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墓志联合式双音词研究

刘志生

(惠州学院 中文系，广东 惠州 516007)



魏晋南北朝墓志联合式双音词研究

刘志生

(惠州学院 中文系，广东 惠州 516007)

魏晋南北朝墓志联合式双音词内部构成复杂，存在大量的同素异序词，出现众多的同义词场和活跃语素。同现代汉语相比，多数被传承下来，但在某些方面存在差异。文章从形态结构、表现特征等方面考察魏晋南北朝墓志中的联合式双音词。这时期的墓志数量大、文体趋于固定，研究其语言特别是词汇，具有重要的价值。

魏晋南北朝；墓志；联合式双音词；构词法

墓志，属于石刻文献的一种，在我国现存的古代石刻中占有相当大的比重。中国墓志产生于秦汉，到魏晋南北朝进入成熟期，这时期的墓志数量大，文体趋于固定，其语言研究的价值特别是其词汇研究的价值已引起语言学界的重视。本文考察魏晋南北朝墓志(以下简称“墓志”)中的联合式双音词，其中双音节联合式复音词1 550个，约占双音词总数的50.63%，是最重要的复音词结构方式；另有名词612个、动词510个及形容词418个，其他词类如数词、副词等较少，共10个。

一、形态结构

“墓志”联合式双音词数量庞大，其形态结构表现复杂。以下从语义结构模式、型类结构模式和字序结构模式三个方面进行描写与分析。

(一)语义结构模式

联合式双音词的结构由两个地位平等的语素结合而成，根据构成语素之间的意义关系，其语义结构模式可以分为同义、类义、反义和偏义四种。

1.同义语素联合。意指构成联合式双音词的两个语素在意义上呈相同或相近的关系，即两个语素在某个义项上是相同或相近的，但在意义轻重、适用范围、感情色彩及所指事物的动作情态等附加意义方面存在着细微差别。这类词共有990个，占联合式双音词的63%。例如：故能六戚仰其徽猷，五宗范其成行，庆绪遐绵，诞育冢嗣(夫人姓李讳榘兰墓志)；运谢星驰，时流迅速，既彫桐枝，复摧良木，三河奄曜，坤塸丧烛，痛感毛群，悲伤羽族(君讳弼墓志)；往还隣阁，行模楷之轨式，去来风阙，出连珠之例(库狄业墓志)；弃官留犊，挂柱胡床，家称节俭，国号诚良(韩景墓志)。其他如：薨殒(梁桂阳国太妃墓志铭)、冠冕(魏故司徒范阳王墓铭)、吟嗟(尹祥墓志)、翼辅(王温墓志)、驰骋(杨仲宣墓志)、准的(杨遁墓志)、嗟叹(狄湛墓志)。

2.类义语素联合。意指构成联合式双音词的两个语素的意义不相同，但同类属。就是两个语素虽然具有不同的义位，但包含相同义素，同属某一意义范畴，组合成复音词后，表示一个单一的概念。“墓志”中共510个，占联合式双音词的32%。例如：哀感行路，朋旧酸辛，敬宣嘉迩，敢书芳尘(魏故使持节征东将军仪同三司都督青州诸军事青州刺史元使君墓志铭)；寻丁艰穷，沉哀乡地，栖游漳里廿余年(李璧墓志)；曁妃姑薨殒，齐王徂弃(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魏故齐郡王妃常氏墓志铭)；及王薨徂，治服过礼，训诲诸子，成兹问望(魏故乐安王妃冯氏墓志铭)。其他如：丧乱(裴子通墓志)、淑慎(元融妃穆氏墓志)、名德(穆循墓志)、清贞(穆循墓志)、烽鼓(羊祉墓志)、桃李(高猛墓志)、聪敏(殷伯姜墓志)、薨背(高猛妻元瑛墓志)等。

3.反义语素联合。意指构成联合式双音词的两个语素，在意义上是相反或相对的关系。王力把这种双音词称之为“对立语”，“对立语本来是意义相反的两个词；后来人们利用它们来表示一个单独的意义，就等于把两个词合成一个词看待了。”*王力：《汉语语法纲要》，《王力文集(第三卷)》，山东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174页。“墓志”中此类复音词共46个，占联合式双音词的2%。例如:昔闻晋叔，今觌齐孤，朝野悽怆，亲友欷歔，铭之玄石，以表其殊(魏故著作郎韩显宗君墓志)；既应皇命，仍驰传赴职，广设方略，开示诚信，喻以安危，晓以利害(君讳袭墓志)；乡党未有量其边幅，朋交不能测其浅深(处士房周陁墓志)；击剑投锋之术，谈天镂素之能，弯弧骋驰之功，神机譬悟之略，莫不笼罩武文，陵轹俊艾者也(魏故伏波将军诸冶令侯君墓志铭)；皇帝陛下、皇后慈仁矜愍，使黄门旦夕问讯，遣殿中大医、奉车都尉关中侯程据、刘琁等，就家瞻视(晋贾皇后乳母美人徐氏之铭)。其他如：夫妻(韦彧墓志)、愠僖(杨昱墓志)、内外(狄湛墓志)、纵横(狄湛墓志)、进退(高殷妻李难胜墓志)、喜怒(裴子诞墓志)、俯仰(封孝琰墓志)、威怀(李和墓志)等。

4.偏义语素联合。意指具有相类意义或相反意义两个语素组合成双音词后，其词义就是其中一个语素的意义，另一个语素的意义完全消失，仅仅起到一个陪衬音节的作用。“墓志”中此类复音词共4个，占联合式双音词的0.001%。例如：太祖自夏来赴岳难，公时在平凉，中路奔逆，具述时事安危大机(贺兰祥墓志)；国家经营内难，非遑外图，故载离寒暑，而终于沦陷(魏故使持节侍中都督定冀相殷四州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定州刺史尚书令仪同三司文静李公墓志铭);既应皇命，仍驰传赴职，广设方略，开示诚信，喻以安危，晓以利害(君讳袭墓志)；仁让著于邦家，孝悌称于乡国(侯掌墓志)。

这类双音复合词在形式上跟类义语素联合和反义语素联合相同，但在具体的上下文语境中，两个语素义对整个词义所起的作用不一样，即两者的关系是不平等的。如上例中的“安危”意义偏指“危”，“国家”和“邦家”意义偏指“国”和“邦”，“利害”意义偏指“害”。

(二)形类结构模式

“墓志”中的联合式双音词，从构词语素的形类与词性之间的关系来看，有相同和相异两种情况。相同就是构词语素的形类性质和双音词相一致，这也是“墓志”联合式双音词最主要的形类构成方式。其中数量最多的有以下几种。

1.[形+形]→形。如:朝野悲恻于上，云宗痛慕于下，凡在有怀，莫不摧惋(太妃李氏墓志)；宾寮来奔，莫不哀酸(赵汜墓志)；金汤已为彼有，关河与我共之，守捍物情，莫不惶惧(裴良墓志)。其他如：忧愍(晋故宣威将军赵君墓中之表)、痛慕(太妃李氏墓志)、遐绵(夫人姓李讳榘兰墓志)、荒凉(裴子通墓志)、聪睿(魏故河涧太守郭君墓志)等。

2.[动+动]→动。如：故能六戚仰其徽猷，五宗范其成行，庆绪遐绵，诞育冢嗣(夫人姓李讳榘兰墓志)；昭昭君子，含气诞生，资天树义，禀日开明(君讳谨墓志)；君德无穷，孰能记述(染华墓志)。其他如：省视(魏故比丘尼统统慈庆墓志铭)、薨徂(夫人姓张讳玉怜墓志)、诞生(侯掌墓志)、鞠视(殷伯姜墓志)、剖析(染华墓志)等。

3.[名+名]→名。如：公早倾乾覆，奉严母以肃成，幼挺风概，忠孝自穆，长播休誉，金声玉振(寇臻墓志)；闺闼仰其音彩，冠冕慕其风裁(魏故司徒范阳王墓铭)；君风局清旷，识度淹远，天资孝友，躬履仁义，心藏是非，口绝疮疳，塞贪竞之情，杜声色之好，加以谦恭自已，进退可观(杨遁墓志)。其他如：城邑(大魏丞相江阳王墓志铭)、器韵(君讳弘字法雅)、氓庶(元宝建墓志)、灵魄(赵汜墓志)、友朋(高猛墓志)等。

4.[代+代]→代。仅1例:君雅怀高尚，志恬缨冕，进取之间，特非其好，每所迁历，久不移班，自我得之，亦无闷也(李祖牧墓志)。

5.[形+形]→名。如：凶羯肆暴，毒害忠良，以普泰元年六月廿九日薨于习仙里第，时年五十四(杨昱墓志)；公忠孝尽于君亲，信诺存于朋友，脱略钱帛，敬宝才贤，内外嗟叹，远迩歌咏(狄湛墓志)；年十九，为恒州刺史杨钧选补从事，明于职任，不畏豪强，尤精几案，弥闲薄领，虽延思之当官不能过也(叱罗协墓志)。

6.[名+名]→动。如：方应股肱王室，燮襄台门，□弼告成，悬车□□(羊祉墓志)；宪章宸极，舟檝生民，膺台辅之星明，表丹青之神化(尉迟运妻贺拔毗沙墓志)；并以雄图远略，柱镇邦基，轨范一时，见称前代(姬威墓志)；若夫琼柯殖崐之深，爪葛河诞之润，弈世山川之封，子孙象贤之论，足以播德管弦，刊彰篆素(魏故给事中晋阳男元君墓志铭)。

7.[名+动]→名。如：朋交推其款信，气类挹其风仪(田德元墓志)；皇上悼怀，僚及叹惜，遣谒者谭七宝追赠宁远将军洛州刺史，以慰沉灵(魏故宁远将军洛州刺史元公之墓志)。

8.[动+动]→名。如：故旧潜眸，交游涕泗(陶蛮朗墓志)；飞走依仁，氓黎仰信，方期瑚琏，将登庙堂(田德元墓志)；行旅伤魂，亲游断骨(魏故辅国将军徐州刺史昌国县国侯王使君墓志序)。

由上可见，同先秦时期比较，“墓志”中联合式双音词的内部形类构成表现出如下特点：首先，相同构成即构词语素的形类同双音词的词性相一致依然是主流模式。其中先秦时期主要是名名联合构成名词和动动联合构成动词，形形联合构成形容词的数量较少。*程湘清：《〈论衡〉复音词研究》，出自《两汉汉语研究》，山东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第168页。“墓志”中三类数量大体相当，名词523个，动词512个，形容词504个，形容词所占比例较先秦时期有明显增加。其次，相异构成即构词语素的形类同复音词的词性不一致的结构方式，先秦时期只有形形联合构成名词、动动联合构成名词等有限的几种方式，而在“墓志”中用这种方式构成的词不仅数量上显著增加，其构成方式也增加到四种。

(三)词序构成

词序构成是指构成联合式复音词的两个语素的排列顺序。这里着重讨论其同素异序现象。

1.“墓志”同素异序词的类型。“墓志”中的同素异序词有两种表现情况。

一是在“墓志”中同时存在AB和BA两种字序分布形式，为行文方便，且称之为双向型同素异序词，共37组74个，占东汉碑刻同素异序形容词的60.6%。根据异序后词的意义和词性是否发生变化，发现又可分成以下几个小类。

(1)词义相同(包括相近)，词性相同。就其词性来说，有名词21组、动词9组及形容词5组。

名词例：[铭志2志铭2]*上标“2”表示该词语出现的次数。下同。指墓志铭。惧黄壤之不恒，勤清徽于铭志(大周柱国河西公墓铭)；惧陵谷易位，市朝或侵，坟堂有改，金石无亏，敬勒志铭，树之泉闼(魏故侍中太保领司徒公广平王姓元讳怀墓志);无冈无怠，克恭克勤，竭心王室，垂爱黎民(魏故南阳太守持节洛州刺史李府君墓志)。[勋庸6庸勋3]指功勋。以茂绩剋宣，勋庸有著，遂割裂山河，开建茅社(君讳袭墓志)；公或出从戎行，或人参帷幄，功城野战，每立庸勋(狄湛墓志)。[容姿2姿容1]外貌；仪容。器度弘深，容姿都雅，□披书传，何欣弓马，命藻花丛，倾桮月下(元洪敬墓志)；美姿容，善谈论，言成准的，行为师表(韩暨墓志)。其他如：绳准1/准绳2、乡邦2/邦乡1、闱闺4/闺闱1、绳简1/简绳1、籍胄4/胄藉1、生平4/平生4、庶士1/士庶1、文艺1/艺文1、胄胤1/胤胄1、模楷9/楷模1、心腹2/腹心1等。

动词例：[伤嗟1/嗟伤2]叹息伤感。道俗伤嗟，官民叹惜(陶蛮朗墓志)；虽叔宝未遂，辅嗣天年，有识嗟伤，曷以过此(君讳子辉墓志)。[慰抚1/抚慰1]安抚存恤。太上皇帝自幸其弟，亲相慰抚(齐故仪同尧公墓志铭)；开皇四年，总管阳洛公以东北一隅，九夷八狄，绥怀抚慰，不易其人，自非雄略英谋，罕当斯冀(韩暨墓志)。其他如：耕耘2/耘耕1、诞载1/载诞1、沸腾4/腾沸1、驰骋3/骋驰1、劳劬1/劬劳9、卷舒1/舒卷1、翼赞5/赞翼2等。

形容词例：[高清1/清高1]纯洁高尚。志尚高清，羽仪当世(君讳忻墓志)；惟公风猷峻远，器量清高，望俨即温，外明内润，虽名重一时，位高四累，务在谦光，情无矜尚(魏故假黄钺广阳文献王之铭)。[悼伤2/伤悼3]忧伤，哀伤。皇帝悼伤，赠策云尔(狄湛墓志)；诸妇伤悼，靡不抽惋(魏故元氏赵夫人墓志铭)。其他如：酸哀2/哀酸1、酸悲1/悲酸1、伤悲2/悲伤2等。

(2)词义不同，词性相同。共1组：[深沉2/沉深2]空悲伦友，徒镌声美，丘垅深沉，松门萧瑟(魏故征虏将军平州刺史元使君墓志序铭)；若夫天长杳眇，地厚深沉，刊石泉门，式照德音(魏故安西将军银青光禄大夫元公之墓志铭)；性沉深宽欲，不好剧谈，涉猎书记，不专章句(魏故员外郎散骑常侍西阳男高府君墓志)；公闲素道德之宗，沉深将相之度(魏故使持节镇北将军都督建兖华三州诸军事华州刺史□平县开国伯赫连公墓志铭)。“深沉”与“沉深”均是形容词。“深沉”指深邃隐秘；“沉深”指沉着持重。

(3)词义和词性均不同。共1组：[流风1/风流3]父羡，清猷独峻，嗣响流风(王士良妻董荣晖墓志)；婉约风流，终然独绝(大齐文宣皇帝弘德夫人墓志铭)；抑扬名教，弘奖风流(王讳淯墓志)；鸣玉禁闱，高步云阙，风流未改，芳尘讵歇(李希宗墓铭)；冠冕相映，风流继轨(魏故司徒司马公墓铭)。“流风”为动词，指好的风气流传下来。“风流”有两意：一为形容词，乃“洒脱放逸、风雅潇洒”之意；二为名词，指杰出不凡的人物。

二是跟现代汉语和古代其他语料相比而言，其字序在现代汉语和其他语料中以AB形式存在，而在“墓志”中其字序仅见BA形式，为行文方便，且称之为单向型同素异序词，共48个。例如：[奔逃1]公忠诚奋勇，斩馘千数，伪主奔逃，俄而宗柦，八表清廓，九服来苏(若干云墓志)；[庇荫1]觊悕庇荫百龄，永欢膝下，何图天地无心，有乖信顺(殷伯姜墓志)；[绩业1]皇上以绩业隆重，追赠乐陵太守(染华墓志)；[荐举1]初为汾州长史，勤明廉直，刺史以下，及州境豪族，编名荐举，具陈盛德(元洪敬墓志)。其他如：焕炳2(大魏故信都县令张君墓志铭)、酸伤1(席盛墓志)、吟嗟1(尹祥墓志)、绩业1(染华墓志)、翼辅1(王温墓志)、降诞1(狄湛墓志)、赏赞1(元洪敬墓志)等。

2.“墓志”同素异序词的表现特征。在37组双向型同素异序词中，词义和词性完全相同的共35组70个，占“墓志”同素异序词的57%，不管其字序是AB形式还是BA形式，在意义和用法上都是相同的，因此实质上是一个词的不同形式，程湘清先生称之为“同词异序词”，“这种同义或近义联合双音词其所以会出现字序可以颠倒的现象，可能因为这类双音词的产生一般不需要经过一个词组凝固的阶段，可以径直在交际中应用，字序的前后最初并不影响交际效果，换句话说，不怎么影响他们作为双音词而存在。”*陈湘清:《先秦词汇研究》，山东教育出版社1982年版，第68页。与现代汉语比较，“墓志”同素异序词的发展变化表现出以下特点。

(1)双向型同素异序词的发展变化。第一，在现代汉语中保留了AB式而不用BA式，如上引例中的“准绳”与“绳准”、“文艺”与“艺文”、“心腹”与“腹心”、“楷模”与“模楷”、“朋友”与“友朋”、“栋梁”与“梁栋”、“抚慰”与“慰抚”、“耕耘”与“耘耕”、“沸腾”与“腾沸”、“驰骋”与“骋驰”、“劬劳”与“劳劬”、“舒卷”与“卷舒”、“姿容”与“容姿”、“黎民”与“民黎”等，现代汉语只沿用了前一个词形。这些双向型同素异序词之所以选择一种形式而淘汰了另一种形式，其根本原因是它们在意义和用法上完全等同，不符合语言交际的经济原则，故而使得其中一种形式变得多余而被淘汰。同时，这些保留到现代汉语中的AB式词形大多是魏晋南北朝前业已产生而在“墓志”中还在继续使用的那部分词，淘汰的大多是“墓志”中新兴的BA式词形，原因之一可能是AB式使用时间长，已为大众所熟知，更方便交际和使用，从而赋予其持久的生命力。第二，AB和BA两式在现代汉语中均已消失，共17组，如：“铭志”与“志铭”、“旻穹”与“穹旻”、“勋庸”与“庸勋”、“乡邦”与“邦乡”、“闱闺”与“闺闱”、“绳简”与“简绳”、“籍胄”与“胄藉”、“庶士”与“士庶”、“胄胤”与“胤胄”、“纨绮”与“绮纨”、“冠冕”与“冕冠”、“豪雄”与“雄豪”、“伤嗟”与“嗟伤”、“翼赞”与“赞翼”、“悼伤”与“伤悼”、“酸哀”与“哀酸”、“酸悲”与“悲酸”。这些词已经在现代汉语中消亡，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因其太过典雅，其意义被后起的更通俗的口语词所替代；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些词带有很强烈的墓志语体色彩，有的甚至仅见于魏晋南北朝墓志，使用范围过窄，很难被大众接受并流传，有的甚至还停留在言语使用阶段，昙花一现。第三，AB和BA两式在现代汉语中均已流传下来，仅见“深沉”与“沉深”、“生平”与“平生”两组，因词义、词性或感情色彩变化两者有所区别。

(2)单向型同素异序词的发展变化。与其他文献语料及现代汉语相比较，“墓志”中有BA形式的共48个，但被继承下来并流传至今的只有“妒嫉”“和平”“心伤”“痛心”和“交结”5个，仅占“墓志”中单向型同素异序词的8%，其他已经消亡。这些消亡的单向型同素异序词在“墓志”中的使用频率也极低，基本上只有1次。

二、表现特征

(一)形态结构的多样化

“墓志”中的联合式双音词不仅数量庞大，其结构形式也呈现出多样性的特点，诸如：从词性的数量分布来看，名词最多，动词、形容词次之，其他词类的数量甚少；从词义构成来看，有同义联合、类义联合和反义联合三种，其中反义联合数量最少；从词的形类构成来看，双音词的形类与其构词语素的词性相一致的占据绝对优势，不相一致的形式种类不多；从构词的字序来看，存在比较多的同素异序词。这些都从一个方面反映出联合式双音词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二)数量可观的同义双音词聚合与活跃的构词语素

1.数量可观的同义双音词聚合。许多单音的同义词或近义词交互组合，构成数量不菲的同义双音词聚合体，形成大大小小的同义语义场。据统计，其词数在4个以上的约有180组。下面列举几组包含同义词词数较多的同义双音词聚合体。

表“死亡”义：殒谢、徂弃、薨徂、倾颓、薨殒、徂逝、薨逝、陨阻、徂亏、薨背、殒颠、徂卒、徂倾、倾背、倾逝、徂殒、殒没、丧逝、化往、弃背、颓殒、薨俎、徂沦、丧殒、丧亡；表“悲伤”义：悲恻、痛慕、号慕、痛楚、哀酸、悲慕、酸伤、嗟痛、酸悲、悲怛、伤恸、伤悲、伤悼、悲恸、伤嗟、悲哀、悼愍、酸痛、悼惋、悲酸、悲伤、悼楚、悼恸、悼恻、伤痛；表“聪慧”义：惠悟、敏惠、明悟、聪睿、柔惠、聪敏、明敏、聪明、明通、聪惠、聪悟、明睿、颖悟、贞敏、冲敏、敏慧。

2.涌现大量单音节的活跃构词语素。有相当多的词素在先秦两汉时期就已出现，但构词能力并不强，到魏晋南北朝墓志中，这些词素表现得相当活跃，构词能力大大增强，在构词位置上，既有前置的也有后置的，由此产生出一系列同根双音词。

前置活跃语素，如“贞、清、悲、风、英、酸、悼”等。例如[贞·X]：贞芳、贞峻、贞明、贞坚、贞贤、贞英、贞专、贞白、贞和、贞概、贞徽、贞敏、贞深、贞淳、贞粹、贞华、贞素、贞洁、贞邃；[清·X]：清俭、清虚、清贞、清明、清和、清贫、清旷、清夷、清直、清白、清荡、清廓、清静、清洁、清约、清简、清润、清懋、清婉、清韶、清高、清朗、清雅；[悲·X]：悲恻、悲凉、悲慕、悲怛、悲恸、悲哀、悲怜、悲伤、悲酸、悲悼、悲惜、悲欢；[英·X]：英毅、英明、英雄、英奇、英清、英迈、英逸；[酸·X]：酸辛、酸伤、酸悲、酸恸、酸哀、酸怆、酸痛、酸嗟；[悼·X]：悼惜、悼愍、悼伤、悼楚、悼恸、悼恻、悼惋。

后置活跃语素，如“悟、明、和、雅、慕、惜、量、素、韵”等。例如[X·悟]：惠悟、明悟、岐悟、机悟、识悟、爽悟、启悟、辨悟、聪悟、颖悟、清悟、警悟、譬悟；[X·明]：清明、贞明、英明、开明、凝明、高明、聪明、修明、宽明、通明、严明；[X·慕]：痛慕、追慕、悲慕、哀慕、恋慕、景慕、推慕、倾慕；[X·惜]：悼惜、恸惜、痛惜、叹惜、愍惜、钦惜、嗟惜、悲惜；[X·韵]：气韵、器韵、风韵、韶韵、容韵、音韵、体韵。

这些前置或后置的活跃语素，构词能力极强，显示出向半自由语素转化的倾向，使得双音词的产生模式化、类推化，涌现出众多衍生双音词的结构模式，加快了某些双音组合由词组向词的转变，从而加快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复音化的步伐。

(三)在现代汉语中的存亡情况

1.承继下来的双音词。这部分词在现代汉语中被传承下来，表现出两种情况：一是完全保留。这部分词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就已基本稳固下来，故而在现代汉语中的基本义位没有改变，无论在词形、词性或基本意义方面都和现代汉语的用法相差无几，如荒凉、涉猎、儿童、记述、公平、宇宙、温和、艰难、端庄、保护、节俭、悲哀、抚育、聪明、保卫、喜悦、娱乐和寰宇等。二是发生变化。这部分联合词虽然在现代汉语中继续使用，但词的意义、性质、用法和形式等方面有了差异。

(1)词义差异。

其一是基本意义的差异。如“倾注”现代汉语主要有两个意义：一是倾泻义，指液体或物体从高处流下或坠下；二是指把精神、力量等集中到一个目标上。“墓志”中是“钦慕”之意，如《君讳昂墓志》：“祖幽州景侯，望重业高，朝野倾注。”“安息”现代汉语乃“死”的婉辞，多用于对死者的悼慰。“墓志”中则为“安逸”之意，如《尹祥墓志》：“嘱戎夷猾扰，抗挠王威，持迷肆狡，邀路侵邑，舍境无安息之夫，四民丰立湌之士，州府怀虑，百族吟嗟。”“处分”现代汉语指对犯罪或犯错误的人按照情节轻重作出处罚或惩罚。“墓志”中指“处理、决定”之意，如《叱罗协墓志》：“梁汉之南，岷江以北，西穷绵竹，东极夷陵，补置官人，随公处分。”“性质”现代汉语指事物的特性、本质。“墓志”中指人的禀性、气质，如《段威及妻刘妙容墓志》：“世传冠冕，门垂礼训，夫人夙神凝粹，性质端谨，始弘妇德，终擅母仪。”“豪华”现代汉语多形容铺张奢侈。“墓志”中则形容出身显赫，如《魏故汝北郡中正寇君墓志》：“显耀君资荫豪华，蝉连冠冕，氏系之由，故可略言。”“栖息”现代汉语主要指歇宿、止息或隐居。“墓志”中有潜心之意，如《杨遁墓志》：“日就成宝，月旦归高，苞卷道德，栖息礼让，言为准的，动中规矩，内行茂于闺门，外誉彰于邦国。”“体质”现代汉语主要指人体的健康水平和对外界的适应能力。“墓志”中指人的气质、品质，如《晋故沛国张相君之碑》：“君体质沖素，芳絜渊渟，俭以自居，闺内有政，澹墨静施，善不已名，是以其党莫识厥诚。”

其二是感情色彩发生变化。如“干涉”现代汉语指强行过问、干预某些事务，贬义词。“墓志”中是参与、处理之意，中性词，如《魏故宫御作女尚书冯女郎之志》：“十五蒙授宫内御作女尚书，干涉王务，贞廉两存，称蒞女宫，名烈惧备。”“爪牙”现代汉语用来比喻坏人的党羽，贬义词。“墓志”中乃辅佐之意，褒义词，如《魏故南阳张府君墓志》：“方欲羽翼天朝，爪牙帝室，何图幽灵无简，歼此名哲。”“繁盛”现代汉语意为“繁荣兴盛”，褒义词。“墓志”中形容多，用于贬义，如《元悫墓志》：“于时王师失据，逆党繁盛，君挥戈奋剑，大摧丑虏。”

其三是意义抽象程度不同。“崇高”现代汉语是高尚的意思，多用于形容抽象的事物。“墓志”中是很高的意思，用以形容具体的事物，如《魏故使持节假车骑将军都督晋建南汾三州诸军事镇西将军晋州刺史大都督节度诸军事兼尚书左仆射西北道大行台平阳县开国子元君墓志》：“崇峰峻极，千刃不得语其崇高；长澜澄镜，万顷无以拟其洪量。”“隆重”现代汉语多用来描写仪式、气氛等抽象的事物。“墓志”中则用来描写相对具体的功勋、业绩，如《染华墓志》：“皇上以绩业隆重，追赠乐陵太守。”“繁茂”现代汉语用来形容草木等具体事物的繁密茂盛。“墓志”中可用以形容一个民族的繁荣昌盛，用来形容抽象的事物，如《晋使持节侍中都督幽州诸军事领护乌丸校尉幽州刺史骠骑大将军博陵公太原晋阳王公故夫人平原华氏之铭》：“其民族繁茂，中外隆盛，列爵显号，已具之铭表。”“膏腴”现代汉语形容土地等的肥沃。“墓志”中用以描写世系等的显贵，用来形容比较抽象的事物，如《魏故华州别驾杨府君墓志铭》：“君籍胄膏腴，朱组重映，昆弟承华，列岳八牧，荣斑门生，禄逮仆妾。”

(2)词性不同。“墓志”中有一部分双音词因词义的演变导致词性变化，比较多的是“墓志”中为动词，现代汉语则变为名词或形容词变为动词。

动词→名词。例如“纲纪”现在通常作名词用，但在“墓志”中用作动词，乃“治理；管理”之意，如《魏故使持节侍中太保领太尉公录尚书事大将军都督定相二州诸军事定州刺史临淮王墓志铭》：“屯平献替，夷崄经纶，纲纪邦国，舟楫生民。”“珍宝”现代汉语为珠玉、宝石的总称，用作名词。在“墓志”中则用作动词，乃“珍爱、重视”之意，可以带宾语，如《魏故车骑大将军平舒文定邢公继夫人大觉寺比丘元尼墓志铭并序》：“便舍身俗累，托体法门，弃置爱津，栖迟正水，博搜经藏，广通戒律，珍宝六度，草芥千金。”“衣裳”现代汉语为名词，指衣服。“墓志”中用作动词，指做榜样、做表率，如《封子绘妻王楚英墓志》：“父广业，徐州刺史，衣裳朝野，标榜缙绅。”“庖厨”现代汉语为名词，指厨房或厨师。“墓志”中用作动词，有“欺凌”之意，如《魏故侍中司徒尚书左仆射封公墓志铭》：“于时侯渊叛换，据有全齐，择肉四履，庖厨百姓。”“纠纷”现代汉语主要作名词，指有争执的事情。“墓志”中用作动词，乃争斗之意，如《徐之范墓志》：“属汉魏纠纷，避地江表，居东阳之太末。”《魏兖州故长史穆君墓志铭》：“自发之后，威略弗周，妖贼纠纷，果乱东夏。”

形容词→动词。如“安全”现代汉语指平安、无危险的意思，为形容词。“墓志”中用作动词，乃保护之意，如《魏故使持节散骑常侍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尚书左仆射冀州刺史元公墓志铭》：“君明眸在官，张胆蒞事，效等刘章，勋齐平勃，扶危定倾，安全社稷，鸣驺天府，直笔百僚。”

2.完全消亡的双音词。“墓志”中有一部分联合式双音词，带有强烈的墓志语体色彩，仅在墓志中使用，有的甚至仅见于魏晋南北朝墓志，很快就消亡了，自然没有流传到现代汉语中。这些双音词如“徂倾、徂沦、徂殒、徂弃、徂卒、薨殂、珪绶、悼惋、觊悕、稚孤、遐绵、咳襁、藉胄、缣竹、典素、缙冕”等。“墓志”中还有些联合式双音词虽然在同期或稍后的其他文献中也曾经使用过，但随着时代的发展，最终走向消亡。这些双音词如“侪伍、氓黎、氓谣、胤裔、赞辅、蔚燿、淹华、痛慕、扇扰、载诞、羡仰、摄总、量叙、歼讨、忧愍”等。“墓志”中这一类在现代汉语中已完全消失的联合式双音词很多，共有9 860个，约占联合式双音词总数的63%。

(责任编辑 金菊爱)

A Study on the Combined Disyllabic Words in Epitaphs of Wei, Jin, Northern and Southern Dynasties

LIU Zhisheng

(ChineseDepartmentofHuizhouCollege,Huizhou,Guangdong, 516007,China)

In the epitaphs during the Wei, Jin and Northern and Southern Dynasties, there are a lot of homonyms, synonyms and active morphemes. Compared with modern Chinese, most of them have been handed down, but also in some respects, there are differences. This paper investigates the disyllabic words in the epitaphs of the Wei, Jin and the Northern and Southern Dynasties from the aspects of their patterns, structures and performance characteristics. Due to the large numbers of epitaphs and tendency of fixed style in this period, the study of their language, especially the vocabulary has important values.

Wei, Jin, Northern and Southern Dynasties; epitaph; combined disyllables; the mode of word-building

2016-04-04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0BYY055)

刘志生，男，广东惠州人，教授，文学博士，研究方向为汉语史及碑刻文献语言。

语 言 与 文 学

10.3969/j.issn.1671-2714.2016.06.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