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玉山
随着教育哲学观的发展,特殊体育的研究范式也在发生重大的转变。以现象学知识审视特殊体育将是其研究趋势,因为现象学探究有助于反思所研究的问题。目前,特殊体育研究存有很多问题,如缺少行动研究方法;虽有些研究以质性研究为主,但均不能深入挖掘参与者对体育活动的体验;特殊体育研究缺乏意义的充盈等,这些问题很可能导致特殊体育研究的整体失调。因此,我们应在对现有研究进行反思的基础上,探寻特殊体育研究的多元趋向。通过查阅国内外的相关文献发现,现象学与特殊体育是相关的,可为特殊体育研究提供新的思路。
首先,我们应理解何谓现象学和特殊体育。通常,把现象学称之为源于20世纪初德国哲学史上的一场运动[1]。运动一词则意味着现象学并非一种哲学流派。目前,现象学已沿着不同的方向发展,例如实在论现象学(Realistic phenomenology)、构成性现象学(Constitutive phenomenology)、存在主义现象学(Existential phenomenology)和解释现象学(Hermeneutical phenomenology)[2]。虽然现象学有诸多的发展方向,但是作为一场运动,它以“回到事实本身”的现象学方法为主要特征。这一特征对人文科学的研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对于特殊体育,瑞德认为特殊体育是“使专业人员与体验运动困难的人互动的跨学科的知识体和专业实践”[3]。此定义指出特殊体育具有跨学科的性质,使用了“体验运动困难的人”这一理念,并强调特殊体育未必专门针对残疾人。瑞德把特殊体育作为一种研究领域,认为可从不同的学科视角对其进行研究,而有些学者则认为,应把特殊体育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或至少是一门新兴学科[4]。笔者赞同瑞德的观点,认为特殊体育不是一门学科,而是一个研究领域,应该从不同的学科视角进行研究,理解运动困难方面的体验需要借助于现象学知识。
现象学哲学有各种变体,但其研究核心为个体体验。关于现象学与特殊体育研究的相关性,我们应理解体验的核心概念。首先,体验总是在特定的环境下才有意义。现象学的价值在于阐述自我的“生活世界”,也就是说,在特定环境下,现象学阐释特殊体育的专业人员和参与者的生活世界;其次,还要理解难度动作。涉身性(embodiment)为现象学描述此类体验提供了参考依据;最后,如果特殊体育旨在使专业人员和体验运动困难的人进行互动,那么理解第一人视角是十分必要的。因此,虽然现象学作为哲学已发展了许多核心概念,但是考虑到特殊体育的定义,本文仅更详细地阐述自我的“生活世界”、涉身性和第一人视角三个核心概念,因为它们更适合现象学作为哲学与特殊体育研究的相关性这一旨归。
2.1.1自我的“生活世界” “生活世界”这一术语源于胡塞尔的研究,后经其他哲学家阐述而引起越来越多研究者的关注。自我的“生活世界”是主体间性的世界,是自我与他人建构主体的空间,意味着自我直接体验(immediate experience)到的世界。例如我们非常熟悉的前反思世界(prereflective world),它具有自明性、奠基性和无前提性等特征,是一切科学研究的基础和归属[5]。海德格尔提出“在世界之中存在”这样的哲学术语,阐述了生活世界的原始性(primordiality)。认为人的行为是处境化了的身体-环境体验的系统[6]。他捶击的观点类似于特殊体育的器材和辅助设备,例如网球拍和轮椅。通过使用,它们才获得其意义。对于现象学家而言,这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在某种意义上,这是意义的本体论问题。菲茨伯特里克和沃特金森(Fitzpatrick and Watkinson)研究了体育教育环境下身体笨拙青少年的体验。他们发现,未能表现出较好的体育运动技能是青少年体验的重要方面,这种体验使青少年的自我意识处于消极的状态[7]。生活世界有关存在的特征则能够进一步阐明这种受影响的体验。范梅南提出生活体验研究,认为生活世界的本质特征就是体验。他确定了四种相关性的存在:身体、空间、时间和人际关系[8]。由此可知,对于喜欢和不喜欢体育教育的学生而言,他们参与体育活动的体验是不同的。对于客观的实体亦是如此,亦如不同的学生对体育馆有不同的体验。存在也需要人际关系,包括与他人关系的生活体验。因此,自我的“生活世界”为我们反思特殊体育的体验提供了理论资源。
2.1.2涉身性涉身性在现代科学研究中占据重要地位。关于涉身性的研究已涉及认知科学、社会学、心理学和哲学等众多领域。采威乐(Cheville)认为,广泛使用涉身性这一术语的原因是其能够解决身心二元论的问题[9]。梅洛-庞蒂对涉身性思想进行了详细阐述,他提出知觉现象学,认为身体是客观身体和心智的统一体[10]。他的身体现象学为特殊体育的涉身性研究提供了最直接的哲学基础。由此可知,涉身性意味着身体不仅仅是解剖学和生理学研究中的客体,身体亦是我们对世界的主观看法。身体可以接触世界和理解世界,发现世界的意义,通过社会化和学习,我们可以完善我们的涉身性,进而以不同的方式体验生活世界。个体运动的涉身性能力与个体对周围世界的体验密切相关。这也说明,在物理环境的外部限制中,涉身性并没有停止,而是与生活世界相结合。涉身性亦具有文化内涵。身体不仅把某种意义给予自然物体,而且也给予文化物体。豪尔(Howe)在他的专著《关于残奥会的文化政治》中提出涉身性是一种社会性行为,能力受影响的身体亦是一种文化现象,可以促进学术研究的发展[11]。因此,涉身性可为特殊体育研究提供更广泛的机会,以身体作为研究的核心话题,有助于特殊体育研究确切地阐述体验、自我和文化等理论。
2.1.3第一人视角第一人视角是现象学的主要特征之一。它区别于旨在消除人的主观性影响的第三人科学研究。对于第三人科学研究所给出的客观性解释,现象学则提供了另一种选择性。现象学家认为,一旦对科学研究进行阐述和主体间确认,在主体世界中“有同样多的‘客观性’和真理”[12]。如此,现象学提供主体体验的解释,而不是体验的主观解释。图姆斯的研究进一步阐明了第一人视角和第三人视角的区别。在《病患的意义》一书中,图姆斯详细阐述了医生和病人对疾病的不同观点。她为疾病的体验提供了现象学的诠释,认为医生不仅应注意病人的机体表现,而且应理解身体、自我与生活世界的变化关系。个体的体验和意识活动赋予客体意义,意义间的不同由直接的生活体验和疾病的科学知识构成,不能简单地把疾病理解为病理解剖和病理生理方面的概念[13]。这类似于特殊体育,特殊体育的大多数研究者缺乏残疾人的体验,他们的理解基于科学、第三人视角和残疾知识,完全不同于专业实践中的第一人视角。这并非否认第三人视角的价值和残疾的科学解释,但是它们并不能彻底阐明残疾和运动困难的体验。因此,第一人视角能更好地用现象学方法分析特殊体育研究,有利于更深刻地理解特殊体育。
马克斯5范梅南是现象学教学法的开创者。他的现象学教学法思想源于对生活世界的反思。在后期的研究中,范梅南以更广泛的视角研究现象学教学法。他不仅关注教学法,而且更普遍地重视现象学的实践。他认为教学法本质上是一种实践,应该从生活世界中寻找教学法,教学法存在于具体的生活情景中。现象学实践是语境相关的(context-sensitive)、以探究为导向(inquiry-oriented)的方法,现象学的实践价值在于它影响实践者的教学敏感性(pedagogical sensitivity),能使实践者更富洞察力地理解教学法,学会如何机智地与他人接触[14]。由此可知,现象学教学法研究生活世界的直接体验,加强对生活世界体验的本质或意义的理解,为我们研究特殊体育的体验提供一种人文视角的方法论,它强调理解参与者的生活世界,机智地采取行动。就此点而言,现象学教学法关注特殊体育专业实践环境下如何机智地处理与他人的关系。范梅南对生活体验和实践机智的研究,对于我们研究特殊体育的本质和师生关系具有启示和借鉴作用,同时也为我们提供了新的研究范式。在人体运动研究更广泛的背景下,涉及现象学教学法的研究较少,特殊体育研究亦是如此。特殊体育的质性研究普遍认为,关于残疾人体验的研究可以培养研究者的敏感性,残疾学生的心声将加深研究者对残疾的理解,有助于确定学生最有意义的障碍[15]。这与现象学教学法的实质相符,但是提高他们的实践仍有待行动研究。现象学教学法的发展可以促进质性研究和现象学研究的可转移性(transferability)。现象学教学法在特殊体育中进一步的发展旨在基于反思意识提高参与者自身的体验,正如比约柏克莫所述,专业实践活动应渗透参与者的视角和体验[16]。因此,现象学不仅是哲学知识的体系,而且也奠定了教学法实践的基础。它解决了特殊体育专业实践环境中如何运用现象学的问题。
以现象学知识分析特殊体育研究,将对特殊体育研究的思维态度提出新的挑战,提醒我们关注实事本身、提出理解个体差异理论、采用行动研究方法、构思专业实践和探寻具体意义。
自然态度和现象学态度是现象学研究必须涉及的问题。自然态度是对独立于意识、体验和理论的实在的信仰,是悬搁方法予以处理的东西;而现象学态度包括对生活世界中广为接受的信仰的加括号(bracketing)或悬搁,是对自然态度本质的思考。目前,特殊体育研究的主流思潮仍没有摆脱自然态度的约束,这种态度忽视了独特的个体存在。现象学态度可以促进研究者不再以真理的拥有者构建特殊体育体系,而是对特殊体育的具体问题进行实事分析。在特殊体育研究领域,如果仅仅研究特殊体育理论的客观性,那么试图在特殊体育研究领域开发类似于自然科学的知识体系是极其错误的。特殊体育研究必须关注特殊体育实事本身,以特殊体育的体验为出发点和归宿,不断地研究特殊体育中的专业实践。现象学最重要的核心是现象的还原。这就要求特殊体育研究应该把生活世界“悬搁”起来,这种悬搁并非否定生活世界的存在,而是从根本上重新思考它们。只有如此,研究者才能中止与生活世界相关的判断的执态,这是一种面向特殊体育实事本身的态度。因此,关注特殊体育实事本身是特殊体育研究的切入点和突破口,对我们重新审视特殊体育与生活世界以及特殊体育理论与实践的关系具有重要的意义。
对于如何理解“体验运动困难的人”,现象学的价值在于理解那种现象的相关特征。事实上,现象学帮助我们理解“运动困难”不是个体的特征,而是相关的现象。涉身性的概念则强调了此观点。涉身性帮助我们理解运动既是个体的又是文化的。由此,运动困难并非主要是自我认知(intrapersonal)的现象,相反,它涉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文化。无论特殊体育的参与者是残疾人,还是特殊体育作为一种专业实践处理个体差异,如果没有借鉴特殊体育的文化背景,那么我们不可能完全理解残疾人和个体差异。因此,在特殊体育研究中,必须理解“文化相关的运动技能”。此外,越来越多的研究集中于现象学取向的质性研究,很少有研究对现象学和残疾人相关的文献进行全面的综述。这要求特殊体育研究应综述现象学和残疾人相关的文献,以便于研究特殊体育领域现象学的方法论实践,提出更广泛的理解个体差异理论。因此,特殊体育研究应该分析现象学和残疾人研究的价值,提出人体运动背景下理解个体差异的理论。
在行动研究的众多定义中,笔者倾向于凯米斯(Kemmis)的定义:“行动研究是一种自我反思的研究,旨在使社会环境的参与者改善实践活动的科学性,提高实践活动的理性认识,加深对实践活动和生活世界的理解。”[17]这一定义要求行动研究的参与者具有广泛性。他们既是行动者又是研究者,整个研究处于共同实践的过程,在自我反思的基础上提高特殊体育研究的质量,从不同的视角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从生活世界中关注问题,并不断反思和提高。目前,虽然有一些研究以质性研究方法研究特殊体育中残疾学生的体验,但是它们仅进行更多的访谈研究和态度研究,这并不能提高残疾学生的现状。特殊体育研究不能仅仅停留在原因分析、现状调查和建议的层面,相反,未来的研究应旨在使特殊体育的专业实践变得更好。在这一点上,本研究同意艾哈迈德(Ahmed)的观点,他认为“并非知识导向转变,相反,转变以实践的形式引出知识”[18]。因此,特殊体育需要行动研究。如果这些研究基于现象学,那么它们有可能在特殊体育中发展现象学教学法,以现象学分析特殊体育研究,可以说行动研究是适合特殊体育研究的最根本的方法。
从本质上而言,特殊体育是一种专业实践。它是一个在生活世界中通过理解使“意义”逐渐实现的过程。范梅南现象学教学法的理念能更好地阐述特殊体育中的专业实践。作为专业实践的理论资源,现象学教学法强调参与者生活体验的语境相关的理解。如何构思和发展特殊体育专业实践,现象学教学法给出了一些启示。例如现象学教学法的核心是机智,机智的教育者应该适应专业实践中参与者的生活体验,机智地创设学习环境,具有对参与者的敏感性和理解力,实践方面应有道德知觉的特点等。同时,现象学教学法基于专业实践中的“领会”,这种观点可视为循证实践中传统价值证据的补充[19]。特殊体育参与者的体验能够提高研究者的理解和敏感性,这似乎是现象学研究的一个基本前提,但是,在人员理解参与者的体验,对如何发展参与者理解自身体验的研究较少。此类研究是自我认知至关重要的根源,特殊体育专业实践的研究将沿着强调参与者自我反思的方向发展。因此,我们应构思和发展专业实践研究。这有助于参与者作为运动的人理解自身的体验,为特殊体育专业实践提供理论资源。
以现象学态度研究特殊体育,其过程也是理解当下特殊体育研究的过程。不同于实证研究,现象学态度重视探寻具体意义,并认为意义的探寻并非是一劳永逸的,而是一个“建构——反思——研究——重新建构”的过程,是主体间相互理解的过程。“交互主体性”为探寻具体意义提供了可能,它认为“理解是主体间的视界融合”[20]。“现象学旨在从生活世界的存在中深入挖掘生活体验,并探寻具体意义,而非仅仅拓展抽象理论”[21]。特殊体育具体意义的探寻离不开主体体验的理解,在理论思考和特殊体育专业实践的反思中才能达到“深描”的境界。特殊体育不止是一个过程,更是一种主体的具体意义,一种社会的希望。它需要更多阐释性的质性研究和反思性的行动研究。因此,探寻并构建特殊体育的具体意义势在必行。我们不仅应重视残疾学生实践技能的提升,更应呈现特殊体育的终极关怀,使特殊体育研究成为一种伦理存在方式。
总之,现象学作为特殊体育的哲学基础和教学法资源为特殊体育研究带来新的活力。现象学知识是特殊体育研究的切入点和突破口,可为特殊体育研究提供理论依据。当前,特殊体育的现象学研究基础较为薄弱,没有引起研究者的重视,这与特殊体育的实际发展不相适应,特殊体育研究需要借鉴现象学的观点,以现象学的思维态度对特殊体育研究现有的研究范式提出批判。正如黑尔德(Held)所言:“现象学是通往认识真理的一个过程”[22]。对于特殊体育研究者而言,现象学是其通向特殊体育圣殿的一个过程。此过程是一种动态的“生活世界体验”的过程,在不断“深描”的过程中,他们丰富着对特殊体育研究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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