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马克思在《资本论》中以资本逻辑为对象,对资本逻辑展开批判。这一思想对于“全球资本化”的当今时代而言仍具有很强的解释力。马克思对资本逻辑的批判呈现存在、本质与历史的内在结构。资本逻辑的存在批判以“商品拜物教”为核心范畴揭示人受物统治的社会现实。资本逻辑的本质批判通过对雇佣劳动和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考察,透过资本逻辑营造的自由与平等的假象使资本对劳动的剥削一览无余。资本逻辑的历史批判从社会历史进程中剖析资本主义社会整体,表明资本逻辑有其产生的前提,也存在其消亡的界点。在对这三重视域的梳理与明证中,展现了《资本论》对现代社会中人的存在困境的观照,也证明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只是历史的特殊阶段,只具有暂时性,而不具有永恒性。
[关键词]马克思;《资本论》;资本逻辑;拜物教;存在批判;本质批判;历史批判
[中图分类号] A8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1007-8487(2016)05-0004-06
[收稿日期]2015-09-20
[作者简介]王荣(1989-),女,山东烟台人,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马克思主义哲学专业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
“现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它所产生的资产阶级社会的特殊的运动规律”[1](P776)是马克思两个伟大发现之一,这一内容的系统阐述是在《资本论》中完成的。其中,马克思揭示了资本的秘密:资本不是物,而是由财富积累的欲望所推动的运动过程。资本的运动变化构成资本的逻辑。“以价值增殖为动机和目的的没有止境和没有限度的资本运动,这就是资本运动的逻辑。”[2](P12)《资本论》是对资本逻辑的研究。但是马克思对资本逻辑的研究是资本逻辑批判,而在根本意义上,资本逻辑批判是对“存在的特殊性的现实”的批判,因此,《资本论》不仅仅是一部经济学著作,更是一部关于存在的哲学著作。“存在的特殊性现实”正是资本逻辑所构筑的社会及其中人的现实存在状况。如今,资本逻辑并没有被瓦解,我们的时代仍是马克思资本逻辑批判中所把握到的时代。
一、对资本逻辑的存在批判
马克思在《资本论》的开篇就探讨了商品交换和货币流通,这是对直接呈现在我们面前的资本主义社会生活层面的描述,这种描述使我们直观地感知到资本逻辑所构成的拜物教性质的社会存在。实际上,不仅在社会生活层面,构筑在资本逻辑之上的整个社会的方方面面都充满了奇异的幻景和拜物教的狂热。资本逻辑以拜物教的现象存在,并取得统治地位,因此马克思首先进行的正是对资本逻辑的存在批判。资本逻辑的存在批判正是要掀开物与物的关系所营造的巨大帷幕,揭示人受物统治的生活境遇,并进一步澄清这种现象何以可能。
资本逻辑使整个社会呈现为一个巨大的拜物教,这是资本逻辑的存在事实,也是其特殊的存在状态。首先,人受物的统治,全部的社会关系发生物化。在这里,毫不相干的个人之间却存在着全面的依赖关系,这种依赖关系表现在交换价值上,即人们之间的关系完全表现在他们手里的商品和货币之间。更进一步,社会权力的形态也采取了这种物的形式,谁支配货币,谁就能支配世界。其次,人的生活受程序化和形式化所控制。资本逻辑的统治使机器、科技都呈现拜物教性质,机器与科技的大规模应用使社会生产追求精确性与客观性、程序化与形式化、系统性与划一性。这种特征从资本逻辑的生产领域扩展到全社会,使人脑与心灵都受制于程序化与形式化。最后,人的全面异化被合理化所遮蔽。人的全面异化是资本逻辑世界的一个事实,但我们通常所见到的却是人与人之间以商品或货币所有者的自由身份所进行的平等交易,这里没有强迫,全凭自愿,合理化是资本逻辑世界的一个基本特征,表面的合理化将人的全面异化遮蔽起来了。那么,这种现象何以可能呢?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对这一点的澄清表现在对“商品拜物教”的揭示中。在批判的方法上,马克思将资本逻辑的一切拜物教现象都归结为最一般最抽象的商品形式的拜物教现象的派生形式。通过批判拜物教最普遍的基本形式实现了对一切拜物教形式的总体批判,使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拜物教性质自然显露,通过这种方式资本主义社会形态就被历史地表述为社会生产的特别形态,而不是永恒形态。
构成资本逻辑批判出发点的是作为资本主义社会财富基本单位的商品。劳动产品一旦不是直接为了使用而是为了交换,即作为商品被生产出来,它就具有了拜物教的属性。商品拜物教按其简单的表述就是:商品作为人手的产物同人脑的产物一样成为了“赋有生命的、彼此发生关系并同人发生关系的独立存在的东西”[3](P90)。资本主义社会是一种特殊的社会形态,在这个社会中人们劳动的社会性质和在他们的社会生产中所发生的一切关系,在事后以颠倒的形式被参与者认作商品本身的物的性质和物与物之间的社会关系。人的有意识的行动自觉地遵从这种观念,就像信徒信仰他们的偶像一样,人们信仰着由自己制作出来的物及其衍生形式,这就是商品在资本主义社会所具有的拜物教性质。商品的拜物教性质来源于哪儿?这要从对商品本身结构的分析开始说起。商品是为了交换而生产的劳动产品,这就需要一方面,商品的使用价值成为对别人的使用价值,即成为社会的使用价值;另一方面,商品必须取得能与其他一切商品相交换的价值形式,商品的使用价值只是作为交换价值的表现形式而存在的。对商品的分析自然过渡到对人类劳动的分析。商品能够交换也正是价值表现的秘密,就在于凝结在商品中的一切劳动抹去其特殊的有用性都只是一般人类劳动,因而具有同等意义和等同性。“人类劳动的等同性,取得了劳动产品的等同的价值对象性这种物的形式;用劳动的持续时间来计量的人类劳动力的耗费,取得了劳动产品的价值量的形式;最后,生产者的劳动的那些社会规定借以实现的生产者关系,取得了劳动产品的社会关系的形式。”[3](P89)这就是商品拜物教的秘密。可见,商品的这种秘密与其自身的自然属性毫无关系,而只与人类劳动的社会性质和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有关。《资本论》通过“商品拜物教”揭示出“物与物的关系”掩盖下的是“人与人的关系”。
货币结晶是因为在流通中需要一种特殊的商品成为普遍交换的流通手段,但货币一经产生就作为“财富的一般物质代表”成为商品中的上帝。商品要实现其价值必须转化为货币,否则就会丧失价值。货币成了社会中人的信用,代表人对社会权力的占有和人全部的社会关系。无论货币代表人的信用机制还是人的社会权力,都只是由于它的社会象征性;货币之所以具有社会象征性的属性,只是因为资本主义社会中人劳动的社会性质以及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作为对象同其自身相异化。这样,货币就取得了拜物教更显著更清晰的社会形式。然而货币也只是以一种奇特的形式充当一般交换手段的特殊商品,货币拜物教只是商品拜物教的一种派生形式,只不过更为“明显”且“耀眼”。不仅商品,以及作为一般等价物的特殊商品——货币,此外一切由商品派生的资本逻辑世界中各种形式,如剩余价值、资本、贸易、信贷甚至机器和科技等等以及作为商品世界普遍交换的“社会自然规律”起作用的价值规律,都表现为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关系的拜物教形式。马克思在《资本论》中,通过把商品世界其他的异化关系归结为商品的拜物教性质,而赋予其资本逻辑的存在批判以更深刻和更普遍的意义。通过这种方式,马克思使他的资本逻辑的存在批判由部分批判扩展为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及其奠基其上的整个社会形态的异化本质的揭露与批判。
诚然,《资本论》是由一系列经济范畴所构成的理论体系,但马克思对经济现象的分析深入到“现实的历史”中,揭示现实的人的存在状况。对资本逻辑世界中人的现实存在状况的描述,目的在于表明人的存在方式和社会形态的历史变迁,正如“人的依赖关系”被“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所替代,资本主义的社会形态及其中人的现实存在状况有极大的不合理性,因此也只是历史中的特殊阶段,而不是“社会生产的永恒的自然形式”。
二、对资本逻辑的本质批判
资本逻辑用物与物之间的交换关系将人与人之间真实的剥削关系掩盖起来,这就使资本逻辑世界呈现一种假象:自由的、在法律上平等的人作为商品占有者彼此发生等价关系。但是一旦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领域进行剖析,就能透过平等与自由的表象,将资本逻辑的剥削本质映现出来。对资本逻辑的本质批判以资本主义社会特有的劳动形式及生产过程为主要研究对象,而正是对这种特殊劳动形式和生产过程的分析使拜物教所隐藏的社会历史实在的事实成为显而易见和可加批判的。
《资本论》对资本逻辑的拜物教性质来源于何处进行了根本性追问。对此,马克思提出,它是来源于“生产商品的劳动所特有的社会性质”[3](P90)。商品通过把劳动产品表现为无差别的人类劳动凝结物的一般价值形式,证明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劳动是抽象劳动统治具体劳动的独特形式,对这种独特形式的更为具体的分析是在资本的生产中。资本的生产体现在资本的总公式:G—W—G′中,这个公式表明,资本表现为价值无限度的自行增殖。那么,价值是如何自行增殖的呢?对这一问题的追问构成了马克思资本逻辑批判的本质一问,揭开了“现实的历史”的存在的秘密。价值之所以能够增值,在于生产资料所有者在市场中发现一种独特的商品——劳动力商品。劳动力商品跟其他商品一样有其交换价值和使用价值,它的交换价值是生产劳动力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这一部分是生产资料所有者通过工资支付给工人的,这个交易是在商品交换和货币流通领域完成的,看似自由且平等;而劳动力商品的使用价值,即劳动力商品的消费只有在它为资本家劳动时才表现出来,对这一部分的考察必须在生产领域对资本逻辑进行本质分析才能完成。劳动力商品的使用是价值创造的源泉,它进入生产领域创造了超出自己交换价值的价值量,且被生产资料所有者无偿占有。这就是剩余价值的生产,从而也是资本的生产。对劳动力商品使用价值的消费正是资本主义特有的劳动形式,即雇佣劳动的生产过程。雇佣劳动不仅生产商品,而且生产剩余价值。在这里,资本逻辑表现出的自由与平等的现象破碎了,资本主义的剥削本质就暴露出来了。
在交换价值占主导的资本主义经济形态中,资本对剩余劳动的剥削并没有被设定界限。资本增殖的本能使其像“吸血鬼”一样吮吸剩余劳动,一切促进生产力发展的因素也同时是统治和剥削雇佣劳动者的手段。资本对剩余劳动狼一般的贪欲使其罔顾雇佣工人的身体界限和道德界限,只追求剩余价值的最大化,而后果必定是社会物质财富与社会矛盾一同增长。除此之外,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本身也将工人牢牢吸附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使其只能依赖工厂,从而依赖资本。因为资本主义生产过程是以机器大工业的形式展开的,资本增殖的本性作为原动力驱使着“庞大的机械怪物”疯狂地旋转,使带有资本灵魂的机器本身成为生产过程的主体,而工人则被吸附到机器上成为它的一枚枚齿轮,丧失了独立存在的意义,工人终于毫无办法,只能选择依附。就此而言,资本逻辑世界所营造的自由氛围显得讽刺而可笑。
资本的生产还只是一个起点,它的增值本能驱使它不断进行再生产,而形成资本的积累。马克思对资本逻辑的本质批判也没有在揭示了剩余价值的生产后就结束,而是继续对资本的积累进行了批判。资本积累就是剩余价值的再资本化,在这个过程中,资本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而雇佣工人却在生产过程中走进又走出,始终处于“自由得一无所有”那一端。究其根本,这是由于工人的劳动是处于资本统治下的雇佣劳动,它在生产和再生产过程中不断对象化在雇主的劳动产品中,也就不断地使剩余价值资本化。这样,作为资本生产条件的劳动资料和劳动本身的分离在资本积累的过程中又不断地得到再生产。可见,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不仅生产商品,不仅生产剩余价值,而且还生产和再生产资本关系本身。劳动对资本从属关系的永久化通过资本主义积累绝对的、一般的规律更加清晰地反映出来。源于旺盛致富欲的刺激,资本的规模不断扩大,而在资本构成不变的情况下,进入资本统治范围的劳动力规模势必随之增大。但是从资本逻辑中生长出来的各种生产力要素会通过改变资本构成从而实现资本更加快速的积累,它以技术上更加完善的形态使可变资本和不变资本的比例大幅缩小,从而减少资本对劳动的相对需求。这样,就产生了超过资本增殖平均需要的过剩的工人人口,而相对过剩的工人作为产业后备军发生作用又成为资本积累的杠杆,通过竞争增大了就业工人的劳动压力,使其不得不任资本摆布。在这个意义上,资本积累成全了资本的专制。这给予西方反马克思主义者断言“马克思的时代过去了”“马克思主义已经退出历史舞台”以有力回击。这种观点基于我们的世界取得了极大进步,认为忍饥挨饿、痛苦不幸的工人随着血汗工厂一起消逝在历史中,因此马克思和他的理论也已经可以安息了。但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绝对规律就是赚钱或者说生产剩余价值,资本主义生产的特征决定这种生产方式就是建立在对工人无偿劳动的占有之上,这种本质不会因为工人阶级的生存境遇有所改善而改变。确实,工人生存状况已经得到了很大改善,但是血汗工厂、低福利人群以及贫富的巨大差异并没有消失,而只是被转移到这些西方马克思主义者看不到的地方。更何况,工人生活改善丝毫没有动摇他们受生产关系奴役与束缚的现状。“在这样的情况下,断言马克思主义已经退出历史舞台,就像说纵火的手段比以往更狡猾、更多样,因而救火已然无用一样不可理解。”[4](P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