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感性运动”的出场路径及其多重意蕴——重读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

2016-02-26 00:51杨文亮
学术探索 2016年10期
关键词:存在物本体论自然界

杨文亮

(南开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天津 300350)



马克思“感性运动”的出场路径及其多重意蕴
——重读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

杨文亮

(南开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天津 300350)

从发生学意义来看,马克思“感性运动”范畴的出场路径如下:马克思认为,“你是你父亲和母亲所生”这句话可以有“无限的过程”与“循环运动”两种审视方式。“无限的过程”是传统本体论思维方式亦即溯本归原主义思维方式,他从人的外部寻找其存在的“始基”;“循环运动”则突出人的自我产生亦即马克思提出的“人始终是主体”。站在马克思哲学发展史的角度,对“循环运动”的把握必须提升到“感性运动”的高度。“感性运动”这一范畴的背后也含着多重意蕴——人的独立性、自然界的属人性、共产主义指向以及马克思新哲学。

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无限过程;循环运动;感性运动;多维意蕴

“你是你父亲和母亲所生”是亚里士多德所说过的一句话。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1844手稿》)中再次提及这句话,并对其展开较为完整的论述。面对“你是你父亲和母亲所生”这句话,有人以“无限的过程”为审视方式,直至提出“谁产生了第一个人和整个自然界?”[1](P196)这样近似荒诞的问题为止。当这样的理解受到质疑时,这些人便将问题转向人与自然的生成过程、“形成过程”的探讨。马克思认为,“无限过程”这一理解范式昭示的是传统本体论思维方式,而“形成过程”问题的提出同样是传统本体论思维方式使然。同样这句话,在马克思看来,我们“应该紧紧盯住这个无限过程中的那个可以直接感觉到的循环运动”。[1](P195)“循环运动”的实质可概括为人的自我产生,也就是“人的主体性”。从马克思哲学发展史的角度出发,对“循环运动”的把握原则又必须提升到“感性运动”的高度。可见,马克思“感性运动”的提出路径如下:探析“无限的过程”提出“循环运动”,再到我们提出的“感性运动”。更重要的是,“感性运动”也是马克思在《1844手稿》中阐述人的独立性、自然界的属人存在、共产主义指向以及新哲学的核心范畴。然而,当今学界只是在论述“共产主义起源”[2]“感性本体论”[3]“实践本体论”[4]等相关问题时才简略地引用这句话,学界对他的深层辨析、系统论述相对匮乏。既如此,我们试图依据相关文本,对这句话进行探析,期望得到学界同仁的批评、指正。

一、“无限的过程”的探析

本体论是任何哲学都无法回避的问题。正如陈先达所说:“虽然本体论并不能涵盖全部哲学, 但本体论问题的解决方式, 对于一个哲学体系具有决定性的意义。”[5]事实上,“本体论”这一概念区分为作为研究对象的本体论与作为思维方式的本体论(为了论述的方便,我们将其简称为“本体论思维”)。但作为“思维方式的本体论”即本体论思维却把“研究对象的本体论”方式、方法绝对化,致力于建构一种先验的、绝对的本体,也就是与现实的、感性的经验世界相脱离的抽象本体,这个本体是“一种脱离现实的社会、现实的人及其活动的抽象的本体, 是一切现实事物背后的所谓的‘终极存在’,实际上是一种‘不存在的存在’”。[6]无独有偶,也有论者说,“这种‘溯本归原主义’思维方式的结果”,“却将人类导向一种无休止、无结果的玄学思辨,诱使人类坠入形而上学的迷雾”。[7]再如海德格尔曾指出的那样,这个思维方式的“追问始终是对第一性的和终极的根据的寻求”。[8]此外,作为这种探寻结果的绝对化、终极化的产物只能借助非经验的、超感性的概念来把握。其中后者才是本文所关切的,也是马克思大力批判的对象。鉴于马克思之前本体论又被称为传统本体论,因而,下文所提到的本体论思维方式等同于传统本体论思维方式。本体论思维方式的具体表现正如《1844手稿》中所论述的那样,从亚里士多德的“你是你父亲和你母亲所生”提出“谁产生了第一个人和整个自然界?”[1](P196)这个近似荒谬的问题。在马克思的语境中,这个提问方式(“世界是什么?”)仅仅着眼于“你是你父亲和你母亲所生”这句话的一个方面即“无限的过程”。

针对“你是你父亲和你母亲所生”这句话,如果仅仅着眼于这句话的一个方面即“无限的过程”,必然得出“谁产生了第一个人和整个自然界?”这个问题。所谓的“无限的过程”视角对“你是你父亲和你母亲所生”做如下理解。

既然你是你父亲和你母亲所生,那么你父亲和你母亲又是谁所生,生你父亲和母亲的人又是谁所生,……换句话说,谁生产出“你”的父亲、祖父、太祖父,……这样无限循环往复,直到提出最后这样一个问题:“谁产生了第一个人和整个自然界?”除此之外,提出这个问题的人还指出,无论你对此问题做何理解、做何评价,你都必须“向我承认那个无限的过程,这过程驱使我不断追问,直到提出问题:谁产生了第一个人和整个自然界?”[1](P196)换言之,任何理解方式都不能无视亚里士多德的这句话背后所蕴含着的这个“无限的过程”,更进一步讲,回答第一个人和整个自然界是谁产生的问题是理解亚里士多德的这句话的题中之意。

在当“谁产生了第一个人和整个自然界?”这个问题受到驳斥时,这些提问者说:“我并不是设定自然界等等的不存在;我是问你自然界的形成过程,正像我问解剖学家骨骼如何形成等等一样”。[1](P196)这样,这个问题的提问者便将问题转向于人与自然的生成过程亦即他们提出的人与自然界“形成过程”的探讨。但马克思对此不以为然。“因为在社会主义的人看来, 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 是自然界对人说来的生成过程, 所以, 关于他通过自身而诞生、关于他的产生过程, 他有直观的、无可辩驳的证明。因为人和自然界的实在性, 即人对人说来作为自然界的存在以及自然界对人说来作为人的存在, 已经变成实践的、可以通过感觉直观的, 所以, 关于某种异己的存在物、关于凌驾于自然和人之上的存在物的问题, 即包含着对自然界和人的非实在性的承认的问题, 在实践上已经成为不可能的了。”[1](P196~197)诚然,这两个问题——“谁产生了第一个人和整个自然界?”和人与自然界“形成过程”是有所区别的。但是,这些提问者对“形成过程”的探讨也同样逃不出诸如“上帝”存在的宿命。这是因为,自然界在这些提问者眼中是严格受因果关系链控制的,一直追问“因”的过程就是寻找终极原因的过程,这将再次回到“谁产生了第一个人和整个自然界?”这个问题。可见,“形成过程”的追问与“无限的过程”这一逻辑范式是一脉相承的。于是,马克思对上述两个问题的批判分析集中到“无限的过程”这个根基之上。

至此,我们发现,“无限的过程”表征的正是本体论思维方式。在这一逻辑视域下,上述提问者从人与自然即存在物的外部寻找其存在的“始基”,这样的人与自然并不具有实在性,进一步说,它们自身并不是其存在的根据。因为, 从人与自然外部寻找其存在的“始基”的思维注定会给信仰、宗教等留下地盘,更确切地说,人和自然终究要受到“上帝”“绝对精神”等神秘因素的奴役。由此看来,在本体论思维方式下,人的主体性毫无在场的痕迹,即使有人的“出场”,也只是被遮蔽在神秘的、抽象的事物之中,如黑格尔眼中的“人”只是“绝对精神”运动外化的产物。这样的理解范式受到马克思的系统批判,而批判的武器就是上述提问者一直强调的“无限的过程”中的那个可以通过感觉直观的“循环运动”。

二、“循环运动”的提出

面对“你是你父亲和你母亲所生”这句话,马克思明言,“你应该不是仅仅注意一个方面即无限的过程,由于这个过程你会进一步发问:谁生出了我的父亲?谁生出了我的祖父?等等”,“你还应该紧紧盯住这个无限过程中的那个可以直接感觉到的循环运动,由于这个运动,人通过生儿育女使自身重复出现,因而人始终是主体。”[1](P195)以上引文中,我们发现,马克思用了“仅仅”这一词汇,这说明他本人并不否定这个“无限的过程”。接着,马克思指出,在关注“无限的过程”的同时更要“紧紧盯住这个无限过程中的那个可以直接感觉到的循环运动”。马克思这里的“循环运动”是“可以直接感觉到的”现实的存在,而不是发生在思维领域内的抽象的无限运动。这个“循环运动”则是马克思开启“你是你父亲和你母亲所生”真正内涵的钥匙。马克思说:“在你身上,两个人的交媾即人类的行为生产了人”,[1](195)换句话说,“你是你父亲和你母亲所生”这句话,从表面上看,“你”不是自己产生的,是被他人即你父亲和母亲产生出来的,但从更深层次上看,你父母所生指代的是人类的自我产生,因为生殖繁衍是人类自身的现实的活动。这样,表面是讲“你”的父亲和母亲生产了“你”,实际上突出的是“人的自我生产”,其目的就是从人的自身活动中去理解人,而不是到天国、彼岸、抽象思辨的世界中去寻找人之产生的根源。一言以蔽之,人是人的本原,人是人本身。这在于,对人做出“人的自我产生”的理解就已经预示了上帝等本原的离场。前已言之,本体论思维方式从存在物的外部去寻找人存在的始源性基础,人最终只是以被创造的从属身份出现,毫无主体性可言。相反,“人的自我生产”所表达的正是“人通过生儿育女”这个无限运动所蕴含的人的主体性,这就是马克思说的,“人通过生儿育女使自身重复出现,因而人始终是主体”。上述可见,以“循环运动”与“无限的过程”为特征的两种思维范式有着质的区别。马克思正是以“循环运动”为武器,对本体论思维范式进行如下系统批判。

马克思对本体论思维范式的批判直接针对问题本身。马克思批驳到,“请你问一下自己,你是怎样想到这个问题的;请你问一下自己,你的问题是不是来自一个因为荒谬而使我无法回答的观点。请你问一下自己,那个无限的过程本身对理性的思维来说是否存在。”[1](P196)即是说,马克思认为这个问题本身是“荒谬”的。第一,问题是抽象的产物。马克思一语中的:“既然你提出自然界和人的创造问题,那么你也就把人和自然界抽象掉了。”[1](P196)“不要那么想,也不要那样向我提问,因为你一旦那样想,那样提问,你就会把自然界的存在和人的存在抽象掉,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1](P196)如前所述,提出第一个人和自然界的“创造”问题,究其本质是本体论思维的结果。在这种思维方式下,人与自然的现实感性问题最后滑向有关人与自然产生的抽象的逻辑推理。第二,问题的荒谬性。马克思确认到,“你设定它们是不存在的,你却希望我向你证明它们是存在的。”[1](196)这就是说,当这些人提出“谁产生了第一个人和整个自然界”这个问题时,他们就预先设定人和自然界自身并不存在。但实际上,人和自然界本来就是事实存在的,这足以窥见这个问题的荒谬性。

既然问题本身是抽象、荒谬的,那么这个问题解决的唯一方式也就是放弃问题本身。对此,马克思呼吁提问者“放弃你的抽象,你也会放弃你的问题”。[1](P196)由此一来,马克思并不是要寻找这个问题的具体答案,而是要从根本上否定、颠覆这个问题本身,所要达到的是釜底抽薪的效果。反之,如果提问者继续“坚持自己的抽象”,[1](P196)也就是继续预设人与自然的不存在,继续把人视为被“创造”出来的非实在物,那么提问者自身也不是现实的存在物,因为提问者“自己也是自然界和人”。[1](P196)事实上,提问者本人与自然界却是客观存在的。由此可见,提问者提出这个问题的实质在于“设定一切都不存在而自己却想存在”,这些提问者被马克思称之为“利己主义者”。[1](P196)

三、“感性运动”的出场

面对存在,特别是人这个存在物时,“循环运动”这个范畴所揭示的是人的自我生成,是人的自我创造,而非本体论思维视域下的对现实人的主体性的疏远、拒斥。海德格尔曾在论述人与语言关系时提出了“语言是存在的家”这个命题,在本质上,是语言“说”人,更确切地说,语言较人更具本体论意义。以此类推,我们也可以提出“‘循环运动’是(人)存在的家”这个相似的命题。“循环运动”作为批判本体论思维方式的核心范畴,它要求我们把握现实的人和现实的自然,反对对于隐藏在万物背后的始因以及世界本原的孜孜追求,也可以说,马克思“讨论的重心并非是探寻隐藏在万物背后的本原或世界的本体而只是讨论此种本体怎样产生、基础何在、与人的本质及发展的关联,由‘是者(是什么)’转换到‘是本身’‘如何是’的一种思维方式”。[9]但从马克思哲学发展史,尤其与费尔巴哈的“感性直观”、黑格尔的“绝对精神”的比较视野出发,必须把“循环运动”理解为“感性运动”。“感性直观”是费尔巴哈理解世界的重要范畴,基于此,“费尔巴哈设定的是‘人’,而不是‘现实的历史的人’”,[1](P528)也就是说,费尔巴哈语境下的人“是停留于抽象的‘人’,并且仅仅限于在感情范围内承认‘现实的单个的肉体的人’”。[1](P530)这是因为,费尔巴哈看不到现实的人的感性活动即“实践”的意义,他把人的感性活动看作卑污的犹太人的自私自利的活动。但马克思在“感性”中加入了“运动”(上文谈论的感性的“循环运动”),将“感性直观”改造为“感性运动”。在此改造过程中,马克思在保留“感性”即唯物主义的基础上突出人的“运动”即人的主动性、创造性;在舍弃“直观”的同时放弃了本体论思维方式。同时,这与黑格尔等人眼中的抽象的思维运动严格区分开来,在本质上,黑格尔的“运动”只是精神、意识领域内的绝对精神的“自我活动”。在这里,“自我运动”意味着运动主体是自因的,也就是主体的自主性,但只不过是精神、意识的“主体性”“自主性”罢了。马克思将黑格尔的“自我运动”建立在费尔巴哈的“感性”即唯物主义基础上,突出了“运动”的现实性、物质性。在《1844手稿》中,马克思谈及的“循环运动”指代“运动”,表征的是主体性;“循环运动”的限定词——“可以通过感觉直观的”指代“感性”,表征的是“运动”的唯物主义基础。可见,“通过感觉直观的循环运动”意味着“运动”与“感性”的创造性结合。加之费尔巴哈的“感性的直观”以及《提纲》第一条的“感性的活动”,“通过感觉直观的循环运动”的更确切的说法理应为“感性运动”。“感性运动”是理解马克思在1844年所尝试确立的新型思维方式的理论生长点。在1845年春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以下简称《提纲》)中,“感性运动”这个“点”生长成为我们耳熟能详的“感性的人的活动”(费尔巴哈的“感性直观”→《1844手稿》的“感性运动”→《提纲》的“感性活动”)、“实践”。[1](P499)

四、“感性运动”的四维意蕴

“循环运动”范畴的首要任务就是批判传统本体论思维方式。在这个系统批判的过程中,或者说,在阐述“通过感觉直观的循环运动”中,我们得出了更重要的成果——“感性运动”。通过研读文本,这个范畴的背后还包含着多重意蕴,我们拟从人的独立性、自然界的属人存在、共产主义指向性以及新哲学四个维度进行发掘。

(一)人的独立性

在《1844手稿》中,马克思对存在物的独立性做如下定义:“任何一个存在物只有当它用自己的双脚站立的时候,才认为自己是独立的,而且只有当它依靠自己而存在的时候,它才是用自己的双脚站立的。”[1](P195)这个“存在物”理所当然包括人。这样,人这个存在物的独立性同样体现在“自己的双脚站立”,而“双脚站立”的前提在于人“依靠自己而存在”。所以,人的独立性的实质在于人“依靠自己而存在”。人的独立性的反面就是人的非独立性,它的本质就是马克思指正的人“靠别人恩典为生”,[1](P195)就是说,人只是被看作一个靠别人的“恩典”为生的从属物,而“从属”在马克思那里又被分为两类——“靠别人维持我的生活”和“别人创造了我的生活”。[1](P195)前者可以理解为马克思提出的“人的依赖性”以及“物的依赖性”,特指资本主义条件下人对资本、商品的依赖;后者则主要指“绝对精神”等神秘抽象的事物创造了人以及人的生活。“如果我的生活不是我自己的创造,那么我的生活就必定在自身之外有这样一个根源”,[1](195)这意味着,当人依赖于别人“恩典”而存在即非独立性存在时,人并不是自身以及自己生活的创造者,人不可避免地到“自身之外”寻找一个根源。于是,“造物主”的概念便根深蒂固。这样,人难以摆脱物神的支配(譬如图腾崇拜),这在精神上也就表现为难以摆脱宗教的上帝。也就是马克思指出的,“创造[Schöpfung]是一个很难从人民意识中排除的概念。自然界和人的通过自身的存在,对人民意识来说是不能理解的,因为这种存在是同实际生活的一切明显的事实相矛盾的。”[1](P195)这样,人的主体性、创造性便荡然无存。

通过上文分析,我们可以看出,马克思对亚里士多德“你是你父亲和你母亲所生”这句话的理解中得出的“感性运动”范畴所确认的正是人的主体性亦即“依靠自己而存在”。当人不能把自身看作自我创造、自我产生时,他必然将自身之外的事物视为自己存在以及生活的源泉,并对其怀以感激、恐惧之心,以致受到异己存在物的奴役、羁绊。当人不能依靠自己而存在,即是马克思所指称的人的非独立性的存在;当重申人的自我产生,高扬人的主体性,亦即马克思所希冀的人的独立性。这样,马克思所强调的“无限过程”中可以直接感觉到的“循环运动”,亦即“感性运动”对人独立性崇尚的意蕴就显而易见。

(二) 自然界的属人存在

“感性运动”还揭示了自然界的“奥秘”。在《1844手稿》中,马克思宣称:“因为人和自然界的实在性,即人对人来说作为自然界的存在以及自然界对人来说作为人的存在,已经成为实际的、可以通过感觉直观的,所以关于某种异己的存在物、关于凌驾于自然界和人之上的存在物的问题,即包含着对自然界和人的非实在性的承认的问题,实际上已经成为不可能的了。”[1](P196)在这段引文中,马克思谈到了“人对人来说作为自然界的存在以及自然界对人来说作为人的存在”问题,也就是人和自然界如何相互生成的问题。这个相互生成的过程包含两个“实际的”“通过感觉直观的”部分:“人作为自然界的存在”和“自然界作为人的存在”。前者是指人的自然化,后者则是自然的人化。众所周知,人这个物种也是从自然界中孕育出来的,简言之,在时间维度上,自然界较人类社会而言具有优先地位。但依照马克思的本义,自然界应该是“人的现实的自然界”,而谈论那种在人类社会出现前就业已存在的、没有人为痕迹的自然界是没有任何意义,或曰“被抽象地理解的、自为的、被确定为与人分隔开来的自然界,对人来说也是无。”[1](P220)这样,人的实践活动亦即人的感性活动作用下的自然界才是人的现实的世界,它集中表现了自然界的人化过程,并成为人类后代进行社会实践活动的前提条件。“马克思集中研究的是, 人的世世代代的活动怎样造就了这个现实的自然界,而这个现实的自然又怎样作为对象和前提制约着新一代人的实践,人类应该怎样从这个作为活动结果的自然界出发, 进一步扩大和发展属人世界, 改造自在的自然使之成为人化的自然、人的现实自然。”[10]因此,马克思的自然观超越了以往称谓“二律背反”的问题——实践和自然界孰为第一。这样的自然观也构成了唯物史观的基础。正如马克思所说,“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来说的生成过程”。[1](P196)

通过对“你是你父亲和你母亲所生”的探讨,马克思眼中的人是自我产生的,人的现实的自然界也同样离不开人的主体参与,即离不开人的“感性运动”。只有作为人的对象性活动结果的自然界才是属人的自然界,才具有马克思提出的优先性地位,这无疑加深了我们对自然界的认识。以“感性活动”去认识现实的自然界的思想在《提纲》中被明确概括为:“关于思维——离开实践*在《1844手稿》中可以被理解为‘感性活动’——引者注。的思维——的现实性或非现实性的争论,是一个纯粹经院哲学的问题”。[1](P500)

(三)共产主义指向性

“大地创造说,受到了地球构造学即说明地球的形成、生成是一个过程、一种自我产生的科学的致命打击。自然发生说是对创世说[Schöpfungsheori e=神创]的唯一实际的驳斥。”[1](P195)这里,“地球构造学”与“自然发生说”揭示的是自然、世界的自我发展、自为生成的过程;相反,“大地创造说”与“创世说”则宣扬自然、世界的存在是外因作用的结果,即马克思讲到自然、世界的“非实在性”[1](P196)“非对象性存在”,它们为“有神论”的发展提供了土壤,而“无神论”——“作为对这种非实在性的否定”[1](P197)必然要战胜“有神论”。在马克思的视野中,“地球构造学”与“自然发生说”表征着“无神论”,“大地创造说”与“创世说”则是“有神论”的代表。具体地说,“地球构造学”阐述了地球的生成过程,但这个过程的发展动力源于地球的“自我运动”,并非以往人们所宣扬的“大地创造说”即说明地球的出现是某种外在因素“创造”的结果。众所周知,“创造”表明的是事物从无到有的过程,就是说,事物的出现并非“自我运动”为之,简言之,一切存在物“是其所是”的根据在事物的外部。这样,随着自然科学的发展,“大地创造说”势必受到“地球构造学”的致命打击;同样,“创世说”也受到“自然发生说”的解构。既然人是自我产生的,自然界也是属人的,因而,人与自然界的存在并不具有神秘性。这样,“有神论”主张也注定无处遁形。

值得注意的是,马克思谈论“无神论”的最终指向却是共产主义。“有神论”主张人与自然的“非实在性”,抑或说人在人与自然产生、演进过程中的空场;相反,“无神论”“作为对这种非实在性(即‘有神论’——引者注)的否定”,[1](197)是在强调人在这个过程中的在场。一句话,是在崇尚人的主体性、“人的存在”。人的主体性、“人的存在”却是《1844手稿》中共产主义的旨趣。理由在于,在《1844手稿》中,马克思认为,作为体现人本质的“自由自觉的劳动”,在私有制条件下却走向异化的道路即异化劳动,异化劳动又促使私有财产的发展。而“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1](P185)人的本质——“自由自觉的劳动”的核心内涵可归纳为:人支配、占有自己即人的自由性、独立性。又因为,“共产主义”的目的在于“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这样“共产主义”也就意味着追求人的自由、独立、实在。于是,马克思说:“它(指‘无神论’——引者注)已不再有任何意义,因为无神论是对神的否定,并且正是通过这种否定而设定人的存在。”[1](P197)可见,“无神论”是“有神论”到共产主义的“中介”(“中介”一词取自“社会主义作为社会主义已经不再需要这样的中介”)。[1](P197)马克思在论述宗教的基础上提出共产主义即人的解放的诉求,无疑较费尔巴哈是一大进步,而这一进步是建立在马克思把“感性直观”改造为“感性运动”这一基础之上的。

(四)新哲学的前奏

马克思《提纲》的第一条说:“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因此,和唯物主义相反,唯心主义却把能动的方面抽象地发展了,当然,唯心主义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1](P499)时下,这段著名的引文习惯地被学界称为马克思新唯物主义或者马克思新哲学的雏形。即使拒斥诸如“实践唯物主义”“新唯物主义”等称谓的学者,也无法否认“感性的人的活动”“实践”在马克思所建构的新哲学中的核心地位。

“新哲学”所实现的“新”首要体现在其看待“对象、现实、感性”的方式方面的革命变革。对待“对象、现实、感性”的态度“严格区分为直观的态度与实践的态度”。“直观的态度意味着‘现成性—旁观性’,即从客观的方面去理解。它是外在式的、‘静观’的审视方式, 对应于知性的形而上学。实践的态度则意味着‘生成性—参与性’, 即从主观的方面去理解。”[11]“直观的态度”与旧唯物主义,特别是与费尔巴哈的“感性直观”相一致。费尔巴哈把存在物看作直观的对象,也就是说,把存在、对象看作是先在的、“现成的”,“他没有看到,他周围的感性世界绝不是某种开天辟地以来就直接存在的、始终如一的”,[1](P528)而是人的对象性活动,或者人的感性活动作用的结果。对于“实践”,他“只是从他的卑污的犹太人的表现形式去理解和确定。因此,他不了解‘革命的’‘实践批判的’活动的意义”。[1](P499)马克思认为,应该以“非直观的”“实践的态度”来把握“对象、现实、感性”,进一步说,就是把“对象、现实、感性”与人的“感性的活动”“实践”连接起来,把它们理解为具有人的主体参与的生成性。可见,马克思借助于“实践”范畴批判了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无视现实世界背后隐藏的人的“主体性”的错误,发出“从主体方面去理解”(现实存在物)的呼声。同时也反对唯心主义“把能动的方面抽象地发展了”的境况。这个“主体方面”与马克思对“你是你父亲和你母亲所生”这句话的论述中得出的“感性运动”范畴所强调的“人的主体性”“人的存在性”“存在物的主体参与生成性”具有异曲同工之妙。在这个意义上,“感性运动”概念也无疑具有“实践”范畴所预示的新哲学意蕴。这揭示了同一句话可以有上述两种截然不同的理解范式的缘由。同时,这也给出了马克思在短短数月(《1844手稿》完成于1844年8月,而《提纲》创作的时间为1845年春)间思想转变如此之大的答案。

[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2]李彬彬.马克思共产主义思想的起源[J].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3,(3).

[3]刘卓红.论“感性”的本体论向度[J].深圳大学学报,2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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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何中华.实践唯物主义的奠基之作[J].东岳论丛,2006,(3).

〔责任编辑:李 官〕

The Approaches and Multidimensional Implications of Marx’s “Perceptual Movement”:Rereading Marx’sEconomicandPhilosophicManuscriptsof1844

YANG Wen-liang

(School of Marxism, Nankai University, Tianjin,300350, China)

From the study on embryology, the approach of Marx’s “perceptual movement” is as follows: Marx pointed out that there are two ways to interpret the sentence “You are born to your father and your mother”. One way is “infinite process”,an ontology thinking style which searches for the original of existence from its external. The other is “circulation movement” that outstands the person’s self-generation, which is also called “man is always a subject” by Marx. Standing in the angle of the development history of Marxist philosophy, we have to reach the level of “perceptual movement” to grasp “circulation movement”. In addition,“perceptual movement” contains multidimensional implications including human independence, man-made nature, communism and the new philosophy of Marxism.

EconomicandPhilosophicManuscriptsof1844; infinite process; circulation movement; perceptual movement; multidimensional implications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12&ZD006)

杨文亮(1988— ),男,河南鲁山人,南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研究。

B0-0

A

1006-723X(2016)10-00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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