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凯明+张宝中
公安部传来绝密电报,一吨来自果敢地区的四号海洛因将混在其他货物里,于十天后在鲲城港通关入境。然而,鲲城警方的现状却不容乐观——队伍一盘散沙,不少人搞小圈子、小团体,不顾大局,党同伐异,个别害群之马甚至和毒贩勾结,充当其保护伞。局长周弘毅刚刚从公安部空降到鲲城半年时间,尚未打开工作局面;他新任命的禁毒支队长廖怀德尽管曾经是中缅边境的缉毒英雄,禁毒经验丰富,却苦于孤掌难鸣。他们的作战部署尚未下达一线,就已被毒贩洞悉。为了扰乱警方的行动,代号“黑桃皇后”的贩毒组织头目甚至将触角伸向了廖怀德的家人……
廖怀德深爱着洪丹,当然也关心她的弟弟。对洪飞,廖怀德是又心疼又痛恨。回忆起洪丹第一次去德曲边检站的那个美妙的夜晚,廖怀德的耳边总是清晰地回响着阿卢鸟忧伤的叫声“阿卢,阿卢——”,想起洪丹告诉他的那个传说,他忽然强烈地想念起山东老家的弟弟来了。
廖怀德想给弟弟打个电话,他掏出手机,正要拨号,手机忽然响了。电话是老父亲打来的,老父亲告诉他一个不幸的消息:他的弟弟被查出患上了急性淋巴白血病,生命垂危。
老父亲说,明天就陪他的弟弟去北京,可是他的弟弟加上老两口多年攒下的钱,满打满算凑不到四十万元,而现阶段的治疗费用至少要七十万元,起码还有三十万元的缺口。廖怀德不等老父亲说完,急忙说,那三十万元他来想办法,三天以内汇过去。
挂断父亲的电话,廖怀德在屋里转着圈。他和罗秀华两人工资卡上的钱,加起来恐怕也不到五万元。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把现在住的房子卖掉,再换个小的。他鼓足勇气,拨通了罗秀华的手机。
罗秀华一听是这事,马上就说:“不行,想都不要想。”
廖怀德结结巴巴地说:“弟弟治病需要钱,我不能不管。”
罗秀华忽然哭了,说:“廖怀德,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这日子还有法儿过吗?”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
廖怀德皱着眉头,不住地叹气。这时,廖怀德的手机响了,竟然是赵志鹏打来的。
电话一通,赵志鹏就说:“廖站,你太不够意思了,太见外了。咱们这么多年兄弟,有难处了不告诉我。不就是三十万吗,至于卖房子吗?”
“你怎么知道的?”廖怀德有些疑惑。
“别问这么多了。”赵志鹏爽快地说,“你把银行卡号给我,明天就给你打三十万过去。”
廖怀德心里十分感动,想说的感谢的话也很多,但又觉得和赵志鹏说那些太客套了,就什么都没说。挂断电话后,他把工资卡的卡号用短信发给了赵志鹏。
廖怀德给罗秀华打电话的时候,赵志鹏、李晓燕和罗秀华正在云南印象大酒店吃饭。和他们一起吃饭的还有一个人,鲲城威禾集团的董事长何俊威。何俊威今年五十岁,个子不高,眼睛有点儿凹,皮肤有点儿黑,胖胖的,肚子像怀孕四五个月,说话的时候眼睛眨巴得很快,看起来很精明。
今晚是何俊威做东。何俊威和罗秀华几年前就认识了。作为威禾集团的董事长、鲲城知名的企业家,何俊威的名气还是很大的。他一手创办的威禾集团是做国际贸易起家的,近年来又涉足房地产和服务业等领域。何俊威这次宴请罗秀华,是因为他的公司遇到了麻烦。最近,威禾集团不管进口还是出口的货物,都被海关布控,导致不少货都“甩船”了。海关布控货物由查验处负责,他这次请客是找查验处处长罗秀华说情。
席间,何俊威说明了情况。罗秀华痛快地答应,她知道这事了,会适当关照的。
作为查验处的处长,罗秀华负责将海关布控的货物进行查验,对没有问题的货物查验后予以放行。查验处的关员有权力查验任何一票他认为可疑的货物。罗秀华这个查验处的处长,权力自然很大。不过,她当了三年处长,却一直没有体会过权力给她带来的好处。直到今年八月的一天,龙翔外贸公司总经理洪贺阳求到了她。洪贺阳很坦率地告诉罗秀华,他公司从缅甸进口了一批柚木,其中夹带了小叶紫檀,请她给予方便。他还带了一个礼盒,并当场打开,说了句“四十小捆,不成敬意”。罗秀华因父亲去世后家里经济拮据,就动心了,为龙翔外贸公司开了绿灯。
大约十天前,洪贺阳再次找到罗秀华。和上次一样,还是柚木里夹带了小叶紫檀,请她放行。这次,洪贺阳也带了一个礼盒,比上次的更大,他当场打开,说了句“六十小捆,不成敬意”。罗秀华接过礼盒后,犹豫了片刻又还给了洪贺阳。六十万,她不敢收。当然她也觉得上次收了四十万元,已经不少了。这次,罗秀华又为龙翔外贸公司开了绿灯。
八月下旬的一天,洪贺阳为了表示感谢,请罗秀华吃了一次饭。正好廖小天那几天因夜里吹空调有些感冒,胃口不好,不愿吃姥姥做的饭,罗秀华就带上了他。就这样,洪贺阳和廖小天也认识了,两人聊得很热乎,还交换了手机号码。廖小天去省城念大学后,洪贺阳送给他一辆奔驰车。廖小天害怕父母知道,决定撒谎,没人问就算了,有人问就说是赵志鹏送的。
廖小天认识了化名洪贺阳的洪飞后不久,在省城的一个酒吧里第一次吸毒。也是在这个酒吧里,他认识了二皮。直到被大学路派出所抓住,他已经是第五次吸毒了。好在他吸毒的情况都在大学路派出所副所长史辉的掌控之下,不至于陷得太深。
二皮被抓后,廖小天失去了毒品的来源。这时候,他在酒吧里又见到了洪贺阳,洪贺阳很慷慨地为他提供海洛因。
10月25日午夜十二点,郝翰接到了史辉的电话,他焦急地说:“师哥,廖小天出事了!”
郝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急忙问:“这小子怎么了?”
史辉说:“他吸毒成瘾了。”
史辉说了事情的大致经过。今天晚上,大学路派出所清查辖区的娱乐场所,在一家KTV里再次抓到了廖小天。将他带回所里不到三个小时,他就开始流眼泪、流鼻涕,这是吸毒成瘾的症状。史辉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廖小天死不悔改,从上次抓了他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星期,居然吸毒成瘾了。更让史辉没想到的是,在廖小天随身携带的挎包里,居然找到了海洛因和注射用的针头。史辉在震惊之余有些自责。
郝翰一听这事,头一下子大了。他很后悔没把廖小天吸毒的事情早点儿告诉廖怀德。事到如今,郝翰觉得不能再隐瞒了,于是马上去告诉廖怀德。郝翰没敢说廖小天吸毒成瘾,只是说他因为吸毒被省城警方抓了。
廖怀德正斜躺在沙发里琢磨案情,听到这个消息后,猛地从沙发里站起来。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儿子竟然敢吸毒。他从郝翰的表情已经看出来了,儿子的问题没那么简单。他决定和郝翰一起连夜去趟省城。
路上,郝翰将廖小天第一次吸毒被抓到这次吸毒成瘾,一五一十地向廖怀德和盘托出。
郝翰提到廖小天开着一辆奔驰车,廖怀德觉得很意外。他便问郝翰知不知道那辆车是谁送的。郝翰说,他听小天说是赵志鹏送的。
廖怀德很惊讶:“什么?赵志鹏送的?”
郝翰肯定地说:“小天就是这么说的,我也没多问。”
廖怀德不敢确信那辆车是赵志鹏送的,他想给赵志鹏打电话核实一下。但现在是凌晨一点多,这个时间打电话不合适。
到了大学路派出所,已是凌晨四点,史辉一直在所里等他们。史辉将两人带到一间值班室。廖小天被约束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已经睡过去了,红色T恤上全是呕吐物,房间里弥漫着呕吐物难闻的气味。廖怀德悄悄地凑近儿子仔细观察,看到儿子的胳膊上已经有不少针眼。他蹲下来打量着儿子稚气未脱的小脸,心里禁不住一阵难受。这时,廖小天的身体忽然抽搐了一下,小声嘟囔了一句:“爸爸你别打我。”廖怀德的眼泪一下子流下来了,急忙走出了值班室。
回到办公室,史辉简单地将昨天晚上在KTV里抓到廖小天的经过告诉了廖怀德。他小心翼翼地说:“如何处理,还请廖支指示。目前,情况还在我这里,没有上报。”
廖怀德叹了一口气,说:“按程序走吧。”
郝翰一听就急了:“廖支,不能这样,这样小天就毁了。”
廖怀德平静地说:“不能因为他是我的儿子,就网开一面。他已经是成年人了,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该他承担的就让他去承担。有一个教训,其实也是对他自己好。”
史辉说:“好吧廖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完廖怀德去了卫生间。郝翰瞪了史辉一眼,悄声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你怎么知道?”
史辉冲郝翰笑笑,悄声说:“师哥请放心,送廖小天去戒毒所是以家属的名义去送。学校那边我去替他请假,等他彻底戒掉毒瘾,还可以回来读书。”
史辉是个有心的人,考虑得很周到。郝翰在他肩膀上很响地拍了三下,意思是明白他的一番苦心,很感激。
史辉安排廖怀德和郝翰在派出所的小食堂里吃了早饭。吃过饭,廖怀德就急着要赶回鲲城,“猎鸦”行动的时间不多了,他心里的压力太大了,儿子的事情他想好好管管,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史辉却请他再到办公室里坐一会儿。显然,史辉还有话要说。
到了办公室,史辉说:“廖支,关于小天的事情,我感觉有些蹊跷。”
廖怀德也觉得很蹊跷。廖小天入校到现在,只有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吸毒成瘾,确实也太快了。听史辉话里有话,他觉得史辉肯定是掌握了一些线索,于是请史辉谈谈自己的看法。
史辉说:“一开始,民警发现廖小天吸毒的时候,廖小天说是有人在酒吧里故意接近他,并免费为他提供摇头丸和冰毒。后来廖小天交代,他五次吸食的毒品都是免费的,从来没有花过一分钱。警方对廖小天进行监控,进而抓住了二皮。据二皮交代,他是受上线的指使主动接近廖小天的,并有意发展廖小天去贩毒。二皮的这个上线就是洪飞。”
听到这里,廖怀德和郝翰都吃了一惊,果然是洪飞!
让廖怀德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早在一个多月前洪飞就引诱廖小天吸毒,可是那个时候他刚刚担任禁毒支队长,还没来得及部署实质性的禁毒行动,也就是说,并没有得罪洪飞。洪飞一出手就是狠毒的杀招,连警告都没有,直接对一个孩子下手了,这也不合江湖规矩。
史辉接着说,他们通过调查,发现最近一两天有一个人和廖小天接触特别频繁。史辉说着,走到电脑前,调出了附近几家酒吧和KTV的监控录像。廖怀德和郝翰凑到电脑旁,他们惊讶地发现,和廖小天在一起的那个人,居然就是洪飞。
洪飞没去内蒙古,而是到了省城。廖怀德让郝翰给梁杰打电话,让他尽快赶到省城。此时的梁杰,已经沿着洪飞那辆奥迪车的轨迹追到了北京。
洪飞为什么会出现在省城?难道仅仅是为了引诱廖小天吸毒、贩毒?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廖怀德立即给杨治平打电话,请他分析一下。此时杨治平也在省城,接到廖怀德电话后很快赶到了大学路派出所。
廖怀德问杨治平怎么也在省城,杨治平说,他是带一个刑警小组跟着牛勇来的。原来,在调查二皮老婆孩子遇害一案的时候,杨治平发现,指使制造这起车祸的竟然是牛勇。通过进一步调查,牛勇竟然和“十六军”来往密切。刑警小组发现,牛勇最近行动诡异,带了三十多名“十六军”成员,秘密来到了省城。这些人都带着武器,应该是酝酿一场大的行动。刑警小组来省城,就是盯牛勇的,如果有异动,将对其实施抓捕。得知洪飞也在省城,刑警小组又多了一项任务:抓捕洪飞。
廖怀德留下即将从北京飞过来的梁杰配合杨治平,他和郝翰返回鲲城。
中午十二点左右,廖怀德刚从省城回到局里,就收到一条短信,提示工资卡有三十万元现金到账。他就近找了家银行,把三十万元转到了父亲的银行卡上。
罗秀华知道儿子进了戒毒所已经是下午,是廖怀德告诉她的。
这天上午,罗秀华接到何俊威的电话。何俊威说,威禾集团的一票货在海关被布控了,正在等待查验,请罗处长通融一下尽快出关。罗秀华为何俊威开了绿灯,之后她给何俊威打了电话,告知货物已经放行。
罗秀华开车回家吃午饭,在路上接到了廖怀德的电话,说儿子进了戒毒所。罗秀华饭也顾不上吃,急忙给关长打电话请假,调转车头直奔省城。省城郊外的强制隔离戒毒所内,廖小天不停地流眼泪、流鼻涕,并出现抽搐等症状。见到妈妈,他仿佛见到了救星,一个劲儿地恳求:“妈妈,给我打一针!妈妈,给我打一针!”
罗秀华看着儿子毒瘾发作时难受的样子,眼泪止不住地流……
从戒毒所出来,罗秀华伤心、失望、愤怒到了极点,她把儿子吸毒都怪罪到廖怀德的头上。回到鲲城的时候已是晚上八点多了,她没吃午饭,也没吃晚饭,却一点儿都不饿。她没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公安局,去找廖怀德算账。
罗秀华气呼呼地闯进廖怀德办公室的时候,廖怀德正坐在电脑旁,查看史辉从网上发过来的廖小天和洪飞在一起的监控录像。
罗秀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对着廖怀德就是一顿痛斥。廖怀德每次和罗秀华发生争执的时候,都是自己克制着,让罗秀华先说。此事非同寻常,此刻他只剩沉默……像往常一样,等罗秀华不说话了,他坐到她身旁,无言地把她抱在怀里。
忽然,罗秀华一把推开了廖怀德,瞪大眼睛盯着电脑显示器。罗秀华自言自语地说:“洪贺阳?”
廖怀德疑惑地看着罗秀华,听到“洪贺阳”三个字,他惊讶地问:“你认识洪飞?你怎么会认识洪飞?”
罗秀华眨巴着眼睛说:“什么洪飞,这个人是龙翔外贸公司的总经理洪贺阳。”
廖怀德咬牙切齿地说:“洪贺阳就是洪飞,他是一个大毒贩,就是他教唆咱儿子吸毒的!”
罗秀华惊讶地“啊”了一声。
廖怀德向罗秀华介绍洪飞的情况,包括五年前的犯罪前科、“洪贺阳”的假身份和黑帮“十六军”的关系等。当然,他没说洪飞是他二十多年前曾经深爱的一个女人的弟弟——那是他心里的痛,至今仍不敢触碰。
罗秀华越听,嘴张得越大,惊恐之余她警惕地问:“这么说,他名下的两个外贸公司都有问题?”
专案组已经查到,洪飞名下的龙翔外贸公司刚刚进口的一批柚木中夹带了大量海洛因,杨治平正带人在省城寻找洪飞。这些情况属于“猎鸦”行动中的秘密,按照纪律,廖怀德是不能告诉罗秀华的。但现在洪飞对自己的儿子下手了,这些情况也就无法回避了,便告诉了罗秀华,并叮嘱她一定要保密。
罗秀华颓然地斜躺在沙发里,脸色煞白,呆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廖怀德不会想到此时罗秀华内心正在经历着什么。洪飞名下的龙翔外贸公司进口的那批柚木,是她亲手放进来的,她收了洪飞四十万元的好处。巧的是,她放走的这批货物里夹带了毒品,而正是这批毒品害了自己的儿子。她不知道这事该不该告诉廖怀德,又该怎么开口。挽救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四十万元匿名交到纪委。那四十万元,她一分都没花,二十万元存在银行里,二十万元买了一种年利率高达百分之十七的理财产品。买理财产品的这二十万元没到期不能退回,她还缺二十万元,就想到了赵志鹏,决定先找他借。现在,她需要一个人静静。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仍没有饥饿感。老母亲问她在外面吃饭了吗,她撒谎说吃了。她洗了个澡,躺在床上,抱着枕头“呜呜”地哭。
距那一吨海洛因入境的日子越来越近,为便于指导“猎鸦”行动,罗翊枫带领督导组一行从省城移师到了鲲城。
杨治平正带一个刑警小组在省城缉拿洪飞,但他还要盯牛勇,力量单薄。罗翊枫出面,紧急协调省城公安局,加派力量,全城缉捕洪飞。
警方的行动,“四叔”和“黑桃皇后”掌握得一清二楚。
10月30日上午,在橡树湾的单体两层别墅里,“四叔”窝在沙发里,宽大的单人沙发将他整个人都装了进去。他手里捏着一根雪茄,悠闲地吞云吐雾。“黑桃皇后”端着一杯红酒,站在落地窗前,眺望着窗外艳阳下的香樟树、游艇会所、高尔夫球场、直升机停机坪,将宽大的后背留给“四叔”。
“四叔”说:“省城警方已经全体出动了。现在两地警方已乱成了一锅粥。你的调虎离山计确实高明。”
“黑桃皇后”说:“四叔过奖了,我也只是随机应变而已。警方好像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计划,但从全城缉捕洪飞来看,他们没有忙到点子上,这说明他们并没有完全掌握我们的情况。对了,洪飞找到了吗?”
“没有,我已经通知马晋南,让他去处理,他已派牛勇到了省城。”“四叔”活动了一下身子,让自己在沙发里躺得更舒服一些。
“这些年马晋南拿了你那么多好处,现在也该用用他了。不过,这个马晋南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们让他的人去干掉洪飞,就是怕洪飞狗急跳墙,投靠警方。没想到这老家伙,竟然派牛勇带着‘十六军去,硬是把我们和他绑在一起,真是老奸巨猾。”“黑桃皇后”说。
“四叔”抽了一口雪茄,说:“洪飞带走了‘十六军的全部死忠,战斗力很强。我担心牛勇不是他的对手。如果警方把他抓住,他可能会供出我来。我得提醒一下马晋南,非常时刻,就得有非常手段。我出了事,他马晋南也跑不了。”
“对,必须尽快做掉洪飞。”“黑桃皇后”说,“现在洪飞已经在防着我们了,他在哪儿我们都不知道,打电话问他也不会说实话。但是,我相信警方一定能找到他。你让马晋南多个心眼,盯着警方的行动,必须在警方找到他之前干掉他。还有,这批货已经通过了海关的查验,明天就出关。只要一出关,我们就安全了。四叔,你准备好钱,一收到货,就把钱打给‘乌鸦。然后立即安排人分装,送到三号码头,那里有人接货。只要把货交到他们手上,我们就万事大吉了。”
“四叔”说:“你想得很周到,就按你说的办。我回头就催马晋南,让他赶紧做掉洪飞,免得夜长梦多。钱已经准备好了,验完货,从澳洲给‘乌鸦转账,这样的话,警方去银行查账,就查不到我们头上,也不会掌握我们的任何线索。澳洲那边的人也安排好了,都是我信得过的手下。这些人用完之后,每人一百万安家费,我打发他们回老家。你放心,他们都没见过你,也不知道你。”
“黑桃皇后”笑着说:“安排得很周密,四叔费心了。”
“四叔”说:“干完这单事,我就收手不干了。四叔老了,不想再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我已经在澳洲安顿好了,过了年就去那边养老,再也不回来了。你也快收手吧,我们一起去澳洲。”
这时,“四叔”从沙发里探出身子来,略有些花白的寸头,眼睛有点儿凹,皮肤有点儿黑,说话的时候眼睛眨巴着——没错,是何俊威。端着红酒站在落地窗前的“黑桃皇后”这时也转过身来,棱角分明的脸,潇洒英气的派头——没错,是赵志鹏。
赵志鹏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叹了口气,说:“四叔,白粉这东西沾手容易,脱手难。当初我一步走错,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我也想尽早收手,可是收不了啊。”
何俊威说:“当初四叔拉你下水,也是没有办法。你是我的亲侄子,我怎么会害你?你父亲让我照顾你,我一直把你当亲儿子待。”
赵志鹏说:“四叔拉我下水,我不怪四叔。要不是四叔多年的照顾,我上不了大学,也就没有今天。这些年我为你做事,也算是报答你吧。”
何俊威说:“我们还是要做好两手准备。不管这一吨货能不能弄成,我们都要去澳洲一趟。事成了,我们去澳洲好好地庆祝;失手了,趁警方还没反应过来,我们躲出去了。你、我,还有小李,咱们三个人的护照和签证我都办好了,机票也订好了。回头我让人把你们俩的签证和机票给你送去。”
何俊威是赵志鹏(又名赵志远)的亲四叔,赵志鹏是何俊威的亲侄子。赵志鹏的父亲兄弟四人,他父亲是老大,何俊威是老四。何俊威的姑姑,也就是赵志鹏的姑奶奶,生了五个姑娘,没有儿子,就把何俊威过继到了跟前。那一年何俊威六岁,还没上小学。他的姑父即后来的养父姓何,他就改姓何,取名“何伟”。“何俊威”是他到鲲城以后改的名字。
何俊威的养父一直做边贸生意,何俊威从小耳濡目染,也对做生意很感兴趣。中专毕业后,他被分配到了德曲县一家外贸公司。后来公司改制,何俊威家里有钱,就承包了这家外贸公司,做起了边贸生意。一开始是从缅甸倒腾水果。来往边境口岸四五年,德曲边检站的官兵都认识他,知道他是一个老实的商人,他的货物里从来不夹带包括毒品在内的任何违禁品。
后来他在缅甸偶然认识了桑坤,在桑坤的蛊惑下,开始在进口货物里夹带海洛因。
五年后,赵志鹏从警官学院毕业,来到德曲边检站工作。他本来想去县公安局工作,他父亲也希望他去县公安局工作,但四叔何俊威却要他去边检站工作,说在那里好混,比在公安局更有前途。
何俊威参加工作后经常接济大哥。赵志鹏在县城上中学时,他经常去学校给这个侄子送钱,赵志鹏缺钱了也去找他要。随着他贩毒越来越有钱,对三个哥哥的帮衬也越来越大方。
那年赵志鹏二十二岁,在边检站授少尉军衔。他长得像母亲,英俊挺拔。从体貌特征上看,他和何俊威根本就不像同一个家族的人。再就是一个姓赵,一个姓何,因此外人谁也不会想到他们会是亲叔侄。何俊威也曾叮嘱赵志鹏,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他俩的关系。赵志鹏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却做到了守口如瓶。
赵志鹏刚到边检站的时候,拜廖怀德为师,虚心学习缉毒经验。廖怀德把压箱底的绝活儿都毫无保留地教给了他。
赵志鹏在边检站工作三个多月后,才知道自己的四叔是一名毒贩。
自己是一名缉毒警,而自己的亲叔叔居然是毒贩,这让赵志鹏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四叔要他去德曲边检站工作的用心,原来四叔要利用他。赵志鹏利用去县城办事的机会找到四叔,和他促膝长谈,请他悬崖勒马,并讲了很多毒贩的故事,明确地告诉四叔,所有贩毒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最后只有死路一条。但不管赵志鹏说什么,都说不到四叔心里去。为了寻求一种自我安慰,赵志鹏希望四叔能为缉毒事业做点儿贡献,减轻一些罪责,于是发展他做自己的线人。
何俊威是赵志鹏的一个很称职的线人。何俊威自己贩毒,他知道很多中缅边境上的毒品运输密道,也认识很多“同行”。一旦掌握其他毒贩带毒的线索,就马上告诉赵志鹏。赵志鹏也因此战功显赫。何俊威还会告诉赵志鹏,他带毒将会走哪条密道。当然他不是让赵志鹏去抓他,而是让赵志鹏给他通风报信,看边检站是不是在这条路线上设卡堵截。赵志鹏虽然心里极不情愿为四叔提供便利,但每到关键时刻,想起自己从小到大花过四叔那么多钱,还是忍不住把信息泄露给四叔。
就这样提心吊胆地过了三年多,赵志鹏终于受不了了,于是向四叔摊了牌。何俊威的路子越趟越熟,正享受着大把大把赚钱的过瘾和刺激,当然舍不得收手。可是他又不能不考虑侄子的感受和处境,于是决定再做最后一次后就金盆洗手。他从桑坤那里进五十公斤高纯度的四号海洛因。这些货进价二百五十万元,转手就能赚五倍。
何俊威没想到,他这次竟被桑坤手下的麻五盯上了,而麻五是廖怀德的线人,马上把他越境的路线悄悄通报给了廖怀德。
这时廖怀德已经是站长了,他立即部署行动,赵志鹏是参加行动的成员之一。而在十分钟之前,何俊威刚刚给赵志鹏打过电话,用约定的暗语联系过,确定这天边检站没有什么行动,所以他大胆地从缅甸带了五十公斤海洛因。
听完廖怀德的作战部署,赵志鹏头都大了,这才知道这次行动是堵截四叔何俊威的。赵志鹏意识到,桑坤那边肯定有廖怀德的内线。
堵截、抓捕何俊威的行动由廖怀德亲自带队,参战人员除了赵志鹏,还有侦查科科长李海涛以及四名武警战士。当单枪匹“牛”带着五十公斤海洛因的何俊威离埋伏点越来越近时,廖怀德身后忽然“砰”地响起一声枪响。他吓了一跳,大怒,回过头来厉声问:“谁开的枪?”只见赵志鹏握着手枪,满头大汗,脸色煞白,浑身哆嗦。他看了廖怀德一眼,低下头去,嗫嚅着说:“手枪走火了。”关键时刻手枪走火,廖怀德急得直拍大腿。李海涛和那四名武警战士都疑惑地看着赵志鹏。
再看何俊威,听到枪声后,他停下来愣了片刻,四处张望了一下,急忙把牛背上的尼龙袋子解下来扛在肩上,撂下牛,踉踉跄跄地钻进了密林。廖怀德看了一眼正在愣神儿的赵志鹏,大声说:“愣着干什么,快追!”赵志鹏这才缓过神来,纵身一跃,和大家一起冲下山头,去追何俊威。
何俊威还是跑了。这一跑就再也没有现过身。
何俊威被廖怀德堵截,幸亏关键时刻赵志鹏还念叔侄之情,鸣枪示警,救了他一命。他背着那五十公斤海洛因,在大山里转悠了两天两夜。这两天两夜对他来说简直是一场梦魇。
这一带的大山里有黑熊、缅甸蟒等凶猛的动物。幸亏何俊威从小就熟悉这种自然环境,有一些野外生存的经验,才全须全尾地躲过了劫难。夜里他不敢在地上睡,而是爬到了树上,蹲在树杈间等天亮。也幸亏他找到了一个寨子,吃了几顿饱饭,睡了一个好觉,才有力气逃出来。他不敢回德曲县城,而是去了距离德曲县城一百多公里的另一个边境小城。他在那里提心吊胆地住了两个多月,才好不容易以一千一百万元的价格把那五十公斤海洛因卖出去。为了避免暴露自己,那些钱他不敢存银行,而是装进大旅行箱里。云南他是不敢待了,后来几经辗转,来到了千里之外的南国大都市鲲城。
来到鲲城后,何俊威买了房产,注册了一家外贸公司,准备继续做国际贸易,主要是从东南亚进口木材。可是立足未稳就出师不利,他新聘用的一个业务员卷了他二十万元跑路了。不得已他向警方报了案。
受理这起案件的马晋南当时是鲲城市公安局经侦支队经济犯罪侦查大队副大队长,四十岁出头。马晋南是土生土长的鲲城人,哥们儿义气很重,三教九流都交,给人感觉一身匪气,所以一直不是很受重用。当然,他的业务能力还是一流的,他接手这个案子之后,很快就把那名业务员抓捕归案,为何俊威追回了损失。
何俊威在鲲城举目无亲,势单力孤,有心借助马晋南的力量站稳脚跟,于是事后以“酬谢”为名给马晋南送上了十万元。何俊威其貌不扬,衣着土气,看上去像个外来的农民工,一开始马晋南有些瞧不起他。可是通过此事,又觉得这个人很“懂事”,道行很深,可以结交。他也想借助何俊威的财力谋取自己的仕途。两人都是明白人,心照不宣,一拍即合,越来越热乎,一来二去就磕了头,秘密结拜为兄弟。他们暗地里狼狈为奸,表面上却形同陌路,能不见面就不见面。偶尔见面,也是躲到郊外山上的佛牙寺里。这对双方来说都是一种保护策略,彼此心知肚明。
何俊威为马晋南的晋升大把撒钱,让他笼络人心、结交权贵,半年后马晋南就跃升为刑警支队的支队长。马晋南也投桃报李,煞费苦心地罩着何俊威。有了“保护神”的庇护,何俊威开始进军娱乐业,他开的洗浴中心、KTV生意火爆,里面黄赌毒俱全。当然这种情况不光他的娱乐中心有,其他娱乐场所也都普遍存在。谁都明白,这些场所都有过硬的背景,因此警方开展的各种清查行动也都“选择性失明”。马晋南还和何俊威“共享”自己的人脉资源,使何俊威在鲲城警界、政界结识了不少高层人物,让他的事业更加顺风顺水。
这时,毒品在鲲城已经开始泛滥,利润十分诱人。而何俊威有得天独厚的优势,那就是认识缅甸的大毒枭桑坤,可以不经过中间环节,直接以较低的价格拿到高纯度的四号海洛因。鲲城这边有巨大的市场,他有让人眼红的进货渠道,不干真是可惜了。唯一要做的就是疏通运输线。何俊威想派一个人从缅甸经德曲往国内走货,就想到了侄子赵志鹏,希望他能照应,于是就和赵志鹏取得了联系。
赵志鹏坚决反对,既反对死里逃生的四叔再走贩毒老路,更反对他还拉自己下水。何俊威恩威并施,软磨硬泡。他让赵志鹏放心,他派去走货的小伙子就是老家德曲的人,跟着他混很多年了,人很机灵很懂事,绝不会惹是生非。这个小伙子也多次跑缅甸,对边境线非常熟悉。总之一句话,不会给赵志鹏添任何麻烦,四叔还说,这个小伙子可以为赵志鹏提供情报。此时的赵志鹏虽然是副站长,但工作业绩差了站长廖怀德一大截。侦查科科长李海涛后来居上,工作能力和工作业绩和他不相上下,也许再过个一年半载就能超过他。如果他能像廖怀德那样有一个得力的线人,就能把李海涛远远地甩在身后。权衡再三,赵志鹏答应了四叔。
何俊威派去和赵志鹏联系的人是一个傣家小伙子,名字叫洪飞,是何俊威的小跟班,也是他最信任最倚重的人之一。
原来,当年洪丹失踪后,洪飞找到何俊威,询问他的姐姐去哪里了。那一年他才十四岁,是个中学生。何俊威告诉他,你的姐姐有个男朋友叫廖怀惠,是边防检查站的武警。廖怀惠让你姐姐当线人,为他传递情报,结果被缅甸的毒贩发现了,毒贩就把你姐姐杀了。洪丹失踪后,洪飞在亲戚的资助下继续上学,但高中没上完就辍学了,到处打零工。每次到德曲县城,他都到何俊威的公司打听姐姐的消息。何俊威觉得这个小孩儿机灵,将来能成事,于是就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并有意栽培他,让他打理公司的事务,有时候也带他走缅甸。几年前何俊威东窗事发,逃到鲲城,他在德曲县城的那家外贸公司被查封,包括洪飞在内的员工被遣散。之后洪飞打过零工,做过小生意,年纪轻轻就经过不少历练。何俊威在鲲城站稳脚跟后,又让洪飞来帮他做事。
洪飞那时候二十岁出头,白白净净的,很帅气,很精干。因为他有秘密的越境路线,从缅甸往境内走了几次货都非常顺利,也没让赵志鹏费什么心。他每次去缅甸走货,都不忘给赵志鹏搜集情报。这些情报都很准确,帮了赵志鹏的大忙,让他的业绩迅速提升。廖怀德、周弘毅以及所有战友都不知道内情,只是以为他发展的线人终于开始发挥作用了。
赵志鹏见过洪飞两次,都是四叔委托洪飞给他送钱,两次共五十万元现金。四叔没说这是什么钱,但赵志鹏心里明白,这是所谓的“酬劳”。赵志鹏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这些钱是“定时炸弹”,随时有可能将他炸得粉身碎骨。赵志鹏第二次见洪飞的时候,注意到洪飞的右手腕文了一只蝙蝠,这是缅甸黑帮“十六军”的标志。赵志鹏没想到,这个洪飞真不简单,这么短的时间就混进了“十六军”。
在缅北,“十六军”就像流寇,分散在各地,打家劫舍。经常往来中缅边境的洪飞,夜路走多了难免遇到鬼,有一次就被“十六军”截住了。但他表现出的冷静和机智,让“十六军”的军长杨茂良非常欣赏,不仅没难为他,还吸纳他加入了“十六军”。喝过结拜酒,手腕处文上了黑蝙蝠,以后就是一家人。从此,洪飞在缅北畅通无阻。
后来,“十六军”中有二十个缅甸成员追随洪飞到了中国鲲城,在何俊威和马晋南的庇护下,成了当地一支不可小视的黑恶势力。马晋南黑白两道通吃,所谓的“黑”,就是洪飞的“十六军”黑帮。这个黑帮以最初的二十个缅甸人为核心,后来又吸收了三十多个中国小混混儿。为了保持“组织”的“纯洁性”和战斗力,那三十多个中国小混混儿只是属于外围力量,依附在“十六军”的旗下,就像“二鬼子”一样。那二十个缅甸人心狠手辣,却只对洪飞忠诚;其他三十多个“二鬼子”则对何俊威、马晋南唯命是从,事实上成了他们豢养的家奴。
洪飞源源不断地从桑坤那里带货给何俊威。桑坤的工厂生产的高纯度的四号海洛因物美价廉,其“核心竞争力”是通过其他渠道进入鲲城市场的海洛因不可比拟的。再加上和马晋南结成了利益同盟,何俊威很快就击败了鲲城的所有对手,垄断了本地的毒品市场。
当然,和他“捆绑”在一起的马晋南也春风得意,从刑警支队长一跃成了鲲城市公安局的副局长。不仅如此,他的房子越换越大,最后住上了市价三千多万元的别墅。
何俊威想把毒品的“蛋糕”做大,他的野心是逐步渗透并最终控制周边几个省的毒品市场。但他面临的现状是,因洪飞带货太少,仅仅鲲城一地的市场就“吃不饱”。而洪飞带货少,是因为廖怀德碍手碍脚。如果让廖怀德消失,德曲边检站站长是赵志鹏,洪飞从缅甸带货就畅通无阻了。
何俊威决定除掉廖怀德。
何俊威的想法和桑坤不谋而合。这些年来,桑坤最恨的人也是廖怀德。何俊威特意去了趟缅甸,和桑坤商量如何除掉廖怀德,同时还要让潜伏在桑坤身边的内鬼、廖怀德的线人现形,然后除掉他。两人经过密谋,定了一计:用洪飞当诱饵,带货越境。那个内鬼肯定会把消息传给廖怀德,廖怀德肯定会途中伏击、堵截。通过赵志鹏获取廖怀德确定的伏击点,提前派人在那里埋伏下来,对廖怀德进行伏击。
按照计划,6月10日上午九点,洪飞将大张旗鼓地带货越境。果然,麻五不知道这是桑坤的计谋,就把情报提供给了廖怀德。廖怀德和副站长赵志鹏等人经过周密部署,决定在老山口伏击、堵截洪飞。作战方案确定后,赵志鹏把伏击地点告诉了何俊威,何俊威又告诉了桑坤。这样,廖怀德和桑坤都带人往老山口集结。
赵志鹏并不知道这是桑坤和何俊威要除掉廖怀德的计谋,所以他也要参加这次堵截行动。他相信洪飞会根据他的情报改变越境路线,避开老山口,让廖怀德的堵截一无所获。可是,他突然收到了四叔何俊威的信息,让他不要参加这次行动,说桑坤有大动作。赵志鹏是明白人,他知道这是桑坤要对廖怀德动手了。他一下子陷入了纠结之中,不知如何是好。
首先,廖怀德和他亲如兄弟,情同手足,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廖怀德去送死。其次,他没有理由不参加行动。如果他找借口不参加行动,只能说明他心里有鬼,这样势必会暴露自己。而如果参加,有可能会死在桑坤的枪口之下。
赵志鹏想,他必须参加这次行动,不光参加,还必须活着回来;不仅自己活着,还要把待自己亲如兄弟的廖怀德活着带回来。但接下来他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组织上肯定会彻查队伍内部是谁给桑坤通风报信了,这可如何是好?
赵志鹏第一时间想到了栽赃。李海涛工作业绩突出,威胁到了他这个副站长的地位;栽赃李海涛还有一个让组织上信服的理由——他的父亲病了,需要钱做手术。因为缺钱,所以他向桑坤出卖情报,这是李海涛“叛变”的主观动机。
正好,赵志鹏有五十万元现金,那是四叔给他的“酬劳”,他一分没动。这些钱可以作为李海涛向桑坤出卖情报的证据。
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完了这些,赵志鹏马上给四叔何俊威回信,请他转告桑坤,“老山口伏击战”打响以后,务必想办法让李海涛的尸体消失。桑坤和手下的人并不认识李海涛,他就把李海涛的一张照片发给了四叔,再让四叔发给桑坤。那张照片是他在边检站的公共浴室里用手机给李海涛拍的上半身裸照,本来是拍着玩的,在手机里还没删掉,现在派上了用场。这张照片很清晰,李海涛的相貌很容易辨认。
事后发生的一切,完全和赵志鹏设计的一样:李海涛成了“叛徒”;廖怀德因在这次战斗中受了重伤,后来退役了,就对何俊威和桑坤不再构成威胁了,从结果上来看,何俊威和桑坤的目的还是达到了。赵志鹏被任命为站长后不久,收到了桑坤让人带给他的一个包裹。包裹里只有一只玉麒麟挂件,别的什么都没有。那只玉麒麟通体是晶莹的墨绿色,雕刻得异常精美。赵志鹏认识那只玉麒麟,是李海涛的,据说是他的传家宝,他十分爱惜,连洗澡的时候都不摘下来。桑坤把这只玉麒麟带给赵志鹏,意思有两个:一是告诉他李海涛死了;二是告诉他,你陷害李海涛的事情我是知道的。
有赵志鹏做掩护,何俊威和桑坤之间的交易顺畅多了,货走得越来越多。但与此同时,赵志鹏作为边检站站长,工作业绩却一路下滑,和廖怀德当站长时不可同日而语。廖怀德当站长时,有麻五提供情报,李海涛发展的线人也能提供一些有价值的情报。随着廖怀德的转业和李海涛的“失踪”,情报来源锐减。虽然赵志鹏加大了对过境边民、车辆的检查力度,但收效甚微。另一方面,因为桑坤手里攥着他陷害李海涛的把柄,他也有些投鼠忌器,不敢放开手脚大干。长此以往,他站长的位子就保不住了。经过反复权衡,他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做掉桑坤。
要做掉桑坤,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这时候,赵志鹏想到了一个人——麻五。他只有借助麻五的力量,才能做掉桑坤。
廖怀德转业前和赵志鹏交接工作的时候,和他说过麻五的情况。麻五和廖怀德当初有个约定,那就是为报答廖怀德的救命之恩,只为他一个人提供情报。廖怀德觉得麻五能掌握桑坤的核心机密,能提供极有价值的情报,这个线人不用就太可惜了,所以他考虑再三,还是把麻五的情况跟赵志鹏说了,希望赵志鹏能想办法把麻五争取过来。得知麻五是廖怀德的线人,赵志鹏有些惊讶。他知道麻五是桑坤的患难兄弟和最信任的人之一,不由得在心里感慨,最亲密的人往往就是最危险的人,难怪桑坤一直找不到身边的内鬼,难怪廖怀德的情报来源那么准确。但对于争取麻五做自己的线人一事,他不抱太大希望。
现在,他觉得麻五太有利用价值了。他是这么打算的:既然桑坤能用“你陷害李海涛的事情我知道”来要挟自己,自己同样也可以用“你是廖怀德的线人我知道”来要挟麻五,逼迫他除掉桑坤。如果赵志鹏告诉桑坤,麻五就是内鬼,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除掉麻五。虽然两人一直称兄道弟,但在局势混乱的缅北,人与人之间没有绝对的信任和忠诚,变节就像吃饭一样简单,今天是兄弟,明天就有可能是仇人。
赵志鹏不便亲自出面,就通过洪飞给麻五带话。洪飞去了缅甸,在大饭店里请麻五喝酒,把赵志鹏让他带的话都说得明明白白。麻五直骂赵志鹏卑鄙,居然使出了这么下三滥的手段,真不爷们儿。但骂归骂,识时务者为俊杰,为了自保,他必须和赵志鹏合作,别无选择。洪飞按照赵志鹏的意思,趁机旁敲侧击说,除掉桑坤,桑坤的产业就是你的了,你就是缅北的老大,金钱、女人、美酒、豪宅应有尽有,从此过钟鸣鼎食、纸醉金迷的日子。麻五浑身的血直往脑门上涌,眼珠子红得要滴出血来。酒没喝完,他一拍桌子:他奶奶的,就这么定了!
不过,要杀掉桑坤,单纯依靠麻五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行的。桑坤行事非常谨慎,他的财富多得几辈子都花不完,所以很怕死,身边总有一支三十人的卫队形影不离。这三十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足可以以一敌十。如果不把这支卫队调开,麻五根本就没有机会下手。而要把这支卫队调开,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助缅北的流寇“十六军”的力量。当然,“十六军”不是吃素的,不好打发,得给他们很多好处。况且,麻五和“十六军”也素无来往,不知道怎么和他们接洽。洪飞自告奋勇地说,他和“十六军”的军长杨茂良有些交情,他可以牵线。
经洪飞牵线,麻五和杨茂良秘密见了面。麻五说明了意图,杨茂良很痛快地答应了。两人口头约定:“十六军”派兵帮助麻五除掉桑坤,之后对桑坤的产业实行“军事管制”,直到平稳过渡到麻五手里。事成后,麻五给付“十六军”三百公斤四号海洛因作为“军费”。随后,两人经过密谋,制定了周密的行动方案。
桑坤的“总部”在缅甸北部果敢地区一片大约十平方公里的小盆地里,这里有发电厂、兵工厂、毒品提炼厂、商场、农贸市场等,很像云南边境的一个县城。其中一个被三米高的蓝色砖墙围起来的占地约六亩的幽静院子里,有一栋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五层办公楼和一栋三层别墅,那是桑坤“办公”和居住的地方。他的那支三十人的卫队和包括麻五在内的一些核心下属住在那栋五层楼里。
一天深夜,院子外面忽然枪声大作,不一会儿院子的大铁门也被炸开,上百号全副武装的军人冲了进来。桑坤的卫队匆忙应战。桑坤衣衫不整、赤手空拳地从别墅里跑了出来。麻五作为桑坤的好兄弟,第一时间出现在他身边,手里握着一把手枪“保护”他。在厮杀声中,麻五拉着桑坤跑向别墅旁边的一片竹林。桑坤正惊魂未定,这时麻五的手枪对准了他的脑门。在这个瞬间,桑坤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惊讶得张大嘴,瞪大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精明一世,却没想到最后会死在最信任的兄弟的枪口之下。
桑坤死后,“十六军”对桑坤的产业实行“军事管制”两个多月,桑坤的旧部大部分归顺了麻五,没有归顺的残余势力都被“十六军”肃清。此后,在缅北果敢,在桑坤的地盘上,崛起了一股新的势力——“乌鸦”。这个“乌鸦”是谁,有什么背景,除了那个被蓝色砖墙围起来的小院里的几十个人,外界很少有人知道。
除掉了桑坤,赵志鹏陷害李海涛的事及“老山口伏击战”的许多真相,就没有人知道了,他可以高枕无忧了。经赵志鹏牵线,“乌鸦”成了何俊威唯一的、稳定的毒品供应商。赵志鹏利用职务之便,一如既往地为洪飞走货开绿灯。这时候的他,事实上已经成为何俊威贩毒组织的重要一员,成了一名毒贩。因情报来源奇缺和投鼠忌器,他作为德曲边检站站长,工作业绩仍没有多少起色。而在这个时候,曾经器重他的老领导周弘毅上调到了公安部禁毒局。之后,省禁毒总队和州禁毒支队的领导再没有给过他好脸色,眼看升迁无望,他自己慢慢地就越发懈怠了,也厌倦了这份职业。
赵志鹏决定转业。转业后干什么呢?这时他才发现,这些年他喜欢上了一个行当——贩毒。意识到这一点,他自己都觉得可怕。他在警官学院学的是缉毒专业,知道毒品的危害,而现在竟然愿意做一名毒贩!从一名执法者,堕落成执法者打击的对象,是哪些因素促成了这种天壤之别的变化?这个问题他不愿意多想,想多了就痛苦。他只知道,他急不可待地要利用多年积累的人脉资源,在新的行当里大显身手。
权衡再三,赵志鹏打算转业后就去鲲城,和四叔何俊威一起干。等赚够了几千万上亿元,就离开中国,去澳洲定居。
和廖怀德一样,组织上为了保护他,在他转业时也给他换了个新身份。后来他自己改名为“曲恩”。因“曲恩”的发音和英文“皇后(Queen)”的发音很接近,缅北大毒枭“乌鸦”又给他起了个代号“黑桃皇后”。办理完转业手续,赵志鹏一天都没有耽搁,于去年十二月上旬来到了鲲城。
赵志鹏原以为鲲城公安由马晋南实际掌控着,对自己中转毒品构不成任何障碍,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不久就出现了变数。
周弘毅空降到鲲城后,赵志鹏第一时间就从马晋南那里听到了消息。他马上就明白周弘毅是奔着禁毒来的,在这点上,他比马晋南清醒得多。趁周弘毅还没有大的动作,他抓紧准备中转毒品的各项事宜。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一个多月前,在和廖怀德分别四年多之后,他竟然在鲲城又见到了这个让他日思夜想的老大哥。廖怀德当时转业到鲲城,赵志鹏并不知道,一直以为他转业后回了山东老家。云南印象大酒店开业不久,他远远看到了前来吃饭的廖怀德,也就是廖怀德和罗秀华一起请医生吃饭的那次。当他认出廖怀德的时候,百感交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他很快就通过马晋南了解到,廖怀德刚刚被提拔为禁毒支队支队长。得知这个消息,他真是哭笑不得。
盘踞鲲城十年的何俊威,也是这个时候才从赵志鹏那里知道,新任市局禁毒支队的支队长廖怀德,竟然就是当年的德曲边检站站长、那个让他差点儿命丧大山的廖怀惠。当年他们就是死对头,现在又成了死对头,真应了那句老话:不是冤家不聚头。不过现在,何俊威就是站在廖怀德面前,估计廖怀德也认不出他来了。现在的鲲城市威禾集团董事长何俊威,已经不是十年前云南德曲县那个外贸公司经理何伟了。十年前那个何伟瘦瘦巴巴,见了人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小心翼翼;如今的何俊威大腹便便,一身名牌,气度不凡。而且他还是省政协委员、市外贸协会会长,在鲲城绝对是个人物。
可是,十年前的仇,何俊威一直没有忘记。现在,廖怀德居然又要与他为敌,真是旧仇没报又添新恨。何俊威马上决定把他做掉。他和马晋南是拜把子兄弟,要让廖怀德“光荣殉职”,在技术层面上并不难。难得的是赵志鹏也有了这个念头。
前不久廖怀德在云南印象大酒店宴请赵志鹏时透露,他这些年一直都在秘密调查“老山口伏击战”的真相,他不相信李海涛是叛徒,要还李海涛一个清白。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事后赵志鹏越想越害怕。他曾经以为随着桑坤的死,那次伏击战的真相就被永久尘封。没想到,就像藏在麻袋里的锥子终究要刺破麻袋一样,终究是藏不住的。他了解廖怀德的脾气,也知道他的能力,如果他想查清真相,就一定能做得到。要想避免自己暴露,唯一的办法就是——做掉廖怀德。
这天是10月30日。杨治平还在省城,准备抓捕洪飞,他要抓活的。同时,被马晋南派到省城的牛勇,也带着一帮人到处找洪飞,他们要杀人灭口。
洪飞藏身在闹市区一幢高档公寓里,他住在哪个房间,什么时候在家,什么时候外出,杨治平已经摸得清清楚楚。考虑到他手里有枪,在外面抓捕有可能会伤及无辜,杨治平打算趁他在家的时候实施抓捕。可是没想到,洪飞把所住的整个楼层的六个房间都包下来了,里面住的是他的精兵铁卫——那二十名来自缅甸的“十六军”的“正规军”。
下午四点多,省城下起了雨,洪飞一直待在房间里没出来,抓捕时机成熟了。杨治平带领的刑警小组已经分批乔装进入了公寓,他则藏身在安全通道楼梯里,通过对讲机和其他刑警保持联络。只等他一声令下,化装成水电工的民警就会敲开洪飞的门。如果洪飞拒不开门,那就强攻,破门而入将其拿下。
可是,还没等刑警小组的人敲门,牛勇带领的“十六军”的“二鬼子”却率先敲开了洪飞的房门。洪飞早就料到何俊威、赵志鹏会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这一天终于来了。他一声令下,他的卫队就向牛勇的人开了火。“正规军”和“二鬼子”打起来了。
听到枪声,躲在楼梯里的杨治平吃了一惊,他的指令并没有发出,怎么就开火了?隐蔽在公寓里的梁杰看见楼道里三十多个手腕处文着黑色蝙蝠的“十六军”黑帮成员,一开始以为是洪飞的人,没想到这些人敲开洪飞的门就开了火。更让他感到吃惊的是,指挥这些人的竟然是牛勇。他马上通过对讲机把这个情况告诉了杨治平。
马晋南和牛勇显然没想到洪飞身边有那么多人,他们本想灭了洪飞,没想到“二鬼子”被“正规军”打得七零八落。牛勇一看情势不妙,赶紧逃跑。洪飞知道枪一响自己的藏身之所已经暴露,警方听到枪声一定很快就到,他也必须尽快离开,于是带领卫队往外冲。这时杨治平向刑警小组下达指令:伏击洪飞,但要留活口。梁杰便带领刑警小组和洪飞的人在楼道里交上了火。战斗很激烈,一直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最后,楼道里的灯全部熄灭了,洪飞趁乱逃了出去。清扫战场的时候,杨治平没有抓到洪飞,却抓到了受伤昏迷的牛勇。
“看看我心目中的大英雄,现在哭得像个孩子。”李晓燕忽然拿出手机,对着满脸泪痕的郝翰就拍了一张,“给我们的大英雄拍个照留个念。”
这天晚上,鲲城也下起了不小的雨。今天是“猎鸦”行动的倒数第二天,郝翰在局里待命。七点左右,李晓燕在微信里给他留言,约他八点在云南印象大酒店一楼咖啡厅见个面。郝翰知道这次见面的主题是分手。他找到廖怀德,如实说明了情况,申请了一个多小时的假。之后他就马上开车赶过去了,到了一看时间,居然提前了二十多分钟。他坐在咖啡厅里,眼睛一会儿望望门口,一会儿望望窗外。他的心脏跳得很快,手心里也出了很多汗。
李晓燕八点准时赶到,远远地看见郝翰就笑,在他对面坐下来时还捂着嘴笑。郝翰问她笑什么,她说笑你可爱呗。李晓燕说他“可爱”,郝翰很激动——以前她还从没这么夸过他。
可是接下来,大约十分钟以后,他们的关系还是终止了。李晓燕向他摊了牌:感谢他一年多来对她的关心照顾;在她心里,他是可亲可敬的哥哥,在今后漫长的人生岁月里,她会永远为他祝福,一直到老……
郝翰听着听着,双手捂着脸抽泣起来,泪水从指缝里流了出来。李晓燕的眼睛也红了,愣愣的不知如何是好。
“看看我心目中的大英雄,现在哭得像个孩子。”李晓燕忽然拿出手机,对着满脸泪痕的郝翰就拍了一张,“给我们的大英雄拍个照留个念。”
郝翰拿来李晓燕的手机看她为自己拍的照片,自己一脸的泪痕清清楚楚,要多糗有多糗。头发那么难看,难怪李晓燕说他“可爱”。忽然,郝翰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在这张照片上,他看见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他背后窗外的人行道上,有个人戴着一顶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半边脸。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人就是警方一直在找的毒贩——洪飞!
郝翰立即站起来环顾四周,这时他看见一个身影闪进了大堂前台附近的电梯里,那个身影看着很像洪飞。他把手机还给李晓燕,立即向那个电梯口跑去。李晓燕一脸茫然地望着他,不知道他这是发什么神经。
郝翰注意到,刚才那个身影乘坐的电梯停在了八层。那一层是私人会所,也是酒店老总赵志鹏住的地方。这时,另一部电梯从地下升到一楼开了门,郝翰赶紧进去,也按了个“8”。
电梯升到六层的时候,郝翰突然听到“啪啪”两声急促的枪响。电梯到八层,门一开,他急忙跑出来,在走廊里,他看见两个人厮打在一起,正激烈地搏斗。仔细一看,果然是洪飞,而正和他搏斗的竟然是赵志鹏。赵志鹏右胳膊受伤了,抬不起来,已经处于下风。地上有一把手枪,应该是洪飞的,被赵志鹏一只脚紧紧地踩着。
这时洪飞看见了郝翰,立即甩掉赵志鹏,拔腿就跑,消失在回形走廊的拐弯处。郝翰捡起地上那把手枪,立即去追,却听见赵志鹏大叫:“救人要紧,快叫救护车!”郝翰怕赵志鹏有事,又折回来,查看他的伤情。赵志鹏只是手臂受伤,却大呼小叫,郝翰冲他撇了撇嘴,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叫唤什么呀你,死不了!”他还想去追洪飞,可这时无意中往房间里扫了一眼,发现地上竟然还躺着一个人,是个女人。她身体下面浅蓝色的地毯上有一摊血,一动不动,显然已经中了枪,伤势很严重。
郝翰赶紧进屋查看那女人的伤势,这一看不要紧,他愣得张着嘴再也合不上了,这个中枪的女人竟然是罗秀华。这时李晓燕也上来了,抓着赵志鹏的胳膊,带着哭腔问:“怎么了你?不要紧吧?伤哪儿了呀?”郝翰不耐烦地大声喊:“李晓燕!”李晓燕赶紧跑进屋,一看躺在地上的是罗秀华,还伤得这么重,叫了声“秀华姐”就蹲在旁边哇哇大哭。郝翰让李晓燕赶紧拨打120,自己则提着手枪去追洪飞。可是从八楼追到一楼,又从一楼追到大街上,哪里还有洪飞的影子?
廖怀德没想到,洪飞这么快就回到了鲲城。他赶到医院的时候,罗秀华已经被送进了急救室。郝翰在急救室门口一会儿蹲下一会儿站起来,急得抓耳挠腮。廖怀德脸色煞白,向郝翰询问罗秀华的伤情。郝翰低声说,子弹从后背穿过,受伤位置靠近心脏。廖怀德身体倚在墙上,揉着太阳穴,两眼冒火。他皱着眉头又问郝翰当时枪战的详细情况,郝翰就把他无意中看见洪飞,然后跟踪洪飞到八楼的整个过程详细地陈述了一遍。廖怀德问赵志鹏伤得怎么样,郝翰说他只是胳膊上一点儿皮肉伤,没什么大碍,应该包扎下就可以了。
廖怀德觉得洪飞袭击赵志鹏有些不可思议。赵志鹏来到鲲城时间不长,再说他是云南印象大酒店的总经理,洪飞是一名毒贩,他们是两路人,怎么会结下梁子?更让他纳闷的是,这天晚上罗秀华怎么会在赵志鹏的包房里,她找他干什么?洪飞为什么要袭击罗秀华?廖怀德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太好使,这些问题一时理不出头绪来。
周弘毅和杨治平得到消息先后都赶到了医院。杨治平和周弘毅打过招呼后,紧紧握了握廖怀德的手,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放心吧,我已经安排了,洪飞他跑不了。”说完,他挨着廖怀德坐下来。廖怀德点了点头,他最想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周弘毅用两个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说:“洪飞的突然出现和袭击,应该不是孤立事件,肯定和这宗毒品交易有关联,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这时,赵志鹏由李晓燕搀扶着走出来。他刚做完手术。洪飞的枪没打准,子弹穿过了他的上臂,没伤到骨头,伤情并不严重,住院观察两天就没事了。他过来是向廖怀德询问罗秀华的伤情,见周弘毅也在,就热情地和老领导打了招呼。李晓燕见廖怀德脸色苍白,走过来抓住他的胳膊摇晃着说:“哥,你别难过,秀华姐肯定没事的。”廖怀德没看她,也没吱声。周弘毅让赵志鹏赶快回病房休息,并叮嘱李晓燕好好照顾他。郝翰跟着赵志鹏和李晓燕去了病房,给赵志鹏做笔录,询问事情的始末。李晓燕一直陪在赵志鹏身边,并不时到急救室那边看看。一个是她的男朋友,一个是她的干姐姐,她两边都不放心。杨治平坐了一会儿,就被廖怀德“赶”走了,但他没回家休息,而是带领刑警支队连夜对洪飞进行抓捕。
不知不觉间,窗外的天越来越亮了。早上五点左右,急救室的门开了,从急救室走出来的年迈的孙教授脸色蜡黄,都有些站不稳了。廖怀德急忙上前询问手术情况。孙教授摘下口罩,说,子弹虽然没有打中心脏,但对心脏的冲击很大,病人能不能挺过来,要看她自己的意志力了。这个结果虽然不够理想,但至少没有宣判罗秀华的死刑。廖怀德刹那间泪流满面,急忙扭过脸去,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周弘毅双手握住孙教授的手,连声说“孙教授辛苦了”。
周弘毅回去休息,廖怀德去了赵志鹏的病房。
廖怀德进来的时候,郝翰正让赵志鹏在笔录上签字。郝翰折腾了赵志鹏一夜,赵志鹏一脸倦容,说话也有气无力的。看见廖怀德进来,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罗秀华手术情况怎么样。廖怀德说手术刚做完,还在昏迷中,看她自己的造化了。两人都说了一些安慰的话。廖怀德关切地叮嘱赵志鹏好好养着,叫进一直等在门外的李晓燕好好照顾他,然后拍了拍赵志鹏的肩膀,走出了病房。郝翰背着手、梗着脖子跟在廖怀德身后往外走,连“再见”都没跟李晓燕和赵志鹏说。要不是罗秀华的伤让他揪心,他会哼着小曲儿,扭着屁股,蹦蹦跳跳地走。李晓燕瞅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走在楼道里,廖怀德又给张烁打电话,让他马上安排两名民警来医院看护赵志鹏,提防洪飞再来行凶。
廖怀德心里有很多疑问,真想和赵志鹏好好聊聊,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还有罗秀华,他也希望她能早点儿苏醒过来,他有很多问题要问她。
10月31日,是云南警方情报中所说的那一吨海洛因运抵鲲城港的日子。“猎鸦”行动的成败,就看这一两天了。尤其是今天的十几个小时,对于侦破此案非常关键,每一分每一秒都十分珍贵。可是直到上午十点,廖怀德都没有收到关于那一吨海洛因的任何消息。
他猜测,那一吨海洛因很可能已经到了鲲城港,正等待出关。他请海关缉私局刑侦处处长王冉格对每一票来自东南亚的货物进行布控,但经过查验,都没发现异常。每票货的查验都是需要查验关员签字的,谁查验了什么货都有记录,是要承担责任的,所以没有人敢马虎大意。这一吨海洛因到底在哪儿呢?如果已经通关却查不到,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海关有内鬼,做了手脚。廖怀德又给王冉格打电话,要求海关对已经放出去的货物进行排查,看看有没有特殊放行的货物,如果有,要查清楚是谁放行的。
抓捕洪飞,杨治平和廖怀德都派出了精兵强将,动静闹得不小,相信他跑不了。可是时间不等人,要抓住他也得今天抓住,这样还能顺藤摸瓜找到“黑桃皇后”和“四叔”,也就能查到那一吨海洛因的下落了。如果明天抓住他,那一吨海洛因可能已经运走了,“猎鸦”行动也就意味着失败。直到上午十点,几路抓捕洪飞的民警都没有反馈回任何消息。杨治平曾经说过,最有可能是“黑桃皇后”的是何俊威,可是廖怀德派张烁带人去威禾集团总部门口秘密监控何俊威多时,却没发现他的任何动静。如果他是“黑桃皇后”,警方这么兴师动众地抓洪飞,他早就沉不住气了。他能稳坐钓鱼台,这说明了什么?要么是胸有成竹,一切都布置好了;要么,他根本就不是“黑桃皇后”。
再次从酒店案发现场回来,郝翰来到廖怀德办公室,向廖怀德汇报询问赵志鹏的情况。连夜做的询问笔录已经交给刑警支队,便于他们从中寻找抓捕洪飞的线索。赵志鹏在询问笔录里说,他和洪飞根本就不认识,也不知道洪飞为什么会行凶。昨天晚上,罗秀华来找他谈事情,洪飞突然冲了进来,对着罗秀华就是一枪。按照赵志鹏的说法,洪飞是冲着罗秀华来的,他行凶的目标应该是罗秀华。郝翰觉得这个说法很荒唐,就反复询问,但赵志鹏一口咬定洪飞就是冲着罗秀华来的。
廖怀德对赵志鹏还是信任的,他相信赵志鹏不会说谎。那么接下来问题就来了:罗秀华怎么会和洪飞结仇?她做了什么,让洪飞对她有那么大的仇恨?难道是报复?
郝翰认为,赵志鹏的话不可信。
廖怀德询问赵志鹏和罗秀华的谈话内容。郝翰说,据赵志鹏说,罗秀华是找他借钱。郝翰不相信罗秀华会找赵志鹏借钱,但是今天上午,他带人去赵志鹏的包房勘查现场的时候,在赵志鹏的办公桌上确实看到了二十万元现金。
廖怀德惊讶地问:“多少?二十万?”郝翰点了点头。廖怀德又问,“你问没问过赵志鹏,她找他借那么多钱干什么?”
郝翰摇了摇头:“赵志鹏说,她找他借钱他就借,他没问为什么借钱。”
廖怀德还有一个疑问,既然赵志鹏说他和洪飞根本就不认识,那么洪飞怎么能轻车熟路地找到他的包房?郝翰从兜里拿出一个U盘,上面是他调取的案发时间段酒店门口和赵志鹏包房所在的八楼走廊里的几段监控录像,他在电脑上打开视频让廖怀德看。
酒店门口的监控录像显示,罗秀华是晚上七点五十分进入酒店的。八楼走廊里的监控录像显示,她进入赵志鹏包房的时间是七点五十五分。从酒店门口到赵志鹏的包房,五分钟的时间很正常。这说明罗秀华是直接进的赵志鹏的包房,而且她事先一定和赵志鹏联系过,约好了时间。
另一段监控录像显示,洪飞从酒店门口到赵志鹏的包房,也是用了五分钟的时间。他从八楼电梯里出来后,直接去了赵志鹏的包房。这说明,他知道赵志鹏的包房。赵志鹏的包房门没有锁,洪飞推开门,同时掏出了手枪。从这个动作来看,他就是来杀人的,目的性很明确。包房里面没有监控。大约七八秒钟后,洪飞被赵志鹏推了出来,两人在走廊里厮打在一起。
看了这几段监控录像,廖怀德马上判断:在此之前洪飞去过赵志鹏的包房,他们两人认识!至于罗秀华是不是真的找赵志鹏借钱,两人都谈了些什么,他想象不出。一个海关关员,一个饭店老板,能有什么交集?这时他相信,郝翰怀疑赵志鹏说谎是有道理的。当时的三个人,洪飞不知去向,罗秀华昏迷不醒,赵志鹏说什么就是什么。
廖怀德判断,赵志鹏应该和“猎鸦”行动有关,在这桩案件中,他扮演了一个很重要的角色。
真是非常巧,就在这时,廖怀德的手机短信提示音响了一声。他从衣兜里掏出手机一看,给他发短信的是个陌生的手机号码。短信很简单,只有一个英文单词“Qu(e)en”。他知道“Queen”是“皇后”的意思。可是,这个单词当中的“e”为什么加了括号?他瞪大眼睛盯着这个单词看,忽然,他大叫了一声:“曲恩!”如果把单词“queen”中间的那个“e”去掉,那就是“曲恩”的汉语拼音“qu en”。
这条短信用意很明显,就是要告诉廖怀德,赵志鹏就是那个神秘的“黑桃皇后”。更让人惊讶的是,这个人不早不晚,恰好在廖怀德对赵志鹏产生怀疑的时候发来了这条短信。看来这个人对“猎鸦”行动的进展了然于胸。廖怀德惊出了一身冷汗,立即拨了那个手机号。手机号的归属地显示的是鲲城,可是却关机了。
廖怀德立即安排郝翰去查那个手机号的机主信息,又给张烁打电话,通知在医院里看护赵志鹏的那两名民警,一定要把赵志鹏看住,不准他离开一步。
廖怀德决定马上去医院,他要和赵志鹏好好聊聊。可是,他刚一开办公室的门,张烁和他撞了个满怀。原来,一早去医院里看护赵志鹏的那两名民警,在医院里待了不到半小时就回来了,因为赵志鹏不到八点就结了账出院了。
赵志鹏为什么急匆匆地出院?显然,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假如他是“黑桃皇后”,很可能是要去“接货”了。廖怀德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他给赵志鹏打电话,可是赵志鹏的手机关机了。他想起李晓燕一直陪着赵志鹏,就又打李晓燕的电话,李晓燕的手机也关机了……
他的预感更强烈了:赵志鹏就是那个神秘的“黑桃皇后”。
郝翰来找廖怀德,要汇报两个事情。一是那个陌生的手机号,经过调查,是今天上午九点多在鲲城一个通讯代办点办理的。办理的时候没有登记机主姓名,而是用了代办点经理的名字。据那个经理回忆,办理这个手机号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说普通话,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像北方人。廖怀德问代办点有没有监控,郝翰说没有,但附近的路面上有,已经安排人去调取。
郝翰汇报的第二个事情是,这几天他和几位民警调查了龙翔外贸公司成立五年来和洛天外贸公司成立半年来的进关货物,然后和全市一百多家较大的外贸公司相比对,现在有结果了:鲲城市只有一家大公司的货物和这两家基本一致,这家大公司是威禾集团。
威禾集团?廖怀德有些惊讶,他嘴里不住地念叨“威禾威禾威禾……”,“威禾”两个字连着念,其中“禾”和“威”也连在了一起。禾威?何伟?何俊威?这几个字在他脑子里蹦来蹦去,相互撞击。忽然,他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这个何俊威会不会就是当年的何伟?
廖怀德兴奋得一拍桌子,吩咐郝翰:“马上给张烁打电话,我要何俊威所有的照片资料!”
廖怀德深深地坐在椅子里,闭上眼睛,仔细回忆何伟的模样。只要拿到何俊威刚到鲲城时注册公司使用的照片,他看一眼就能认出来。如果何俊威和何伟是一个人,那就几乎可以肯定,大毒枭“四叔”就是何俊威。廖怀德记得,云南德曲的毒贩何伟是十年前消失的,而“四叔”在鲲城出现的时间也是十年前。
廖怀德又想到,如果何俊威就是大毒枭“四叔”,那么马晋南作为他的利益共同体,很有可能参与了贩毒。这些年,何俊威的会所里毒品泛滥,但是每次检查都没有问题,肯定是有人通风报信了。到底是谁通风报信了?马晋南的嫌疑很大。现在是“猎鸦”行动的攻坚阶段,必须对马晋南采取措施,把这只“老虎”关进笼子里。这事非同小可,需要周弘毅出面协调,他得马上去找周弘毅汇报自己的想法。
这时,他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是王冉格打来的。王冉格说,他刚查了特殊放行的货物,一共有两批:一批是恒丰外贸公司进口的大理石块,放走这批货的是海关查验处的副处长姜明。目前这批货已送到创世物流公司里;另一批货是威禾集团进口的柚木,放走这批货的是处长罗秀华。这批货是昨天上午放行的,现在刚刚出关,送到了宝源物流公司。
竟然是妻子放行的。廖怀德放下电话,脑子里有点儿乱。他仰在椅子里,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思路渐渐清晰起来。上次那五十公斤海洛因,就是夹带在龙翔外贸公司进口的柚木里入境的。龙翔外贸公司的实际所有人是何俊威。而放走那批柚木的,正是他的妻子罗秀华。廖怀德判断,罗秀华应该收了何俊威的钱,为威禾集团和龙翔外贸公司通关提供了方便。至于后来找赵志鹏借钱,应该是儿子吸毒的事情让她幡然悔悟,借钱退还何俊威的赃款。廖怀德早就认定鲲城海关有内鬼,没想到竟然是自己的妻子。
廖怀德估计那一吨海洛因应该夹带在那批柚木里。当务之急,是去截获那批柚木。于是他立即带着郝翰、梁杰等人赶往宝源物流公司。当他们赶到时,威禾集团的那批柚木正在有条不紊地从集装箱里卸货。廖怀德立即安排海关人员对货物进行查验。警察、海关、缉私犬一起上阵,这阵势让正在卸货的工人们有些害怕。可是检查了一个多小时,柚木被截成了一段一段,却没发现里面藏有毒品。
廖怀德意识到上当了,他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如果那一吨海洛因没有夹带在这批柚木里,就应该夹带在恒丰外贸公司进口的那批大理石块里。他要马上去创世物流公司查那批大理石块。
这时,廖怀德接到了局秘书科的电话,说有紧急情况,请他尽快到局长办公室去一趟。廖怀德安排郝翰带人去创世物流公司,他开车回局里。他不知道周弘毅找他有什么急事,他打算趁这个机会请周弘毅对马晋南采取措施。
廖怀德没想到,在公安局里等待他的是反贪局的工作人员。
周弘毅的办公室里,坐着鲲城市检察院的两名检察官。一个是反贪局局长高鑫,另一个是反贪局侦查一处处长董慧竹。这两人被并称为鲲城政法界的“黑白无常”。高鑫是有名的“黑判官”,徇私枉法的事儿没少干,和马晋南属于一丘之貉;董慧竹则是“铁面判官”,不畏权势,依法办案,不讲情面。
这两个人的突然到访,让周弘毅心里有些发毛。高鑫一句寒暄的话都没说,就直接开炮:“周局长,我们接到蓝海湾夜总会总经理薛松的实名举报,贵局禁毒支队支队长廖怀德向其索要贿赂三十万元。”
周弘毅心里一惊,沉吟着问:“有这种事?高局长是不是搞错了?”
高鑫跷着二郎腿,语气很傲慢:“不会错的,我们做事都是讲证据的,不会乱抓人。我们给周局长一个面子,也是给廖怀德一个机会,让他主动自首吧。”
高鑫的语气咄咄逼人,周弘毅很不爱听。他也不客气,嗓门高起来:“好,如果廖怀德确实有问题,我周某人绝对不会护犊子,我也不用你给我面子。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有人诬陷廖怀德,那就别怪我周某人翻脸不认人,到时候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周弘毅的脸本来就黑,目如铜铃,声若洪钟,不怒而威,现在生起气来,那张脸更吓人。这时,高鑫把跷着的腿放了下来,坐得端正了一些。
周弘毅让秘书给廖怀德打了电话,把他叫来。
周弘毅知道,现在是“猎鸦”行动最关键的时刻,如果廖怀德真被检察院带走,肯定会影响全盘计划,甚至会功亏一篑。他皱着眉头,小口小口地喝茶。过了一会儿,他去走廊里打了几个电话,回来后,皱着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了。
廖怀德匆匆忙忙从宝源物流公司赶到了周弘毅的办公室。他兴奋地说:“周局,狐狸尾巴就要露出来了,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很快就见分晓。”
周弘毅自然明白廖怀德的意思,他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嗯,很好,很好!”
高鑫见廖怀德和周弘毅忽略了他的存在,生气地站起来,对廖怀德说:“廖支队长,我们接到实名举报,你在今年10月24日向蓝海湾夜总会总经理薛松索要贿赂三十万元,证据确凿。现在请你跟我们去协助调查。”
廖怀德愣住了,他知道高鑫是马晋南的拜把子兄弟,这事一定是马晋南在背后捣鬼。看来,真相就要被揭开了,这些跳梁小丑已经沉不住气了。
廖怀德对高鑫怒目而视:“索贿?你说我索贿?”
高鑫声色俱历地说:“是的,我们掌握了你索贿的证据。”
这时,一旁的“铁面判官”董慧竹站起来,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廖支,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这是证明你索贿的举报信和证人证言。”
董慧竹说着,从文件袋里取出两张纸,请廖怀德过目。内容廖怀德没仔细看,而是盯着举报信的落款和证人证言的签名。薛松?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也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怎么会向他索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廖怀德脑子有些发蒙。
这时董慧竹问:“请问廖支,10月25日上午十二点左右,你的工资卡上是不是收到了三十万元?”
廖怀德想了一下,没错,他向赵志鹏借了三十万元,是给弟弟治病用的。至于时间,他没记住,大概是吧。于是他很坦诚地回答:“是的。”
董慧竹问:“你是不是很快就将这笔钱转走了?”
廖怀德回答:“是的,大概一个多小时以后就转走了。我弟弟急需这笔钱治病。”
董慧竹问:“因为你弟弟急用钱治病,所以,你向蓝海湾夜总会总经理薛松索要了三十万元,事实是不是这样?”
廖怀德怒不可遏:“一派胡言,血口喷人!那三十万元是向我的朋友、云南印象大酒店的总经理曲恩借的。我压根儿就不认识你说的什么薛松!”
“廖支,你别狡辩了。”董慧竹说着,拿出一份银行转账凭证,白纸黑字,转出账户是薛松,而转入账户正是廖怀德的工资账号。也就是说,那三十万元并不是赵志鹏打给廖怀德的。
廖怀德愣了愣,一下子明白了,这是一个陷阱。
廖怀德懂法律,他知道,根据这些证据,足以认定他索贿的事实成立。这时高鑫来了精神,对周弘毅说:“周局长,你看,我们不会冤枉好人吧?”
刚才董慧竹和廖怀德对话的时候,周弘毅用手托着腮,听得很认真,同时观察着廖怀德的表情。这时,他手里拿着一支签字笔,无意识地在桌子上敲击着,还不时看一眼墙上的挂钟。
“只要找到赵志鹏,事情就明白了。我没有向那个什么薛松借钱,更不是什么索贿。”廖怀德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低,显得缺少底气。他知道,这事分明就是赵志鹏在陷害他,找赵志鹏证明自己的清白,无异于与虎谋皮。不过,他这话是故意说给周弘毅听的,他相信周弘毅明白他的意思。
高鑫得意地说:“你别编了,廖支队长。现在请你跟我们走吧。”
廖怀德现在不能走,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亲眼看一下何俊威十年前刚到鲲城时注册公司用的照片,这样才能最终确定何俊威究竟是不是大毒枭“四叔”。想到这里,他用商量的语气对高鑫说:“再给我一天时间,我明天去检察院找你们,怎么样?”
“一天?一分钟都不行!你现在是犯罪嫌疑人。”高鑫冷笑着。
高鑫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廖怀德恨不能上去扇他几个嘴巴子。不过这个时候他必须克制自己,他想把手头的工作移交给杨治平,这需要半个小时。于是他说:“我手头的工作总得交接一下吧?请你们等我半个小时好不好?”
高鑫不耐烦地大声说:“少啰嗦,别逼我在周局长面前动粗。”
廖怀德求救似的看着周弘毅。周弘毅铁青着脸,狠狠地瞪了高鑫一眼,又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大声对廖怀德说:“你跟他们去吧。工作的事你就不要管了,我心里有数。”
廖怀德琢磨着周弘毅的话和他说话时的表情、语气,隐约感觉周弘毅已经决定了什么,而且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他心里踏实了一些,于是跟着“黑白无常”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扭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差五分下午三点。
时间再倒回去几个小时。
这天中午,就在廖怀德、郝翰等人开车赶往宝源物流公司,准备去查那批柚木,试图从里面找到那一吨夹带的海洛因时,赵志鹏、何俊威和三个缅甸人正在创世物流公司里清点那一吨海洛因。
赵志鹏很聪明,他知道罗秀华放走的那批柚木肯定能引起警方的注意。他让何俊威收买了查验处的副处长姜明,将真正夹带那一吨海洛因的大理石块,通过另外一家外贸公司——恒丰外贸公司放了进来。恒丰外贸公司和洛天、龙翔一样,都是何俊威的公司,也是在赵志鹏的安排下刚刚注册的,作用就是在威禾集团正常进口贸易的掩护下夹带毒品。恒丰公司成立后做的第一笔生意,就是从缅甸进口了这批大理石块。
带头的缅甸人五十岁左右,肤色较黑,额头上有一块清晰的伤痕。在仓库门口,他指挥着另外两个人,从几百个木箱里挑出六十个带有标记的木箱。这些木箱里装的是大理石块,其中每一箱都有一块大理石块是藏毒的。那两个年轻些的缅甸人将大理石块敲开后,藏在里面的海洛因就露出来了。
这是一个很高明的藏毒方法。毒贩先将规格为50×50×20(厘米)的大理石块以三明治状分层,利用专业设备挖空中间层,然后将海洛因放进去,再加盖、封胶、打磨,使其外观与普通大理石块没有任何两样。这些藏有海洛因的大理石块,和那些普通大理石块混装封箱,做过标记的箱子又混杂在几百个箱子中。经过伪装,海关的检测仪器不会发出警报,缉毒犬也无法嗅出。这种出人意料的藏毒方式是赵志鹏的“发明”,是他作为曾经的缉毒英雄在多年的实践中摸索出来的。
缅甸人敲开大理石块取出毒品后,何俊威的人就赶紧进行清点分装。等缅甸人把毒品全部取出,何俊威也已经把毒品清点分装完毕。都是一块一块的海洛因,每块五百克,一共两千块,总共一吨。货款是五千万元人民币。
一名马仔已经验过货,数量没有错,质量也上乘。赵志鹏对何俊威点了点头,何俊威心领神会,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到澳洲。半个小时后,五千万元人民币的货款就会从澳洲汇到缅甸“乌鸦”的账户上。一个小时后,这批海洛因将被送到鲲城港三号码头,那里有美国的毒贩等待接货。等货物清关,这笔交易就算彻底完成了。赵志鹏的收益是每克海洛因一百元人民币的差价。也就是说,一个小时后,他的账户上将有一亿五千万元人民币到账,其中一亿元是他赚取的差价。
三个缅甸人离开了创世物流公司。这时,何俊威的几个马仔已经把那一吨海洛因分装完毕,装车出发,送往鲲城港三号码头。
何俊威望着那两辆货车驶出物流公司大门,得意地笑了:“廖怀德已经注意到我们了,已经追到了宝源物流。还没等他来这儿,我已经启动了第二套方案,让高鑫去拖住他。受贿三十万,这次够他喝一壶的,估计得进监狱。”
赵志鹏叹了一口气说:“我们这么做是不是太卑鄙了?只要那些货起运了,廖怀德就抓不到我们的任何证据了,便不能把我们怎么样,我们也没必要把他往死里整。”
“志鹏,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你这种性格是做不了大事的。”何俊威有些生气,“廖怀德是什么人?是我们的死对头!他是你的好朋友不假,可是如果你犯了法,他能对你手软吗?我们对他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稍有不慎,死的就是我们自己。这道理你还不懂吗?”
“我知道了,四叔。”赵志鹏点点头,但他心里对廖怀德的遭遇还是唏嘘不已。
何俊威说:“我走之前,会帮你把马晋南做掉。目前只有他知道你的身份,他消失了,你就安全了。”
赵志鹏无言地点了点头,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凶光。
何俊威约马晋南下午三点在佛牙寺见面。
十年前,何俊威就是在佛牙寺和马晋南结拜为兄弟的。那时候佛牙寺还很小,一座大殿,两间厢房。所谓大殿,也不过是六十平方米的房子,比普通民房高一点儿,里面供了释迦牟尼的金身。远远看去,像山脚下的一个农家小院。僧众也很少,一个住持,两个沙弥,一共三个瘦和尚。现在的佛牙寺,建筑规模比十年前大了三十多倍,山门、钟楼、鼓楼、天王殿、大雄宝殿、藏经楼以及僧房、斋堂、客堂、流通处、素餐馆等等应有尽有,布局完整,整饬严谨。远远望去,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宏伟壮丽。僧众也增加到了一百三十多人。大雄宝殿前的大院正中,摆放着一尊大宝鼎,刻着“佛牙寺”三个篆体铭文。据说扩建佛牙寺时,从佛塔的基座下挖出了数十颗舍利子,其中一颗还是释迦牟尼的佛牙舍利。由于鲲城市近年来大力发展旅游业,佛牙寺也成了当地的一处观光胜地,每天都香火缭绕。
佛牙寺今天的兴盛,何俊威居功至伟。
自从十年前他和马晋南结拜为兄弟,两人每年春节都会相约来烧新年的头一炷香,为家人祈福。何俊威每年都会为寺庙捐些香油钱,少的时候十万,多的时候一百万。由于他出手大方,寺里的住持海哲大和尚对他非常客气。后来何俊威的财富越来越多,就鼓动海哲大和尚扩建寺庙,并且表示,如果扩建,他愿资助一个亿。有了何俊威的支持,海哲大和尚这才发宏愿扩建寺庙。他四处化缘,从省佛教协会、民族宗教事务局,再到鲲城市的主要领导,都亲自上门游说,争取资金和土地。三年前,扩建工程终于大功告成。海哲大和尚也随之扬眉吐气,摇身一变成了省佛教协会副会长、市政协常委,职务也由住持变成了方丈,出门坐上了高级轿车。
寺内有一座七级佛塔,据说供奉着释迦牟尼的佛牙舍利。这座佛塔是佛牙寺的禁地,平时除了方丈和住持二人,外人严禁入内。平时也不对外开放,只有重大节日或者有重要人物来的时候才会短时间开放,所以很少有人进去过。这座舍利塔下面有一个面积大约一百五十平方米的暗室,与整个塔身浑然一体。那是在承接扩建寺庙工程的时候,何俊威特意修建的秘密毒品仓库。每天前来佛牙寺络绎不绝的香客里,有商人、政客、警察,也有毒贩,但谁也不会想到,佛门清净之地竟然是鲲城市毒品的储藏地。
这天下午,何俊威早早地来到了海哲方丈的茶室,在这儿等马晋南。一个面目清秀的小沙弥奉上香茗,两人边喝茶边闲聊。过了一会儿,何俊威看了看手表,已经三点过六分了,马晋南还没有到。
此时,马晋南正在局里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从昨天开始,马晋南与牛勇失去了联系,他一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何俊威约他到佛牙寺喝茶,他正好也想见见何俊威,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从市公安局到佛牙寺,有半个小时的车程。何俊威约的是下午三点见面,马晋南不到两点半就坐上车赶过去。可是走到半路上,他突然接到了局办公室的通知,局党委下午三点有个临时紧急会议,请他参加。开会也不提前通知,放下手机他骂骂咧咧地嘟哝了几句,急忙让司机调转车头回局里。他想给何俊威打个电话说一声,可是却不知道何俊威的手机号码——他有两部手机,平时和何俊威联系的那一部忘在办公室里了。
何俊威等了马晋南一个小时,终于没耐心再等了。他拨了马晋南的手机,拨了三次,三次都没人接。他禁不住在心里犯嘀咕:“马晋南这是看穿了我的计谋,不敢来了?要不就是出事了?”
马晋南急匆匆地最后一个到了会议室,他看了看表,正好三点整,总算没迟到。人到齐了,周弘毅宣布会议开始。这次会议的主题,是研究“猎鸦”行动下一步的侦破方案,因此罗翊枫也列席了会议。周弘毅正在通报“猎鸦”行动的进展,刚讲了不到十分钟,省纪委的三名工作人员突然推开门进入会议室,径直走到马晋南身旁。其中一人向他宣布:“因你涉嫌严重违纪,组织经研究决定,对你实行‘双规。”马晋南愣了愣,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扭头看了周弘毅两眼,意思是你赢了。周弘毅铁青着脸,也斜着眼睛看了马晋南一眼。马晋南站起来,又看了罗翊枫一眼。罗翊枫急忙低下头去,打开会议记录本,抓起签字笔在上面写字。
此时,距离廖怀德被检察院反贪局的“黑白无常”带走不过十五分钟。
郝翰、梁杰等人由廖怀德带领,在宝源物流公司查那批柚木,得知中了调虎离山计之后,他们根据廖怀德的安排,立即去创世物流公司查恒丰外贸公司进口的那批大理石块。到了创世物流,他们碰到了仓管经理隋林。郝翰出示了搜查证,询问恒丰公司的那批大理石块在哪里。隋林瞪着大眼珠子看着郝翰,不明白半个月前的那个叉车工,现在怎么摇身一变成了警察。他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仓库。那个仓库郝翰很熟悉,他进去过很多次,就是半个月前存放澳洲奶粉的那一个,他还在里面安装了一个隐蔽的摄像头。
郝翰和梁杰进了仓库,他们看到,一箱箱的大理石块码放得整整齐齐,看起来没有动过的痕迹。郝翰问隋林有没有人动过这批大理石,隋林摇摇头说不知道,他刚过来值班,上午没在这里。
郝翰数了一下大理石块的数量,发现和海关报关单中的数量不符。他忽然想起了那个摄像头,因为当初怀疑这个仓库有问题,就一直没有撤。他很快就调出了这个仓库的监控。监控录像显示,两个小时以前,三个缅甸人和“一只脚”出现在这个仓库里。其中一个缅甸人一直和这只脚的主人在说话,但是这个人没有进入画面。监控录像显示当时是四个人在这里。直到这批货被打包运走,郝翰看见从那只脚后面伸出了“一只手”,原来仓库里有五个人。
虽然监控视频没有拍到毒品,但是郝翰的直觉告诉他,那几个人运走的应该就是云南警方情报中所说的那一吨海洛因。而这只脚和那只手,应该就是“四叔”和“黑桃皇后”。郝翰有些遗憾,摄像头本来是对着仓库大门的,但由于当初固定得不是很牢固,发生了偏转,所以,站在门口的人没有拍全。不然,那两个人的真面目可就露出来了。
这批货终于露出了端倪,郝翰感到一阵兴奋。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找附近街面的监控录像,根据监控录像去追这批货,去追“四叔”和“黑桃皇后”。他和梁杰分了工,梁杰负责去调取街面的监控录像;他则拷贝了仓库里的这份监控录像,赶紧回局里向廖怀德汇报。
郝翰开车进公安局大院的时候,差点儿撞上一辆检察院的车。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躲了过去。他抬眼瞅见了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高鑫,心想这“黑判官”来干什么,不知道谁又倒霉了。两辆车擦肩而过,他并没有看到坐在后座的廖怀德。
郝翰停好车,拿着U盘跑到廖怀德的办公室,差点儿和从办公室出来的张烁撞个满怀。张烁早他一步来到廖怀德办公室——廖怀德要何俊威的所有照片资料,张烁收集好了,给送来了。可是廖怀德却不在,办公室的门也没锁,打他的手机,通了却没人接。
廖怀德不在,两人都很着急,尤其是郝翰,他要汇报的事情太重要太紧急了。战机稍纵即逝,如果不采取措施,那一吨海洛因可能就永远也找不到了。张烁问了郝翰要汇报的事情,也认为不能耽搁,于是商量着要去找周弘毅局长汇报。
突然,张烁接到了一个电话,忽地从沙发里站起来,愣愣怔怔的,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郝翰急忙问怎么回事,张烁嘴里机械地吐出几个字:“廖支涉嫌索贿,刚才被检察院带走了。”
郝翰惊讶得“啊”了一声,也从沙发里站起来,脱口而出:“廖支索贿?不可能吧?他要是索贿,就毁了我的三观,我就不活了。”
突然,郝翰想起刚才开着车进大院的时候,在大院门口看见的那辆检察院的车。
郝翰急了,拉着张烁就去找周弘毅。一是要汇报创世物流仓库里监控录像的事,二是请局长给廖怀德做主,不能让“黑无常”冤枉好人。
郝翰和张烁匆匆忙忙跑到局长办公室,被一墙之隔的办公室秘书科的同事拦住告诉他们,局长正在开紧急会议。两人又赶紧跑到会议室,可是会议室大门关得死死的,还有两名武警守在门口。
郝翰心里嘀咕,这是什么级别的会议,还要武警站岗?两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最最关键的时刻,“猎鸦”行动的主要负责人被带走,这预示着行动的彻底失败。再想想这大半个月,一个囫囵觉都没睡过,尤其是郝翰,深爱的女朋友都被人乘虚而入“撬”走了,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而所有的努力最后都将前功尽弃,瞎忙活一场。如果有人背后搞廖怀德,周弘毅会不会受牵连?那么这个级别很高的临时会议,会不会把周弘毅也带走?
郝翰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三点十分。他刚把手机装起来,会议室的门忽然开了。两人立即紧张起来,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被带走的竟然是马晋南。
接着,周弘毅陪着省纪委的领导和罗翊枫等人走出了会议室,边走边小声交流。周弘毅和省纪委的领导表情凝重,罗翊枫面无表情。
杨治平跟在后面,身板挺得直直的,表情淡然、从容、轻松。郝翰记不起杨治平的腰板已多久没挺过这么直了。
除了周弘毅没有人知道,马晋南被“双规”是杨治平提供的线索。半个多月以来,杨治平忙得晕头转向,其中一项工作就是秘密调查马晋南。马晋南老奸巨猾,隐藏得很深,尽管谁都知道他和毒贩大搞权钱交易,却找不到相关的犯罪证据。只是掌握了他包养情妇等违法乱纪的问题,不足以逮捕或拘留。杨治平抓到了牛勇,希望牛勇能提供马晋南的犯罪证据。牛勇作为马晋南的心腹,也的确掌握了马晋南的很多犯罪证据。但由于牛勇受了重伤,从省城带回来以后一直在医院里接受治疗,经常昏迷,还不能对其进行讯问。也就是说,目前暂时还不能通过司法手段控制马晋南。
杨治平没想到,周弘毅早就做好了第二手准备——如果一时无法坐实马晋南的犯罪证据,确有必要时,就先通过“双规”来控制他。周弘毅早就和省纪委的领导汇报了已经掌握的马晋南违法乱纪的情况。省纪委通过调查核实,决定对马晋南实施“双规”,于是安排工作组进驻鲲城,何时动手就等周弘毅安排。周弘毅本来没打算那么快动手,没想到马晋南竟然先对廖怀德下手了。周弘毅意识到,不能再等了,果断决定立即出手,于是就召开了这次紧急会议,为纪委对马晋南实行“双规”做掩护。
落网的不仅是马晋南,就在刚才,几乎在马晋南被带出会议室的同时,“黑无常”高鑫和毒贩的保护伞吴刚、王宝财等人也悉数落网。王宝财昨天晚上刚从北京参加培训回来,今天在家休息。根据周弘毅的安排,半个多月以来,杨治平在秘密调查马晋南的同时,也对这几个人进行了秘密调查,除了老奸巨猾的马晋南,其他人涉黑或涉毒的犯罪证据都已掌握。其中,吴刚和高鑫在五年前洪飞非法持有毒品一案中共同毁掉了证据,致使本该枪毙的毒贩,连监狱的大门都没有进。
杨治平已部署刑警支队的几个行动小组,随时做好抓捕上述几人的准备。十几分钟前,也就是将近三点的时候,廖怀德被“黑白无常”从周弘毅的办公室里带走后,周弘毅马上下令对高鑫和吴刚、王宝财等人实施抓捕。一声令下,刑警支队的几个行动小组犹如猛虎下山,四路出击,不到十分钟,捷报频频传来,几名犯罪嫌疑人已悉数落网。
杨治平连着接了几个电话,之后对周弘毅耳语了几句,周弘毅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其间,杨治平还把手机递给周弘毅,让他说了几句。
周弘毅说的什么,郝翰没有听清。
省纪委的领导还在拉着周弘毅说话。郝翰急得团团转,却找不到插话的机会,只好悄悄把杨治平拉到一边,焦急地小声说:“杨支,廖支被检察院带走了,你知道吗?”
杨治平点点头,却又咧嘴笑了笑。郝翰疑惑地说:“老领导,我都快急疯了,你怎么还咧着嘴笑,还不赶紧想办法!”
这时,省纪委的领导和罗翊枫已经离开。周弘毅这才注意到满脸焦急的郝翰和张烁,和蔼地问:“你们两个小鬼是找我吗?有什么事?”
郝翰急切地说:“周局,‘猎鸦行动有重大发现。”
周弘毅抬腕看了看手表,这时绷起了脸,把手背在身后,有些漫不经心地说:“哦,是吗?这个事情应该由你们的支队长廖怀德向我汇报。”
郝翰很纳闷,廖怀德被检察院带走了,这么大的事,你这个局长难道不知道吗?之前,郝翰因为级别太低,从没直接向周弘毅汇报过工作,也没说过几句话。郝翰一时语塞,面红耳赤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弘毅突然笑了,朝郝翰背后努努嘴。郝翰回头一看,一个身影远远地向这边跑过来,竟然是廖怀德。
原来,周弘毅一声令下,负责抓捕高鑫的行动小组马上赶到了检察院,张网以待。行动小组的车刚停在检察院楼下不到两分钟,那辆押解廖怀德的车就到了。高鑫押着廖怀德下了车,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负责抓捕高鑫的刑侦一处处长李振江向他走过来,出示证件后铿锵有力地说:“高鑫,你因涉嫌毁灭证据,现在奉命对你进行抓捕,请跟我们回公安局配合调查!”
高鑫一听,嘴唇剧烈地哆嗦了几下,耷拉下脑袋,那张黑脸变成了猪肝色,眼神也一下子暗淡无光。一旁的廖怀德和董慧竹看得目瞪口呆。李振江等人给高鑫戴上手铐,将他带上警车。之后,李振江给杨治平打电话汇报了情况。汇报完毕,他让杨治平将手机交给周弘毅,请周弘毅和董慧竹说几句话。
董慧竹接过李振江的手机。周弘毅在电话里大声说:“蓝海湾夜总会的总经理薛松已被抓捕归案,供述了受人指使诬陷廖怀德索贿的犯罪事实。请董处长先释放廖怀德,如果廖怀德确实有问题,我周某人一定亲自把他送回检察院。”
董慧竹挂了电话,打开了廖怀德的手铐,面无表情地说:“廖支,得罪了。释放你,并不意味着你没有问题。我们会继续对证据进行核实,如果你有罪,我们还会逮捕你。”
看到高鑫被抓,廖怀德一下子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对眼前这个铁娘子、“白无常”董慧竹,心里是十分敬重的。手铐打开后,他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笑着说:“董处长客气了。放心吧,如果查出我的问题,我会主动去自首的。”
杨治平和郝翰、张烁跟着廖怀德去了他的办公室。杨治平把这半个多月以来,根据周弘毅的部署,对马晋南、吴刚、王宝财、牛勇、高鑫等人秘密调查的情况简要汇报完毕。廖怀德很开心地笑了。不过,现在他仍然不能放松,眼下他必须要做的是确认何俊威是不是十年前的何伟。
张烁给廖怀德带来了他能找到的何俊威的全部照片资料。廖怀德翻找出十年前何俊威在鲲城开办公司时注册登记的照片,一眼认出照片上的人就是何伟。于是当即向张烁下令:立即抓捕何俊威。
郝翰向廖怀德汇报了在创世物流公司发现的情况,尤其是大理石块数量和报关单不符。廖怀德决定去现场看看,并安排郝翰去查一下进口这批大理石块的恒丰外贸公司的情况。
廖怀德和杨治平一起赶到了创世物流公司。仓库里,存放那批大理石块的现场已被民警封锁。廖怀德在地面上发现了一些细碎的大理石碎块,显然是没打扫干净。也就是说,有一部分大理石块被敲碎了。好好的大理石块为什么要敲碎?肯定是里面藏了什么东西。
接二连三的信息在廖怀德脑子里碰撞,他迅速做出判断,那一吨海洛因就夹带在恒丰外贸公司进口的这批大理石块里面。他马上指示梁杰,排查今天中午十二点半到下午两点半之间从创世物流公司离开的所有车辆,尽快锁定并追踪运输那一吨海洛因的车辆。
从中午十二点半到下午两点半,这两个小时里离开创世物流公司的车有五十多辆,其中仅仅从两点到两点半之间的半个小时里就有十七辆。这些车辆有集装箱车、货车和轿车,确定那一吨海洛因究竟藏在哪一辆或几辆车里,困难不算小。
因时间紧迫,廖怀德和杨治平分了工。廖怀德和梁杰等人去追那一吨海洛因;杨治平和郝翰、张烁去抓捕何俊威和洪飞。廖怀德给张烁打了电话,让他有情况及时向杨治平汇报。
这时廖怀德接到了张烁的电话,说何俊威没在威禾集团总部。廖怀德正在和杨治平分析何俊威去了哪里,梁杰又打来电话,说发现了何俊威的踪迹。刚才他查看了创世物流公司附近的监控录像,发现何俊威的车三个多小时以前到过创世物流公司,一个半小时以前离开了。他又调取了路面监控录像,发现何俊威的车驶向了佛牙寺方向。
廖怀德立即通知张烁赶赴佛牙寺,追捕何俊威。
这时是下午四点半,张烁追踪何俊威,快到佛牙寺了。
佛牙寺建在半山腰上,山口有一条大约五米宽的公路可以直接通到大雄宝殿。张烁在拐进山口的时候,一辆宝马轿车恰好从山上急速驶下来。因道路较窄,张烁只能将车靠边,让宝马轿车先过去。可是,就在两车相会的瞬间,张烁猛然发现宝马车的驾驶员竟然是洪飞。虽然洪飞戴着太阳镜,但张烁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这些天来,包括张烁在内的所有办案人员,都把洪飞的照片看过无数次。
洪飞不认识张烁,张烁也没穿警服,但他开的是一辆警车,所以洪飞知道对面车里的人是警察,他加速冲了下去。张烁想掉头追赶,可是山路狭窄,掉头费劲不说,他的标配捷达要想追上宝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情急之中,他记下了宝马车的号牌,赶紧打电话向廖怀德和杨治平通报:洪飞驾驶黑色宝马轿车离开了佛牙寺,进入了市区。
廖怀德判断,这辆黑色宝马轿车应该是何俊威的车。这两天警方一直在找洪飞,却没有任何线索,现在洪飞离开了佛牙寺,难道是和何俊威一起去的?廖怀德将这个情况通报给了杨治平,杨治平立即调动警力,全城堵控这辆黑色宝马轿车。
张烁继续开车上山,来到了大雄宝殿附近的停车场。停车场空空荡荡的,只停着海哲方丈的那辆奔驰C300。在今年春节前的鲲城市“两会”上,参加安保工作的张烁曾经看见市政协常委海哲穿着僧袍,红光满面地从一辆轿车上下来,他还记得那辆轿车就是奔驰C300。
张烁看见一个清秀的小和尚,向他亮明了身份,说要找海哲方丈。小和尚匆匆说了句“海哲方丈遇害了”,眼圈马上就红了。张烁一惊,不明白一个和尚招惹了什么人,引来了杀身之祸。他让小和尚立即带他去现场,小和尚就把他带到了一处幽静的茶室。张烁看到,海哲头部中弹,倒在椅子上,茶桌上摆着两个茶杯。
张烁打量着侍茶的小和尚,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海哲方丈遇害的?”
“半个小时之前,我进茶房,就看见师父遇害了。”
张烁问小和尚刚才有谁来过,小和尚惊魂未定地说:“何俊威何施主今天下午在这儿坐了很久,他走的时候师父让我去送他,回来就发现师父遇害了。”
张烁问何俊威是什么时候来的,小和尚说大约是三点以前。张烁问有没有看到其他人进过茶室,小和尚说没看见,他一直在这里侍茶,如果有人进来,也是刚才他去送何施主的时候。在停车场,看着何施主上了那辆黑色宝马轿车,他就回来了,前后不超过二十分钟。
在张烁看来,小和尚的话提供了两个重要信息:一是杀死海哲的凶手不是何俊威;二是何俊威坐着那辆黑色宝马下山了。那么,杀死海哲的是洪飞吗?如果是他,杀人动机又是什么?张烁想不明白。至于何俊威是否真的坐车下山了,他也不敢肯定,因为刚才在路上和那辆宝马会车的时候,他没看见车里有别人。
何俊威到底去哪里了?还有,洪飞因为昨晚枪击罗秀华,正在被全城通缉,按理说他应该躲起来,可是这个时候他怎么敢抛头露面,给何俊威当起司机来了?忽然,张烁好像明白了什么,对和他一起来的几名民警说:“立即下山!眼睛都给我瞪得大大的,看看路边有没有什么异常。”
果然不出张烁所料,出了佛牙寺不到五公里,一个眼尖的同事看见路边草丛里有血迹。他们顺着血迹,很快就在半山坡上找到了一具尸体。这个人正是何俊威。何俊威头部中弹,一枪毙命。
何俊威从二十年前走上贩毒道路开始,就知道自己这辈子过的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很危险。他知道很多毒贩最后落入法网被判了死刑。他也知道很多毒贩一辈子有惊无险,平平安安地活到八九十岁。他认为自己是个十分谨慎的人,小心驶得万年船,所以相信自己也能活到老——他的预期寿命是八十五岁。辛辛苦苦经营了那么多年,他的身家已经二十多亿。过了四十五岁以后,他越来越渴望过那种安逸恬淡的生活。几年前他就在澳洲墨尔本置了房产,老婆孩子也成了澳洲公民。他本打算和侄子赵志鹏做完手头这笔生意之后,就去住几天。机票已经订了,是今晚十点从鲲城飞往墨尔本的。他大概做梦都没有想到,刚过五十岁,自己就死在了洪飞的手里。他更不会想到,洪飞杀他的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
昨天晚上,洪飞从省城赶回鲲城后,直奔云南印象大酒店,去刺杀赵志鹏。没想到他开枪的瞬间,赵志鹏躲在了罗秀华的身后,让罗秀华挡了子弹,半路又杀出来一个愣头民警,情势所迫,他不敢恋战,只好匆匆逃跑。在大街上,他看到了呼啸而过的警车,禁不住心惊肉跳。他知道,现在全城都在通缉他。他没想到何俊威这么快就对他动手了,他的老婆孩子还在鲲城,他必须尽快带他们走,走得越远越好。
为了避免暴露,洪飞不敢开车,他的车就扔在云南印象大酒店附近的路边。中午在省城那个高档公寓里被围的时候,他的小腿被玻璃割了一个大口子,刚才一顿跑,伤口又裂开了,血流不止,裤腿都被染红了。他这个样子不敢打车,只能步行,而且也不能走人多的地方。他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走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了。
洪飞的家非常隐蔽。他所认识的人,包括何俊威在内,谁都不知道他究竟住在哪里。何俊威出于关心,曾经问过他住在哪里,他胡编了一个小区的名字。谁也不会想到,他这么一个毒贩,居然住在市政府的家属院里。这是老市政府家属院,属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房改房。房子比较老旧,都是筒子楼。他家所在的这栋楼原来住的都是处级以上领导干部,后来那些官员陆续都搬走了,房子就由他们的家人、亲戚、朋友或者其他什么人居住。小区的物业还是政府在掏钱运营,但服务质量明显不如从前。他家住在三楼,三楼一共有四户,他把这四套房子都买下来了。整个楼层的建筑面积是五百五十多平方米。他把这四套房子都打通了,相连的两户之间都有一个隐蔽的门。他这么做,也是考虑万一被人堵在屋里,可以轻而易举地逃走。
洪飞上到三楼的时候,看到放在楼道里的一个花盆歪倒了。他立即警觉起来。这是妻子留给他的信号,意思是有危险。洪飞掏出手枪,将子弹推上膛。这四套房子,洪飞和老婆孩子平时住在冲着楼梯的302室。透过厨房的窗户,他看到302房间里灯还亮着。他知道,此时此刻,一定有人在屋里等着他,只不过等他的人并不是他的妻子。
洪飞掏出钥匙,轻轻打开301室的门。301室和302室之间的墙上有一扇很隐蔽的门,在301室是透明的玻璃,在302室却是一面镜子。这扇门是用单向透视玻璃加工而成的,洪飞站在301室的客厅里,能清楚地看到302室客厅里冲着房门站着四个人,手里都拿着枪,那架势一看就是在等他回来。那四个人他都认识,都是何俊威的心腹。现在洪飞可以肯定,自己的老婆孩子被何俊威绑架了。
洪飞突然从墙上的“镜子”后面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那四名杀手愣在那里,还没反应过来,就随着“砰砰砰砰”四声枪响,一个个像木桩一样倒在地上。那四声枪响在寂静的午夜里格外刺耳,肯定会有邻居报警,洪飞必须离开这里。可是鲲城这么大,却没有他的藏身之地,警察在找他,黑帮也在找他。忽然,他想到了一个可以暂时栖身的好地方。
洪飞进卧室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从冰箱里拿了些食物,找到了妻子的车钥匙,开车去了佛牙寺。他要好好休息休息,准备去救自己的老婆孩子。他猜不出妻子和女儿被何俊威绑到了哪里,但他知道,在他现身以前,她们是安全的。妻子的手机他也不能打,他要沉住气,看看何俊威到底和他玩什么花样。
到了佛牙寺,洪飞轻车熟路地躲进了舍利塔下面的那间暗室里。那间暗室不光是何俊威的毒品库,也是弹药库。其中的那一堆炸药如果引爆,足以炸平整个佛牙寺。他相信何俊威即使知道他藏在里面,也不敢胡来。
洪飞将暗室的门从里面堵死,把几个弹药箱平平整整地拼在一起当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后,他焦急地等何俊威的消息。直到下午两点,他的手机才收到一条彩信,是妻子的手机发过来的。彩信里是一张照片,照片上,他的妻子和女儿被绑在椅子上,嘴上缠着胶带,表情十分痛苦。
他立即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个男子,故意压低了声音说:“洪飞,你的老婆孩子很安全。不过,你要是不听我的,就再也见不到她们了。”
洪飞急忙问:“你要我做什么?”
对方说:“杀了何俊威!今天下午三点,他会去佛牙寺见海哲方丈。杀了他,拍张照片发给我,你的老婆孩子就可以回家了。”
虽然对方故意压低了声音,但洪飞还是听出来了,是赵志鹏。
洪飞一口答应了下来。事情很巧,他本来就打算杀了何俊威。更巧的是,现在他就在佛牙寺。下午三点,洪飞悄悄地从那个暗室里溜出来。在大雄宝殿附近的停车场,他看见了何俊威的那辆宝马轿车。他蹲在一块石碑后面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只看到司机一个人,正坐在车旁边一棵榕树下的石凳上边抽烟边玩手机。不过他知道,何俊威的保镖小许现在也在佛牙寺,只是不知道他藏身在哪里。最近几年,何俊威的生意越来越大,胆子却越来越小,几乎每次出门都带保镖。他的保镖小许身手不错,对他忠心耿耿。
何俊威的司机身子倚着那棵榕树打起了瞌睡。洪飞悄悄上前,“咔嚓”一声拧断了他的脖子,将他拖进宝马轿车的后备厢里,自己坐进了驾驶室。
何俊威在海哲方丈的茶室里没有等到马晋南,却等来了马晋南被“双规”的消息。电话是他的一个心腹打过来的,这时已是下午四点半。何俊威很清楚,马晋南这次是彻底完蛋了,而且很快就会把他给供出来,他必须尽快离开鲲城。离开之前,他要做掉一个人——海哲。海哲对他的情况了解得太多了,留着是个祸害。离开海哲的茶室后,何俊威给在人群中冒充香客的保镖小许使了个眼色,小许心领神会,悄悄潜入茶室,开枪将海哲打死。
何俊威上了自己那辆黑色宝马轿车,坐在后排。一上车他就催促司机快点儿开,然后脑袋靠在靠背上,闭着眼睛,颓然地唉声叹气。他订的去澳洲的机票是晚上十点的,他打算回家简单收拾一下就马上去机场,改签最近的一班飞机。从佛牙寺下山,是一圈盘山公路。当汽车行驶到半山腰的时候,忽然停下来了。直到这时,何俊威才发现司机换了人,坐在驾驶室里的竟然是洪飞。何俊威还没反应过来,洪飞已举起手枪,将黑洞洞的枪口顶在了他脑门上。
“四叔,我跟了你这么久,对你忠心耿耿,你为什么派人杀我?”洪飞的脸这时因为愤怒变了形,眼睛也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何俊威一下子面如死灰,他快速地眨巴着眼睛:“小飞你不要乱来,不是我想杀你,是志鹏和廖怀德想杀你。这些年我待你就像亲生儿子一样,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
何俊威的狡辩有些蹩脚,洪飞听了更生气:“你以为我还是二十年前那个小孩子吗?”
何俊威脸上的肌肉难看地痉挛着:“是志鹏这小子假传了我的命令,我已经狠狠地骂过他了。还有,你不是一直想为你姐姐报仇吗?现在机会来了,当年害死你姐姐的那个廖怀惠,就是现在公安局禁毒支队的支队长廖怀德,你去杀了他。”
“你要是不提我姐姐,看在你养我这么多年的分上,我还真不想杀你。”洪飞用枪口在何俊威额头上敲了两下,恶狠狠地说,“你个龟儿子,现在还在骗我。我姐姐的尸骨,我五年前就从你外贸公司后面那片菜地里挖出来了。当时我就想杀了你,可是念在你养我的分上,一直犹豫着,下不去手。现在,我不能再犹豫了,我不杀你,我的老婆孩子就有危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么说,是志鹏要杀我?”何俊威瞪大眼睛,又惊讶,又愤怒,自言自语般喃喃地说,“这个没良心的龟儿子,我可是他的亲四叔啊,从他在县城上学的时候我就给他钱。他杀我,他老子也不会答应……”旋即,他明白了,只有他死了,志鹏才是安全的。
洪飞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你绑架了我的老婆孩子,没想到这竟然成了赵志鹏要挟我杀你的资本,有点儿意思,是吧?凭良心说,我跟了你这么多年,鞍前马后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也算对得起你,到那边后你不要恨我。明年的今天,我会记得给你烧纸的。”
说完,洪飞的枪响了。他用手机拍下何俊威死后的照片,给赵志鹏的手机发了一条彩信。然后把何俊威的尸体拖下车,扔到山坡上的草丛里。过了一会儿,他给赵志鹏打了电话:“你让我办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希望你信守承诺,放了我的老婆孩子。”
赵志鹏有些阴阳怪气地说:“你的老婆孩子在四叔的别墅里。我提醒你,从现在开始,你有五十分钟的时间,五十分钟以后,四叔的别墅会爆炸。”
洪飞没想到赵志鹏会出尔反尔,他对着手机狠狠地骂:“赵志鹏你个王八蛋!”
洪飞开上车,加大油门向何俊威位于橡树湾的别墅飞驰而去。下山的时候,由于车速太快,还差点儿撞上张烁的捷达。正常情况下,从佛牙寺赶到橡树湾大约需要一个小时,可洪飞不到四十分钟就赶到了。他有何俊威别墅的钥匙,拖着一条受伤的腿飞奔上楼,打开门,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煤气味。他看见妻子和五岁的女儿被绑在客厅的椅子上,脸色都已经发乌。他急忙去解绳子,同时脑子里盘算着,赵志鹏给他的时间是五十分钟,现在还剩下不到十分钟,用不了五分钟,他就能把妻子和女儿救出去。可是,正当他扶着妻子、背着女儿往外走的时候,忽然“轰”的一声巨响,整栋别墅一片火海……
此时,赵志鹏坐在距离别墅大约七十米的路边的一辆车里。看着别墅上空腾起的黑色浓烟,他摇下车窗玻璃,把手里的遥控器扔进不远处的花坛里,嘴角露出一丝奸邪的笑容——“四叔”死了,洪飞死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落网的马晋南知道他一些情况,但马晋南不知道他就是“黑桃皇后”,对他构不成威胁。
赵志鹏打算连夜逃跑,带着李晓燕去澳洲,但没有走成。
赵志鹏的右臂昨晚被洪飞开枪打伤了,但没什么大碍,开车还算灵活自如。何俊威的别墅爆炸后,他开车回到云南印象大酒店的包房里。这时候已经是傍晚六点。他盘算着,如果没有什么意外,那一吨海洛因应该已经到了鲲城港三号码头,并已交给了美国的毒贩。果然,他打开手机,看到了半个多小时前银行发来的一条到账提醒短信:他的账户上到账2353.49万美元。按照美元兑人民币的汇率,相当于一亿五千万元人民币。
计划成功了,完全像期望的那样圆满。赵志鹏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他去餐厅吃了点儿东西,回来打开抽屉收拾护照、机票等物品,准备和李晓燕一起乘坐晚上十点的飞机去澳洲。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廖怀德。
廖怀德问:“你在哪儿?”
赵志鹏从容地回答:“我在办公室。”
廖怀德说:“现在我去找你。”
赵志鹏说:“好,我等你。”
不到半个小时,廖怀德就到了,是一个人来的。不出廖怀德所料,马晋南落网后,很快就供述大毒枭“四叔”就是何俊威,但他不知道“黑桃皇后”是谁。廖怀德已经知道“黑桃皇后”是谁,那个陌生的手机号码发给他的短信说得很明白:曲恩。
看到廖怀德进了自己的包房,赵志鹏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里没动。廖怀德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沙发里。他觉得有点儿口渴,就自己找了一次性水杯,从饮水机里接了一杯纯净水,“咕咚咕咚”两口喝了下去。他们两人之间不需要客套。但今天两人的表情都和往常有些不一样,有些生硬,说话的时候也很少对视。
“伤怎么样了?怎么不在医院里观察两天?”
“小伤,没什么大碍。你不是特意来慰问的吧?”
“你说得对。你一大早就出了院,我就知道你伤得不重。那批毒品在哪儿?”
“什么毒品?”
“别跟我装傻了,你就是‘黑桃皇后!”
“什么黑桃皇后红桃K的,我听不懂。廖站你魔怔了吧,是不是看谁都像毒贩?哈哈哈。”
“我不跟你开玩笑。你知道那一吨毒品会害死多少人?”
“廖站,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样吧,如果你有证据,现在就把我抓走;如果你没有证据,还是早点儿回去休息吧。咱俩都一夜没睡,都需要休息。”
赵志鹏知道,廖怀德一个人来,就说明他是想作为老战友打“感情牌”,因为他没有证据。廖怀德确实没有能够证明赵志鹏就是“黑桃皇后”的证据。那条短信“Qu(e)en”在法律上没有任何证明力。明明知道赵志鹏就是大毒贩“黑桃皇后”,却拿他没办法。
这时,廖怀德接了一个电话,是梁杰打来的。今天下午,梁杰按照廖怀德的安排,根据路面的监控录像,排查了中午十二点半到下午两点半之间从创世物流公司离开的所有车辆,终于确定了那辆运送毒品的货车。那辆货车开到了鲲城港的三号码头,但因码头上的货车太多,黑压压地停了一大片,无法辨别是哪一辆。
廖怀德兴奋地说:“就在三号码头?太好了!”他这话是故意说给赵志鹏听的,意在让赵志鹏知道那一吨海洛因已被警方找到了。他接电话的时候用眼睛的余光观察赵志鹏的表情,捕捉到一个细微的动作:赵志鹏听到“三号码头”四个字时,眉毛上挑了一下。通常,这是他感到意外或惊讶时才有的动作,廖怀德知道他的这个习惯。
廖怀德接完电话就匆匆离开了,连“再见”都没和赵志鹏说。他要马上赶到鲲城港三号码头,将那一吨海洛因截获。
看着廖怀德急匆匆地离开,赵志鹏坐着没动。他猜到廖怀德干什么去了,但他并不害怕。因为那两千三百多万美元已经到账,说明美国的货主已经接到货了,并且那批货已经出关。那批货是昨天晚上刚刚通过查验的,今天晚上七点的船。昨天晚上,罗秀华来找赵志鹏借二十万元,赵志鹏一口答应了,但同时提出了放那批货的要求。罗秀华不知有诈,也信任赵志鹏,马上就给查验处的同事打电话,要求给那批货放行。那是大洋公司出口到美国的货物,根据赵志鹏和美国毒贩的协议,他只负责货物出关。他看了一下表,现在快六点半了。再过半个多小时,装载着那一吨海洛因的货船就要起航了。鲲城港三号码头有十几个泊位,来来往往的货船很多,在这半个多小时里,廖怀德他们能确定那些货在哪艘船上吗?除非……除非罗秀华在医院里苏醒过来。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她伤势太重了。
参与“猎鸦”行动的海关调查组,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进口货物上了,而对出口货物的查验却忽视了,致使这批货顺利地通了关。美国毒贩一直在鲲城港等这一吨货,货一到立即装船起运,整个计划在时间衔接上几乎毫无破绽。只要船开了,到了公海,这批货就属于美国毒贩了,廖怀德再有本事也只能望毒兴叹。
尽管赵志鹏的计划十分周密,但他还是提前做了最坏的打算。万一这批货被警方截获,美国的毒贩只会认为他勾结警方吞了这批货,后果将是被美国毒贩雇佣的黑帮杀死。所以,他提前办好了自己和李晓燕的签证,订好了机票,等做完这笔生意就带李晓燕去澳洲。
此时,李晓燕正在赵志鹏的家里昏睡。两个月前,赵志鹏瞒着“四叔”在岭南花园小区买了一套高档商品房,房子是精装修的,里面的家具也一应俱全,拎包入住即可。今天早晨从医院离开后,他就带着李晓燕回到了这里。他没时间陪李晓燕,便在她喝的水里面放了一点儿安眠药,希望她多睡会儿,还关了她的手机。
赵志鹏从办公室抽屉里找出签证和机票,又去餐厅给李晓燕带了点儿吃的,然后开车回了岭南花园小区的家。这时已是晚上七点多了,大概因为安眠药的作用,李晓燕还没有醒,睡得很香。她四仰八叉地躺着,几缕头发任性地盖在脸上,睡姿很撩人。赵志鹏站在床前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俯身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呼吸有些急促。他真不忍心叫醒她,但一会儿就得去机场,没有多少时间了。他推了推她的胳膊。
李晓燕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又望望窗外:“咦,都七点多了,太阳怎么还没出来?”
赵志鹏“扑哧”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傻瓜,这是晚上七点多,太阳都落下去了。”
李晓燕点了点头,调皮地咧嘴一笑:“哦,怪不得呢。”
赵志鹏说:“快起来收拾收拾,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啊?天这么晚了。”李晓燕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打开,有三个未接电话,都是廖怀德打来的。她不解地说,“廖大哥找我有什么事儿呢?”
赵志鹏搪塞说:“哦,廖大哥找过我了,没什么事,就是问问我的伤怎么样了。可能是他打我手机我没听见,就打给你了。”
李晓燕穿好衣服,去了趟卫生间,又来到客厅,坐在沙发里。赵志鹏也跟了过去,把装在快餐盒里的几样炒菜和一盒米饭摆在茶几上,让她趁热吃。李晓燕中午饭没吃,这时确实饿了,她打开快餐盒,狼吞虎咽起来。
赵志鹏说:“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在澳洲有个四婶?”
李晓燕说:“记得呀。你还说过,过些日子去看她,还让我办了个护照。”
赵志鹏有些愧疚地说:“对不起,我骗你了。”
李晓燕装作很生气的样子:“你敢骗我?你在澳洲没有四婶?”
赵志鹏嗫嚅着说:“她不是我的四婶,是我的妈妈。今天下午我接到了澳洲一个朋友的电话,说我妈妈病重,我得连夜赶过去。”
李晓燕说:“哦,原来是这样啊。那你去吧,不过你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小心别发炎。”
赵志鹏说:“她老人家有个愿望,临终前想见见儿媳妇,我想带你去。”
李晓燕说:“这事儿有点儿突然,学校还没请假呢。”
赵志鹏说:“请假来不及了,一会儿我给廖大哥打个电话,请他到学校跑一趟吧。”
李晓燕想了想,点了点头,说:“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吃完饭,李晓燕帮赵志鹏收拾东西。赵志鹏打开墙角的一个保险柜,让李晓燕把里面的东西都装进皮箱里。李晓燕一看,吓了一跳,竟然有那么多钱,都是成捆的现金。她大概数了一下,美金二十万、欧元十六万、人民币三十八万。李晓燕从小到大,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李晓燕问:“这次出去有必要带这么多钱吗?”赵志鹏说:“带着吧,穷家富路,有备无患,花不完再带回来就是了。”
李晓燕把那一堆钱都装进了那只黑色的皮箱。这时,她无意中看见保险柜里还有两个装首饰的盒子,非常精致,就拿了出来。赵志鹏把其中一个打开,取出了一枚钻戒,同时跪在李晓燕面前,向她求婚。李晓燕顿时激动得满眼泪花。赵志鹏把戒指戴到李晓燕右手无名指上。和很多女孩子一样,她也曾无数次地想象戴上订婚戒指时的情景,没想到这个时刻突然来到了。她拉着赵志鹏一起站起来,两人紧紧地拥抱了一会儿。
李晓燕打开另外一个盒子,顿时惊呆了,那个盒子里装着的竟然是一件更加精美的首饰——一只玉麒麟挂件。这只玉麒麟的材料采用了上等的蓝田玉,通体晶莹的墨绿色,雕刻得异常精美。
李晓燕认识这只玉麒麟,这是她家祖传的护身符。
手里攥着那只玉麒麟,李晓燕眼前一阵阵晕眩。赵志鹏急忙问她怎么了,她没吱声。
看到李晓燕异样的表情,赵志鹏说,这个宝贝是他们赵家祖传的,价值连城,将来再传给他们的孩子。这时李晓燕心里已经肯定,赵志鹏就是杀死哥哥李海涛的凶手。既然哥哥是赵志鹏杀死的,那么赵志鹏肯定就是那个出卖组织的叛徒。
在这个短暂的瞬间,李晓燕看起来不动声色,内心却经历了暴风骤雨。东西收拾完了,她忽然说身份证没带在身上,需要回趟宿舍。赵志鹏说,时间来不及了,让她麻烦舍友跑一趟,打车送过来。李晓燕说,只好这样了,那就麻烦玲玲一次吧。说着,她拿过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廖怀德的号,拨了过去。可是,廖怀德的手机打通了,却没人接。她连着打了好几遍,廖怀德都没接。她故作镇定地说,玲玲没接电话,可能是和男朋友在一起,她再找红红吧。这次,她把电话打给了郝翰。
“红红,麻烦你到我的房间里,把我的身份证找出来,送到岭南花园小区吧。我的身份证在书桌抽屉里。”李晓燕急促地说,“我和赵志鹏要去澳洲,一会儿就去机场,没时间回去拿了。我在岭南花园小区3号楼2单元303。3号楼2单元303,你记住了吗?谢谢你了红红,我们一会儿见。”
李晓燕说完就挂断了电话,自始至终没让郝翰说一句话,她相信郝翰能明白她的意思。
郝翰一开始还以为李晓燕拨错电话了,把他当成了红红。他咧着嘴偷笑,也不吱声,准备逼细嗓子模仿女孩子的声音和李晓燕开几句玩笑。可是往下听了两句,他觉得不对劲,咧着的嘴也慢慢闭上了。听李晓燕说完,他马上就明白了,这是李晓燕在向他求救,她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于是他马上给廖怀德打电话,想和他一起去,可廖怀德的手机没人接。他向杨治平请了假,开上车加大油门直奔岭南花园小区,嘴里不住地念叨着:“3号楼2单元303,3号楼2单元303……”
当郝翰出现在赵志鹏面前时,赵志鹏咧嘴笑了笑,随即那张脸变得狰狞起来。他恶狠狠地瞪着李晓燕:“你什么意思?”
李晓燕一下子闪到郝翰身后,紧紧抓住了郝翰的胳膊,大声质问赵志鹏:“你告诉我,你那个玉麒麟是从哪里来的?”
赵志鹏阴阳怪气地说:“刚才不是说了吗,那是我们赵家祖传的,还要留给我们的孩子呢。”
李晓燕的眼泪流下来了:“你撒谎!那是我哥哥的,我哥哥是不是你害死的?”
赵志鹏一下子愣住了:“你哥哥?李海涛是你的哥哥?”
郝翰虽然不知道李晓燕说的赵志鹏害死她哥哥的事情,也压根儿不知道李晓燕还有个哥哥,但出于一个警察的职业敏感,他马上就判断出赵志鹏有杀人嫌疑。他大声说:“姓曲的……姓赵的,这次你要跟我回去说清楚!”
赵志鹏哈哈大笑了几声,忽然,他掏出了手枪,还没等郝翰反应过来,子弹已经上了膛,枪口对准了李晓燕。郝翰没想到赵志鹏会有枪,所以没有防备,他再掏枪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一闪身,用自己的身体把李晓燕挡得严严实实。
“砰!”枪响了。
郝翰身子一哆嗦,闭上了眼睛,但并没觉得身体的哪个部位有痛感。他睁开眼睛,看见身后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从门口进来了,举着手枪朝赵志鹏扑了过去。仔细一看,那个血人居然是洪飞。
开枪的是洪飞。洪飞对准赵志鹏开枪,但没有打中,随后两人在客厅里对射。郝翰见状,一把抓住李晓燕的胳膊,拉着她就往外跑。刚到房门口,忽然,郝翰背后像被蚊子咬了一口,有些麻酥酥的感觉。他想继续跑,却忽然胸腔发热,随即一大口热乎乎的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他这才知道自己中弹了。他头晕目眩,两腿发软,知道自己跑不动了,就扶着墙,催促李晓燕快跑,不要管他。李晓燕一看他这样,哇哇大哭,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吃力地扶着他进了电梯。
到了楼下,他们躲进了小区的花园里。李晓燕扶着郝翰,让他坐在排椅上,郝翰却坐不住,李晓燕就扶着他躺下来,自己坐在一旁,让他枕着自己的腿。这个地方没有路灯,不易被发现,但却能观察楼门口的动静。李晓燕不停地给廖怀德打电话,却始终没有人接。郝翰迷迷糊糊地说:“快报警。”李晓燕这才反应过来,迅速打了110。
廖怀德一直没接电话,是因为他的手机没带在身上。这天晚上六点多,他在赵志鹏的包房里接到梁杰的电话之后,就开车直奔鲲城港。到了三号码头下车的时候,手机从他裤子口袋里滑了出来,落在座位上了,他却浑然不知。下了车,他就急忙和梁杰沟通情况。他看到王冉格带领的海关调查组也到了三号码头。码头上堆满了集装箱,十几艘准备起航的轮船像大楼一样。谁也不知道那一吨海洛因是在码头上还是已经装上了货船。
夜晚的码头凉意袭人,廖怀德习惯性地把手插进裤兜里,这才发现手机不在。他打开车门,找到手机,上面有十三个未接电话,其中十一个是李晓燕打来的,两个是医院打来的。看到医院的电话,他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手禁不住一阵颤抖。他极力镇静下来,赶紧回拨过去。却是一个好消息,医生告诉他,罗秀华醒过来了,要和他通话。罗秀华的声音很微弱,气若游丝,断断续续的。她告诉廖怀德,她昨天放行了大洋公司的货物。她把“大洋公司”反复说了好几遍。廖怀德大声说:“我记住了,大洋公司。秀华你好好休息,我一定能抓到那些坏人。”
哪家公司的什么货物装进了哪艘轮船,码头都有登记,一查就清清楚楚。廖怀德立即通知王冉格,查大洋公司的货。不到两分钟,王冉格就查出,大洋公司果然有一批货等着发船,货已经装上了船,再过十分钟船就要起航了。海关调查组马上将这批货扣了下来。
廖怀德打完医院的电话,马上就给李晓燕回电话。电话一通,李晓燕叫了一声“哥”就号啕大哭,边哭边语无伦次地说,她从赵志鹏那里见到了哥哥李海涛的玉麒麟挂件,郝翰被赵志鹏开枪打伤了,流了很多血,现在昏迷不醒。她看见赵志鹏急匆匆地开车出去了,应该是去机场了。还有一个人,浑身都是血,一直没看见他出来,可能被赵志鹏打死了。
李晓燕大哭不止,廖怀德没时间安慰她,问清了事发的详细地点,就挂断了电话。他马上通知杨治平赶往事发地点,自己则开车直接去了机场,他要拦住赵志鹏。
在候机楼里,廖怀德看见了赵志鹏。赵志鹏身穿浅色高档休闲服,头发梳得纹丝不乱,正提着一只黑色皮箱,排着队等待安检。廖怀德悄悄走到他身旁,很“亲热”地把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赵志鹏回头一看是廖怀德,先是一愣,接着咧嘴笑了。廖怀德用埋怨的语气说:“就这么走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赵志鹏笑着说:“时间有点儿紧,来不及了。”
廖怀德打了个哈欠,朝赵志鹏手里的黑色皮箱努了努嘴,说:“我提着吧。”
赵志鹏说:“好啊,挺沉的,你帮我提会儿吧。”说着把皮箱递到了廖怀德手上。
廖怀德说:“你一看就没睡好,眼圈儿发黑。”
赵志鹏说:“你也没睡好,哈欠连天的。”
在别的旅客看来,这两人应该是很铁的哥们儿。但让他们不解的是,马上就要安检了,这两个人却离开了。
“四叔”死了,没有人能够证明赵志鹏是毒贩;李海涛死了,仅凭一只玉麒麟挂件,证明不了他是叛徒;至于他杀死洪飞,则属于正当防卫,因为洪飞是拿着枪找上门去杀他的。能够用证据认定的违法犯罪行为,充其量不过是非法持有枪支——所以,在跟廖怀德回公安局的路上,赵志鹏坐在车的后排,居然很惬意地睡着了。
到了公安局,廖怀德把赵志鹏交给梁杰和张烁讯问,他要一个人静一静。在去机场的路上,他接到了王冉格的电话,说那一吨海洛因已经找到了。大半个月以来点灯熬油,忙忙碌碌,等的就是这句话。这句话意味着,“猎鸦”行动终于取得了胜利。听到这句话,廖怀德最强烈的生理反应就是疲劳,极度的疲劳,他的哈欠一个连着一个。
回到办公室,廖怀德在沙发里斜躺下来。他分别给远在北京照顾弟弟的父亲和省城大学路派出所的史辉打了电话,询问弟弟的病情和儿子戒毒的情况。弟弟的病情暂时控制住了,正在无菌高压氧舱里,每天的费用高达七八千元。儿子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但毒瘾偶尔还会发作。他从沙发里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转圈,脑子里梳理着他担任禁毒支队长一个多月以来发生的事情——
他的妻子差点儿死掉,他的儿子吸毒成瘾,他的亲弟弟病危,他十多年的好兄弟成了毒贩,他奋斗了二十多年,现在却一贫如洗。他借来的那三十万元,还不知道拿什么还。钱是何俊威的,何俊威死了,财产上缴国库,但那三十万元他是要还的。如果罗秀华受贿的事实被认定,她不仅会失去公职,还要进监狱;弟弟的病花钱简直是个无底洞,几年后儿子要成家、买房子;父母年纪越来越大,需要赡养;岳母倒是有退休金,但相对于各种家庭开支,只是杯水车薪……
这时有人敲门,接着,梁杰推门进来了。梁杰和张烁一直在讯问赵志鹏,他们原以为赵志鹏涉嫌犯罪的事情很多,但赵志鹏一口咬定他涉嫌犯罪的事实只有非法持有枪支。问他是不是“黑桃皇后”,他嬉皮笑脸地说他是“红桃K”。再问别的,他就要求拿出证据来。包括开枪打伤郝翰,他都一口咬定是意外。他说,当时郝翰和洪飞都在房门口,洪飞向他开枪,他为了自卫也向洪飞开枪,可是洪飞一闪身躲过去了,子弹就打在了郝翰身上。
梁杰和张烁这些天加班加点地办案,因着急上火,一个嘴唇上起了泡,一个牙疼得腮帮子都肿了。两人的耐心都到了极限,拿赵志鹏没办法了,就向廖怀德请示该怎么办。
廖怀德的思绪马上又回到案子上了。梁杰所说的这些情况,都是他意料之中的。赵志鹏是什么人?曾经的缉毒英雄,一个老警察。他的历练,梁杰和张烁再过十年也比不上。他做事滴水不漏,除了非法持有枪支,他不会留下任何可以坐实的犯罪证据。现在如果较起真来,可以说“猎鸦”行动还没有取得最后的彻底胜利,因为还没有找到足以能够证明赵志鹏就是“黑桃皇后”的证据。
廖怀德决定亲自讯问赵志鹏,他想试一试,看能不能把这个家伙的嘴撬开。
廖怀德来到讯问室。他有些不习惯看着赵志鹏戴着手铐坐在讯问椅上。他让梁杰和张烁离开,并关掉了录音录像设备。讯问室里就剩下他和赵志鹏两个人,他为赵志鹏打开了手铐。两人隔着铁栅栏,面对面地坐着。说是讯问,不如说是谈心。
廖怀德叹了一口气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这几年的变化,都是怎么发生的呢?”
赵志鹏笑着说:“我有变化吗?我只不过是转了业,户籍信息里换了个名字,和老乡开了个饭店而已。”
廖怀德说:“我真的不希望你是‘黑桃皇后,因为我一直把你当兄弟,希望你好好地活着。在德曲边检站,你和李海涛都是我的好兄弟,我努力不让你们受一点儿委屈。可是如今,李海涛死了,还被当成了叛徒;你呢,又走上了这条路。我这个当老大哥的,心里很疼很疼。”
说这话的时候,廖怀德语气很平淡。赵志鹏定定地望着他,忽然眼圈一红,低下了头。
这时,廖怀德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是来自云南德曲的电话,急忙接了。他专注地听了一会儿,然后大声说:“我知道了,谢谢你老伙计,咱们回头再联系。”
廖怀德对赵志鹏说:“我刚刚知道,何伟是你的亲叔叔。”前几天,廖怀德打电话请他的老相识——云南德曲公安局的政委查询了何伟的户籍关系,刚才就是那个政委给他回的电话。
赵志鹏张了张嘴巴,说不出话来。
廖怀德笑着说:“那次堵截何伟,你的枪不是真的走火了吧?你说枪走火了,傻瓜都不信。当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何伟是你的叔叔,但是你的反常引起了我的怀疑。”
赵志鹏的额头渗出了一层冷汗:“关于我和四叔,你还知道什么?”
廖怀德说:“我还知道,你从小家境不太好,何伟一直帮衬你们家,他对你、对你们家有恩。我宁愿相信,何伟是利用你的掩护在贩毒,而你,根本就不知情。十年前那次堵截行动之后,何伟就消失了,后来传说他死了,所以我更不愿意怀疑你。我一直都在盼望你能做个好人,你做的任何事情我都愿意朝好的方面去想。但我没想到,你居然一步步滑向了深渊,我更没想到最后看到的你竟然是个十恶不赦、丧尽天良的毒贩。”
赵志鹏叹了一口气,嗫嚅着说:“很遗憾,老兄,我辜负了你,让你失望了。”
廖怀德说:“我心里最纠结的就是李海涛的事情。我不相信他是叛徒,就像我不相信你是叛徒一样。五年前那次我们在老山口被桑坤伏击,如果李海涛或者你是叛徒,你们完全可以找借口不参加战斗。但是你们都参加了,而且你还受了重伤。桑坤想要我的命,如果你是叛徒,就不会救我,我就没命了。我去李海涛家了解过,他家的情况可以证明他是牺牲了,而不是叛变了。到底谁是叛徒?我一直想搞明白,这是我五年来最强烈的愿望之一。我可以告诉你,我之所以愿意干禁毒支队长,也和这个愿望有关。因为只有干这一行,才有机会接触毒贩,才有可能找到真相。”
赵志鹏有点儿埋怨地问:“李晓燕是李海涛的妹妹,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
廖怀德叹了一口气,说:“李海涛的事情已经在她心里留下了阴影,她很痛苦。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哥哥是叛徒,怕别人瞧不起她。我也考虑过该不该告诉你,但我想,还是尊重她的意愿吧。她如果想让你知道,她会自己告诉你的。”
赵志鹏两手抓着自己的头发,表情一下子变得痛苦不堪:“真是造化弄人。”
廖怀德拍了拍桌子,愤怒地指着赵志鹏说:“当我知道何俊威就是当年的何伟,便知道那个叛徒就是你,很多事情也一下子都明白了。你必须给李海涛一个说法!他这个叛徒的罪名已经背了五年,他的母亲和妹妹不光拿不到抚恤金,在父老乡亲面前还抬不起头来,受到了极大的精神伤害。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必须承担一切相应的后果,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过了一会儿,赵志鹏抬起头来,满不在乎地说:“没错,‘黑桃皇后是我,那个叛徒也是我。但我不会承认,因为你没有证据。我和何伟是叔侄关系,证明不了我是毒贩;李海涛的那只玉麒麟也证明不了我是叛徒。我只承认我涉嫌犯罪的行为是非法持有枪支。《刑法》的法条我记得一些,非法持有枪支罪顶多判处有期徒刑七年。”
看着赵志鹏的那副无赖相,廖怀德觉得十分陌生。他问赵志鹏,是不是他指使洪飞引诱儿子吸毒的。赵志鹏仍是满不在乎地说,是的。
廖怀德不得不接受这么一个事实:当赵志鹏将毒手伸向他和家人,实施那些伤害行为的时候,就已经不是他的好兄弟了。这个人居然杀死自己的亲叔叔,把枪口对准深爱自己的女人,这样狠毒、阴险、卑鄙的人也不配做他的好兄弟。在他心里,那个曾经和他同生共死十几年的好兄弟已经死去了。当他意识到这一点,再看赵志鹏,突然觉得是那么陌生。他咬着牙愤恨地说:“赵志鹏,你就是一只狼,一只忘恩负义的狼,一只披着人皮的狼!丧尽天良,禽兽不如,十恶不赦,死有余辜!”
赵志鹏鼻子里“哼”了一声,斜着眼睛说:“李海涛的事情你要查,毒品的事情你要管,你这是把我往死路上逼。我活不了,也管不了别人那么多了。你想想杨治平的老婆孩子,应该感到庆幸。我也干过警察,知道这不是私人恩怨,是警察和毒贩的对立,不是你廖怀惠和我赵志鹏的对立。我身不由己,别无选择。”
廖怀德狠狠地瞪着赵志鹏:“别给自己找借口,你完全可以悬崖勒马!”
赵志鹏哈哈大笑:“我的哥唉,你说得太轻巧了。如果上了贼船,船都开到太平洋了,你还下得来吗?即使能下来,你还能游回到陆地上吗?”
廖怀德沉思了一会儿,说:“归根结底,还是你定力不够。”
赵志鹏感慨地说:“我承认,你比我有定力。可是定力带给你的是什么?是贫穷。我坐几年牢出来,照样可以潇洒地活,因为我有钱。没有人在意我曾经坐过牢,大家只会看到我很有钱。一个人只要有钱,谁都会来巴结。这个社会就这个样子。我没有定力,却比你活得舒服,这就是事实。”
赵志鹏的狂妄让廖怀德难以忍受,他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说:“你说我穷,我承认。但是我抓了那么多毒贩,缴获了那么多毒品,让很多家庭避免了贫困和灾难,我很自豪。不管有没有钱,只要我这个禁毒支队长还干一天,我都会尽职尽责。如果家里实在缺钱,迫不得已的时候我宁愿去卖血去卖肾。”
赵志鹏打了个大哈欠,明显没有耐心再说下去了:“好了大哥,你别给我上政治课了,还是早点儿回去休息吧。这一次我对不起你了,但当年我也冒死救过你,咱们两清了,我觉得不欠你什么。如今,你是兵,我是匪,咱们各安天命。你别再恨我不择手段,我也不会恨你把我抓起来。如果你能找到证据,证明我是叛徒,证明我是‘黑桃皇后,把我送上断头台,我只会更加佩服你,一点儿都不会怪你。”
廖怀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从椅子里站起来:“你我兄弟一场,同生共死过,是过命的交情。如今兄弟情谊已尽,也只能随缘任运。我最后要说的是,咱俩到底谁活得舒服,现在下结论还早了点儿。我就不信你会比我活得舒服。”
11月1日晚上,“猎鸦”行动的庆功会在公安局附近的一家酒店举行。庆功会很热闹,可开场不久,廖怀德匆匆忙忙吃了几口,就装作去卫生间,悄悄离开了酒店。包括周弘毅和罗翊枫在内,那么多人都想给他敬酒,可端着酒杯一个桌一个桌地找,却没有找到廖怀德。有人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谁也不会想到,此时此刻,廖怀德正在霓虹闪耀的大街上徘徊。
在廖怀德看来,“猎鸦”行动还没有取得最后的彻底胜利。他没找到能够证明赵志鹏就是“黑桃皇后”的证据,也没找到赵志鹏是“老山口伏击战”叛徒的证据,而且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在酒店附近的大街上徘徊了一会儿,廖怀德决定去医院。罗秀华已经苏醒了,他早该去看看她了,因脱不开身一直没去。正好郝翰和李晓燕也在同一家医院里,他去一趟可以看望三个人。于是他打车去了医院。
廖怀德走进罗秀华病房的时候,罗秀华正在熟睡,床边挂着一只吊瓶。病房里有两张床,但另一张床是空的。在这里陪床的是廖怀德的一个女同事。因廖怀德不能照顾妻子,公安局和海关各派了两名女同志轮流来照顾。女同事说,罗秀华已脱离了危险,吃饭、睡觉都已正常,还需在医院里观察和静养一个多月。廖怀德向女同事表达了谢意,在床沿上坐下来。女同事知趣地起身出去了。
廖怀德静静地凝望着罗秀华的脸。罗秀华没化妆,口红也没抹,脸上的几块黄褐斑很显眼,一绺绺头发的根儿是白的,眼角的鱼尾纹清晰可见。廖怀德第一次觉得妻子有些老了。他们是二十年的夫妻了,这些年她也真不容易,既要工作,又要照顾家庭,而他作为丈夫和父亲,真的没有尽到多少义务。二十年来他们聚少离多,在他转业前两地分居的十六年里,他们只有假期才能在一起,在一起的日子加起来顶多有五百天。他转业回来后的这四年里,正是她事业的上升期,她这个处长工作忙、应酬多,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今年他当上了禁毒支队长,大半个月居然没回家睡一夜。想想这些,他觉得欠妻子的太多太多了。这次她遭到枪击,他想想都后怕,幸亏脱离了生命危险,不然将留下今生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此时此刻,他特别渴望和她过那种平平淡淡的日子,一起逛街、买菜、做饭,晚饭后一起坐在客厅里看看电视。可是,这种渴望对他来说太奢侈了。
廖怀德为罗秀华掖了掖被子,罗秀华慢慢睁开了眼睛。看见床沿上坐着的是廖怀德,她眼眶里一下子噙满了泪水。廖怀德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握住了她的手。罗秀华的泪水流到了耳边,廖怀德从床头柜上抽了一张纸巾,轻轻地替她擦,咧嘴笑着说:“你哭的样子不好看,还是笑起来好看。”
罗秀华笑了,伸出一只手捏廖怀德的脸,说他的脸黑了,肉下垂了,皮也松了。她的声音还是有些微弱,有气无力的。廖怀德的另一只手抓着罗秀华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挲着。罗秀华问他案子怎么样了,他说OK了,现在正开庆功会呢,他是从酒店偷偷跑出来的。罗秀华说:“傻瓜,怎么不在那儿狠狠地吃一顿?”
廖怀德说:“菜很简单,没什么好吃的,再说我这不是想你吗?”他又俯下身子坏笑着说,“我都快一个月没回家住了,憋得难受,现在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罗秀华脸上泛起一片红晕,嗔怪地说:“看你那死德性,马上都‘奔五了,还这么不要脸。”
廖怀德“嘿嘿”地笑,用胡子扎罗秀华的手背,罗秀华也笑吟吟的。笑着笑着,忽然,她眼圈红了,眼眶里又涌出了泪水。她说:“我们的家是不是就要完了?”
廖怀德捏了捏她的脸说:“别胡说八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罗秀华说:“我想咱儿子了。”
廖怀德说:“等你出了院,咱们一起去看他。放心吧,我给戒毒所打过电话了,这小子还是很有毅力的,已经没有毒瘾了。”
罗秀华问:“真的吗?”
廖怀德说:“骗你是老狗。”
脸上笑着,廖怀德的心里却在流泪。曾经那么温馨的家,如今破碎不堪。罗秀华出了医院可能就会被带到检察院,然后被关进看守所和监狱。从风风光光的海关查验处处长到阶下囚,中间只有一念之差。人们唾弃贪婪、腐败、堕落,同时却又在追捧金钱、荣耀、权力;人们口口声声要发扬勤劳、简朴、节约的优良传统,可同时也艳羡不劳而获、荣华富贵、挥金如土。这个社会怎么变成了这样?廖怀德想不明白。
廖怀德去了郝翰的病房。那是重症监护室,他不能进去,只能隔着门上的窗户远远地看。他只看见郝翰浑身插满了管子。他到护士站询问郝翰的伤情。护士告诉他,子弹打在郝翰的后背上,没有伤到内脏。虽然失血有些多,但因为抢救及时,已脱离了生命危险。
廖怀德又去了消化内科。李晓燕因为精神受了强烈刺激,情绪波动太大,导致胃部剧烈疼痛,今天上午也住院了。中午廖怀德给李晓燕打过电话,询问她的病情,她说打两天吊瓶就好了。他觉得李晓燕真是个可怜的孩子,痴痴地寻找真爱,爱上的男人竟然是个毒贩,而且还是害死哥哥的叛徒。赵志鹏这么个钻石王老五,如果想找个老婆,主动找上门的女人会排长队,可他却偏偏看上了李晓燕,结果让他陷害李海涛的事情暴露了,真是冤家路窄。也许这就是劫数。
李晓燕的病房在走廊的尽头,第一个门。廖怀德出了电梯,远远地看见有个人站在那个病房门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隔着门上的窗户往病房里看,还不时东张西望。因距离有些远——大概七八米,走廊里的光线也有点儿暗,廖怀德看不清这个人的模样。大概是他的脚步声惊动了那个人,那个人转过脸来看了看他,忽然又转过身,迈开大步向旁边的楼梯口走去。廖怀德快走了几步,向楼梯口瞄了一眼,只看见一个结实的背影。普通病房里都是住三个人,李晓燕在鲲城也没有什么亲属,廖怀德想这个人也许是其他病人的家属。只是他有些纳闷儿,这个人怎么鬼鬼祟祟的?
忽然,廖怀德打了个激灵,停下了脚步。那个背影,他觉得有些眼熟。他想起来了,他的手机收到那条内容为“Qu(e)en”的短信之后,郝翰调取了通讯代办点附近的街面监控录像,经代办点经理辨认,确认了办理那个手机号的人。遗憾的是,监控录像里只是那个人的背影。那个背影高大威武,廖怀德看了很多遍,越看越像他死去的兄弟——李海涛。而刚才那个背影,又酷似监控录像里的那个背影。
难道李海涛还活着,来看自己的妹妹?廖怀德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愣了愣神,急忙向楼梯口追去。楼道里空空的,一个人都没有。
廖怀德推门进入病房的时候,李晓燕正穿着病号服,盘腿坐在床上打吊瓶。她太专注了,以至于廖怀德进来都不知道。这个时候她在想郝翰。郝翰太让她感动了。这个男人为了她,都愿丢掉自己的命,这样的男人她没有理由不爱。能认识这样一个男人,并被他爱着,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她眼前浮现着她和郝翰在一起时的情景,第一次觉得他其实挺帅的,也非常非常可爱。
难道李海涛还活着,来看自己的妹妹?廖怀德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李晓燕手机里还存着前天晚上郝翰哭的时候拍的照片。原来看这张照片,只是觉得滑稽,现在再看,她居然很心疼。她真想吻干他的泪水,真想把他的脑袋搂在怀里,温柔地安慰他。以前她瞧不起他的小心眼儿,现在却觉得,那是因为他太在意她了,太爱她了。她忽然发现,她很渴望被郝翰搂在怀里,很渴望搂着他的脖子亲吻他,甚至很渴望和他一起过日子。不求大富大贵,只要每天都和他一起,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每天都是好日子。她决定嫁给他,等他出了院,就找个机会好好地向他表白。
廖怀德在李晓燕病床前的凳子上坐下来。李晓燕一抬头,见是廖怀德,惊喜地叫了一声“哥”。廖怀德打量着李晓燕,发现她脸色有些苍白,询问她现在病情怎么样。李晓燕说,还是没胃口,什么都不想吃。不过没什么大问题,明天上午再打几个吊瓶就能出院了。
李晓燕询问罗秀华和郝翰现在怎么样,廖怀德说,都挺好的。李晓燕又问,郝翰他不要紧吧?廖怀德说,他问过护士了,护士说不要紧。这小子命硬着呢,过几天就又活蹦乱跳了。李晓燕忽然眼睛一红,泪水流下来了,她急忙从床头柜上抽了一张面巾纸擦眼睛。
廖怀德想回家好好睡一觉,可是总觉得今天还有点儿什么事没做,就又回到了局里。这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他仰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里,晃悠着身子,琢磨怎样才能找到能够证明赵志鹏就是“黑桃皇后”的证据。他觉得太难了,目前没有任何线索。至于找到能够证明赵志鹏就是“老山口伏击战”的叛徒的证据,更是无从下手。
在椅子里晃悠了一会儿,廖怀德觉得有点儿累,决定去沙发上躺一会儿。桌子上的报纸、文件堆得有点儿乱,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这时,一个U盘从纸堆里掉出来了。他忽然想起,U盘是郝翰昨天送过来的,里面是从创世物流公司拷回来的一段监控视频。昨天他就想看那段视频,一忙起来就忘了。自从昨晚查获了那一吨海洛因,廖怀德不仅忽然觉得身体极度疲劳,脑子也有些发木。这时他记起,郝翰说视频里有三个缅甸人和两个中国人,怀疑其中一个中国人就是“黑桃皇后”。昨天,他已安排梁杰去调取路面监控和卡口抓拍,争取锁定“黑桃皇后”。梁杰一直在忙这件事,今晚的庆功会也没有参加。
廖怀德给梁杰打了个电话,询问他查找的情况怎么样了。这时梁杰刚回到局里,马上来了他的办公室,手里还拿了几张照片。梁杰告诉廖怀德,昨天上午在创世物流公司和三个缅甸人在一起的,除了何俊威,还有一个人,但这个人自始至终都戴着帽子,看不清他的面部特征。每次路过卡口的时候,脸部也都有意遮挡。看得出,这个人的反侦查意识很强。
廖怀德拿过照片一看,一眼就认出是赵志鹏。他和赵志鹏太熟了,即使看不清赵志鹏的脸,仅从体态、坐姿等方面仍能认出他来。当然,这些照片如果拿到法庭上,因为无法辨别,会被认为是无效证据。
梁杰离开后,廖怀德把那个U盘插在电脑上。这段长约三分钟的视频,不管郝翰、梁杰还是张烁,谁都看不出什么来,可廖怀德只看了开头一秒钟,就惊讶得一拍桌子,一下子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因为画面里有个人他认识。那三个缅甸人当中,最年长的那位,居然是麻五。既然那一吨海洛因是“乌鸦”和“黑桃皇后”交易,那么,来送货的麻五肯定就是“乌鸦”了。
廖怀德脑子里冒出了一个疑问:这么说,是麻五做掉了桑坤,然后取而代之?麻五是桑坤最信任的兄弟,桑坤是麻五最崇拜的大哥。虽然金三角地区军阀割据,每天都有可能“城头变幻大王旗”,但麻五和桑坤的交情极深,非一般人可比。根据廖怀德对麻五的了解,这个人还是很仗义的,他是不会轻易背叛桑坤的。可是为什么会发生那么大的变故呢?
廖怀德判断,肯定有来自外部的力量,让麻五迫不得已。他很快就明白过来,其实最想让桑坤死的,应该是赵志鹏。因为除了何俊威,只有桑坤知道赵志鹏是叛徒,赵志鹏要杀人灭口,除掉后患。堡垒往往需要从内部攻破,赵志鹏要除掉桑坤,必须找一个强有力的内应,所以他想到了麻五。廖怀德转业前曾经告诉赵志鹏,麻五是他的线人,赵志鹏就抓住了这个把柄要挟麻五。麻五迫不得已,做掉了桑坤,自己当了老大。
廖怀德恍然大悟:难怪“乌鸦”这个人很陌生,他在德曲的时候从没听说过,原来是麻五。这次,这老伙计居然送上门来了。他禁不住哈哈大笑。他马上决定,抓捕麻五。
按照惯例,毒品交易完成后,麻五会第一时间离开中国。因为多停留一分钟,就意味着危险存在一分钟,只有回到缅北的老巢才是安全的。但是他没有走,还住在鲲城的五星级宾馆华泰国际大酒店里,好像在等什么人。麻五入住的酒店和房间号是梁杰查到的。梁杰做事很认真很细致,在调取路面监控的时候,他找到了那三个缅甸人乘坐的出租车,根据号牌找到了那辆出租车的司机,司机把那三个缅甸人入住的酒店告诉了他。梁杰去了那家酒店,查到那三个缅甸人还没有退房,他们住在一间豪华套房里,都持泰国护照。梁杰还了解到,这三个人昨天下午从创世物流公司回到酒店后,就再也没走出过酒店一步。他们似乎对“四叔”被杀、赵志鹏落网的情况并不知晓。
兵贵神速,廖怀德第一时间打电话向周弘毅汇报了此事。这时已是晚上十点半,庆功会已经结束,周弘毅刚回到局里。他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得连着说了三个“好啊”;还说,如果连“乌鸦”一起抓了,这是一个意外收获,是中国警察对国际禁毒事业的一个重大贡献。周弘毅迅速调了一个武警中队配合廖怀德的行动。廖怀德和梁杰带领武警中队赶到酒店,将麻五等人入住的房间围了起来。
因时间紧迫,廖怀德来不及制定周密的抓捕方案,他决定自己去敲麻五房间的门。
午夜的敲门声,让麻五很警觉。他透过猫眼向外看,看见了廖怀德和几个全副武装的武警。他一眼就认出了廖怀德,他曾经的救命恩人。他很惊讶,他以为廖怀德在五年前的“老山口伏击战”中死了。他也参加了那次伏击,他亲眼看见廖怀德中枪了。要不是他拖住了桑坤,桑坤会一直紧追不舍,直到把两个受伤的人打成筛子,那两个人就是廖怀德和赵志鹏。他没想到廖怀德那么命大,受了那么重的伤都没有死;更没想到廖怀德居然也在鲲城,现在竟然带着武警来抓他了。
麻五的那两个保镖提着手枪走到门口,麻五喝退了他们,并让他们把枪扔到窗外。如果开枪,会要了廖怀德的命。在五年前的那次伏击战中,麻五就没有对廖怀德开枪,现在,他仍不会开枪。廖怀德救过他,他不能对恩人开枪,不然自己会遭报应。即使廖怀德没救过他,他也不会开枪。因为他们持泰国护照,中国警方无法认定他们的毒贩身份;他们也没有携带毒品。既然没有违法犯罪行为,当然就不必害怕。
麻五打开了房门,热情地邀请廖怀德等人进去喝咖啡。他还像见到了多年没见的老朋友一样,给廖怀德来了个大大的拥抱。他的两个保镖被武警控制了,老老实实地抱着头蹲在墙边。
麻五和廖怀德在茶几旁的椅子里坐下来。廖怀德开门见山地说:“我怀疑你涉嫌走私毒品进入中国,请你跟我回去协助调查。”
麻五笑着说:“没问题,我愿意配合老朋友的工作。不过,现在我是泰国公民,是正当商人,可能对你没有任何帮助。”
麻五说,如果现在把他抓回去,他唯一涉嫌违法的问题是非法入境,但到明天晚上这个问题就不存在了。原来,他的护照暂时没带在身上,被一个中国同伴误拿了。确切地说,不是中国同伴,而是泰国同伴,因为那个人现在是泰国国籍。那位同伴的家乡在中国山东,已经五年多没有回国了,所以趁这个机会回家乡看望亲人,明天晚上才能回鲲城。他们订了明天晚上九点从鲲城飞曼谷的机票。
麻五气定神闲,从容不迫。直到这时廖怀德才意识到,要抓捕麻五很容易,却没有理由;又是外国人,总要考虑国际影响。他脑子里快速地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办。忽然,他的手机短信提示音响了。他掏出手机一看,短信只有三个字:“手提箱。”给他发这条短信的还是那个陌生的手机号码。他愣了愣,把手机装起来,对麻五说:“对不起,我要检查一下你的手提箱。”
麻五漫不经心地说:“没问题,随便你检查。”说着,他把手提箱提过来,交给了廖怀德。廖怀德示意梁杰检查。梁杰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换洗衣物,还有电动剃须刀、护肤品等日常用品。梁杰把这些物品都拿出来,看到手提箱里还有一个夹层。他伸手进去摸了摸,居然掏出了一块厚约两厘米、像书本一样大小的海洛因。拿在手上掂量一下,大约有一公斤重。
麻五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嘴张得很大。廖怀德也没想到麻五的手提箱里有这么一大块海洛因。观察麻五的表情,廖怀德马上判断,这块海洛因是别人放进去的。麻五气急败坏地站起来,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又一屁股瘫坐在椅子里,瞪着死鱼一样的眼睛,拍着大腿,不住地唉声叹气。
麻五心里明白,这是那位中国同伴要陷害他。他没向廖怀德做一句解释。因为解释也没意义,事实很清楚,他的手提箱里有毒品,现已人赃俱获。他将在中国受审,在中国坐牢。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坦白交代,认罪服法。
麻五和那两个保镖被带回公安局。廖怀德和梁杰连夜对麻五进行讯问。得知赵志鹏已经落网,麻五马上就供认,赵志鹏就是“黑桃皇后”,并详细交代了几年来他和赵志鹏进行毒品交易的细节。麻五的供述,在法律上将是可以认定赵志鹏就是“黑桃皇后”的有效证据。赵志鹏多年来勾结境外组织从事贩毒活动,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但是,麻五拒不承认自己就是缅甸果敢的大毒枭“乌鸦”。他知道,中国警方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他是“乌鸦”——就连赵志鹏都不敢肯定他是“乌鸦”。
第二天上午,廖怀德去看守所提审赵志鹏的时候,告诉他麻五落网了。赵志鹏愣愣怔怔的,面如死灰,眼神暗淡无光,很久没有说话。他知道,麻五落网,肯定会供出他就是“黑桃皇后”,这样他就死定了。他终于不再抵赖,供述了自己从一名疾恶如仇的警察蜕变为毒贩以及在鲲城从事贩毒活动的全部经过。
讯问结束后,赵志鹏在讯问笔录上签了字,摁了手印。廖怀德正要往外走,赵志鹏叫住了他,泪眼迷蒙地望着他问:“廖站,我能拥抱你一下吗?”
廖怀德第一次觉得赵志鹏的身体很瘦小。拥抱了大约五秒钟,赵志鹏还不松手……
廖怀德提审赵志鹏的时候,曾经问他麻五是不是“乌鸦”。赵志鹏说不知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乌鸦”就像“黑桃皇后”一样,只是一个代号。不过,一直和他联系、交易的是麻五。廖怀德明白了,“乌鸦”或许就是麻五虚构出来的人物,是他逃脱罪责的一个幌子。掌控缅甸果敢地区毒品生产和交易的人应该就是麻五。麻五知道,如果自己承认是“乌鸦”,结果只有一个——死刑。
其实,麻五真的不是“乌鸦”,李海涛才是。
麻五进看守所的第三天,要求见廖怀德。这天上午,廖怀德直接从家里开车赶到看守所,再次提审了麻五。麻五一见到廖怀德就说:“李海涛没有死。”
麻五说得如此轻巧,但这句话却像一颗炸弹,在廖怀德脑子里爆炸了。廖怀德一直觉得那个给他发短信的人很奇怪,他怀疑是李海涛,但不敢相信。那个人到底是谁,他无法想象。现在,麻五说李海涛没有死,那么那个人应该就是李海涛了。
麻五说,这次和他一起来中国的那个同伴就是李海涛,不过他的合法身份是泰国公民“乃威猜·沙旺素西”。廖怀德问麻五,李海涛是怎么活下来的,后来又经历了什么。麻五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在五年前的“老山口伏击战”中,李海涛受了重伤,趴在地上不能动弹。桑坤以为他死了,想把他的尸体处理掉。可是,两个人抬他的时候,看见他睁开了眼睛,嘴唇翕动着,原来他没死。一个士兵准备补一枪,被桑坤制止了。桑坤掏出手机看了看,又仔细打量着李海涛的脸,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居然让人把李海涛带回去了,还把他送到医院,救活了他。
李海涛是条汉子,当了俘虏是一种耻辱,已经不打算活了,所以他无所畏惧。几乎没有人敢对桑坤开骂,但他不怕。可越是这样,桑坤越佩服他,让他吃好的住好的。他仍是整日沉默,经常坐在山顶长时间向东北方向眺望,那是他家乡的方向。后来桑坤告诉他,他的父亲病逝了,他被组织上定性为叛徒。这两个消息都是他无法接受的,他抓狂了,七尺男儿当着那么多士兵的面号啕大哭。他在宿舍里吃了睡,睡了吃。9月份果敢的蚊子很凶猛,他却连蚊帐都不放,任蚊子咬,身上、脸上就像起了麻疹似的。桑坤则趁机旁敲侧击。一个星期后,他变了一个人,被桑坤吸纳为智囊团的重要一员,开始为桑坤运毒出谋划策。
两年之后,麻五突然接到了赵志鹏的电话。赵志鹏要挟他说,如果他不杀掉桑坤,就向桑坤揭发他曾经是廖怀德的线人。麻五和李海涛关系好,就和李海涛商量怎么办。没想到,李海涛很赞成做掉桑坤。桑坤被杀掉后,麻五和李海涛共同掌控了果敢的毒品生产和交易。虽然表面上是麻五说了算,但他是一介武夫,打打杀杀还可以,却没有脑子;而李海涛头脑灵活,毒品的生产、销售基本上都听他的,他才是实际上的老大。但他藏在幕后不露面,并要求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准向外界泄露他的信息。他还给自己起了个代号——“乌鸦”。
廖怀德一惊,原来“乌鸦”竟然是李海涛。廖怀德能体谅李海涛的心情。李海涛成了俘虏,之后又失去了父亲,自己又被组织定性为叛徒,遭受这三重打击,即便是铁骨铮铮的汉子,那种痛苦都是难以承受的。可是廖怀德无法理解,后来李海涛为什么当了大毒枭?李海涛是个正义感极强的人,他应该知道自己的行为是作恶、是造孽、是犯罪。从一个执法者沦为大毒枭,这中间的过渡是什么?恐怕不单单是自暴自弃所能解释的,一定还有别人无法想象的原因。
麻五说,这次的一大宗生意,是李海涛坚持要和赵志鹏做的。这种走货方式以前没有尝试过,麻五觉得简直是“钢丝上跳芭蕾——玩悬的”,总担心会出意外,明确表示过反对。但李海涛固执己见,最终还是没有拗过他。结果,还是失败了。直到现在,李海涛到底是怎么想的,麻五都不能理解。
廖怀德问麻五,是什么时候知道赵志鹏就是“黑桃皇后”的。麻五说是半年前,李海涛得知赵志鹏改了个身份,名字换成了“曲恩”,就给他起了这么个代号。赵志鹏就用这个代号和麻五联系,他大概也以为麻五就是“乌鸦”。这几年,赵志鹏应该不知道李海涛还活着,对李海涛的情况一无所知。
至此,廖怀德确信,他收到的“Qu(e)en”、“手提箱”等短信一定是李海涛发给他的,李晓燕病房门口那个似曾相识的背影也一定就是李海涛。
麻五还说,这次交易,按照原定计划,本来是他和两个保镖一起来的,李海涛在“家里”坐镇,可是临行前,李海涛突然决定和他们一起来,说要回山东老家看望他的母亲。到了鲲城之后,他就转机去了山东。交易结束后,麻五本来打算立即离开鲲城,经泰国回缅甸。可是他的护照找不着了,他给李海涛打电话,李海涛说他错拿了他的护照,让他在鲲城等一天,等他从山东回来一起回缅甸。可就耽误了这一天,廖怀德找上门来了。
麻五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在看守所琢磨了两天,终于明白过来了:这是李海涛蓄谋已久的一场阴谋。他手提箱里的那块海洛因,肯定就是李海涛偷偷放进去的,目的是陷害他。李海涛其实并没有回山东老家,而是一直待在鲲城,神出鬼没的,凭借着一个老警察的机敏,随时密切关注着事态的进展。
确认李海涛在鲲城,廖怀德激动不已。他立即安排张烁和机场联系,查一查泰国旅客“乃威猜·沙旺素西”有没有出境。张烁很快就查到:“乃威猜·沙旺素西”已于昨天晚上十点从鲲城飞往泰国曼谷。李海涛走了,这只“乌鸦”飞走了。
这天中午,廖怀德从看守所回到局里的时候,在局大门口被门卫叫住了。门卫交给他一个普通牛皮纸信封,信封上只有用签字笔写的“烦请转交廖怀德支队长亲启”几个字。现在手机、网络这么普及,什么人还用这种传统的方式给自己写信?廖怀德觉得很奇怪,就询问门卫这封信是什么人送来的。门卫回忆说,昨天晚上八点多,一个三十五岁左右、看上去高大健壮的男子打车来到公安局门口,送来了这封信,请他亲手交给廖支队长。从前天开始,廖怀德每天晚上都回家去睡,昨天晚上他要是在局里,就能第一时间看到这封信了。
廖怀德回到办公室,拆开了这封信。果然,信是李海涛写给他的,不是手写,而是用一张普通的A4打印纸打印的。
廖站:
见字如晤。
五年多没这么称呼过你了,感觉依然亲切。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你一定知道我就是“乌鸦”了。不过从今天开始,“乌鸦”就消失了,我要开始全新的生活。原谅我不能告诉你我的新身份。在缅甸、泰国,只要有钱,就可以有多种身份。我现在就很有钱,估计几辈子都花不完。
“老山口伏击战”之后我经历的事情,以及我在缅甸的情况,估计麻五都告诉你了,我就不多说了。我被定性为叛徒,一开始我无法理解,后来知道是被人陷害了。我偶然在桑坤的手机里看到了一张照片,那是在我们边检站浴池里拍的。我记得很清楚,是赵志鹏用手机拍的。一看到这张照片,我就明白了,陷害我的人是赵志鹏。后来桑坤也向我证实了这一点。这个中国武警的败类、可耻的叛徒,竟然还当上了站长。他不仅陷害了我,还给我们边检站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我要让他血债血偿!
桑坤身边曾经潜伏着一个云南警方的线人,代号叫“飓风”,后来暴露了,被桑坤处死了。我便取代了他,继续以“飓风”为代号向云南警方传递情报。
赵志鹏一直担心桑坤揭穿他叛徒的老底,所以迫不及待地想利用麻五除掉桑坤。这正合我意。相比桑坤,麻五头脑简单,有勇无谋,我完全能控制他。麻五在我的蛊惑下对桑坤动了手,我顺利地取代了桑坤,成了实际上的老大。我为云南警方提供的情报有些模糊,因为我相信以廖站的能力,肯定能找到线索。我没想到的是,鲲城公安局的“水”那么深,廖站处处被动处处受阻。廖站最终找到了线索,果然神勇不减当年,让我佩服。不过,你好像从来不怀疑赵志鹏,我只好发短信提醒你,赵志鹏就是“黑桃皇后”。
麻五手提箱里的海洛因是我放进去的。他是个大毒枭,他今天的下场是罪有应得。
这几年,家母和晓燕多亏老兄照顾,小弟结草衔环也难表感激之情。晓燕的终身大事,还请老兄多多费心,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我很想回故乡生活,但回不去了。今后如有合适的机会,我一定再来拜望老兄。
再见,廖站!
你永远的兄弟 李海涛
〔全文完。本连载有删节,完整版与其姊妹篇《蝴蝶面具》(见本刊2015年第7、8期)即将由群众出版社隆重推出。凡预订者可享受七折优惠。联系方式:010-83901941 83901875 18500996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