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文士休闲的“耕隐”工夫及其美学蕴含

2016-02-13 05:02章辉
台州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文士陆游孔子

章辉

(玉溪师范学院 文学院,云南 玉溪 653100)

南宋文士休闲的“耕隐”工夫及其美学蕴含

章辉

(玉溪师范学院 文学院,云南 玉溪 653100)

在休闲思潮的影响下,南宋文士的隐逸工夫实现了由“政治性隐逸”向“休闲性隐逸”的转向。南宋文士所倡导的隐逸与躬耕相结合的“耕隐”,有其深刻的儒家哲学背景。耕隐的耕、读相伴而存,一方面体现了其“志道”的追求,同时也成为乐在其中的休闲手段。南宋文士的耕隐,是一种刚健进取的休闲观念与休闲方式,显示了崇高的人格美。

南宋;休闲;耕隐

一、“逸于山林,以适己事”:南宋文士的隐逸情怀

胡伟希这样指出:“中国休闲哲学固然重视修养工夫,但这种修养工夫与其说是一种外部学习,不如说是一种内心的证悟……为此,中国休闲哲学的一个重要特征,是重视‘养心’。”[1]21南宋文士的休闲工夫之中,无论是顺应自然本性之道,还是避免本性遮蔽之道,其实都可以看作一种心志调节的“养心”之道。从心理学角度来说,休闲可分为“心闲”和“身闲”两个层次,其中“心闲”是主导,它决定着“身闲”。很难想像,一个心不闲的人能享受身闲。因此,对于休闲工夫来说,养心之道是最为首要和关键的。不过,休闲毕竟是一个体验性极强的实践,它不可能只停留在内心层面修炼而既不落实在客观之境,也不表现在客观之事上。正如陆庆祥所言:“休闲不仅仅是人的自然化,还是生命自由自在的现实体验。既然是现实体验,便不能停留于观念上的高蹈。”[2]160休闲实践应当是在“闲境”中发生的“闲事”。对于休闲之境的选择和休闲之具体行动的落实,同样是需要修炼、习得、体认的工夫。南宋文士在将休闲工夫在落实于实践中时,对“境”有着导向性选择。那就是:逸出尘俗之境,步入隐逸之境。

和前代相比,宋人更具有高度的理性思维和怀疑精神。他们不再步武以往陈旧的意识形态,而是开始形成自己独特的价值判断。在休闲思潮的影响下,南宋文士的隐逸工夫,实现了由“政治性隐逸”向“休闲性隐逸”的转向。即是说,南宋文士的隐逸基本上不再是为了通过逃避政治来显示自己的名节、人格之清高,而更多地是将其作为“从吾所好”地享受生活以实现休闲自适与个人价值的手段。事实上,南宋文士的字、号中“隐”、“逸”、“”等字就已经透露了将觅隐作为休闲工夫之意。如张元干,号芦川老隐、真隐山人;赵叔向,号西隐野人;赵子岩,字少隐;程介,号隐;刘嗣庆,号云隐;洪遵,号小隐;曹勋,号松隐;赵子昼,号西隐老人;周紫芝,字少隐;陈世崇,号随隐;史浩,号真隐居士;徐似道,号竹隐;吴端,号湖山樵隐;陆,字隐;俞烈,号隐居士;龚大明,号山隐;宋之瑞,号樵隐;余,亦号樵隐;顾士龙,字隐;释道济(济颠),号湖隐;戴烨,号南隐;胡梦昱,号竹林愚隐;宋自适,号清隐;林尚仁,号端隐;施枢,号芸隐;李用,号竹隐;李智远,号谷隐野人;李,号天隐;林景英,号隐山;刘应龟,号山南隐逸;陈世崇,号随隐;黄鹏飞,字桂隐;贡宗舒,号柳隐居士;俞自得,号吟隐;裴相如,号豹隐;章至谦,号清隐道士;自强,号南墅野隐;程先,号东隐;史浩,号真隐居士;徐存,号逸平翁;张牧,字逸叟;宋恭甫,号逸斋;叶绍翁,号靖逸;虞似良,号横溪真逸;蔡正孙,号蒙斋野逸;沈中行,号野逸;赵至道,字竹逸;郑樵,号溪西逸民;罗无竞、朱熹、吴觉,皆号翁;翟龛,号庵;陈咏,号肥子;全璧,号初子;等等。

南宋文士对于走向隐逸之境,可谓无比钟情。胡宏曾这样谈论自己:“性本迂疏,志与时左,自分逸于山林,望云消意,临水观心,以适己事而已。”(《与吴元忠书》一,《五峰集》)[3]254这正是当时士人心态的典型写照。而事实上最终实现隐逸理想的南宋文士,也是非常之多的。整个宋代之隐逸盛况空前,而南宋隐士比北宋更多。张海鸥指出:“史志所载宋代隐士,主要分布在南方地区”[4]246。经笔者概括,这其中原因有三。一是南方的文化教育相对比北方发达。何忠礼指出:“(北宋)州县学有所发展,但普及率仍很低。到了南宋,各州县才较普遍地设立学校……进入南宋,由于理学家的竭力提倡和相继进入书院讲学,沉寂多时的书院得到了蓬勃的发展。据今人统计,两宋共有书院397所,其中,南宋有310所,是北宋的三倍多。”[5]18徐规也指出:“州县学在北宋虽多次获得倡导,但只有到南宋才真正得以普及。两宋共有书院三百九十七所,其中南宋占三百一十所,比北宋的三倍还多,著名的白鹿洞、象山、丽泽等书院,都是各派学者讲学的重要场所……学校教育的发展,有力地推动了南宋文化的普及,不仅应举的读书人较北宋为多,就是一般识字的人,其比例之大也达到了有史以来的高峰。”[6](序言)37在这样的情况下,南宋便能产生更多愿以栖隐、耕读来明志、求道的读书人。二是南宋地域更宜于栖隐。正如张海鸥指出:“从自然地理的角度看,隐逸文化也可以称之为山水文化。但多水的南方好像比多山的北国更适合隐士生存。”[4]247从审美角度讲,隐居多觅宜居的山水佳胜之处,南方多水,显然比北方更具有一些优势。此外中原地区地势平坦,山的密度也没有南方高。而从居住角度讲,北方虽有高山大河,并且雄伟壮观,但多为荒山野水,并不宜居。而南方多低缓丘陵,不但处处有青山绿水,并且十分宜居,更宜成为隐逸之境。所谓“白水卷帘,而青山隐几”(胡铨《孝逸先生传》,《胡澹庵先生文集》卷三一)[7]21,正是南宋隐士所追求的写照。三是南方自古有隐逸传统,有亲缘、地缘或学缘性的隐逸群体代代相传。亲缘的例子有邓光荐所记载的南宋隐士徐洪家族“昆弟五人,通五经,皓首乐儒。有筮仕者,不忍舍去,日相与婆娑山水花竹间,群从童冠……”(《宋徐公墓碑铭》,《弘治句容县志》卷一一)[8]419此外张海鸥还举证:“我在检索各种史、志中的隐逸传时,发现朱熹周围有一批隐士,他们与朱子有着乡缘、业缘(学缘)或亲缘关系”[4]241。

南宋文士所倡、所行之隐逸工夫中,有一种颇为独特的现象,就是隐逸与躬耕相结合,可以称之为“耕隐”。

二、“继此愿从于荷”:耕隐及其儒家哲学背景

在耕隐生活中,耕桑之事成为主要方面,它是隐士们得以生存的基本保障。耕隐所强调的亲力躬耕,自给自足,恰好表示出对乱世的无惧和对无道政府俸禄的蔑视。诸葛亮“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前出师表》),正是此类耕隐的生动例证。在南宋士人的隐逸之境中,耕种成为普遍的现象。刘子的朋友祝弈,“隐耕余数十稔”(《处士祝君墓表》,《屏山集》卷九)[9]215,赵子“终更归隐……把卷田间……往来浦汊,课仆灌溉。野服杖屦,与田父游。”(胡铨《龙图阁学士赠少傅赵公墓志铭》,《胡澹庵先生文集》卷二四)[7]64朱熹在朝不数月即为罢黜,转而隐居。后来自称“忆昔诛茅日……烟雨负岩耕。”(《寄云谷瑞泉庵主》,《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第七)[10]465而陆游在报国无门的情况下,明言把“谋耕”作为隐居的工夫:“西郊犹近市,北崦渐谋耕”(《北崦》),“郊居不与人间事,惟有耕桑得细论。”(《与儿孙同舟泛湖,至西山旁,憩酒家,遂游任氏茅庵而归》)他“买牛耕剡曲”(《雨夕排闷》),自称到80多岁还“耕牧犹能力”(《八十四吟》),并希望子孙也早日加入耕隐:“更祝吾儿思早退,雨蓑烟笠事春耕。”(《读书》)他的隐逸诗中,“耕”字出现了280余处,可见其隐主要是耕隐。范成大也自称“本来识字耕夫耳”(《密室惫坐》),他这样描绘其躬耕生活:“我今投绂去,行且扶藜耕”(《既离成都,故人送者远至汉嘉分袂,其尤远而相及于峨眉之上者六人:范季申、郭中行、杨商卿、嗣勋、李良仲、谭德称,口占此诗留别》),“一昨成归卧,于今负耦耕”(《阊门初泛二十四韵》),“今朝南野试开荒,分手耘锄草棘场。”(《检校石湖新田》)辛弃疾自称“白发归耕”(《沁园春》),“人间走遍却归耕”(《鹧鸪天》),“晚岁躬耕不怨贫”(《鹧鸪天》),“从今自酿躬耕米”(《哨遍》)。其“文字起骚雅,刀剑化耕蚕”(《水调歌头》),“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鹧鸪天》)更以借事功消解于耕桑之叹,表现了一个志士对其眼中无道政府的讽刺。甚而连张都有“世路崎费折枝,退耕非我更其谁?”(《次韵茂洪觅腊梅》)的想法。

古人不全然视耕种为劳苦之事,也将其作为快乐的来源。陆游称耕桑之乐无法细说:“陆子白首安耕桑,乐事遽数乌能详?”(《村邻会饮》)然而他还是有所言说:“檐日桑榆暖,园蔬风露清。金丹不须问,持此毕吾生”(《风》),“北窗本意傲羲皇,老返园庐味更长。犊健戴星耕白水,蚕饥冲雨采青桑。”(《北窗》)范成大亦有云:“桑下春蔬绿满畦,菘心青嫩芥苔肥。溪头洗择店头卖,日暮裹盐沽酒归。”(《四时田园杂兴十二绝》)耕作的欣然自得之情溢于言表。这就更能印证耕隐确为休闲工夫。

南宋文士的隐逸情怀有其深刻的儒家哲学背景。一般认为,隐逸文化与道家思想有着密切联系,但不能说隐逸文化只属于道家。陈洪指出:“很奇怪,极少有人把孔子视为隐士。其实,孔子大半生都在隐逸,只不过是人们还不真正理解孔子的隐逸方式而已。”[11]17很多人都只看到孔子为“道”而奔走呼号的一面,而忽视了其隐逸情怀。这当然不是说孔子在根本上要以隐逸为人生主旨,而是要提醒大家,孔子是把隐逸作为“求道”的一个重要方面的。对孔子而言,“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论语·泰伯》),“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论语·季氏》)因此,在朝为官是目的是弘扬道,避世隐居也是为了维护道。对于孔子而言,当仕则仕,当隐则隐,并没有“出”与“处”的矛盾纠结。故而,他虽然汲汲奔走行道,但对于隐士一直是怀有一种敬重之心的,称其为“贤者”:“贤者辟世,其次辟地”(《论语·宪问》),还说过“吾非斯人之徒而谁与?”(《论语·微子》)之类的话。在行道受挫时,不时表示“欲居九夷”(《论语·子罕》),甚至发出“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论语·公冶长》)的话,即是走向隐逸之境之流露。孟子将孔子这种思想精到地概括为“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孟子·尽心上》)故而,陈洪认为:“孔子是行义者,也是隐居者……宜乎哉,兼济与独善的孔子;宜乎哉,天下真隐士同乐孔子师徒之乐!”[11]22

孔子为代表的儒家隐逸情怀,对后世产生了巨大影响。南宋很多儒家文人最终走向隐逸之境,都是孔子儒家哲学影响下的选择。例如胡寅说:“枕流漱石,平生已慕于子荆;为黍杀鸡,继此愿从于荷。”(《答孙判监启》,《斐然集》卷七)[12]25“8荷”之出典即来自上文的《论语·微子》,代表耕隐之士。南宋士人们并非像某些人想象的那样全然沉醉歌舞升平,轻视天下大事。事实上,他们大部分很有危机感,渴望建功立业,兼济天下。一部分渴望恢复中原的志士,如韩世忠、陆游、辛弃疾、陈亮等,尤其如此。然而由于国家的主和政策,使他们无法施展抱负,最终只能无奈地选择“独善其身”的方式,即栖居于隐逸之境而终老,作为对当朝政治的拒绝、逃避甚至避祸。这样便可以如胡铨所言“知时不可为而止,则又合乎高尚之义”(《孝逸先生传》,《胡澹庵先生文集》卷三一)[7]21。这种隐逸,显然带有“求志”的儒家色彩,其目的是要在自保的同时,展现一种精神境界,为民众树立一种风标。正如陆游所言:“古人不轻出,出则尧舜其君民;古人不轻隐,隐则坐使风俗淳。”(《寄题求志堂》)

三、“读书拥褐,万里耕桑”:耕读相伴的休闲方式

传统儒家式的耕隐常常是耕、读相伴而存的。孔子在隐居岁月,一直是手不释卷的,甚至达到“韦编三绝”的程度。南宋儒士在耕种之余读圣贤之书,一方面体现了其“志道”的追求,同时也成为乐在其中的休闲手段。最典型的是陆游。陆诗中“书”字出现了1488处,“读书”出现了190处,可见爱书之程度。陆游以读书为乐,因此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休闲活动:

读书以自娱,不强所不知。——《闲适》

幽窗灯一点,乐处超五欲。——《灯下读书》

端居得至乐,生世岂不逢。——《冬夜读书甚乐偶作短歌》

我於万事本悠悠,危坐读书忘百忧。——《喜雨》

饮水读书贫亦乐,杜门养病老何伤。——《白发》

万事到前心尽懒,一编相向眼偏明。——《读书》

一生守断简,微火寒自照。区区心所乐,那顾世间笑。——《灯下读书戏作》

经中固多趣,我老未能忘。似获连城璧,如倾九酝觞。——《与子聿读经因书小诗示之》

对老年的陆游来说,读书近乎成为唯一的快乐之源:“老去无他嗜,书中有独欣”(《寒夜读书》),“老人世间百念衰,惟好古书心未移”(《读书至夜分感叹有赋》),“韦编屡绝铁砚穿,口诵手钞那计年。不是爱书即欲死,任从人笑作书颠。”(《寒夜读书》)而事实上,对于陆游来说,读书不同于一般的感官快乐,而是有着深长的意味和趣味。因此他更多地用“多味”、“有味”、“有得”、“自得”来形容读书之乐的独特:

黄卷闲多味,红尘老不宜。——《简杨庭秀》

老来百事废,却觉书多味。——《读书》

暮年于书更多味,眼底明明见莘渭。——《五更读书示子》

白发无情侵老境,青灯有味似儿时。——《秋夜读书每以二鼓尽为节》

读书有味聊忘老……人间乐事今真得……——《散吏》

人生各有好,吾癖正如此……无声九韶奏,有味八珍美。——《冬夜读书》

抚几欣然时有得,此翁作计未全疏。——《读书》

粥罢重投枕,灯残起读书。闭门常自得,作计更谁如?——《村舍杂兴》

那么,读书之“味”在何处?“得”在哪里?那就是书中“道”的光辉。从以下诗句可以看出,陆游所读乃是《论语》、《六经》乃至朱熹著作等儒家圣贤之书:

鲁壁汲冢秘,天遣慰困穷。——《冬夜读书甚乐偶作短歌冬夜读书示子聿》

六经万世眼,守此可以老。——《冬夜读书》

危坐读周易,会我平生心。——《秋夜读书》

朝读《易》一卦,时钞史数行。——《闲适》

易经独不遭秦火,字字皆如见圣人。——《冬夜读书示子聿》

病里犹须看周易,醉中亦复读离骚。——《读书》

数编鲁壁家传学,一盏吴僧夜讲灯。——《秋夜读书有感》

尧庭君相都俞盛,阙里师生博约深。我读残编食忘味,朱弦三叹有遗音。——《读书》

圣师虽远有遗经,万世犹传旧典刑。——《冬夜读书示子聿》

有方为子换凡骨,来读晦庵新著书。——《寄题朱元晦武夷精舍》

陆游读圣贤之书使他获得了“志于道”的快乐,成为高境界的休闲。他不但自己读书,还鼓励、教育子女读书:“我老返农圃,学业付后生。语儿续膏油,勿辍读书声。”(《晚秋农家》)并指出,耕读休闲之目的,仍是为了儒家理想:“归老宁无五亩园,读书本意在元元”(《读书》),“万锺一品不足论,时来出手苏元元。”(《五更读书示子》)于是,陆游的耕隐休闲中便有了这样动人的景象:

旧业虽衰犹不坠,夜窗父子读书声。——《读书》

新作篝灯学僧样,与儿同策读书勋。——《秋夕》

老夫一饱复缪悠,听儿读书宽百忧。——《苦雨叹》

出户风霜欺短褐,读书父子共昏灯。——《乞奉祠未报,食且不继》

借问城南老居士:新年乐事复何如?春寒催唤客尝酒,夜静卧听儿读书。——《题城南堂》

总之,陆游半耕半读的耕隐休闲方式,带有极强的儒家隐逸观色彩。虽然过程充满快乐,但其根本目的还是为了体现“道”的实现,故而亦是时有忧思挂心的。以下诗句,正是这种耕隐心路的最好写照:

读书有味身忘老,报国无期涕每倾。——《不寐》

齿发凋残志有余,一编聊复遂吾初。老来每恨无同学,梦里犹曾得异书。家世偏憎慕青紫,儿童切莫话龙猪。正令世世皆农圃,廉让何妨化里闾。——《秋夜读书有感》

四、“心欲其日休,道欲其日章”:耕隐的美学蕴含

吴小龙指出:“‘隐逸’作为一种文化的存在,成了中国古代审美文化的一个重要内容,它包括古代士人所普遍追求的清高的人格理想、淡泊宁静的生活方式和典雅的文化品位。”[13]167笔者基本赞同。故而,探讨隐逸文化的审美内涵也是颇有意义的。作为隐逸之一种,南宋诸人的“耕隐”始终与“道”的追求相联系,如胡铨所谓“古之君子……心欲其日休,道欲其日章。”(《遗从子维宁书》,《澹庵文集》卷六)[14]233因此,这种休闲方式所具有的就是一种休闲人格,带有鲜明的儒家美学色彩。出为行道,隐亦为守道。耕,显示其自食其力,脚踏实地,更展现其不慕富贵,淡泊宁静;读,显示其隐不忘道,心怀天下,也展现其品位之高雅,修养之自觉。而或耕或读,南宋诸人皆能乐在其中:

晚岁躬耕不怨贫,只鸡斗酒聚比邻。都无晋宋之间事,自是羲皇以上人。——辛弃疾《鹧鸪天》

自料躬耕体力微,他年为圃雅相宜。植茶要是依桑荫,种芋先须纳豆萁。药爱金樱长林薄,花因木槿作藩篱,只应分分陶朱富,不愿鱼繁六亩池。——张《自料》

但令吾道常无坠,饮水何妨枕曲肱。——陆游《秋夜读书有感》

读书万卷不谋食,脱粟在傍书在前。要识从来会心处,曲肱饮水亦欣然。——陆游《冬夜读书示子聿》

在封建社会的专制制度下,文士长期以来受到君权的控制,缺乏自我挺立的精神世界。他们的人生价值,往往要靠君王、权贵的赏识来获得,一旦学优而无仕,处乎乡野之中,就会无比失落。因此,很多人尽管在仕途中不得不违己交病,却仍然带着沉重的面具违心前行,迷不知返。像陶渊明那样为官83日即弃官隐居的士人是比较罕见的。而在宋代尤其是南宋,大量文士大量主动地步入隐逸之境。他们普遍以人格的扭曲和异化为耻,具有孔子那种“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论语·公冶长》)和庄子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胆识和气魄。在他们身上,开始展现出隐士群体的独立人格,这不能不说是南宋美学的独特之维。

吴小龙认为:“在隐逸传统中所形成的某种精神追求,如高洁的人格……对中国古代审美文化的发展进程产生了极大的影响。”[13]167南宋文士耕隐意境所展现的美学特点,凸显了安贫乐道的儒家仁者之风,体现了一种追求自立、自由的独特精神面貌,因此就带有了一种人格的高贵。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陆游才说“万里耕桑吾道尊”(《雨夜读书》)。胡伟希认为:“儒家立足于在社会群体中实现个体的自由,强调生命的积极与有为。这可以说是一种‘自强不息’的刚健进取的休闲观念与休闲方式,显示的是一种崇高美。”[15]29这一论断在南宋文士的“耕隐”中可谓得到了良好的印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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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何忠礼.南宋政治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7]曾枣庄,等编.全宋文:第196册[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

[8]曾枣庄,等编.全宋文:第356册[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

[9]曾枣庄,等编.全宋文:第193册[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

[10]朱杰人,等编.朱子全书:第20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11]陈洪.隐逸人格[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6.

[12]曾枣庄,等编.全宋文:第189册[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

[13]吴小龙.试论中国隐逸传统对现代休闲文化的启示[J].浙江社会科学,2005(6).

[14]曾枣庄,等编.全宋文:第195册[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

[15]胡伟希.中国休闲哲学的特质及其开展[J].湖南社会科学,2003(6).

Farming Seclusion:Leisure Approach in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and Its Aesthetic Connotation

Zhang Hui
(School of Humanities,Yuxi Normal University,Yuxi 653100,Yunnan,China)

Under the influence of leisure thoughts,literati of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convert “political seclusion”to“leisure seclusion”.Farming seclusion combines seclusion with farming and it has a profound background of Confucian philosophy.Farming seclusion combines farming and reading together,which becomes a mean of leisure with full of happiness.It embodies the“pursuit of Dao”.Li⁃terati’s farming seclusion in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is a positive leisure notion and leisure ap⁃proach,which shows their noble personality.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leisure;farming seclusion

10.13853/j.cnki.issn.1672-3708.2016.01.007

2015-11-01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自然与超越:宋代休闲美学思想研究”,项目编号:12CZX073。

章辉(1975-),男,江苏南京人,副教授,哲学博士。研究方向:中国传统美学、休闲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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