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凤霞
(北京工商大学 外国语学院,北京 100161)
《亨利六世上篇》艺术哲学思想探析
全凤霞
(北京工商大学 外国语学院,北京 100161)
莎士比亚的历史剧《亨利六世上篇》以英法百年战争为创作题材,不仅艺术再现了一段惊心动魄的历史,更蕴涵着一定的艺术哲学思想。其艺术哲学思想主要体现为两要素:第一,作品立体地揭示了人性主体性,包括人性的个性与群体性、人性的理性与感性、人性的民族性和阶级性、人性的自然性与社会性等要素;第二,读者受作品感染,进行“介入”式阅读,通过审美结构的建造,完成作品介入意义的深层延伸。此二要素就像一双有力的翅膀,使《亨利六世上篇》完成了从现实美向艺术美的飞跃,从战争的必然王国奔向了艺术的自由王国,形成了美的艺术丰碑,以表达对人类敢于创造历史和勇于社会实践的永恒的纪念。
创作“介入”观;人性主体性;社会实践
莎士比亚早期历史剧《亨利六世上篇》与他的其他剧作一样,一直被聚焦于人们品头论足的目光里,学者们乐此不疲地从各种角度对其进行研究探讨,有的从伦理学的角度用实证研究的方法探析人物性格;[1]有的将其纳入整个历史剧宝库,分析其剧中人物的塑造方法,认为莎翁运用“浮雕式”等方法塑造戏剧人物形象,[2]不一而足。莎士比亚在《亨利六世上篇》看似没有做任何刻意的解释或预设,但他通过巧妙地取材于民族战争,通过对“敌我双方”核心参战人员的多角度的激情刻画和对战事的疏密有致、恣意潇洒的描写,使全剧蕴涵着一种独特的意义。本文以当代美学“介入”观为依托、以当代艺术哲学领域的主体性实践哲学理论为指导,紧密结合剧中人物和情节,细致全面地探析和挖掘此剧蕴涵的艺术哲学思想,为《亨利六世上篇》乃至整个莎士比亚历史剧的研究打开了新的思路。
英法百年战争(1337~1453年)主要在法国领土上展开,战争的爆发有着错综复杂的原因,绝不是英国对法国的侵略战争那么简单,大致原因有王位争夺、商业发展、威廉公爵征服造成的英国民众积怨等多重原因。开战之后早期,英国军队百战百胜,然而这场百年战争最终是一场没有真正输赢的战争。莎士比亚的历史剧《亨利六世上篇》以英法百年战争为创作题材,总共艺术性地呈现了英法双方的4次战役,即奥尔良战役,卢城战役,波尔多战役和安及尔斯战役,最有名的当属奥尔良战役。在剧中,莎士比亚并没有因为狭隘的民族主义一味地描写英国的连连胜利或法国的节节败退,在他的笔下,争战双方轮番输赢,失败的痛苦和胜利的喜悦戏剧般地轮番临照于战争双方。当奥尔良城被圣女贞德成功解救后法国人民“在这黄金般的胜利日子里”(第1幕第6场)举杯痛饮时,英国人民正在品尝失败的滋味。
莎士比亚在《亨利六世上篇》借亨利六世国王之口表达了自己对英法百年战争那段历史的痛心疾首:“唉,这场争吵叫我心里好难受啊!”(第3幕第1场),又借剧中伦敦市市长之口表达了对贵族的感叹:“我的老天爷,这些贵族们怎么这么爱闹事!”(第1幕第3场)《亨利六世上篇》艺术再现了600多年前曾经弥漫一个多世纪的战争硝烟。然而历史风云变迁,战场上英法双方曾经的得而复失或失而复得、英国议会内外和法国巴黎宫中红玫瑰和白玫瑰两派之间的明争暗斗、臣僚不和相互排挤的纷乱、王权和教权之争的暗流涌动、各贵族帮派之间不断的口角和械斗,这一切的沉浮都早已如烟云散尽。然而读完这部历史剧,有些人物形象却久久在脑海浮现,甚至像雕塑一样凝为了永恒:圣女贞德、塔尔博将军父子、培福老将、勃艮第公爵、亨利幼王,他们的形象依然历历在目,似乎永远在向我们诉说着他们的故事,令人不忍走开,这些人物形象才是这部历史剧真正的灵魂与血肉。
《亨利六世上篇》艺术再现了那段风起云涌的历史,对人类社会历史和社会实践进行了形象而又深刻的思考,体现了创作“介入”的艺术哲学思想。中外艺术哲学思想领域关于艺术创作与人类社会生活和社会实践的关系的看法和观点丰富多样,有时甚至是两极对立的。法国罗兰.巴尔特的“零度写作”观认为,整个文学是一种语言问题,文学关注的是文字、形式、风格等语言自身,而非社会生活和社会实践。[3](P28)作家的全部追求和终极目标在于通过创作中语言的自由表达和写作形式的自由选择实现语言的自由生产从而最终获得真正的写作自由。法国萨特的创作“介入”观与罗兰·巴尔特的“零度写作”观形成了鲜明的对立。萨特积极主张创作“介入”,他主要以文学创作为切入点,阐述了自己的“介入”观。萨特明确指出:“一旦你开始写作,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已经介入了。” 介入是一种文学创作的必然,在文学作品中,词语表达都与客观世界形成了一种紧密的关系,无不表现出对现实世界的一种参与和一种态度。介入也是作家的一种神圣的职责,作家自觉承担着社会责任,揭示和干涉客观世界和社会人生的生存状况,再现客观世界。萨特对现代主义创作中表现出的唯美主义写作、对作家耽于技艺而对外部世界置若罔闻的创作取向予以坚决的否定。[3](P23~34)总之,萨特的创作“介入”观认为文学和文学史与社会及社会历史之间存在着一种必然的关系。就莎士比亚创作历史剧《亨利六世上篇》的艺术实践而言,他的作品不仅体现了形式表达的自由、构思的巧妙、技巧的高超和艺术的纯粹,而且我们分明可以从中感受到纯艺术以外的意图,即对社会、历史和人生的“介入”和对“人”的深刻揭示,作品肩负着重大的社会责任,揭示历史,揭示人。
《亨利六世上篇》的创作介入有着深层的内涵,本文试图剖析其介入意义,即艺术哲学思想,认为其介入意义主要体现为两要素:第一,作品立体地揭示了人性主体性,包括人性的个性与群体性、人性的理性与感性、人性的民族性和阶级性、人性的自然性与社会性等要素;且贯穿着“情本体”的美学思想,以“理”始,以“情”终,“情”“理”交融。第二,读者受作品感染,进行“介入”式阅读,形成审美结构,完成作品介入意义的深层延伸。此二要素就像一双有力的翅膀,使《亨利六世上篇》完成了从现实美向艺术美的飞跃,从战争的必然王国奔向了艺术的自由王国, 形成了美的艺术丰碑,以表达对人类敢于创造历史和勇于社会实践的永恒的纪念。
“人性”与“实践”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观念。我国思想家对马克思主义进行转换性创造和发展,进一步高扬“主体性”,提出了“主体性实践哲学”,其最精髓的思想创获之一就是确立了作为人的本质所在的人性主体性。主体性强调实践的人对客体即自然和对象世界的主观能动性,强调人对物质世界的征服和改造,突出人与动物和自然的本质区别,“动物和自然受同一个自然法则支配,没有主体与客体之分,而人类则通过漫长的历史实践建立了一整套区别于动物和自然界的又可以作用于它们的超生物族类的主体性”。[4](P38~41)人类实践活动最基本的内容是指人类通过使用和创造工具所进行的物质生产劳动,但在人类社会漫长的历史发展中,人类的社会实践活动呈现出无限丰富多样的形式,包括一切符合社会前进发展要求的政治斗争、经济改革、思想斗争、人类为冲破束缚生产力发展的旧的生产关系而进行的军事斗争。[5](P344)当艺术家把人类各种社会生活实践作为人类的自我创造和自我实现的过程和结果来加以观察的时候,可以说没有什么事物不能成为审美对象进入其艺术审美的范围并成为艺术创作的题材,这正是艺术家的“介入”创作。英法百年战争持续一百多年,催生了无数先进的战争武器和新颖的战略战术,英法双方都投入和牺牲了无数的人力、财力和物力。莎士比亚以英法百年战争为审美对象,对其进行审美反思,通过艺术创作将人类的这一社会实践活动反映到自己的艺术作品中来。他以极其敏感的心灵感触历史,感受历史创造者的命运和遭遇,展现历史创造者的勇气、智慧、才能和力量,并从中得到了美的享受。正是因为审美反思,《亨利六世上篇》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战争剧,而是人的丰富情感、卓越智慧和杰出勇气的总呈现,是真正揭示人性主体性的所在。人性主体性有着丰富的内涵,是群体性与个体性、感性与理性、社会性与自然性、客观社会存在和客观历史存在与主观个人意志等诸方面的交融与统一,人类每个个体都是群体性与个体性、感性与理性、自然性与社会性、客观性与主观性的高度统一。[4](P41)本文的主要内容之一就是剖析《亨利六世上篇》所揭示的人性主体性的丰富内涵。
笼统地讲,没有哪一种人类社会实践活动能像军事战争那样有力地突显人性主体性的丰富性,而历史和战争题材的艺术作品更能生动揭示和展示人性主体性。《亨利六世上篇》通过人物形象的塑造使人性主体性在战争的视域里得到了最饱和、最淋漓尽致的彰显,在这里,理性与感性交融,群体性与个体性共存。在进行艺术创作时,莎士比亚想象着英法百年战争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切身感受着历史创造者们的爱与恨、幽默与严肃、矛盾与纠结、尊严与卑微,同情他们各自的命运遭遇,赞叹他们的智慧、才能和勇气,感受着他们的呼吸,对他们失败的痛苦、胜利的喜悦感同身受,对人物形象在战争实践活动中的价值取舍、人生沉浮的轨迹以及处事态度进行了生动个性化的展示和描述,从而对他们作为实践的人的主体性进行了形象而又深刻的揭示,让我们深刻感受到了“人”的存在。
《亨利六世上篇》赞扬各种高贵的理性。我们看到,多少贵族、多少将军、多少骑士、多少士兵和普通民众,在国难当头之际,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奋不顾身,勇于牺牲。最典型的英雄形象当属法方圣女贞德和英军的塔尔博将军。贞德是莎士比亚戏剧艺术殿堂里绝对的英雄女一号,她智勇双全,足智多谋,大智大勇,为自己的国家贡献自己的才能和智慧,为驱逐英国侵略者,打败以塔尔博将军为主帅的亨利王的军队,她献计献策,鞠躬尽瘁,为收复国土立下了汗马功劳。塔尔博将军军事技艺超群绝伦,骁勇善战,赤忱为国,为英王攻下了数座城池,俘获了五百多名法国高级将领,为祖国建立了不朽的功勋;他勇敢正直、身经百战、有勇有谋、建功立业、气概豪迈、临危不惧、临难不苟,在极端困苦之中,勇往直前,是莎士比亚笔下理想的骑士,是骑士精神的完美象征。通过塑造这些艺术形象,莎士比亚揭示了人性结构中的爱国忠君、积极进取、乐观向上、勇敢自信、永不放弃的道德情操和高贵品质。这个层面的贞德之“情”和塔尔博之“神”都是道德之情,主要是发乎理性的东西,这些情感和精神是通过社会和家庭不断的道德训诫、伦理规范等社会制约形式凝聚和培育而成,是人类个体在自己的生存和发展中养成的对待世界、处理人生的世界观和价值观,[4](P44)是人性主体性的伦理性体现。
另外,《亨利六世上篇》又使人的主体性群体性和社会性在战争的背景下得到极致的发挥。剧中每个人物都在为自己所属的群体、为自己的国家和民族而战,体现了泾渭分明的群体性、民族性、阶级性。塔尔博将军父子、培福将军在为英国争取更多的利益而战,圣女贞德、查理太子在为保卫法国、光复祖国的领土而战。这些英雄形象愿意为自己的同胞英勇献身都是人的群体性、阶级性、民族性的彰显。与此同时,每个人物又体现了强烈的社会性,圣女贞德、英国的塔尔博将军父子、培福将军等人物牺牲个体的“小我”利益甚至愿意以牺牲生命为代价以保全“大我”的利益,这都是人的社会性的体现。
《亨利六世上篇》通过戏剧情节的发展动态地展示了人性主体性,即主要通过英法之间的四大战役,即奥尔良战役、卢城战役、波尔多战役和安及尔斯战役以及各个人物在各个戏剧情节的利益取舍、言行表现来展现人性的主体性。在流动性地展示人的群体性和民族性方面,最有力最有效的例子莫过于勃艮第公爵这个人物形象。作为法国的公爵,勃艮第将军只因曾经在法国受到公开侮辱,就背叛祖国,与祖国项背,投入英军塔尔博将军的麾下,使塔尔博将军的军力如虎添翼,让自己的祖国法兰西被糟蹋得遍体鳞伤,使祖国同胞饱受颠连困苦。就在英法双方交战英方得胜逞强法方处于弱势的危急时刻,圣女贞德伺机巧妙与勃艮第公爵会谈。她义正词严的一席话“比强烈的炮火更加厉害”,很快攻下了公爵的心灵高地,她激情的呼唤“来吧,归来吧!迷途的将军”使勃艮第公爵恢复了爱国的天性,重新匍匐在法国太子的脚下。他情绪激昂地对塔尔博将军说:“鉴于我的国家惨遭蹂躏,你们的残暴行为已引起人民的怨愤,我决定和你们的恶势力断绝关系,归附我法国的合法国王查理。”(第4幕第1场)他掉转矛头,直指自己真正的敌人,让塔尔博将军犹如骄傲的孔雀被拔掉了羽毛般沮丧。勃艮第公爵这个人物形象生动展示了人的群体性和民族性的内在凝聚性和世代相传性,换句话说,莎士比亚通过以现实主义的手法和平实的语言塑造勃艮第这个艺术形象进而歌颂了彻底的爱国主义精神。
《亨利六世上篇》显示,军事战争所独有的利益冲突的极端尖锐性又使人性主体性个性得到瞬间激情的迸发和张扬,并使之达到极致。《亨利六世上篇》虽然动态地展示了人的实践主体性,但在这种动态的流动中,有数个感性的瞬间是如此凝重或耀眼,以至于永远在我们心中定格并像雕塑一样凝为永恒,令我们久久端详,不忍离开。圣女贞德、塔尔博将军、培福将军、亨利六世国王永远向我们诉说着他们的故事。我们只要对《亨利六世上篇》剧中人物的部分感性动态投去几瞥就足以感受到该剧所揭示的人性主体性个性的丰富存在。
在《亨利六世上篇》,圣女贞德巾帼不让须眉,是莎翁笔下一位大智大勇的英雄。她成功解救被困日久的奥尔良城,让法国国旗又在奥尔良城城头高高飘扬,为祖国建立了丰功伟绩。她不仅勇气冲天,更有超人谋略,通过乔装术等战略率部巧夺卢昂城,极大地鼓舞了法军士气,为国再立新功。莎士比亚借查理太子之口颂扬贞德:“法兰西哟,为你的光荣的女先知而高唱凯歌吧!”(第1幕第6场)甚至把她奉为法国的救世主:“她的贤德甚过康士坦丁大帝的海伦娜母后,她的睿智超过能预知未来的圣腓力的女儿们。”(第1幕第3场) 然而,这一切都只能算作侧面的理性的赞美。在《亨利六世上篇》全剧,最感性、最具人性主体性个性的情景之一当属贞德高举作为攻城暗号的火炬、傲然站立卢昂城城头的那一瞬。那动情的豪言壮语似乎还在卢昂城的上空回荡:“瞧,这是一把幸福的结婚火炬,它把卢昂和它的同胞们结合起来,它把塔尔博的党徒烧得片甲不留。”(第3幕第2场)她的脸庞被火炬映得通红,眼中充满着对民族独立的渴望和对人民自由的向往,还有对敌人的切齿仇恨。她要用火炬照亮法兰西,要一直坚持下去,直到自己的祖国永远沐浴着太阳般的光明。这一瞬在我们的心中凝为了永恒,这就是莎士比亚版的“自由女神像”。阿朗松公爵曾对贞德说,“我们要在一处一尘不染的地方,为你建立雕像,把你当作一位圣贤,向你膜拜顶礼。”(第3幕第3场)这“一尘不染的地方”就是莎士比亚戏剧艺术的殿堂,莎翁通过自己的艺术创作为贞德树碑立传,以昭后人。正是这种个性化的揭示使人物形象更饱满,实现了理性与感性的有机融合。
莎士比亚对英军的塔尔博将军进行了更加个性化的塑造,使他成为理性与感性相结合的典范。《亨利六世上篇》在多幕多场次大篇幅地、从正面和侧面立体全方位地塑造塔尔博将军的英武形象,产生了“如雷贯耳”之音效。塔尔博将军威名震天下:在战场上,英国士兵用他的名字当武器,只要高喊一声“塔尔博主帅!塔尔博!”就赛过使用一把钢刀(第2幕第1场);在民间,正在哭闹的孩子,只要一听到“塔尔博”这个名字就会立即吓得安静下来(第1幕第1场)。莎士比亚通过塑造气概豪迈、临危不惧的塔尔博将军赞扬了勇敢高贵的骑士精神,这是一种最高贵的理性,令人敬佩,令人仰慕。然而塔尔博将军也呈现了最感性的一面:波尔多一战,塔尔博父子被重重包围,约克公爵(白玫瑰)和兰开斯特公爵(红玫瑰)两位公爵手握重兵却按兵不动,袖手旁观。身为凡人的塔尔博将军无力回天,就在军情最紧急、生命最危机之际,将军令其儿子约翰“逃吧”“快走,快走”!(第4幕第5场)他似乎失去了理智,忘却了理性,他此时的言语似乎与他一贯的道德遵从相悖。然而,此情此景、此言此语天衣无缝地体现了主体性实践哲学理论体系中的“情本体”美学思想。所谓“情本体”,是以“情”为人生的最终实在、根本的哲学思想,以情为本即人生的真谛、存在的真实、最后的意义,它高度重视感性心理和自然生命。在“情本体”各种丰富的内涵中,其中之一就是指以孔子为首的中国原始儒家追求的“孝悌”之情、骨肉亲情、伦理之爱。[4](P95~100)当我们听到一向敢于牺牲、忠君爱国的塔尔博将军在战场的特殊时刻对儿子说“儿子,快逃!”时,我们没有觉得他是逃兵,而只是深切地感受到了他对儿子的舔犊之情;此刻的塔尔博将军是那么地让人感到亲切,他似乎就在我们的身旁。这种对自然之情的回归和感性的存在最真实、最动人,也只有在这个时刻我们才看到了一个最真实最饱满的“人”。小塔尔博不肯苟且偷生、含羞忍耻,誓死不与父亲分离,“我决不离开您的身畔,犹如您自己不能把自己劈成两半”。父子俩共同作战,“我们肩并肩,臂靠臂,同生同死;在这法兰西的土地上,我们父子的灵魂要一同飞上天庭”。(第4幕第5场) 他们耗尽了最后一滴血,在战场上共同倒下了,儿子被父亲紧紧地搂在怀里;但他们却凤凰涅槃般永生,他们肩并肩、臂靠臂同生共死,永远挺立。塔尔博将军父子的故事是社会性与自然性相结合的典范。
另一位不得不被浓重书写一笔的是英军的培福将军。在全剧,他勇往直前的性格从一而终。 在英法交战中,他屡立战功;当塔尔博将军因内贼不幸被俘时,培福将军通过活捉法军一位高级将领,用这个俘虏交换,赎回了最英勇的塔尔博将军,从而立下头等功劳。后因年事已高,再加上多年征战,渐渐疾病缠身,生命垂危。英法卢昂城战役之际,培福将军正病重,再也不能冲锋上阵。塔尔博将军要把他安排在一个舒适的地方让他好好养病,但他坚决不从,而是决定坐在卢昂城的前面,和作战的将士们共生死,他要亲眼看到敌人的失败,让自己即将离去的灵魂永远平静。这就是令我们感动的最个性化的一幕:“我决定坐在卢昂城的前面,和你们共生死。”(第3幕第2场)莎士比亚塑造了一位视死如归的老英雄!如果给他塑像的话,应该是一尊坐像,虽然年岁和疾病使他的身体不能站立起来,但他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精神却永远青松般挺立,他双眼望着前方,眼睛里一定闪烁着坚毅的光芒,这种光芒给将士们输入了无穷的内力,令敌人为之胆站。
亨利六世最终死于白玫瑰派之手,死于伦敦塔,这是《亨利六世下篇》剧终的戏份,本文暂且不细谈。《亨利六世上篇》早期呈现的英王亨利六世还是一个孩子,拥有着青少年本能的好奇心和对世界的美好向往。虽然他登基时还年少,但他幼年时受父亲亨利五世和爷爷亨利四世的家庭环境的影响使他有着远大的志向,决心做一位伟大的明君。在加冕大礼上,他情辞并茂地号召亲贵大臣们精忠报国,发扬祖德。然而,他幼嫩的肩膀终究还是不敌过于重大的政治包袱,年幼的他过早就被迫卷入汹涌的政治漩涡和英法交战的激流之中,几乎无力挣扎。读完《亨利六世上篇》时,定格在我们心中的英王亨利六世是一个稚嫩的脸上带着天真也带着无奈并在漩涡中挣扎的青少年形象,他的头上笼罩着一团团阴惨的乌云却还一无所知,这就是我们对亨利六世国王最具个性色彩的感知。
可见,在《亨利六世上篇》人物故事的起伏跌宕中,理性和感性、自然性和社会性在不同的发展阶段或相互支配、或相互交融,正是在这种动人的交替中,实现了人物个体存在的独特性,同时,“人”的各种人性结构也得到充分彰显。
除了通过塑造艺术形象揭示人性主体性,《亨利六世上篇》还有着更深层的介入意义,主要在于创作主体以“介入”的创作去影响作品欣赏者,激发欣赏者的审美反思,使欣赏者在对作品的介入意义的领悟中去进行再创作,形成对客观现实世界和社会人生的介入取向,并完成审美心理构造,从而实现对作品“介入意义”的自然延伸和深层展现,[3](P24)实现了从战争的必然王国向艺术的自由王国的飞跃。
欣赏者对《亨利六世上篇》进行必然的介入式解读,在作品众多人物形象的各种遭遇、命运和言行的感召和影响下,在对作品的介入意义的不断领悟中,不仅对英法百年战争,更对整个人类历史实施思考介入和审美反思。作品弥漫着一种不屈的精神、崇高的痛苦,那独特的精神品质放射出钻石般璀璨夺目的光辉,照耀着读者和观者,使作品中一个个各具性格色彩的艺术形象恰似一面面魔镜,映射出每个读者心中那个真实而又理想的本我。这个“本我”不是别的,就是人的社会实践主体性。这个“本我”不论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放弃对美的追求,即从不放弃对自身个性的自由发展的追求;在这个“本我”的驱使下,为他人、为社会创造合理的、幸福的生活,对于个人来说不是一种不得不尽的义务、责任,而被看作是个人的最大的幸福、享受,是人不同于动物的社会性本质和自由本质的完满实现,而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不惜牺牲自我,甚至甘愿为国为民捐躯献出自己所有的青春、热血和生命则使这个“本我”实现了最高层次的自由的追求、发展和实现。所以从艺术哲学的角度讲,《亨利六世上篇》是“个别”与“一般”的高度统一,即“塔尔博将军”“圣女贞德”这些个体与读者和观者广大的“本我”的高度统一,这种“统一”是这部艺术作品从战争的必然王国飞向艺术的自由王国的博大翅膀,这些艺术形象就是无限多的本我的思想感情的物化。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自由王国。有时,自由王国是一种心境,一种情致,一种向往,一种飘逸,无论你身处何种逆境或有多少俗务缠身,都能感受到自由和美好春风的吹拂,时刻都有一种心灵即将启航之感。这就是《亨利六世上篇》在我们的心灵深处唤起的美的回响。
马克思主义实践论认为,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从某种角度讲这也意味着人一生下来,就进入了某种“牢笼”,生来就受到各种桎棝,但人会本能地创造性地通过不断的抗争、思考、奋斗、追求,不断获得自由和胜利,这也是不断追求美的过程。《亨利六世上篇》一剧经过创作主体的审美反思、人性主体性的建构、读者的介入式阅读,实现了从现实美向艺术美的跃升,从战争的必然王国走向了艺术的自由王国,完成了立体强大的艺术丰碑的构造,给人以多维的美的享受和独特的思想启迪。莎士比亚的历史剧《亨利六世上篇》是一个英雄忠烈馆,展示着人类曾经的苦难以及人类战胜苦难的决心、智慧和勇气;它是一座无形的历史纪念碑,将永远向后人诉说人类坚贞不屈抗争夺取自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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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黎 玫〕
Analysis of Shakespeare’s Philosophical Thought in “TheFirstPartofHenrytheSixth”
QUAN Feng-xia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Beijing Technology and Business University, Beijing,100161, China)
William Shakespeare’s play “TheFirstPartofHenrytheSixth” draws on the one-hundred-year war between England and France as its subject of matter and has in its depth some profound philosophical thought, which mainly lies in two parts. Firstly, the play displays an all-round revelation of human subjectivity, including human individuality and collectivism, human sense and sensibility, human nativeness and socialization, and the inherent human orientation towards a nation and class; secondly, the play achieves involvement reading from the readers by inducing the building up of an aesthetic structure in the inner mind of readers, thus acquiring a further extension of its philosophical significance. These two parts help the play to get uplifted from the natural realm of war to the free kingdom of art.
the theory of creation involvement; human subjectivity; social practice
全凤霞(1966— ),女(土家族),湖南张家界人,北京工商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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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723X(2016)10-0118-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