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克
在李佳明死亡现场,警察举起相机准备拍照取证时,站在旁边的法医指着死者胸口说,一共捅了五刀,并且刀刀致命。
从现场可以看出,死者生前曾经作过拼命挣扎。
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早起在忻河坝上跑步锻炼身体的人们,纷纷向这里拥来,不大工夫,周围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死者蜷缩在杂乱干瘪的草艾堆里,墙壁上还能清晰地分辨出鲜血喷溅后的污迹。几个警察有条不紊地勘察现场,他们用米尺测量死者和墙壁的距离,在笔记本上记录下密密麻麻的相关数据,最后,拿一块白布盖在了死尸上。警察在数米之外拉起警戒线。车顶上的警灯不停地旋转着。围绕李佳明的死亡,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这不是第一现场。原因是,从死者胸部的五个刀口看,凶手如果在此作案,地面应该流淌有大量血迹。就目前情况看。仅凭墙壁上鲜血喷溅后,留下的斑斑污痕,很难证明在这个位置,凶手朝李佳明的胸部猛刺了五刀。另一种说法是,死者蜷缩着斜躺的角度,能够证明这就是案发的第一现场。足以说明的理由是,死者两手弯曲插进地面坚硬土层的情形,可以断定当时死者异常痛苦。死者竭力想从原地站起来,怎奈凶手刀口刺破了他的内脏,死者口中接连喷出鲜红的血水,但他终也没能站起来。因此,这是第一现场几无可疑。
刑警队长
刑警队长老潘说,他是在凌晨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的。当初,老潘正在做一个梦。老潘梦见,距离城区不远的凹形训练场,他组织刑警队进行射击比赛。队员握着短枪,他们眯起细眼,聚精会神凝视着远方,就在老潘发出准备射击的号令时,有个警员因为紧张慌乱先行开枪射击。子弹在做直线匀速飞行后,中途突然折回,朝着老潘呼啸而来。老潘大声惊叫,从梦中醒来。
从梦中醒来的老潘听到了电话铃声。老潘握着听筒,他的脑门也蹙了起来。放下电话,老潘怕吵醒正在熟睡的妻子,他小声嘟囔着说,貌似又一起凶杀案!
老潘坐在颠簸的汽车里,行走在案发现场的路上,他在想,接连发生的几起凶杀案,作案用的惯常手段相似,他们会不会是流窜作案呢?老潘想起了就在上个星期,局里还曾经通报说,一个由多人组成、作案手段极其凶残、来历不明的犯罪团伙,他们已于几天前乘车南下。要求老潘和他的刑警队,务必做好布控和防范准备,坚决扼制大要案发生。可是,大案不仅没有降下来,并且还有上升趋势。老潘承受着从来没有过的压力。发生在周末晚上的那起入室抢劫杀人案,目前还没有告破,凌晨,老潘又接到了忻河坝子上的命案。老潘弄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这样想着,警车载着老潘来到了现场。
随同老潘下车的是经验丰富的法医。死者上衣兜里的身份证表明,他叫李佳明,今年二十六岁,是运输公司里的货车司机。法医戴着雪白手套,他轻轻解着死者的上衣。法医是位个子矮小的中年人,他戴着医用口罩,眼眉既黑且长,眼睛凹陷下去,目光深邃,他看人时,他的眼神给人的感觉,总有些让人捉摸不透。过了一会儿,法医把李佳明的衣扣依次解开,伤口上新结的血痂还很鲜嫩。
法医挽了挽衣袖,用他惯用的动作,指着刀口对老潘说,凶手使用的是一把扁平略有弯曲的菱形刀刃。这种刀刺进人体的要害部位,可以说,一刀即可毙命。
法医侧过脸,他皱着眉头对老潘说,有多大的仇恨呢,下手这么重。凶手的第一刀,刺穿了李佳明的一片肺叶,紧接着,第二刀接近心室。
我怎么也搞不清楚,死者才二十六岁啊,正是花季青年呢!法医并没有看老潘,他在自言自语着。
你快看,这一刀更歹毒。法医的雪白手套,已经浸成了紫红色。他在换上了医用软胶手套后对老潘说,这第三刀,凶手是斜刺进左肺叶的,凶手在抽刀时,还格外用刀柄搅动了一下,这从他刀刃上带出肺叶的零星碎肉。可以看得很明显。仅凭这一刀,就能让李佳明痛痛快快地毙命。
老潘来到忻河边。河水中游动着的一群鹅,引起老潘的注意。
这群鹅和李佳明的死会有关联吗?那它们的主人又去了哪里呢?老潘望着河水中游动自如的那群鹅,他在想,让一群鹅在忻河过夜,就不怕被人偷,养鹅人胆子可真大呀!
不远处,穿蓝白相间碎花格子衣服的女子,右手举着手中的木棒,她在不停敲打石板上堆起的衣服。随着“啪啪”的敲打声,石板上的衣服,不时浸出泥灰色的污渍,融入缓缓流动的河水中。女子浆洗衣服非常专注,就连老潘来到她的身边,她也全然不知道。她一手挥舞着手中木棒,一手翻动着石板上的衣服。女人头发花白了,看上去有些苍老,皴裂的两手翻动着浆洗的衣服。
你看见过养鹅人吗?老潘弯腰向女人问道。
女人抬起头朝老潘笑了笑,又挥舞着木棒,继续敲打那些需要洗涮的衣物。
老潘以为女人没有听清他的问话,他凑近了说,昨天,你见过那群鹅的主人吗?
女人放下手中的木棒,指着水中游来游去的鹅,你是说,朝我游过来的那群鹅吗?
老潘连连点头,示意就是说的那群鹅。
啊呀,这个人好奇怪!女人有些激动地说,天这么冷,还戴着个斗笠。见到谁也不说话,冬天,北风刮得能冻死人呢,他戴着斗笠,赶着他的一群鹅,在河面上滑冰呢!
夏天戴斗笠还可以乘凉,冬天戴斗笠做什么,你没有问过他吗?
问过了,这会儿,女人说话倒也爽快。她说,他告诉我,他的头上长有皮癣,怕太阳照晒。
冬天那么寒冷,他也怕照啊?老潘不解地问道。
谁不说呢,要不怎么说是怪人,大冷天,戴着斗笠,赶上一群鹅,在河里滑冰。像这样的人,你见过吗?
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老潘进一步问道,你昨天看到他在这里,赶着一群鹅了吗?
看到了。女人说,昨天傍黑时分,他在吆喝他的那群鹅,他慌里慌张的,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其实,人们都知道,他是挂着他的那群鹅,怕夜里有人偷吃他的鹅。这么跟你说吧,他以前养了好多鹅,每天晚上,他都准时赶他那群鹅到圈里去。可是,就在去年,养鹅人和我说,他养的鹅每天都会丢失。开始,他以为是生产队里的鼬鼠,偷吃了他的鹅,时间一长。他觉得有些蹊跷,鼬鼠怎么会吃这么多鹅呢?从此,他就格外留意他的那群鹅。谁知他说的是真话假话,当时,我还和他开玩笑说,你养那么多的鹅,其实,谁吃不是吃呢!
你猜他怎么说?女人看着老潘的眼睛,,
怎么说?老潘问道。
他说,他要等这群鹅下好多好多的蛋呢!
你最后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老潘带有职业敏感问道。
昨天晚上。女人似乎有点不耐烦了。都跟你说过几遍了。昨天晚上,我看到他慌里慌张的,我还问他,是不是谁又偷吃你的鹅了?他戴着个斗笠,遮住了半边脸,不知道他哼哼的是什么,反正我没有听清楚!
对了,那边很多人围观,洗衣女人突然指着岸上向老潘问道,他们瞧什么热闹?
昨天晚上,老潘沉吟片刻说,一个叫李佳明的青年,被人杀害了。
凶手呢,女人问道,凶手抓到没有?
老潘摇了摇头。
你们这些做警察的,抓不到凶手,洗衣女人有些嗔怪地说,还不快去慰问家属?
望着河里游来游去的那群鹅,老潘有些茫然。
当他回到岸上的时候,法医验尸完毕,整个现场勘察也已结束。
老潘回到办公室里,望着桌子上的案卷,他理不出头绪。他在想,那个神秘的养鹅人,究竟想干什么,一年四季。他戴着个斗笠漂游忻河养鹅。他为什么常年斗笠不离头顶?在现场,那个洗衣女人说是遮挡光线,戴斗笠的养鹅人,真的是有头癣怕光线刺激吗?种种的疑团,使得老潘焦头烂额。
带着这些疑团,老潘和几个便衣刑警,来到了死者李佳明的家里。
死者家属还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之中。
在逼仄的居室里,老潘见到了李佳明的妻子,她的名字叫余小莲。
余小莲
得知丈夫遇害的消息时,余小莲正抓着丰硕的乳房,小心翼翼捏了乳头,给刚过满月的孩子喂奶。运输公司负责人事的杨苏科长,手提着奶粉和一些水果,敲开了余小莲的房门。开门的是余小莲的母亲。刚踏进门槛,杨苏看到嗷嗷待哺的孩子,和余小莲憔悴的面孔,杨苏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余小莲仿佛看出了杨苏难言的心境,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抓着杨苏的手,亲切地对她说,你们工作忙,到家里坐坐,我就很知足了,干嘛还买这么多东西来!
杨苏正不知从何说起这件事。听了余小莲的话语,眼里的泪水禁不住滚了出来。
杨科长,杨苏的泪水,引起了余小莲的警觉,是不是佳明出了什么事情?
小莲,杨苏哽咽着说,你可要挺住啊!
你尽管说,余小莲望着杨苏急切地问道,我能挺得住。
李佳明在忻河堤坝上。被人杀害了。
杨苏的话音刚落下,余小莲就晕厥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余小莲昏昏沉沉中,听到孩子嘤嘤的啼哭声。
余小莲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杨苏抓着余小莲的手,一副十分焦急的样子。见余小莲睁开眼,杨苏吁口气说,小莲,你醒来就好,可把我们吓坏了。
凶手抓到了吗?余小莲半睁着眼睛。有气无力地问道。
他还说要带我和孩子去旅游呢!余小莲躺在病床上,一边揉着泪眼,一边说,这倒好,自己去旅游了,从此,不再挂念我和孩子。
李佳明的突然遇害,使余小莲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自从孩子出生以后,由于奶水不足,余小莲的情绪波动异常,变得焦躁不安。特别是孩子吃不够奶水,两只小手在余小莲的乳房上,胡乱抓来挠去,发出歇斯底里的哭闹,余小莲望着干瘪的乳头,显得既愁苦而又无奈。
小莲,等我出车回来,我要带你去看漫山遍野的油菜花。丈夫信誓旦旦的声音,再一次传到余小莲的耳朵。
等孩子会走路,我出车跑到哪里,都带上你和孩子一起去。余小莲清楚地记得,有天清晨,李佳明紧紧搂抱她,同她耳语着说,我开车,你抱了孩子坐身边,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旅游,一家人再也不分开。这些美好的向往,在余小莲记忆深处,成了永远的心痛。
余小莲从医院回到家里,她闭门不出。她每天抱着孩子,在房子里转来转去。待孩子睡下后,余小莲站在窗前,眼睛呆滞望着远方。
刑警队长老潘在杨苏的陪同下,在一个午后来到余小莲家里。孩子刚刚睡下,余小莲站在窗前,她抬头望着天空飘动的白云,尽管她有些疲惫,可总也难以成眠。李佳明不时浮现在她的脑海中,所以,当余小莲刚刚躺在床上,李佳明就和她说话了。余小莲听到李佳明凑近耳边说:
小莲。你和孩子都好吗?
余小莲猛地惊醒过来,看着熟睡的孩子,她茫然四顾。
余小莲,你记不记得,刑警队长老潘坐在余小莲对面问道,李佳明生前和谁结下过仇怨吗?旁边的便衣警察手托了笔记本,他在认真做着记录。
哪里结什么仇怨,余小莲用纸巾擦抹眼泪说,他就是运输公司的司机,常年跑车在外,辛辛苦苦的,谁会想到发生这样的事啊!
你最近发现他有什么异常吗?老潘盯着余小莲问道。
他说要带我们去看什么油菜花,余小莲略作思考后说。看什么油菜花呀,我盼着他天天陪陪我就知足了。
他哪里知道,余小莲接着说,一个女人在家喂养孩子的苦楚呢!
其实,我奶水不足,余小莲看了看熟睡的孩子说,这些他也是知道的,所以,他每次长途出车,都给我带些蓝莓、槟榔什么的回来。
对此,你应该感到很幸福啊!说完,老潘点了支烟抽起来。
幸福什么呢!丢下我们孤儿寡母,从此不再挂念我奶水不足了。
我是说,李佳明生前一直对你很好,老潘又补充说,你很幸福啊!
对了,听你这么说,余小莲好似想起了什么,她把已经污渍的湿巾随手扔进纸篓,又换了新的接着说,那段时间,只要他出车回到家里,他就说等有时间了。要带着我和孩子去呼伦贝尔呢!
说好再也不分开,可是,怎么就走了呢!说到这里,余小莲哽咽着哭出了声。
过了一会儿,余小莲止住了哭,她停顿片刻后问道,凶手抓到了吗?
杨苏看着老潘。老潘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他对余小莲说,已经掌握了线索,嫌疑人正在排查中。
不过,你如有什么新的情况,老潘随后说,可以及时和我们联系。
噢,对了,余小莲问老潘说,我可以到忻河的现场去吗?
当然,老潘望着余小莲点头说,当然可以!
余小莲来到忻河边时,远远瞅见白毛浮绿水游动的那群鹅,只是洗衣女人不见了踪影。余小莲记得,那天老潘来自己家里时,多次提到洗衣女人。老潘说,洗衣女人经常在河边浆洗衣服,无论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从没间断过。她好像总有洗不完的衣服,就是到了冬天,由于天寒地冻,整个河面结起厚厚的冰,她还是带了铁钎凿出一个冰窟窿,照样洗涮她的衣物。她的两只手,被冰冷刺骨的河水,撕开长短不一的裂口。所以,老潘和余小莲说,忻河边生活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人。
余小莲回到家里,母亲正摇晃嗷嗷待哺、刚睡醒的孩子。
你可回来了,余小莲的母亲听到开门声说,平时你在家里,哪儿也不去,孩子睡得倒也安稳,可这次,你前脚刚走,他就哭个没完。是不是又奶水不足,孩子吃不够呢?我去买条鲶鱼,给你补补奶水。余小莲低下头,她只顾捏了奶头,准确地塞进孩子嘴里,她并没有吱声。
余小莲母亲在鱼市里张望。她在寻找手托活蹦乱跳叫卖鲶鱼的鱼贩,她经常在鱼市路过他的摊点。看到余小莲母亲走过来时,鱼贩托着鲶鱼扯着高音喊道,新鲜鲇鱼喽,又大又鲜的鲶鱼,男人吃了腰板直,女人吃了长奶水,快来买喽!可是,鱼贩今天并没有出现,余小莲的母亲踮起脚,朝四周扫视了半天也没有寻见。就在余小莲母亲即将离开鱼市时,在不远的墙角拐弯处,她看到了托卖鲶鱼的鱼贩,他右手抓着鲶鱼,正在和一个衣着破旧、面容苍老的女人说着话,还不时用手指点着什么。
怎么躲藏到这里呢,余小莲母亲来到鱼贩面前说,买鱼人寻不见你,你生意可就亏大了!
正找你呢!鱼贩指着身边女人说。
找我做什么?余小莲母亲不解地问道。
对了,鱼贩又说,这位大姐是想找你家余小莲呢!
余小莲母亲打量着女人,她挎着盛满鸡蛋的竹篮,面容憔悴蜡黄,加上花白的头发,看上去有些苍老。你找余小莲有事吗?余小莲母亲问道。我是余小莲的母亲,有话跟我说一样的。
我是来看余小莲的,那天我从忻河坝子上,看到警察和许多看热闹的人,才知道发生的事。女人慢言细语地说,小莲这孩子太可怜了,年纪轻轻的没了丈夫。我带着自己家圈养的鸡下的鸡蛋,来看看这可怜的孩子!
女人的一番话语,感动了余小莲的母亲。余小莲母亲牵着女人手,来到家里的时候,余小莲正在洗涮尿布,听了母亲的介绍后,余小莲停下手中的活计,她问道,你就是在忻河洗衣服的大婶吗?
正是,正是!女人端着盛满鸡蛋的竹篮,眼睛眨也不眨,她瞅着余小莲说,孩子,日子还长着呢,你要坚强起来!
大婶,我去过忻河了,余小莲拉着女人的手,只是没有见到你。
那群鹅就没人管吗?过了一会儿,余小莲问道。
有人管,怎么会没人管呢,女人说,那群鹅的主人,是一个戴斗笠的养鹅人。出事的头天晚上,我还见他用斗笠捂着脸,神神叨叨,像是出远门一样。女人说着,就又听到了孩子的啼哭声。当她知道余小莲奶水不足,孩子吃不够奶水时,她便随口说道,黄豆炖大鹅,催补奶水啊!回头,我找养鹅人买只鹅来,给你补一补,再苦不能苦了孩子呢!
余小莲说。你认识养鹅人?
养鹅人
养鹅人来到忻河好多年了,平时,很少和人来往,人们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喊他养鹅人。寒来暑往,他住在自己盖的棚屋里,生活对他而言,就像忻河的水一样,日子不紧不慢向前流淌着。他戴顶竹篾编织的斗笠,一年到头,从没有人看他摘下过那破旧不堪的斗笠,究其原因,无人知晓。时间久了,人们又喊他,戴斗笠的养鹅人。逢到集市上,商贩来忻河买鹅,大家也就习惯了说,是找戴斗笠的养鹅人吧?
养鹅人在棚屋里,他拿着小方镜,他仔细端详自己。他发现两鬓的褶皱,比以前多了起来,养鹅人把小方镜放进衣兜里。无论走到哪里,他都随身带着小方镜。只要有闲暇坐下,他便将它从兜里掏出来,他举着小方镜,对着自己上下左右照。
养鹅人年轻时,有人给他介绍过几个女人,都因为养鹅人的头癣而告吹。养鹅人一怒之下。搬到了忻河居住。为了生计,养鹅人借着眼前自然的水势,在忻河里养起了鹅。天热时,养鹅人的头癣,被阳光照射痒得厉害,他干脆从集市上,买了竹篾编织的斗笠戴上。到了冬天,养鹅人把斗笠摘下,可是,当他走出棚屋,光线照到他的头癣,他觉得奇痒难耐,养鹅人又把斗笠重新戴上,瘙痒也随即消失。从此,养鹅人常年四季戴着斗笠。
有年夏天。一个鹅贩给养鹅人说了个女人。到女人家里见面时,女方家人热情相迎。养鹅人戴着斗笠,他高兴地提着烟酒和点心。准时来到女方家中。等他落座后,女方家人让他摘下斗笠,并且笑吟吟地说,大热天有电扇吹凉,不用戴着斗笠了。
养鹅人只装作没听见,他坚持戴着斗笠,他在细品手中端着的那杯茉莉花茶香。结果可想而知。
由于鹅群的日渐增多,养鹅人在棚屋旁边盖起了成排鹅舍。到了晚上,养鹅人拿着长竹竿,嗷哧!嗷哧!他挥舞着竹竿,他想把群鹅赶到新盖好的鹅舍。养鹅人在忻河边跑来跑去,他把群鹅刚赶出水面,群鹅摇摆着鹅蹼,呱呱地叫唤着,眼看快要到河岸了。养鹅人把挥舞的竹竿放了下来。就在这时,群鹅突然掉转回头来,嘎嘎叫着,呼噜呼噜又扑向水中。养鹅人举起竹竿,在河边来回咆哮,他几次试图将群鹅赶到鹅舍,群鹅在水中游来游去,说什么也不肯回到岸上。最后,养鹅人无可奈何地说,真是一群不适合圈养的鹅啊!
日月如梭,养鹅人不再年轻。这天,养鹅人刚过不惑之年,是在一天的午后,呼呼的北风,吹得棚屋发出奇异的声响。一个养鹅人熟知的鹅贩,来到养鹅人的棚屋里。
他告诉养鹅人说,大凉山一个远房亲戚给他来信,让他给未出嫁的女儿找户人家。
鹅贩抽了支烟,他对着养鹅人说,你岁数老大不小了,为人心地也和善,同我走趟大凉山吧!
养鹅人戴着斗笠和鹅贩坐了三天的火车,终于来到大山深处。走在村街上,迤逦而过,身着奇特服饰的人们,引起养鹅人的好奇,他不时驻足观望。鹅贩已经走进亲戚家们了,养鹅人还在不时回头,奇特美丽的服饰,使养鹅人流连忘返。
大冷天,鹅贩的亲戚说,戴着个斗笠做什么?
养鹅人说,还不是为了遮挡风寒。
快,你去到屋里,鹅贩的亲戚又说,把我那貂皮绒帽拿来。这大凉山啊,到了冬天,你戴个斗笠,能冻死人呢!
不是,养鹅人摆着手说,我是怕光,怕光照呢!
什么是不是的,鹅贩亲戚不高兴了,他板着面孔说,我这貂皮帽,还比不上你个漏风的斗笠吗?不管怎么劝说,养鹅人说什么也不肯摘下斗笠。
这是个病人啊!鹅贩的亲戚走进里屋,他气咻咻地对鹅贩说,你说,我怎么会舍得下,我的女儿和一个有病的人过一辈子呢?
从大凉山回来以后,养鹅人伤心不已。这会儿,养鹅人在棚屋里,他拿着小方镜对着自己,他一会儿左看看,一会儿右看看。他悄悄摘下斗笠,透过小方镜,养鹅人看到,他的头癣面积更大了。顿时,他觉得头癣奇痒无比,他真想跑出棚屋,跳下忻河去,他赶紧把斗笠戴上。当他从棚屋探出头,看那群鹅在水里嬉戏时,发现距离群鹅不远的地方,有个女人手拿木棒,在一块石板上,不停敲打浆洗衣服。她低着头不时翻动着衣物,她一边举着木棒敲打,一边随手翻动湿漉漉的衣服,看上去用心专注。养鹅人在去大凉山之前,并没有人来河边浆洗衣服,他知道隔河有个湾仔,人们通常去那里洗涮衣物。后来,养鹅人经常看到女人来到河边,她挎着盛满衣物的竹筐,在浆洗破旧的衣服。女人总有洗不完的衣服,时间长了,经她敲打的石板平面,留下深浅不一的凹痕。
更让养鹅人难以理解的是,天寒地冻的隆冬时节,养鹅人赶着他的群鹅,正在河面上悠闲滑冰,北风吹得斗笠摇摆不定,养鹅人戴着斗笠,在河里滑来滑去。远远看上去,戴斗笠的养鹅人,就像一个十分滑稽可笑的冰上芭蕾演员。他就是在这个时候,看见女人肩扛铁钎,挎着竹筐朝河边走来。女人放下竹筐,她二话没说,举起铁钎在河面上凿了起来,直到凿出能够浆洗衣物的冰窟窿,她拿着木棒开始敲打一堆待洗的衣服。
终于有一天,养鹅人吹着口哨,他滑冰好半天了,他滑冰来到女人身边停下,他对女人说,大姐,你经常来河边洗衣服,问你个事情。
女人停下正在洗涮的衣服,她抬起头不解地望着养鹅人。女人花白的头发,有五十多岁的样子,她皴裂布满血丝的两手,给冰水浸得好似弯曲的红萝卜。
最近我养的鹅经常丢失,养鹅人看了看嘎嘎吵闹的群鹅说,你见到过偷鹅人吗?
你以为我偷吃你的鹅吗?女人说道,我才不做这傻子的事情呢!
我不是这意思,养鹅人赶忙解释说,我只是问问,如果有人偷吃我的鹅,大姐,你也帮着照看些!
女人没有理睬他,继续洗涮她的衣物。
几天来,养鹅人闷闷不乐。他养的鹅不断丢失,眼看着减少的群鹅,他有些愠怒。为此,养鹅人每天深夜,他拿着手电筒,都要到河里转上几转。然而,即使这样,丢鹅的事情仍然经常发生。
偷吃我的鹅的人啊,养鹅人愤恨地说,我让你不得好死!
为了弄清鹅丢失的事情,养鹅人来到集市上,他在寻找卖鹅肉的酒馆。他走遍了集市上所有酒馆,他在悬挂五香炖鹅牌子的餐馆坐了下来。餐馆生意异常火爆,炖鹅是店里的招牌菜,来这里吃饭的人,大多要吃炖鹅肉。看见餐桌上的鹅肉,养鹅人想到了他精心饲养的群鹅。“嘎嘎”叫闹,扑闪着美丽翅膀的群鹅,是多么可爱啊!忍心把鹅偷来杀戮,该死的偷鹅贼!养鹅人心里恨恨地说。
最后。店主还告诉养鹅人说,几个年轻人养了好多的鹅,这么新鲜肥嫩的鹅,都是他们送来的!
养鹅人离开集市的时候,顺便带回了一把锋利的尖刀。
回到忻河的棚屋里,养鹅人越想,他气不打一处来。好好的鹅,欢蹦乱跳的鹅,养鹅人咬牙切齿自语着说,你们竟敢偷吃我的鹅。为了防止有人偷鹅,养鹅人夜里不睡觉。他在棚屋里,两只犀利的眼睛,就像鹰隼一样,他手里握着那把锋利的尖刀,紧紧盯视着他的群鹅。如果有人再胆敢偷吃他的鹅,养鹅人内心思忖道,对他绝不客气!
因为养鹅人对群鹅加紧了看守,连续几天,再也没有发生鹅丢失的事情。虽然这样,养鹅人并没有放松对群鹅的看护。养鹅人想,不就是夜里少睡点觉吗!只要自己看守上不松懈,这些鹅就再也不会丢失了,养鹅人每到夜晚,他精神十足旺盛。可是到了白天,他在午后不由自主打起盹来,还常常睡至傍黑时分。
他的鹅就是在这时候丢失的。
这天,养鹅人又一次午后打盹。醒来时,太阳在西边快要落下去了。他来到河边看嘎嘎叫的群鹅,结果被惊出一身冷汗。
十只,养鹅人的鹅整整少了十只。
这是养鹅人一次丢失最多的,养鹅人心痛不已。养鹅人着急,他的头癣也更加奇痒难受。他随手摸r摸戴着的斗笠,勒紧了系在脖颈上的软绳。
养鹅人没有吭声。他从棚屋里怀揣了那把尖刀,朝着炖鹅餐馆走去。
运输公司的青年司机李佳明,远途出车刚回来,就和几个初中同学,约着在鹅肉馆吃饭喝酒。席间,他的同学直夸鹅肉做得好吃。他们的这些话语,被坐在对面的养鹅人,听得清清楚楚。
就在他们离开餐馆分手后,养鹅人尾随李佳明,来到了行人稀少的僻静处。养鹅人走上前去,对准李佳明狠狠捅了一刀。李佳明捂着胸口,鲜血从他的手指喷了出来。李佳明瞬间跌倒在地。
叫你再偷吃我的鹅,养鹅人气愤地说,你这条命,也抵不了我丢失那么多的鹅。说完,养鹅人打起还在淌血的李佳明,来到忻河边。在这里,养鹅人又接连往李佳明的胸口捅了几刀,养鹅人还不停地说,最后这几刀。也算祭奠我那些死去的鹅!
这时,天渐渐黑下来。养鹅人走到河边,迎面碰见了洗衣女人。养鹅人有些慌乱,他行色匆匆,就连洗衣女人和他打招呼,他也装作没有听见,他用斗笠遮了半边脸,支支吾吾,就迅疾跑向棚屋。
刑警队长老潘是在鹅贩提供的地方,带走养鹅人的。
这天,正遇上赶早集,老潘带着养鹅人指认杀人现场。
认识养鹅人的都说,看着善良的人,怎么会是杀人凶手?
也有人说,要不怎么会是戴斗笠的养鹅人呢!
责任编辑:段玉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