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作琼
(广东外语艺术职业学院 应用外语学院, 广东 广州 510000)
“天堂”还是“地狱”?
——解析托妮·莫里森《乐园》中的异托邦
詹作琼
(广东外语艺术职业学院 应用外语学院, 广东 广州 510000)
摘要:托妮·莫里森的《乐园》涉及了性别、 种族、 阶级、 宗教等话题, 塑造了鲁比镇和修道院两个对立的异托邦。 《乐园》展现了美国黑人对自由家园的向往, 但是悲剧的结局否定了黑人在争取民族平等过程中采取的极端隔离政策。 人间天堂本该建立在平等包容的基础上, 但鲁比镇和修道院这两个异托邦的瓦解表明了莫里森对黑人种族主义势力抬头的担忧和种族隔离封闭策略的否定。
关键词:托妮·莫里森; 《乐园》; 异托邦
《乐园》是托尼·莫里森的美国黑人百年历史画卷三部曲的最后一部作品,《宠儿》(1987年)和《爵士乐》(1992年)分别描绘了母爱和情爱, 而乐园(1995年) 的主题则为宗教之爱。 “乐园” 又称“伊甸园”“天堂”或“天国”, 比喻远离痛苦的乐土。 对于生活在美国南方的黑人来说, 作为弱势群体, 他们被排除在社会主流活动之外, 为了在艰难的环境中生存下来, 黑人笃信基督教, 从宗教中获取引导和勇气, 祈求上帝带领他们到黑人的应许之地(Promised land), 就像当初上帝引领以色列人到达迦南美地一样。 在《乐园》中, 莫里森描绘了一个属于黑人的应许之地——鲁比小镇。
莫里森在《乐园》中创造了两个对立的空间, 纯黑人聚居的鲁比镇和不同肤色女子混居的修道院。 故事在鲁比镇九个荷枪实弹的黑人男子冲击小镇周边一所修道院中拉开序幕, 但莫里森没有直接解释冲突的原因, 而是笔锋一转, 在接下来的八个章节中, 描绘了与修道院关系密切的八个女性的故事, 抽丝剥茧, 追溯修道院和鲁比镇的纠葛。 鲁比镇的黑人祖先来自奴隶制的美国南方, 在成为自由人后他们往北寻找聚集地, 建立了纯黑人社区鲁比镇。 在距离该镇几公里外的修道院里居住着几个不同肤色的女子, 她们离经叛道, 又热爱生活。 鲁比镇的男人视她们为眼中钉, 认为她们放荡的生活作风导致了小镇世风日下。 于是, 在一个雨后清晨, 九个男人持枪血洗了修道院, 之后鲁比镇也逐步走向瓦解。 莫里森通过这两个对立空间的兴衰, 探讨了黑人民族的兴旺和发展之路, 提醒人们警惕黑人种族主义和隔离行为。 何谓天堂?是鸟语花香、 路不拾遗的鲁比镇, 还是居住着被鲁比男人们称为 “女巫”的修道院呢?
1福柯的“异托邦”
托妮·莫里森的作品一直都是国内外研究的热点, 但学术界对《乐园》的研究热度还是比不上她的前五部作品。 现有研究主要从女性主义、 新历史主义、 圣经原型和替罪羊原型等角度对其进行分析, 仅有少量作品是从空间叙述-乌托邦的角度对《乐园》进行探讨[1-3]。 笔者认为, 将鲁比小镇定位为乌托邦的说法有失偏颇。 乌托邦来源于希腊语, 意为虚构的完美世界。 莫里森在撰写《乐园》之前曾参考了俄亥俄州28个纯黑人聚居小镇, 其中, 建立于1890年的兰斯顿镇, 聚集了约2 000名非裔黑人, 但是小镇随着居民积蓄花光、 生存面临问题后也萎缩了。 这个昙花一现的小镇最终成了《乐园》中鲁比镇的原型。 所以, 莫里森在《乐园》中创建的空间是真实存在的, 不是乌托邦。 福柯于1967年首次提出“异托邦”的概念, 认为“异托邦”是实现了的乌托邦。 鲁比镇更符合“异托邦”的描述。 本文希望借助福柯的“异托邦”理论分析《乐园》中的空间对立, 进一步探讨莫里森对于现代社会黑人族群发展的态度和她对人间天堂的理解。
“异托邦”( 差异地点或小场景)是区别于其对立的社会外部空间(剩余空间或大场景)。[4]48乌托邦是虚构的, 但“异托邦”是真实存在于物质世界的差异空间, 象征现实世界外部空间的对立面。 它超然于现实之外却又是真实之地。 除了超然性, 福柯的“异托邦”还具有多元、 偏差、 不兼容、 补偿的特点。[5]
2“异托邦”的对立
在《乐园》中, 美国社会的外部空间处于白人种族主义的统治下, 社会形成了一个以主流白人文化价值观为准绳的剩余空间。 黑人被剥夺了话语权, 受到歧视、 排斥和攻击, 作为美国公民的基本权益得不到保障。 在小镇建立之前, 摩根家族的妹妹鲁比, 由于美国医院拒绝收治黑人, 最后惨死在医院走廊。[6]20鲁比的死揭示了美国种族隔离政策的罪恶和对黑人生命的漠视和践踏; 也在摩根兄弟的心中埋下了仇视白人的种子, 他们将后来建立的黑人小镇命名为鲁比, 并在小镇中创建以黑人为尊的新型二元对立秩序。 鲁比镇居民根据血统和肤色被分为两个等级, 并在居住地、 经济、 生活等方面享受不同待遇。 居民被分成“八层石头”(8-rock)和“非八层石头”(Non-8-rock)。 “八层石头”居民血统纯正, 皮肤呈深黑色, 是参与小镇原建设的力量, 拥有崇高地位; “非八层石头”指浅肤色居民, 处于附属地位。 小镇居民的住宅也根据血统差异围绕镇中心标志物大灶炉从东到西分布, 最有势力的摩根家族就居住在距离大灶炉最近的东侧街道, 而浅肤色的帕特丽莎·贝斯特一家, 还有后来迁入的米斯那牧师和卡里牧师则只能居住在小镇西侧。 纯黑的摩根家族主管小镇的银行, 坐拥大部分财富; 而混血家庭罗杰则只能从事屠宰、 兽医、 灵柩等低贱工作, 勉强维持生存。
以黑为贵的鲁比镇是一个等级森严、 阶级分明的政治权利空间。 在剩余空间(美国社会)中受歧视的深黑肤色在鲁比镇却成了高贵的象征, 白色人种被拒绝进入, 浅肤色人种沦为二等公民。 小镇践行着与剩余空间不同的标准。
小镇的环境称得上是凡尘的伊甸园, 这里花团锦簇, 鸢尾花、 夹竹桃、 玫瑰等花草在这里的花期长而又长, 新生的蝴蝶要飞上几英里来鲁比镇产卵。[7]105“人们从来不锁门, 女人能在夜间安然的在街上闲走, 没有灯, 也没有畏惧。 小镇建立二十多年来一直遵循着自给自足、 互相帮助的生活准则, 人们拥有共同的行为规范。 在鲁比的每个家庭, 各色家用电器抽啊、 吸啊、 流啊, 种种声音响个不停。”[6]203镇上的统治人物为此感到沾沾自喜。
“鲁比镇没有也不需要监狱, 这里没有罪犯。 捣乱、 给家人丢脸或者威胁到小镇自我评价的一两个家伙, 会被置于有效的控制下。 小镇当然也没有妓女和邋遢女人……从一开始, 人们就享受着自由和保护。”[6]204
在美国社会中, 黑人聚居地经常被贴上混乱、 肮脏、 危险、 贫穷的标签。 整洁有序、 悠闲富足的鲁比镇与真实空间中黑人区的污秽混乱、 落后贫困形成鲜明对比。 所以, 鲁比小镇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异托邦”, 具有偏差性、 补偿性的特点。
福柯认为“异托邦”还是一个单独的真实位置或场所, 集合了许多矛盾、 不兼容的事物。[4]76修道院的女子拥有不同的肤色和背景。 马维斯由于双胞胎的夭折而不断自责, 帕拉斯被母亲与男友背叛, 西尼卡屡遭养母继子骚扰和男友抛弃, 吉姬四处流浪, 浅肤色的比莉从小时候起便遭受小镇居民唾弃。 这些背景、 肤色各异的女性都被生活折磨得疲惫不堪, 而修道院成了她们的避风港, 她们在这里疗伤, 互助扶持, 坚强独立, 同时散播爱心, 帮助其他遭遇痛苦和挫折的女性。 当未婚先孕的阿特涅利投奔修道院待产, “(修道院女人们)她们拿上土地租金开车去商店为新生婴儿购物, 买回来的毛线鞋、 尿布和玩具, 足够开一个幼儿园。”[6]297对于一个需要帮助的陌生人, 他们付出了亲人般的关爱。 而对于落难的女人来说, 修道院是给予他们安全感的真正乐园。
与奉行种族隔离的美国外部剩余空间相比, 修道院具有包容性、 差异性、 补偿性的特点。 而与鲁比小镇这个“异托邦”相比, 修道院又具有混杂性、 兼容性的特点。 所以, 修道院是一个与鲁比小镇形成对比的“异托邦”。 鲁比镇和修道院的差异性、 补偿性、 不兼容性、 多元化等特点, 都符合福柯笔下的 “异托邦”范畴。
3“异托邦”解体
“异托邦”虽令人向往, 却具有不稳定性, 一旦与外部空间接触, 就容易被渗透、 同化和瓦解。 在经过了20多年的发展之后, 鲁比小镇终究无法抵挡外部的渗透, 年轻人逐渐变得离经叛道, 他们在小镇圣物大灶炉旁边聚会、 跳舞、 播放迷幻音乐; 越来越多的年轻女孩未婚先孕; 小镇上出生的畸形儿数量增加。 这些都令老一辈的摩根家族男人忧心忡忡, 他们竭尽全力希望重拾小镇初建时的淳朴民风, 把这些污秽不堪的事情纠正过来。[8]17掌权的男子们需要寻找替罪羊来解决危机, 而修道院的女子们由于多种族混居、 形象叛逆独立, 她们被烙上了替罪羊的标志。
“两个修道院的女人曾衣不遮体地在路上打架; 另外两个女人在汽车里相互接吻; 在 K.D.和阿尔奈特的婚礼上, 修道院女人着装怪异, 伤风败俗, 酗酒跳舞。 她们蛊惑小镇女人反抗丈夫, 她们就是鹰、 婊子、 巫婆!”[6]321
鉴于此, 九个鲁比镇男子血洗了修道院, 而他们也在暴力事件中逐步分化, 带领突袭活动的迪肯亲眼目睹了旧情人康斯塔丽死在兄弟斯图亚特枪口下, 他开始反思鲁比小镇的种族隔离和父权家长制管理模式, 痛定思痛, 他决心和自己的兄弟分道扬镳。 迪肯和斯图亚特是来自鲁比镇最有权势的摩根家族, 兄弟俩的反目也标志着鲁比镇的瓦解。
生活在小镇上的男人只看到小镇安静祥和的表面, 认为女人和儿童都受到很好的保护, 却不知道平静的表面底下是暗流汹涌, 而症结在于小镇长期实行种族隔离政策和父权家长制度。 小镇创始人在迁徙过程中受到白人和浅肤色人种的双重驱逐, 建立鲁比镇后, 他们却照搬白人的种族隔离政策, 拒绝白人进入小镇, 对浅肤色人种实行歧视和打压, 给他们造成了极端的痛苦。 白人的高贵来自于黑人的卑贱, 小镇纯黑血统的高贵也需要靠浅肤色人种的低贱来陪衬。 长期闭塞的小镇生活让他们变得盲目狭窄, “外人就是敌人”[6]327, 白人给他们造成了痛苦, 而现在他们却把同样的痛苦施加给其他人。 “黑人备受白人压迫, 在远离白人的同时内化了白人的种族观念。 他们创造出的世界无非白人种族主义世界的翻版。”[9]104白人带着异样的眼光歧视他们, 而如今, 他们也把同样的歧视投射到了小镇浅肤色居民还有修道院妇女身上, 对外族的仇恨蒙蔽了他们的心智, 无视小镇居民的痛苦和潜藏的危机。 帕特丽莎母女三代由于浅肤色而付出了生命和声誉的代价; 繁重的家务和窒息的生活让小镇妇女几乎崩溃; 唯血统论使得婚配对象局限于小镇内的15个家庭, 也导致畸形儿数量逐年增加。
4结语
莫里森在自己获得诺贝尔奖后的首部作品中, 将关注点从以往的黑人反抗白人剥削转移到黑人内部矛盾。 莫里森说过: “作家是必须有政治性的。”[10]9320世纪70年代是黑人民权运动高涨的时期, 黑人领袖伊莱贾·穆罕默德主张脱离白人社会, 建立纯黑人的社区。 鲁比镇就是这种观点下的产物, 在这个纯黑人的“异托邦”中, 黑人地位尊贵崇高, 人们生活富足安宁。 但是这个“异托邦”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后, 最终难逃衰败的厄运。 鲁比镇表面鸟语花香, 路不拾遗, 秩序井然, 宛若人间天堂, 本质上却是禁锢心灵的牢狱。
通过鲁比镇这个“异托邦”的衰败, 托妮·莫里森阐明了在民权运动中, 激进黑人主义是不可取的, 种族隔离无法解决黑人所面临的问题, 固步自封只能让黑人全体变得偏激、 落后和无情。 黑人种族的繁荣和发展需要有一颗包容的心, 就像修道院
中的康妮一样, 悲悯、 宽容、 接纳异己。 黑人只有在与其他种族共生的基础上才能谋求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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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aven or Hell——Analysis on Heterotopias in Toni Morrison’sParadise
ZHAN Zuoqiong
(Dept. of Applied Language, Guangdong Teacher’s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 and Arts, Guangzhou 510000, China)
Abstract:In Paradise which involves gender, race, class and religion, Toni Morrison creates two antagonistic heterotopias, Town Ruby and the Convert. Racial separation measure adopted in fighting for racial equality destroys black people’s dream of building their land of freedom. Equality and tolerance are necessary when building the paradise. The fall of Town Ruby and the Convert reflects Morrison’s opposition to racial separation and racism.
Key words:Tony Morrison; Paradise; heterotopias
文章编号:1673-1646(2016)03-0099-03
*收稿日期:2015-12-11
作者简介:詹作琼(1980-), 女, 副教授, 硕士, 从事专业: 英美文学。
中图分类号:I712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1673-1646.2016.03.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