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柠
天津师范大学,天津 300000
一手芳香一手罪恶
——莫言小说《蛙》中姑姑形象分析
陈柠* 1
天津师范大学,天津300000
摘要:莫言的小说《蛙》发表于2009年,一经出版便引起很大的关注。莫言在《蛙》中将笔墨聚焦于60年代的农村,以计划生育为背景,以乡村医生姑姑为中心,呈现六十年的中国民间生育史。莫言在《姑姑的故事现在可以写了》中说,“我希望读者看了《蛙》这部小说后,认识到生命的可贵。认识到生育——人类最基本的问题,在中国的近代史上也曾经是这么样的艰难曲折。”[1]
关键词:角色;情感;人性;工具性;主体性
不同于《红高粱》中敢爱敢恨的戴凤莲,也不同于《丰乳肥臀》中任劳任怨的上官鲁氏,莫言在《蛙》中塑造了一个有着复杂色彩的姑姑形象。莫言在宏大叙事的框架之下细述了“乡村医生”姑姑的一生,用姑姑的一生来展现整个中国六十年的生育史。在《丰乳肥臀》这部作品中,作者也将上官鲁氏跌宕起伏的一生与整个中国的社会大背景相连,对上官鲁氏代表的隐忍、奉献、无私“母亲”形象进行了赞美和歌颂。但是《蛙》中,莫言更多的是通过女性命运来对政治、历史的反思,主人公“姑姑”的形象是二元对立的结合体,是复杂性和深刻性的结合体。同莫言以往塑造的女性相比,姑姑的形象经历了身份转变的过程,比如起初姑姑身上的人性和母性,但是随着姑姑对政治使命的坚持,姑姑被社会所赋予的角色符号化了,她为超生的女性带来了痛苦。论文从三个方面,以情感与角色间的关系,梳理姑姑的复杂人性的转变,挖掘姑姑这一形象在莫言小说中塑造女性形象中所体现出的独特性。
一、情感与角色重叠
“角色是由于个人与社会的结合而产生出来比个人更抽象的概念。个人是以角色的名义与他人发生关系的。”[2]起初姑姑身上具有着本真的人性与母性。此时她的角色是一个乡村妇产科医生,她为山东高密乡的生育繁衍事业做出了重要贡献。
新接生法刚出现时,还不能被高密乡所接受,姑姑在推行新接生法的同时也是对高密乡人思想启蒙的过程。接生陈鼻的场景就是一场新旧接生法的交战。姑姑面对“老娘婆”田桂花完全是厌恶,她甚至把对旧接生法的怒气发泄到田贵花身上,姑姑对待田桂花不会因为田桂花年纪大就谦让她,对于田桂花这样的“老娘婆”姑姑只有恨。
作为一个妇产科医生,阶级的观念在姑姑头脑中淡化了,在一切即将出生的生命面前,生命具备了最原始的属性:平等。在生育面前,一方面,姑姑来不及思考新生儿的阶级属性问题,不能因为阶级的差别就选择放弃新生命,另一方面迫于旧法接生的压力,此时的姑姑对待生命是一种“纯洁、纯粹的人的感情”。对于人是这样,对于动物也是如此。
文中写道姑姑给牛接生的一个场景,“那母牛一见到姑姑,两条前腿一屈,跪下了。姑姑见母牛下跪,眼泪哗地留了下来。”[3]接生完小牛,姑姑的眼里满是慈爱。通过姑姑与父亲关于“母牛”的争论,可以看出,姑姑的眼里不仅对于动物一视同仁,而且对于人也没有性别歧视,她认为男女平等,而这也势必为之后姑姑与那些以生男孩为最终目的的超生者的激烈冲突埋下伏笔。
大众眼里,姑姑的职业属性让她成为一个神化的对象。在文中,莫言通过母亲与哥哥叙述姑姑的“手”的描写,通过别人的嘴,侧面描绘姑姑的医术高超。随着姑姑对旧法接生的“革命”,在接生时,只要姑姑的出现总会给孕妇带来莫名的力量。姑姑的神化色彩虽然被夸大,但这种夸大既是村民对姑姑技术的信任和托付,也有对生接生者这一角色的尊敬。
这个阶段,国家政策鼓励生育,高密东北乡一个个小孩如“地瓜”一般落地。众多孩子的落地背后暗示着姑姑接生工作的幸苦和繁荣。姑姑身上的角色定位与个人情感交织重叠在一起的,妇产科医生最先接触到新生命的喜悦与姑姑自身追求的真善美的情感是一致的。
二、情感与角色分离
作为一个妇产科医生,姑姑是认真、负责、有使命感。作为一个女性角色,她对美好的爱情和幸福的婚姻也是向往的。姑姑与飞行员王小倜恋爱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飞行员在那个年代是一个值得让人羡慕的职业,而仿佛也只有这种高尚的职业的人才能匹配的上姑姑这样的“人物”。可是爱情的甜蜜是短暂的,姑姑的恋爱随着王小倜的叛变而结束。在姑姑身上“太革命,太正派”的特点遮蔽了姑姑身上的本真情感,成为一个无情感的“红色木头”。
强烈的阶级观念驱使之下,扭曲了姑姑作为人的正常情感。比如姑姑只要看到与王小倜有关的东西,便认为是不光彩,不正派的。一张国民党反动派的传单引发了姑姑与黄秋雅厮打,而最后姑姑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她对党的忠诚,“我恨王小倜!我生是党的人,死是党的鬼!”[3]这种强烈的甚至带有自虐性质的情感表达为姑姑后来变化成为坚定的“计划生育”执行者角色提供了注解。
“虽然面临这国家机器的猎捕、严刑峻法的威压,人们,特别是那些怀了孕的女人们,对繁衍子嗣的渴望依旧强烈。”[4]随着计划生育政策的执行,这个时期的姑姑,完全沦为政治工具,她对党和国家的命令高于内心的个人情感。姑姑是坚决推行计划生育政策的,对于超生的人,姑姑一概不放过,她从“送子娘娘”转变为“活阎王”,而王胆,王仁美,耿秀莲都成为了国家政策与高密东北乡民间观念的剧烈碰撞之下的悲剧代表。姑姑对超生计划的人员进行的围追堵截是残酷和无情的,此时的姑姑是一种野蛮的施恶者的形象,她把人逼到绝境,是一种“赶尽杀绝”的魔化表现。政策执行带来的严重后果并没有动摇姑姑的决心,这种偏执且固执状态是一种病态的表现。在计划生育面前,姑姑铁面无私,在她的眼里,没有私人化情感,只有违反计划生育的人。这种人性的消失,工具化的符号化的显露,是对那个年代千千万万个悲剧的普遍性的表达。在姑姑符号性形象的背后,是作者对于历史记忆的理性反思。
在计划生育的推行过程中,姑姑即是执行者,又是受害者,正如姑姑说“我的双手,一半是芳香,一半是腥臭。”这是一种角色与情感的分离之下导致的冲突。姑姑是珍视和敬畏生命的,她对那些遵守计划生育的孕妇进行接生,然而对于那些超生的人,她无情的实施人流。政策面前,姑姑显得弱小却又无能为力,她的内心每时每刻在接受着折磨和煎熬。这是姑姑命运悲剧的一点。
姑姑的无情换来的是村民的指责和不理解,姑姑在别人眼里的异化也是她内心的本性的异化。姑姑的异化带有悲剧性,这种悲剧性与社会赋予她的角色有关,也与她“疯狂式”的绝对忠诚的性格有关。莫言借蝌蚪说出了对姑姑的评价,“我不抱怨姑姑……但那是历史,历史是只看结果而忽略手段的……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中国人用一种极端的方式终于控制了人口暴增的局面。”[3]
三、情感复燃与角色消退
姑姑的晚年“妇产科医生”的职业角色感逐渐消退,她背负着承重的思想包袱,成为一个落魄者。她头发散乱,目光茫然,言语颠倒,与之前相比,这是一种非正常的状态。
精神脆弱的她甚至在遇到青蛙时产生了可怕的幻觉。在姑姑的退休的那个夜晚,喝醉的姑姑被青蛙包围并追逐着。“姑姑一边嚎叫一边奔跑,但身后那些紧紧追逼的青蛙却难以摆脱。姑姑在奔跑中回头观看,那景象令她魂飞魄散:千万只青蛙组成了一只浩浩荡荡的大军,叫着,跳着,碰撞着,像一股浊流,快速地往前涌动。”[3]青蛙的叫声如同新生儿的哭声,怨恨和委屈的叫声里蕴含着对姑姑的控诉。莫言通过这段梦境般的、似真似假的经历描写,让姑姑正式面对过往。这是源自姑姑内心深处对自己曾经扼杀过的生命感到的不安与忏悔,是施恶者内心的道德自省。正是从这这个魔幻的梦境开始,姑姑作为人的主体性开始复苏。姑姑主体意识的复苏伴随着姑姑对自己救赎的到来。
醒来后的姑姑,更加坚信人要受着煎熬来抵消曾经犯下的错,只有赎罪完才能获得解脱。姑姑选择嫁给泥塑艺人郝大手就是她的新生的开始。姑姑和郝大手一起捏出2800个泥娃娃,这些泥娃娃不仅仅单纯的是物质客观体,它们身上包涵了姑姑的精神寄托,是姑姑对所犯罪过的忏悔。姑姑将这2800的泥娃娃认定是自己曾经扼杀的2800条小生命。这些泥娃娃外貌和形态与现实的重叠,在姑姑的眼里,已经死去的生命以泥娃娃为载体进行再次的复活。人性回归后的姑姑,从一个无神论者变成一个有神论者,她把这些泥娃娃供在屋里,告慰这些曾被扼杀的生命。《蛙》就有“娃”的意思,也有“娲”的意思,姑姑的晚年通过女娲捏人这个方式,作为人的情感超过了社会历史下扮演的角色强加给她的使命,人性得到复归。
姑姑的一生是传奇的一生,但也是悲剧的一生。姑姑这个具有普遍意义的典型形象是作品的核心所在,作为计划生育工作者,姑姑的形象可能代表着历史上千千万万的普通工作者。莫言以亲历者的身份记录这段历史,通过阅读,读者触摸到的是中国六七十年代的计划生育史。
四、结语
莫言曾说“作家抄袭自己比抄袭别人更可耻。”姑姑这一形象鲜明而又饱满,正是莫言文学上的创新与实践。姑姑的形象是成功的,是不可复制的。姑姑不同于莫言作品中以往的女性形象,姑姑身上的矛盾性正是《蛙》这部作品在叙事上最大的张力所在。
[参考文献]
[1]莫言.姑姑的故事现在可以写了[J].南方周末,2010.2.
[2]杨心恒.论社会学的基本问题:个人与社会[J].南开学报,2002.
[3]莫言.蛙[M].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24,49,145,216.
[4]孟庆澍.莫言《蛙》三题[J].艺术广角,2011.
*作者简介:陈柠,女,河北人,天津师范大学,中国当代文学专业。
中图分类号:G42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0049-(2016)11-013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