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西方汉学家英译《聊斋志异》中的跨文化操纵*

2016-02-04 01:14
国际汉学 2016年2期
关键词:汉学家聊斋志异英译

引言

《聊斋志异》不仅在中国家喻户晓,而且被译成世界多国文字,受到世界各国人民的喜爱。自1784年《聊斋志异》被译成日文起,到21世纪初,它已经有日、英、法、德、俄、韩等20余个外语语种的译文。其中,英语译文数量最多、影响最大。根据历史文化语境的变迁,《聊斋志异》英译可以划分为两个时期:19世纪50年代至20世纪50年代早期西方汉学家英译《聊斋志异》时期和新中国成立以后至今当代西方汉学家和华人译者英译《聊斋志异》时期。在《聊斋志异》英译的第一个时期,西方汉学家扮演着最为关键的角色。第一个拉开向英语世界译介《聊斋志异》序幕的人就是德国汉学家郭实腊(Karl Friedrich August Gutzlaff,1803—1851)。此后, 卫 三 畏(Samuel Wells Williams,1812—1884)、梅辉立(William Fredrick Mayers,1831—1878)、阿连壁(Clement Francis Romill Allen,1844—1920)、翟理斯(Herbert Allen Giles,1845—1935)、禧在明(Walter Caine Hillier,1849—1927)、乔治·苏利埃·德·莫朗(George Soulie de Morant,1878—1955)等一批不同国籍、不同身份的西方汉学家都加入到《聊斋志异》的英译队伍,他们为《聊斋志异》在英语世界的传播和经典化做出了重要的贡献。他们之中,有人的译文在英语世界广为流传,“被转译成多国文字,在西方代表蒲松龄达一个世纪之久”;①John Minford, trans., Strange Tales from a Chinese Studio. London: Penguin Books, 2006, p.xxxii.有人的译文配合汉语原文,成为英语世界经典的汉语学习教材。早期西方汉学家身份复杂,他们翻译《聊斋志异》有着不同的目的,因此他们的译文各具特色。但是,这一时期大多数西方汉学家英译《聊斋志异》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他们在翻译过程中经常操纵原文。这是由当时的历史文化语境所决定的。

《聊斋志异》英译的第一个时期处于西方资本主义列强发展壮大后在中国实行殖民主义扩张的历史文化语境里。当时,西方文化处于强势地位,中国文化处于弱势地位。相当数量的西方知识分子认为西方世界的物质文明、制度文明和工具理性等方面大大优于中华民族的古老文明,滋生出了强烈的“西方文化中心主义”观。他们认为,西方是全人类文明的创造、发生和传播中心,中华民族的文化是西方文化的附庸,必须接受西方文化的引导和支配。在这个时期,为了配合传教和殖民的需要,相当数量的中国社会文化方面的著作,尤其是中国典籍,通过翻译进入了西方世界。译者大多数是“业余汉学家”,他们本来有着传教士、外交官、领事馆工作人员、使馆工作人员等种种不同的身份。他们的翻译有着很强的宗教和政治目的,即推进在中国的传教活动和帮助西方殖民主义者完成在中国的经济、政治、文化等各项殖民活动。当时汉学家的代表人物理雅各(James Legge, 1815—1897)在其经典译著《中国经典》(The Chinese Classics, 1861—1872 )里的一段话非常清楚地表达了这种翻译目的:“只有透彻地掌握了中国人的经书,亲自考察中国圣贤所建立的道德、社会和政治生活基础的整个思想领域,才可以说是与自己所处的地位和担任的(传教)职责相称。”①顾长声:《传教士与近代中国》,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189页。在当时“西强中弱”的历史文化语境之中,绝大部分的西方译者流露出强烈的“西方文化中心主义”意识,用西方的诗学观念和意识形态指导自己翻译过程,翻译策略上多选取一种迁就译入语文化的归化策略。为使翻译达到自己的预定目的,他们在翻译过程中经常有意识地采取删减、增添、改写等方式操纵原文。下面,我们将选取郭实腊、阿连壁、翟理斯、乔治·苏利埃·德·莫朗四位早期的《聊斋志异》英译者为代表,分析他们如何在翻译中进行跨文化操纵。

一、传教目的下的改写:郭实腊译介《聊斋志异》

郭实腊为清末德国来华传教士。1842年,他在《中国丛报》(Chinese Repository, 1832—1851)第11卷第4期上撰文“Liau Chai I Chi, or Extraordinary Legends from Liau Chai”,首次向英语读者介绍了《聊斋志异》,并译述了其中的九则故事,分别为《祝翁》《张诚》《曾友于》《续黄粱》《瞳人语》《宫梦弼》《章阿端》《云萝公主》《武孝廉》。借助《中国丛报》的影响,郭实腊译介的《聊斋志异》“在塑造西方人心目中的中国经典小说的问题上,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②王燕:《试论〈聊斋志异〉在西方的最早译介》,《明清小说研究》2008年第2期,第223页。例如,受郭实腊译介的《聊斋志异》的影响,伟烈亚力(Alexander Wylie, 1815—1887)在《中国研究》(Chinese Researches, 1897)中介绍的第一种小说即是《聊斋志异》;卫三畏在其经典汉学著作《中国总论》(The Middle Kingdom, 1846)中介绍小说时所举的例子也是《聊斋志异》,对它的评价也在很大程度上继承了郭实腊的观点,认为其中许多作品“缺乏道德而面目可憎,或异想天开而荒诞可笑”;③Samuel Wells Williams, The Middle Kindom: A Survey of the Geography, Government, Literature, Social Life, Arts and History of the Chinese Empire and Its Inhabitants. 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1883, p.732.翟理斯编撰的首部正式意义上的《中国文学史》(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1901)更是花费大量篇幅对《聊斋志异》进行介绍,认为它对清代文学有开创之功,可以与《红楼梦》并驾齐驱。

郭实腊译介《聊斋志异》的主要目的是为其在中国传播基督教提供一个合理的理论依据。《聊斋志异》是一部文学作品,但是,郭实腊在《中国丛报》上译介《聊斋志异》时,却将它归在“异教信仰”(Paganism)这一类。并且,他在文中明确指出:“这几卷书是传奇故事,主要同道家信条相关……有时也介绍佛教徒。但是,它也包括有关精灵、仙女、盗尸者、各色灵怪、有灵异力量的动物的记述,以及其他令人惊异的故事。”④Gutzlaff, op.cit., Vol. 11, p.203.“Liau Chai I Chi, or Extraordinary Legends from Liau Chai”全文由两部分组成。在文章的开头部分,郭实腊花了很长的篇幅试图论证中国群众所信仰的道家、佛家思想是迷信思想,只会遮蔽人的心智,并在论述的最后部分得出结论:只有基督教才能将中国人从迷信中拯救出来,从而为自己在中国传播基督教提供一个合理的理论依据。

经过长篇论述之后,郭实腊接下来翻译了九则《聊斋志异》故事。他选译的《聊斋志异》故事都是为其主题服务的,每一则故事都有他所批驳的“迷信”。例如,《祝翁》中的“老道”具有自由控制自己和妻子生死的特异功能;《张诚》中的“巫师”能招揽魂灵,使人起死回生;《曾友于》中子孙祭拜祖先则兄弟亲善和睦、不祭拜祖先则兄弟失和;《章阿端》中那位丈夫可以自由地同漂亮女鬼打交道,并在其帮助下同已死的妻子团聚,等等。缩译加改写是郭实腊译介《聊斋志异》的方式。首先,他只是简单译出每篇故事的梗概;其次,他根据文章主题需要改动故事情节或主旨。在译介《聊斋志异》故事时,郭实腊几乎对每一篇故事原文都做了“大刀阔斧”的改动。以《瞳人语》为例,原文近千余字(由于篇幅关系,原文省略),经过郭实腊的译介后,译文如下:

[例1] A gay young man was fond of the society of beautiful ladies, and very impudent and bold to gain a sight of them. Once on a day he was walking out and perceived a very handsome lass, fair as a houri, and according to his custom ran after her, and trudged along her side for a considerable distance. Instead of being coy, the nymph was very affable, but the unfortunate swain, on fixing his eyes more and more upon her smiling countenance, lost his sight, and soon found himself in utter darkness; and upon examining into this change, he perceived a white spot, that had grown over his whole eye. He spent several years in utter blindness to expiate for his forwardness, and was not restored to sight, until he had done penance, paid the priests theirs fees,and prevailed upon them to intercede in his behalf with the fairy, who had struck him blind.①Gutzlaff, op.cit., Vol. 11, p.208.

郭实腊在翻译过程中对原文做了非常大的改动。首先,译文删掉了原文的“异史氏曰”,这也是早期汉学家英译《聊斋志异》时的一贯做法;其次,译文删掉了原文许多情节,例如,芙蓉城七郎子新妇的婢女拿沙子扬方栋眼睛的情节;方栋求人读《光明经》、持念珠打坐忏悔的情节;他听到自己眼中的两个“瞳人”之间对话的情节;瞳人钻破了左眼的膜翳,右眼的瞳人也跑来左眼的情节;方栋左眼复明后十分检束自己行为的情节;再者,译文中特意增添了一个原文没有的情节:“方栋付给道士费用,说服他们调解其与使其致盲的仙女的关系,视力才得以恢复”,其目的是为了使译文为前面论述文字所表达的“道家是迷信”的观点服务。

二、读者“期待视野”下的改写:阿连壁英译《聊斋志异》

阿连壁为英国在华外交官。他对中国文学比较感兴趣,是比较早地把《诗经》(The Shih Ching, 1891)翻译成英文的人。1874年到1875年间,他以“Tales From the Liao Chai Chil Yi”为总题,在香港出版的《中国评论》(China Review,1872—1901)第2卷第6期、第3卷第1到5期、第4卷第1期上接连发表了他翻译的18篇《聊斋志异》故事,分别为《考城隍》《狐嫁女》《娇娜》《细柳》《赵城虎》《长清僧》《青蛙神》《劳山道士》《珊瑚》《偷桃》《巩仙》《西湖主》《夜叉国》《大力将军》《宫梦弼》《画皮》《仇大娘》《张诚》。《中国评论》是当时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英语汉学期刊,是当时“侨居汉学家”的阵地。当时许多笃学的汉学家,如理雅各、庄延龄(Edward Harper Parker, 1849—1926)、嘉约翰(John Glasgow Kerr, 1824—1901)、费笠士(George Phillips, 1836—1896)等都通过撰文或翻译在该刊物上进行中国语言文字、文化和历史方面的研究。该刊物在当时的汉学研究领域有着非常大的影响。借此为媒介,阿连壁英译的《聊斋志异》在英语世界得到了广泛的传播。

阿连壁希望自己的译文能够为广大读者所接受,“能够像弗里尔夫人(Miss Frere,1845—1911)翻译的印度神话故事《德干传奇》(Old Deccan Days)和波顿(Captain Burton,1821—1890)翻译的印度神话故事《吸血鬼的故事》(Vikram and Vampire)一样受到读者的喜爱”。②Clement Francis Romill Allen, trans., “Tales from the Liao Chai Chil Yi,” China Review or Note and Queries on the Far East,1874, Vol. 2, p.864.为达此目的,他翻译时尽力使自己的译文符合英语读者的“期待视野”,采取删减和增添等方式对原文进行了“必要的”操纵。首先,删减是阿连壁操纵原文最常用的方式,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删减原文中的“异史氏曰”。《聊斋志异》中的“异史氏曰”是作者模仿《史记》的写法,用于对故事做出自己的点评,对于点出、深化文章主题至关重要,历来被认为是《聊斋志异》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在西方的民间传奇故事写作传统中,没有在故事末尾加上诸如“异史氏曰”这样的作者评说这种写作习惯。因此,为了照顾英语读者的阅读接受习惯,阿连壁翻译时删去了原文中这个重要的部分。其次,阿连壁在翻译过程中删减了原文中一些故事情节。例如,《珊瑚》主要由两部分组成:第一部分主要讲述珊瑚虽然遭受婆婆虐待,却以德报怨;第二部分主要讲述臧姑因倒行逆施而屡受天谴。在译文中,阿连壁将原文中后半部分全部删掉不译。再次,阿连壁在翻译过程中会经常删减原文中一些细节描写。例如,下例中的“以望中仙人,忽同衾幄,遂疑广寒宫殿,未必在云霄矣”在译文中被删除了。

[例2] 乃除别院,为生成礼。是夕鼓吹阗咽,尘落漫飞,以望中仙人,忽同衾幄,遂疑广寒宫殿,未必在云霄矣。(《娇娜》)

[译文] Everything was settled at once, separate rooms were prepared for Kung and his wife,and as soon as all the preliminaries had been gone through, the wedding was celebrated with feastings, processions, and other rejoicings.①Allen, op.cit., Vol.2, p.21.

增添是阿连壁操纵原文另外一种常用的方式。阿连壁在翻译中会经常增加一些原文没有的情节,这样一来可以增加故事讲述的流畅度,二来可以使故事情节更加丰富,达到吸引读者之目的。例如,下例译文中的下划线部分都是译者增添的内容。

[例3] 孔生雪笠,圣裔也。为人蕴藉,工诗。有执友令天台,寄函招之。生往,令适卒,落拓不得归,寓菩陀寺,佣为寺僧抄录。(《娇娜》)

[译文] K’ung Hsueh Li was a descendant of Confucius, a man of scholarly habits, and possessed of many accomplishments. A friend of his was appointed Magistrate at Tien Tai in Chekiang, and this gentlemen,knowing that K’ung was in want of a situation, invited him to come and be his secretary. K‘ung accepted the offer gladly, and started for Tien Tai at once, but when he arrived there he found that his friend had died a few days before. Poor K’ung had no money left to pay for his journey back to his native place, and so was forced to stay at Tien Tai, and seek for employment. An Abbot temple dedicated to the Goddess of Mercy was in want of an accountant, and K’ung not finding any better chance, accepted the situation at a salary which would only just keep body and soul together.②Ibid., p.18.

三、纯洁文学观下的改写:翟理斯英译《聊斋志异》

翟理斯是英国著名汉学家,1867年被英国政府派到中国担任使馆翻译生,1893年回国,回国后担任剑桥大学中文教授30余年。翟理斯精通中国语言和文化,毕生致力于向西方世界介绍中华文明,一生出版了大量有关中国的书籍;此外,他还撰写了大量有关中国社会、历史、哲学、文学、宗教和绘画等方面的文章;他还改进了威妥玛拼音方案,经他修改和确立后的威妥玛—翟理思式汉语罗马字拼音系统在英语世界通行了近一个世纪。

1880年,翟理斯选译了164篇《聊斋志异》故事,由伦敦T. 德拉律公司出版,译本名为“Strange Stories from A Chinese Studio”。译者认为它们是《聊斋志异》中“最好的、最具代表性的故事”。③Herbert Allen Giles, trans., Strange Stories from a Chinese Studio. London: Thos. de la Rue, 1880, p.xxi.此外,这个译本中还包括唐梦赉序、《聊斋自志》的译文以及道教善书《玉历钞传》的译文。翟理斯选择《聊斋志异》中的篇目进行翻译时,明显受到他当时所处的时代背景、他个人对于中国文学以及《聊斋志异》的认识的影响。他最初打算将十六卷本的《聊斋志异》全部译出出版,但是后来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随着对这些故事的进一步了解,我发现其中许多故事并不适合于我们所生活的时代,它们不能不让我想起18世纪的小说家那种不事雕琢的文风。还有一些故事则是毫无意义,或只是稍作修改的重复之作”。①Giles, trans., op.cit., p.xx-xxi.Strange Stories from A Chinese Studio出版后“被转译成多国文字,在西方代表蒲松龄达一个世纪之久”。

在翟理斯的心目中,中国文学是纯洁的。他曾说过,“高尚的中国文学必须是纯洁的。只有纯洁的文学才能满足高品位。中国诗歌浩如烟海,但是我们几乎找不到一丝不恰当、不纯洁的或猥亵的内容”。②Herbert Allen Giles, 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New York: D. Appleton and Company, 1901, p.128-129.但是,在翻译《聊斋志异》的过程中,他发现里面的许多篇目有大量有关性的猥亵的内容,这样一部作品并不符合他心目中“纯洁文学”的标准。因此,为了保持他心目中中国文学的“纯洁性”、在西方读者中塑造纯洁的中国文学,他翻译《聊斋志异》时采取删减和改写等方式对原文中那些“不纯洁”的内容进行了操纵。例如,《莲香》是《聊斋志异》中的名篇,讲述了桑生同狐女莲香和鬼女李氏的爱情故事,里面有许多翟理斯心目中“不纯洁”的内容。为了使译文符合自己心目中的“纯洁”标准,翟理斯在翻译过程中对原文进行了操纵。首先,他改写了原文中桑生、狐女莲香和鬼女李氏之间的三角爱情关系,将桑生同狐女莲香之间的爱情改为了纯洁的友情。为此,他在译文中改写或删除了原文中所有能够体现桑生同狐女莲香之间爱情关系的文字,例如,原文中鬼女李氏有次问桑生:“君情人何久不至?”翟理斯翻译时将“情人”(lover)改写为“friend”(朋友),隐去了桑生同狐女莲香之间的爱情关系。再如,下面这些原文中有关桑生同莲香所生儿子的文字在译文中全部被删除了:“逾两月,莲举一子”“捉燕臂曰:‘敢以孽种相累,我儿即若儿’”“子名狐儿,燕抚如己出。每清明必抱儿哭诸其墓”“狐儿颇慧,然单弱多疾”。其次,对于原文中涉及性方面的内容,翟理斯在翻译过程中或删减或改写,力求译文“纯洁”,例如:

[例4] 莲曰:“闻鬼利人死,以死后可常聚,然否?”曰:“不然!两鬼相逢,并无乐处。如乐也,泉下少年郎岂少哉!”莲曰:“痴哉!夜夜为之,人且不堪,而况于鬼!”李问:“狐能死人,何术独否?”(《莲香》)

[译文] “I have heard,” remarked Lien-hsiang,“that the advantage devils obtain by killing is that their victims are ever with them after death.Is this so?”“It is not,” replied Miss Li: “the companionship of two devils gives no pleasure to either. Were it otherwise, I should not have wanted for friends in realms below. But tell me,how do foxes manage not to kill people.”③Giles, trans.; op.cit., p.109.

[例5] 邻生归与友谋,梯妓于垣而过之,弹指叩扉。(《莲香》)

[译文] The neighbor went away, and having arranged with a friend of his, they got a young lady of their acquaintance to climb over Sang’s wall with the help of a ladder, and knock at the door.④Ibid.

例4中的“莲曰:‘痴哉!夜夜为之,人且不堪,而况于鬼!’”是涉及性的文字表达,在译文中被删除了;例5中的“妓”也被改写为“another young lady”,以确保译文的“纯洁”。

四、翻译名义下的自由创作:乔治·苏利耶·德·莫朗英译《聊斋志异》

乔治·苏利耶·德·莫朗为法国在华外交官与汉学家。1913年,他用英语翻译出版了Strange Stories from the Lodge of Leisures,里面含有25则《聊斋志异》故事。乔治·苏利耶·德·莫朗翻译《聊斋志异》时的最大特色是借翻译之名、行创作之实。在中西翻译史上,这种翻译现象并不少见。英国文人菲茨杰拉德英译波斯诗人欧玛·海亚姆的《鲁拜集》时,加入了许多自己创作的东西;美国诗人庞德翻译李白的诗歌时,几乎是借李白之名、抒自己之意;我国著名翻译家严复翻译西方社会政治经济名著时,创作性地加入了许多自己的见解;我国翻译“怪杰”林纾翻译西洋小说时,更是将创作发挥到了极点。乔治·苏利耶·德·莫朗翻译《聊斋志异》时,基本上是以原文故事情节为底本进行创作,有时甚至进行与原文毫无关联的自由创作。对他而言,翻译和创作几乎难以区分。乔治·苏利耶·德·莫朗翻译时的创作主要体现在如下三个方面:

一是“无中生有”。Strange Stories from the Lodge of Leisures共有25篇“译文”,其中5篇在《聊斋志异》中找不到原文出处,分别为:第一篇“The Ghost in Love”,第八篇“Hong the Currier”,第九篇“Deceiving Shadows”,第十篇“Peaceful Light”,第二十五篇“The Laughing Ghost”。这些都是乔治·苏利耶·德·莫朗借翻译《聊斋志异》之名,行自己的创作之实。

二是“合二为一”。在Strange Stories from the Lodge of Leisures中的25篇“译文”中,第21篇Unknown Devils是译者融合了《聊斋志异》中《山魈》和《荞中怪》两篇相似的故事;第23篇The Patch of Lamb’s Skin是译者融合了《聊斋志异》中《某公》和《三生》两篇相似的故事。

三是“添枝加叶”。乔治·苏利耶·德·莫朗在译本《序》中说道:“我自身的经历可以使我能够理解文字下面隐藏的东西。在我的译文中,有时我增加了一些作者认为只需要暗示的东西。”①George Soulie de Morant, trans., Strange Stories from the Lodge of Leisure. Boston and New York: Houghton Mifflin Company,1913, p.x.正是在这种观点的引导下,他在译文中增添了许多原文没有的文字表达。这些增添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大量增加原文没有的景物和场景描写。例如,《鲁公女》开篇开门见山,非常简洁地交代了故事背景:“招远张于旦,性疏狂不羁,读书萧寺。”乔治·苏利耶·德·莫朗翻译该故事时,首先在开篇增加了两段场景描写:

[例6] Lost in the heart of Peking, in one of the most peaceful neighborhoods of the Yellow City,the street of Glowing-happiness was sleeping in the silence and in the light.

On the right and left of the dusty road was some waste ground, where several red mangy and surly dogs were sleeping. Five or six low houses, their white walls forming a line not well defined, whose low roofs were covered with grey tiles, bordered the road.②Morant, op. cit., p.30.

二是扩充原文故事情节。在很多情况下,原文只是短短的一句故事叙述,但是经过乔治·苏利耶·德·莫朗的想象加工后,会变成数段极富有诗情画意和文学色彩的“译文”,例如:

[例7] 江西孟龙潭,与朱孝廉客都中,偶涉一兰若,殿宇禅舍,俱不甚弘敞,惟一老僧挂褡其中。见客入,肃衣出讶,导与随喜。(《画壁》)

[Version] In the Great Highway of Eternal Fixity, Mong Flowing-spring and his friend Choo Little-lotus were slowly walking, clothed in the long light green dress of the students.

They had both just passed with success their third literary examination, and were enjoying the pleasures of the capital before returning to their distant province.

As they were looking now (and at the same time filling their eyes with the movement of the street) for a lodging less expensive than the inn where they had put up on arriving at Peking.

Leaving the Great Highway, they strolled far into a labyrinth of lanes more and more silent. They soon lost themselves. Undecided,they had stopped, when they spied out the red lacquered portal of a temple of the Mysteriousway.

Pushing the heavy sides of the door, they entered; an old man with his hair tightly drawn together in a black cup, majestic in his grey dress, stood behind the door and appeared to be waiting for them.

“Your coming lightens my humble dwelling,” he said in bowing. “I beg you will enter.”

“I do not dare! I do not dare!” murmured the two students, bowing in their turn.

They nevertheless entered , crossing the yard on which the portal opened, which was closed, at the end, by the little temple in open woodwork close under the mass of roofs of green tiles.①Ibid., pp.10-11.

结语

翻译活动总是发生在某一特定社会的某一特定时期中。因此,译者的翻译行为便不可避免地打上了译者所处的历史文化语境的烙印。《聊斋志异》英译的第一个时期发生在19世纪40年代到20世纪40年代间。这一百年的时代语境最突出的特征是“西强中弱”,西方汉学家有一种强烈的“西方文化中心主义”观。因此,他们翻译中国著作时会用西方的诗学观念和意识形态指导自己翻译过程。这个时期的《聊斋志异》英译也就不可避免地打上了跨文化操纵的烙印。郭实腊为了找到在中国传播基督教的理论依据,将《聊斋志异》塑造成一本宣扬“异教信仰”的书籍,并在翻译过程中对《聊斋志异》故事的主旨和情节大加改动;阿连壁为了使自己的译文符合读者的“期待视野”,翻译过程中经常删减、改写原文,或增添原文没有的东西;翟理斯为了向西方世界介绍“纯洁”的中国文学,在翻译过程中经常删减、改写原文中“猥亵”的内容;乔治·苏利耶·德·莫朗为了彰显译文文学性,经常借翻译之名,行创作之实。所有这些,都导致了《聊斋志异》在翻译过程中的扭曲与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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