主体说来的一种价值描述,它体现着意识形态创立者的政治理想和价值追求,具有否定、批判、超越现实的特征。
大众文化意识形态与传统政治意识形态相比,所包含的内容极为空洞、模糊。如果说传统政治意识形态是指向理想,指明价值应当和追求的目标的话,那么,大众文化意识形态就是把大众文化本身当成对象,大众文化的功能就是对事实本身进行精确的描述,所以新意识形态建立在工具理性基础之上,是一种事实判断,它用事实判断代替了传统意识形态的价值判断,使定在本身成为意识形态[1],它净化掉了“否定性”,撇开了对象的内容,只注重纯粹形式,体现出对现实的形式化、抽象化、数学化倾向。
第二,大众文化意识形态与传统政治意识形态相比,不是借助于军队、警察、法庭、监狱等强制性组织与机构,而是借助于科学技术、市场经济机制,表现为广告、广播、电影、电视、网络等文化形态,具有更大的合法性、合理性外观,在娱乐、消遣和消费中就传播了价值观念,具有非强制性、非政治性的特点,因而更容易被大众认同和接受。
大众文化是怎样发挥意识形态功能的呢?为什么现代人心甘情愿地沉迷于大众文化而不去追求所谓的崇高与理想呢?这应该从现代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的深层结构中寻找原因。现代生产劳动由于科技手段与科学管理的采用,不但造成了人体力的消耗,更重要的还造成了人精神上的紧张和疲劳。这种状况在现实生活中不能得以解脱,于是现代人便寻求在娱乐消遣和虚拟世界中得到放松与愉悦,希冀通过暂时的神经麻醉、幻想来逃避现实。而大众文化诸如广告、广播、电影、电视、网络,恰好为现代人创造了一个虚构的世界,现代人沉迷于其中,模糊了生活与艺术之间、虚拟世界与现实生活之间的区别,从而统治阶级借助大众文化消解了现代人对现实的不满,抑制了大众的判断、选择和内在超越能力,大众文化起到了维护现状的作用,发挥着意识形态的功能。
大众文化意识形态与传统政治意识形态相比,其统治具有广泛性、全面性、隐蔽性、无意识性,却又无孔不入,渗透性强,如果说传统政治意识形态需要统治者自觉地进行宣传和灌输,需要大众自觉地进行学习和认同,那么大众文化意识形态已经上升为一种生活方式,接受某种商品和服务,就等于认同了这种意识形态。传统政治意识形态发挥作用是一个有组织的过程,而且往往通过有组织有计划的宣传才能为公众所了解、认同。列宁就曾经说过,社会主义意识需要灌输,需要自觉培养。然而,大众文化意识形态的接受和培养却是一个无意识过程,现代人在生产、传播、消费文化用品的过程中,在娱乐和消遣中,就潜移默化地接受了文化用品所负载着的意识形态理念。大众文化实现了文化、娱乐和商业的同一,从而形成了物化的虚假的文化,满足了人们被动“虚假的需要”。
大众文化意识形态的这种新的统治形式,不同于过去的政治统治,它以科技为工具,把技术设计、艺术表现、文化生产传播和消费变成控制人的程序,它控制的是人的心理,使政治需要变成了人的本能需要,而当个人需要被满足时,社会也就实现了对个人的控制。通过提供高标准的生活换取人们的忠诚,使个人失去了被统治感,使人们自愿服从这种统治,而且这种统治弥漫于生活的各个方面,是一种舒舒服服的统治,是一种自由中的不自由,合理中的不合理,这样社会就同化了个人,个人与社会就具有了同构关系,丧失了对社会的否定和超越精神。
3 对大众文化的意识形态功能进行批判,是法兰克福学派的典型话语模式。然而,大众文化本身并没有固定的性质,它既可以具有意识形态的政治统治功能,又可以具有文化普及、消解政治意识形态的革命作用,法兰克福学派的理论家们只看到了大众文化的政治统治功能,而忽视了其文化普及、精神生产力、文化创新功能。
与阿多诺、霍克海默、马尔库塞、哈贝马斯不同,本雅明、洛文塔尔、费斯克以及后现代主义的代表人物费瑟斯通、鲍德里亚等对大众文化则持肯定立场。本雅明认为,无论任何时候,高雅艺术都难以赢得大众,艺术只有接近大众时,才能把他们争取过来,这大概只有电影才能做到。大众文化的表现形式像电影、摇滚乐、电视、广告、网络具有巨大的解构力、渗透力,它以中性面目出现,没有固定立场,只有市场机制下的利益原则,无形中解构着一体化的文化专制,分散着人们对政治意识形态的关注和热情,可以通过身体的狂欢、语言的调侃、本能欲望的释放,解构官方意识形态,培养大众的反抗意识、否定意识,从而使大众成为社会革命的主体力量。因而,就连霍克海默和阿多诺也在晚年重新思考了文化工业的特征。鲍德里亚则认为,对于大众文化,大众可以只把它作为能指来接收,不问它的所指与意义,这样就消解了大众媒介的霸权。费斯克则进一步认为,大众文化是积极的、有创造性的,因为它把艺术融入日常生活实践中,从而可以创造出意义。后现代主义则尖锐地指出,法兰克福学派对大众文化的批判是以精英文化作为标准的“批评的越位”,从而为大众文化进行了最强有力的辩护[2]。大众文化的多面性、解构一元文化专制、革除文化等级秩序、消解艺术与日常生活的界限的指归得到了后现代主义的认同,大众文化成为后现代主义时代的“全部生活方式”。
实际上,随着传媒的快速发展,大众文化在社会生活中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已经成为市场经济发展到消费社会阶段文化的存在样式。大众文化是伴随市场经济而出现的,与市场经济具有同构性的必然的文化现象,是市场经济体制下的文化生产、传播和消费的模式,其产生有深刻的社会生产方式的合法性基础,只要市场经济存在,这种文化模式就将长期存在,从这个意义上说,大众文化对于市场经济而言是一种肯定性文化模式。在这种现实面前,法兰克福学派的大众文化理论显得狭隘和力不从心,其对发达工业社会大众文化的批判毋庸置疑,但过分夸大了大众文化的消极影响,无视其积极作用,因而法兰克福学派的大众文化理论是大众文化批判理论。之所以导致这样的理论后果,是与法兰克福学派的意识形态理论分不开的。法兰克福学派把大众文化看作意识形态,又把意识形态当作“虚假的意识”,从否定意义上使用意识形态概念。意识形态是一个中性概念,从本源意义上说,意识形态首先具有价值导向功能,之后才具有操纵、控制功能。然而,法兰克福学派夸大了其政治功能,而无视其价值导向功能。大众文化的多元性、通俗性、娱乐性,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大众的文化素质、普及了文化知识,给普通百姓带来更多的文化选择和自由。大众文化是精英文化的一种有效补充,它反映和表达的是大众的审美需要和精神心理需要,因而它不仅仅是商品,也是文化产品。有学者把西方左派学者对大众文化的意识形态功能的惊恐比作“茶杯里的风波”,认为法兰克福学派面对的大众文化是20世纪30年代德国法西斯主义极权统治下和二战后美国大众文化与高雅文化二元对立的格局,其批判的对象是现代形态的极权主义,因而不适用于所有的大众文化。
中国的大众文化从产生的时间、性质、功能看,都与西方不同。陶东风认为,改革开放初期的大众文化具有消解一元的文化专制主义、推进政治民主化与文化多元化进程的积极历史意义。金元浦则认为,大众文化在建立公共文化空间和文化场域上发挥了积极作用,它是一场解构神圣的世俗化运动,是市场经济条件下社会整体变革的一部分,它表明了市场经济条件下大众文化生活需求的合理性。中国大众文化产生于20世纪80年代,它恰恰是作为对“文化大革命”专制文化的反抗而出现的,具有明显的社会批判意识,它丰富了普通大众的精神文化生活,开辟了文化普及的新路径,推动了社会民主化的进程,带动了文化产业的发展,推动了文化创新,因而,根本谈不上成为意识形态。值得引起重视的是,20世纪90年代以后,大众文化的批判性正在逐渐淡化乃至丧失,中国大众沉溺于消费主义而越来越远离崇高、淡漠政治,这已经引起有识之士的注意。然而,总体上说,中国大众文化尚处于不成熟的初始阶段,大众文化对社会生活的绝对控制至今仍未成为现实。中国共产党十八届五中全会提出社会主义文化建设、文化创新战略,要求我们正确处理大众文化与主流文化之间的关系、文化事业与文化产业之间的关系,既要维护社会主义文化的领导权地位,又要做好社会主义文化的大众化、普及化工作,使其成为我们时代的主流文化,还要科学引导大众文化,使大众文化在行使娱乐消遣功能的同时,还能够起到文化普及、丰富精神文化生活、推进民主、促进文化产业发展、推动文化创新的积极作用。
[1] 霍克海默,阿多尔诺.启蒙辩证法[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0:139.
[2] 费瑟斯通.消费文化与后现代主义[M].南京:译林出版社,1998:203.
[责任编辑:高云涌]
2016-01-25;
2016-09-27
黑龙江省社科规划项目“意识形态的价值研究”(15KSA01);黑龙江省教育科学规划项目“黑龙江省城乡居民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培育与践行现状与对策研究”(GJB1215021);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项目“信息化时代中国意识形态安全的建构研究”(HEUCFZ1616)、“全球化时代国家文化安全战略研究”(HEUCF162201)
刘英杰(1964—),女,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当代哲学与社会发展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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