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水平
(川北医学院外国语言文化系 四川南充 637007)
宗教伦理视阈下之《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
杨水平
(川北医学院外国语言文化系四川南充637007)
【摘要】乔伊斯的代表作《画像》再现了19世纪末爱尔兰社会的宗教伦理图景。主人公斯蒂芬从笃信宗教到质疑并背弃宗教转而投向艺术的过程正是小说发展的“伦理线”。斯蒂芬遭受的伦理束缚与禁忌,面临的伦理困惑与选择构成了这条线上关键的“伦理结”。在人性本能与宗教伦理禁忌的博弈中,斯蒂芬实现了人性意识的觉醒,战胜了宗教伦理的禁锢,完成了伦理结的“解构”。
【关键词】文学伦理学;宗教伦理;《画像》;乔伊斯
20世纪爱尔兰文学巨匠詹姆士·乔伊斯终其一生,都在书写祖国及其人民的精神史。爱尔兰社会的政治、宗教、家庭等伦理道德,正是乔伊斯探讨的核心主题之一。在1906年写给格兰特·理查兹的信中,乔伊斯宣称“我的目标是要书写一章我国的道德史”,这已让“我踏上了通向我国精神解放的第一步。”[1]62-63学者玛丽安·艾德称乔伊斯的作品“关注的焦点是创建一种与文化特殊性相适应的文学伦理。”[2]2乔伊斯曾坦言:“我深深地憎恶并摒弃当今的社会制度和基督教,包括家庭观、公认的道德观、社会的等级制度和宗教的教义等。”[3]89通过半自传体小说《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以下简称《画像》),乔伊斯将19世纪末爱尔兰社会扭曲的宗教伦理刻画得淋漓尽致。聂珍钊教授认为:“文学伦理学批评的任务,就是通过对文学文本的解读发现伦理线上伦理结的形成过程。或者对已经形成的伦理结进行解构。”[4]20《画像》中,主人公斯蒂芬从笃信宗教到质疑、背弃宗教转而投向艺术的历程,正是小说发展的伦理主线。在这条伦理线上形成了3个关键的伦理结:幼年斯蒂芬遭遇教会学校用暴力、恐吓宣扬神道压制人道;少年斯蒂芬性懵懂与宗教伦理禁忌的冲突;青年斯蒂芬对宗教及其伦理的彻底反叛。对斯蒂芬成长过程中面临的伦理困惑、经历的伦理冲突以及做出的伦理选择进行条分缕析,可进而展现其摆脱宗教伦理这张缠缚他的罗网,踏上追求艺术之路的生命轨迹。
一、《画像》的宗教伦理环境
爱尔兰是欧洲少数几个宗教信仰极其虔诚的国家之一。爱尔兰研究专家唐纳德·埃肯森精辟地总结道:“如果说宗教是人类的鸦片,那么爱尔兰人就是瘾君子。”[5]139英国对爱尔兰长达数世纪的殖民统治并未动摇罗马天主教在信仰领域的主导地位。据统计,1901年,89%的爱尔兰人都是天主教徒。[6]407等级森严的天主教注重仪式,强调“罪”与“罚”、“天堂”与“炼狱”。乔伊斯在《画像》中呈现了天主教森严的等级制:如果神父犯了某种罪,他会去对管事的神父忏悔;管事的神父会去向校长忏悔;校长将向大主教忏悔;大主教就必须去向耶稣会的会长忏悔。这是不容违反的伦理秩序。同时,爱尔兰天主教与新教间的激烈对抗,也从斯蒂芬与邻家女孩艾琳·万斯的交往中体现了出来。斯蒂芬被要求断绝与艾琳的交往,因为万斯家是新教徒。幼小的他被母亲要求“道歉”、“忏悔”,家庭教师丹特还威胁说:“要是不道歉,老鹰就来啄掉他的眼。”[7]2-3天主教与新教的矛盾冲突、宗教团体的排他性等伦理观,就这样灌注到其幼小的心灵。
居于主导地位的天主教伦理,渗透到了爱尔兰社会的各个方面,宗教通过多种途径控制着爱尔兰人的身体和精神。在爱尔兰,教会权力的行使不仅是通过信仰体制的力量,还通过控制土地、财产、健康与教育资源的力量,而且还越来越暴露出通过暴力控制身体的力量来实现。[6]411谢默斯·迪恩也认识到“是罗马而不是伦敦统治着爱尔兰的灵魂。”[8]46爱尔兰“已经完全屈从于宗教权威,一个外来机构,穿着精神体制的外衣,实则发挥着政治体制的作用。”[8]45乔伊斯也深谙,正是无孔不入的宗教伦理操纵着爱尔兰及其民众的命运。宗教与政治相互渗透加剧了爱尔兰人的疾苦。《画像》中,以丹特为代表的虔诚的天主教徒盲目信从神父,坚信他们有权宣讲政治。而凯西先生则认为宗教与政治机构沆瀣一气压制人民,他坚称人们恭顺地走进上帝的神庙,是去向造物主祷告,而不是去听竞选演说。斯蒂芬的父亲也痛心爱尔兰是“一个受尽神父祸害,被上帝所抛弃的民族。”[7]41其实,爱尔兰的“宗教人员一直都卷入在政治活动中,试图加强他们的世俗权力。”[6]411《画像》中的牧师也会间接参与政治。斯蒂芬的父亲在破产之后试图谋求一份差事,母亲认为只有神父能为其达成所愿。这些神父都“相当有钱,都生活得很富裕。”[7]80在克朗戈斯学校,神父的伙食“简直是像喂斗鸡一样,吃得可好了。”[7]80宗教伦理要求信徒尤其是神职人员远离尘世、清心寡欲,但《画像》中的神父却披着宗教的外衣从事着政治机构的工作,干着权钱交易的勾当、纵欲腐化。罗马天主教的盛行,加剧了爱尔兰经济的衰退、政治腐败和民生的凋敝。小说最后,斯蒂芬愤慨地说:“地狱就是罗马,象罗马人住房的墙壁一样结实而非常难看。”[7]283这正是乔伊斯对罗马天主教控制爱尔兰表达的愤慨与控诉。
二、幼年斯蒂芬与宗教伦理:神道对人道的压制
宗教伦理强调神本位、宣扬神道;鼓吹上帝是世间一切的主宰,操控着人的命运,人必须对神心存敬畏按神的旨意行事。学者陈霞提出宗教伦理中存在神道与人道的矛盾对立:“人奉献给神的越多,留给自己的就越少。只要出于对神的信仰,即使做了有违人道的事,也被认为表现了对神的爱。”[9]40传统宗教伦理实现的途径之一,正是通过宣讲神的绝对权威、对神的至爱来达到他律的目的。对上帝与神的顶礼膜拜是宗教伦理的核心内容。上帝通过各种形式警告、惩罚人类。小说开篇,女教师告诉斯蒂芬打雷是上帝在发怒,这让年幼的他对上帝极度畏惧。在克隆沃斯学校,斯蒂芬听说高班的同学偷了一个圣餐盒,在他看来哪怕仅仅碰一碰圣餐盒,都是超出常情的罪行。幼小的他坚持祷告,“这样要是他死了,就可以不下地狱。”[7]15宗教伦理正是利用上帝的绝对权威恐吓信徒、压制人性,在本质上实乃服务统治集团的工具。塞尔·雷斯蒂沃总结道:在当时的爱尔兰,“对于上层阶级,宗教是一种与政治意识形态、政治联盟交织在一起的社会活动,是一种压迫工具。对于底层人民,宗教是希望的来源,让人从日常生活的磨难与不确定性中解放出来。”[6]410《画像》中神父口若悬河地宣讲:“如果人在尘世上做出了某种牺牲,那他在另一个世界中,在永恒的天国中将得到成百倍,成千倍的补偿。”[7]126《画像》中神父大肆宣扬今生受苦,来世补偿的思想,其愚民性、欺骗性昭然若揭。
幼年的斯蒂芬被送进上等的教会学校接受耶稣会神父的教导,“在斯蒂芬所上的教会学校,教师的权威被展现得淋漓尽致。牧师的权威似乎既是自然的又是正当的,因为这是由形成学生环境的各种体制所支持的。教授斯蒂芬、拉丁文的牧师也具有听取其忏悔,消解其罪恶,将酒变成血,面包变成肉的潜能。”[2]57神父在斯蒂芬心中是圣神、智慧与权威的象征,即使非常聪明,博览群书的丹特也不如阿纳尔神父知道得多,“因为他是一个传教士。”[7]5牧师的能耐与权力被无限放大。神父后来正是企图用权力诱惑斯蒂芬接受圣职,宣称人间的帝王、天堂的天使、圣徒甚至圣母,都不具备传教士拥有的权力,因为“他有能力让人犯罪和清除人的罪孽;他有驱除邪恶的能力;他有能力从上帝创造的人心中驱逐用魔力控制他们的邪恶精灵”[7]182。上帝的权威更是至高无上,“他是至高无上的审判官,对他的裁决是没有地方可以上诉的。”[7]129可以说,“正是斯蒂芬渴求的权力与教会文化的支配地位,激起了他忏悔和暂时地修正自己的宗教观。”[10]90宗教伦理赋予圣职的权力吸引着斯蒂芬这样的青年,促使他们盲目地追求圣权,从而忽略了人性的发展。
与牧师宣扬的公平、正义、慈爱、怜悯、宽容等宗教伦理相左,乔伊斯笔下的天主教主要通过恐吓、暴力等不当手段操纵广大信徒,对宗教伦理和神道的极度尊崇,压制了对生命、人性的尊重。宗教的暴力充分体现在教会学校的教育中,孩子们遭受打骂司空见惯,“现在每分钟同学们都会被叫去十板八板地挨打。”[7]48那些偷喝圣坛酒的髙班同学“可以有个选择,或者挨打,或者被开除。”[7]48“有人说,那戒尺是由鲸鱼骨和牛皮做的,里面灌有铅芯。”[7]49斯蒂芬想象那细长的藤条打在身上的疼痛“不禁浑身发抖,心里发凉。”[7]49每当他脱下裤子的时候,每当他在洗澡房脱下衣服的时候,他都感觉浑身发抖。甚至,神父又尖又长的指甲都那么可怕,“它们看起来是那样的尖,而且是那样的凶残。”[7]50斯蒂芬的同学弗莱明因课业差被教导主任跪罚、鞭打,“戒尺打在他手上发出一声声巨大的噗噗声, —,二 ,三,四,五,六。另外那只手!那戒尺发出巨大的噗噗声,又打了六下。教导主任吼叫他跪下。”[7]54斯蒂芬因眼镜被打碎未能写作业,教导主任却坚称他是懒惰的捣蛋鬼而体罚他。斯蒂芬因恐惧而哆嗦,当戒尺落在他的手上时,“一阵刺骨的、火烧一般的、令人发疯的猛烈疼痛使他的手掌和手指全缩成一团,变成了一块哆嗦着的发青的死肉。”[7]56乔伊斯对刺骨疼痛的描述正是对神父暴力体罚儿童的伦理控诉,而宗教伦理秩序正是通过戒尺、藤条等惩戒工具来实现的。这些惩戒工具象征着神的权威,也象征着宗教的暴力与不公。仅在一小段文字中,乔伊斯反复5次重复“不公正与残酷”,“他们这样打他实在太不公平,太残酷了。”[7]57用暴力与恐吓宣扬神道压制人道显然有违宗教伦理鼓吹的仁爱、慈悲与宽容的内涵,其伪善本质暴露无遗。
艾德认为,教会学校对学生的控制“有助于提升学校压制反叛、灌输顺从的目标。”[2]57宗教伦理让此时的学生即未来的民众,成为顺服宗教与世俗统治的臣民。神父的专制冷酷,学生之间以强凌弱正是人性教育缺失的体现,斯蒂芬在学校感受到的只有冰冷,因此他渴望家庭的温暖。宗教伦理扭曲了孩子们的伦理观,禁锢和摧残着以丹特和斯蒂芬的母亲为代表的爱尔兰女性。事实上,牧师、神父同样是宗教伦理的受害者。副教导主任被刻画成一幅衰老、死沉与受苦的形象。他就像上帝这位老人手中的一根拐杖,尽管他并不喜爱他的主人,对自己的工作毫无热情,但还得整天一声不响地操劳。《画像》中牧师过度宣扬神道、神本位的宗教伦理,必然抑制人道与人性的彰显,让人成为了神的牺牲品。
三、少年斯蒂芬与宗教伦理:宗教的自律与他律
“在神道看来,人间的物质诱惑和生理欲望是人类罪恶的根源。许多宗教把禁欲主义看作是一种高尚的美德,而人道主义则把物质生活和情欲生活看作是人生存的基本权利。”[9]40人对神的虔敬必然否定人的本能,抑制人性的张扬。然而就伦理意义而言,“人是一种斯芬克斯因子的存在,由人性因子和兽性因子组成。”[11]1其中,“兽性因子与人性因子相对,是人的动物性本能。动物性本能完全凭借本能选择,原欲是动物进行选择的决定因素。”[11]6当斯蒂芬进入青春期后,身体的发育驱使他沉迷于淫秽书籍,陷入性幻想与自慰,这严重违背了宗教伦理要求克制欲念的戒律。在传统宗教伦理的熏染下,斯蒂芬对于自己违背伦理禁忌的行为感到羞耻。后来他对沉迷淫秽书也表达了道德批判,“用不正当的美的手段挑起的情欲和厌恶都决不能说是美的感情”[7]243。 斯蒂芬在本能与宗教伦理禁忌之间痛苦地挣扎着。
宗教伦理强调对原欲的限制,主张性的目的是生殖与爱的结合,只有在婚姻中行使性的功能才具有道德意义。因此,天主教的伦理禁忌束缚着像斯蒂芬一样性懵懂的少年,宗教伦理与人性伦理的冲突困扰着斯蒂芬。在欲念的驱使下,他一时糊涂闯入了都柏林的红灯区,“象一头被打伤的野兽四处徘徊,低声呻吟。他急于想和另一个跟他相似的人一起去犯罪,强迫另一个人和他一起犯罪,并和她一起品尝犯罪的欢乐。”[7]113在妓女巨大的诱惑面前,斯蒂芬身上的兽性因子与人性因子发生了激烈的交锋,最终失去了理性意志使兽性因子占据了上风。堕落之后,他看到自己的周围全是兽,绝望之下,他自己也变成了动物。“看来他现在已经落到了牲畜的地步,吃过东西之后还要用舌头舔嘴了。”[7]126斯蒂芬此时丧失了理性,陷入了伦理混乱。正如聂珍钊认为:“在文学作品中,伦理混乱表现为理性的缺乏以及对禁忌的漠视或破坏。”[4]21斯蒂芬的堕落正是他漠视、破坏宗教伦理禁忌的结果。小说的末章,斯蒂芬再次强调“我们都不过是些普通动物。我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动物。”[7]242这直接突出了人的动物本能,即兽性因子。袁德成教授也指出,乔伊斯“认为节欲与同性恋一样,是违反天性的。性道德应该顺应人的天性,而不是相反。这些思想与他在学校里接受的宗教教育大相径庭。”[3]17
传统宗教伦理让少年斯蒂芬产生了廉耻之心、忏悔意识,也让他背负着巨大的罪恶感,陷入了恐惧的深渊。这正是宗教伦理自律功能的体现。斯蒂芬尝试归顺天主教,试图通过祷告向上帝祈求宽恕,然而他发现自己对上帝仅有“毫无敬意的单纯的畏惧”。[7]117这时恰逢传教士关于罪与罚的布道:地狱无边的黑暗、令人窒息的恶臭、无尽的火海与烈焰,让人作呕的肮脏都被渲染到了极致。传教士“用他那沙哑的声音向他的灵魂中注入死亡之后,原来那微弱的恐惧感更变成了一种精神上巨大的惶恐。他完全体会到了死亡的痛苦。”[7]127斯蒂芬感到自己十恶不赦,将永远呆在地狱,永远在烈火中熬煎,被蛆虫啃咬,被滚烫的铁棍刺扎,决不可能逃脱。传教士用上帝的权威、地狱的烈焰恐吓着斯蒂芬,宗教伦理的他律功能得到充分的体现。
宗教伦理禁忌就像一条盘踞斯蒂芬心灵的恶魔,时刻啃噬着他,让他惶恐不安:“传教士的刀已经深深探入他敞开的良心,他现在已经感觉到他的灵魂在无限的罪孽中慢慢溃烂了。”[7]131斯蒂芬此刻还未背弃宗教,宗教伦理对其心理变化仍然具有决定性影响,他感到“羞辱从他受伤的心中溢出来,浸透了他的整个存在。”[7]132宗教伦理加剧了斯蒂芬内心的痛苦与罪恶感,深深的恐惧与羞耻迫使斯蒂芬决心虔诚祷告、刻苦修炼。布莱兹也认为“将斯蒂芬强迫拉回教堂的是不合理的方式,是恐惧与羞耻,这正是教会极力根植于人身上的一系列价值观念。”[12]76《画像》中传教士的威胁、恐吓违背了宗教伦理宣扬的洗涤人的灵魂,解救人于苦难与罪恶的宗旨。乔伊斯再次展现了神道对人道的压制,宗教伦理对人性的禁锢与摧残。
神父在恐吓之后,又规劝有罪的灵魂积极祈求上帝的宽恕,试图给予他们救赎的希望,让其更加虔诚地归顺上帝。斯蒂芬决心虔诚修炼、悔过自新,他刻意用严酷的寒冷惩罚自己的身体,“尽管两眼发黑,浑身发抖,他仍然不停地祷吿着,祷告着,在低声哭泣中祷告……悔罪!悔罪!哦,我悔罪!”[7]164-165斯蒂芬每日的生活都是在宗教气氛十分浓厚的地方度过,每天早晨他都在神像前或某种神秘的仪式上再次净化自己的灵魂。他从不容许自己在任何时候对上帝的虔诚有些微的减退,并随时以强烈的悔恨来清洗自己罪孽的过去。斯蒂芬的虔诚与聪慧最终博得了学校的赏识,神父希望他接受圣职,选择牧师作为其终生事业。虽然“他的心渴望神圣,同时又倾向亵渎。”[3]16斯蒂芬再次面临的伦理选择让他经历了一番艰难的挣扎。
四、青年斯蒂芬对宗教伦理的反叛
天主教耶稣会宣扬清心寡欲、艰苦修炼,而斯蒂芬所向往的是更感性、更具创造性的生活。面临宗教伦理与人性自由的冲突,青年斯蒂芬的伦理诉求是人性的自由。尽管他曾无数次幻想自己成为一名教士踏上神坛时的神奇模样,想象自己将拥有多么神秘而高尚的权力助人洗清罪孽,但最终他还是拒绝了圣职。因为那将“永远永远地剥夺掉他的一切自由”[7]187宗教伦理的严酷、压抑与虚伪,迫使他选择了又脏又乱的人性存在。斯蒂芬决心“服从一个更带野性的本能”[7]191,回应了内心对自由的呼唤,而不是为了权力、名誉和富足忍受宗教伦理的束缚。当回到乱糟糟的家,看到可怜的弟弟妹妹时,斯蒂芬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现实生活虽混乱但踏实。“他很离兴自己仍然生活在无数普通人的生活之中,在这城巿的肮脏、嘈杂和混乱中,他怀着轻快的心情无畏地向前走去。”[7]205此时,他感受到的是从宗教伦理的管制中解脱的欣喜,“这是生命对他的灵魂发出的喊叫,而不是充满各种职责和绝望的世界发出的粗暴而无味的喊声,也不是呼唤他到圣坛前去终日进行那些无聊活动的非人的声音。”[7]196此时,斯蒂芬猛然意识到人生存在的意义,“生活下去,错误下去,堕落下去,为胜利而欢呼,从生命中重新创造生命!”[7]199这时,一位野性的天使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位来自公正的生命的法庭使者,即艺术的天使,带领着他从真正意义上踏入了艺术的殿堂。
斯蒂芬从对宗教的笃信到质疑再到彻底背弃,正是他对宗教伦理认识加深并逐渐否定的过程。当他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宗教伦理对人性的囚禁以及神职人员的伪善与腐化时,他觉得自己的祈祷“既不是向上帝也不是向圣徒发出的”[7]98他对克兰利坦白,“我曾试着去爱上帝。现在我感到我似乎失败了。”[7]289斯蒂芬不得不承认他对宗教的反叛使虔诚的母亲感到不安,“他模糊地但毫不遗憾地意识到,在他们的共同生活中已出现了第一个不声不响的裂痕。”[7]190他宁可违背世俗伦理,背负不孝的骂名,也不愿向天主教屈服。因为此时的母亲象征着爱尔兰教会的力量,他抗拒母亲也就是抗拒宗教及其伦理观念。斯蒂芬的伦理选择遵从了内心意志,进一步表明他与宗教伦理、宗教戒律的彻底决离。借克兰利之口,乔伊斯还大胆推测,“你有没有想到过,他(耶稣)自己也感到他是个伪君子,或者说,象他咒骂当时的犹太人所说的那样,是一个假善人?或者说得更直爽一些,他不过是一个恶棍?”[7]291乔伊斯对耶稣,即对宗教权威如此胆大妄为的亵渎与挑战,在当时的爱尔兰可算是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斯蒂芬还愤然地想,就该让背叛他的爱玛“去和她的神父调情,让她去玩弄教堂吧,因为教堂不过是基督教的下贱厨娘。”[7]261借斯蒂芬之口,作者乔伊斯清楚地表达了对上帝、耶稣、教堂与神父的蔑视与亵渎。斯蒂芬对宗教及其伦理无情的鞭笞与对人性的尊重也正是乔伊斯对宗教及其伦理的反叛和对人性的高扬。
结语
通过《画像》,乔伊斯向读者呈现了19世纪末爱尔兰社会的宗教伦理图景,揭露了占主导地位的天主教伦理通过压制、恐吓、暴力等手段,建构的爱尔兰民众心中根深蒂固的“伦理结”。然而,人性的本能和欲念始终在不断地与宗教伦理禁忌发生交锋,民众生存在羞耻、恐惧、疑惑、忏悔和不安之中,因而多数人变得麻痹、卑微和顺从。作者对斯蒂芬在艺术天使的召唤下,战胜传统伦理禁忌的束缚,实现通向人性自由之路的成长的展示,也是对宗教伦理无情的鞭笞与对人性的尊重。同时,也表明了乔伊斯对宗教伦理的反叛和对人性的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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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Critique ofAPortraitoftheArtistasaYoungManfrom the Perspective of Religious Ethics
YANG Shui-ping
(Foreign Language and Culture Department, North Sichuan Medical College,Nanchong 637007, Sichuan, China)
Abstract:Joyce’s masterpiece A Portrait reproduces a panorama of the Irish religious ethics at the end of the 19th century. The protagonist Stephen’s turn from a devout believer to a skeptic and then a rebel against the religious ethics and his resort to arts are the ethical line of the novel. The religious ethical restraints and taboos on Stephen and his ethical quandary and choices constitute the major ethical knots on this line. In his painful struggle between human instincts and the religious taboos, Stephen awakens his human consciousness, overcomes the restraints of religious ethics and thus deconstructs the ethical knots.
Key words:Ethical Literary Criticism; Religious ethics; A Portrait; Joyce
收稿日期:2015-09-15
作者简介:杨水平(1982-),女,讲师,硕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基金项目:四川外国语言文学研究中心2014年项目“文学伦理学视阈下之《青年艺术家的画像》”(项目编号:SCWY14—09)。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4860(2016)02-005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