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丽农词》之“侧艳”风格

2015-12-22 01:59
关键词:风格

唐 萌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071)



论《丽农词》之“侧艳”风格

唐萌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300071)

摘要:清初词人邹祗谟的《丽农词》以风格“侧艳”著称,《丽农词》词风之艳表现于意、形、声三个方面。其中,“意”表现在词作内容上以表达男女之情为主;“形”表现在词作语言为华美艳丽的辞藻;“声”在词调上则表现为僻调创作。文章试图从“意、形、声”三个角度考察《丽农词》之“侧艳”,以见出《丽农词》的特殊性及其时代特征。

关键词:邹祗谟;《丽农词》;侧艳;风格

一、关于“侧艳”

“侧艳”一词最早起源于《旧唐书·温庭筠传》:“能逐弦吹之音,为侧艳之词。”[1]5079这句话揭示了温庭筠词作两个特点:一、能够配乐歌唱;二、风格艳丽。这两点是词体产生之初的基本特征。缪钺先生在《花间词平议》中说道:“词在其初兴时,又只是一种为应歌而写的乐府新辞,它适应了士大夫们在这一方面的生活要求。加上当时唱词者都是女子,词人在填词时往往取材于当前情事,于是就多叙写歌女的容貌、才艺以及词人与歌女的欢聚爱慕、伤离怨别之情,与此相应的,其风格也就必然是清丽婉约,缠绵悱恻的。”《花间集》是早期文人词的代表,它集中而具体地反映了早期词作的风貌。从《花间集》中收词最多的温庭筠词作来看,内容基本上以描写声色与爱情为主,而这些作品即是典型的“侧艳”之作。所以,《花间集》可以视为文人词风格“侧艳”的源头。

至明清之际,明末云间派主张复归婉约雅正的词统,尚南唐北宋词风。受其影响,清初词人的创作多“香软艳丽”。从《倚声初集》所选录的词作来看,近两千首作品中半数以上是描写艳情的,且词作语言绮丽、题材多样。由此可见明末清初词坛呈现出“非常浓烈的香艳之风”[2]。此外,尤侗在《南溪词序》中说:“予惟近日词家,烘写闺襜,易流狎昵;蹈扬湖海,动涉叫嚣,二者交病。”[3]他认为清初词坛一则“狎昵”,一则“叫嚣”,二者皆不可取。而烘写闺襜的狎昵之作正是当时笼罩词坛的“侧艳”风气的写照。如清人黄周星所言,“兰陵邹祗谟、董以宁辈分赋十六艳等词,云间宋征舆、李雯共拈春闺风雨诸什”,指明了邹、董承袭云间派,词风“侧艳”的特点。

二、《丽农词》“侧艳”的具体表现

《丽农词》之“侧艳”体现在三个方面:第一,词作内容;第二,词作语言;第三,声调。其中,词作内容与语言互为艳之表里,声调从音韵的角度表现出艳之声趣。

(一)内容之“艳”

《丽农词》的整体风貌之“侧艳”与词作内容密切相关。根据叶嘉莹先生对艳词的定义,“艳,就是那些香艳美丽的写爱情跟美女的歌词”[4]52。《丽农词》的大部分内容是直接描写男女之情的,如相思离别之类。这类词作是典型的艳词。《丽农词》中还有一类值得注意的作品——咏物词,并未直接叙写男女之情,而是通过咏写某种物象来表达情意。这类作品虽不直接写情爱但处处含情,所传达的感情亦不出艳情的范围,当属特殊的艳情词。考察《丽农词》中咏物之作发现,邹祗谟所咏之物往往为经典的情感象征,物象本身即蕴含着特定的感情意义。如词作以“柳”为咏写对象,旨在表达写惜别之情;以又名“相思草”的“秋海棠”*秋海棠一名断肠花,是思妇所变。又云怨女泪染所成。为咏写对象时旨在描写相思之情。词作所咏之物具有明确的感情指向,在描写物之本色的同时,即是在传达人之情意,这是邹祗谟咏物词的特点。

王士禛言:“近日名家,如程村咏蝶、咏草、咏美人蕉、白鹦鹉诸作……可谓前无古人。程村尤多至数十首,仆常望洋兴叹。昔人谓八大家所以独雄唐宋,为其篇目众多,波澜老成也。仆于《丽农词》亦云。”[6]“篇目众多,波澜老成”是王士禛对邹祗谟咏物词的评价。《丽农词》中咏物之作16首。列举如下:〔青杏儿〕《咏绣》、〔山亭柳〕《咏隋堤新柳》、〔蕙兰芳引〕《咏宋团扇画松石,和文友韵》、〔绛都春〕《咏蒲萄》、〔燕山亭〕《咏汉宫秋,用宋道君见杏花作韵》、〔催雪〕《春雪,咏海棠》、〔绛都春〕《咏白秋海棠》、〔曲游春〕《咏蝶》、〔看花回〕《咏落花,用周清真韵)、〔倒犯〕《咏白鸜鹆》、〔恋芳草慢〕《咏草》、〔金盏子〕《咏金钱花》、〔泛清波摘编〕《为阮亭咏庭前金鲫》、〔击梧桐〕《咏美人蕉》、〔惜黄花慢〕《咏晚菊,用吴梦窗韵》、〔玉山枕〕《咏白鹦鹉》。

从这16首咏物词的内容来看,邹祗谟多选有象征意义的事物,工笔细描,见物态之本色,着人情之色彩。

1.描摹物之本色

邹祗谟咏物词取材专一,所咏之物多为“花草虫鱼鸟”等精美小巧的事物。词以工笔显物之本色,传物之神态,见出事物独特的风貌。如〔山亭柳〕《咏隋堤新柳》:

纹瀫微流。正万缕初柔。垂绮苑,映妆楼。此日藏乌多少,他时系马迟留。渐渐绿深黄浅,一带烟浮。花花絮絮雷塘路,风风雨雨到邗沟。初学舞,惯含愁。远恨能传玉笛,轻寒乍到红篝。最是长条牵愁,人在兰舟。

“柔”、“垂”、“绿深黄浅”、“系”、“牵”等语写明柳之特点,这些特点的组合使人最容易联想到的意象就是柳条。而堤坝、纹瀫微流、妆楼、系马迟留诸多意象的融入又让人联想到“折柳送别”的场景。“柳”者,“留”也,“柳”、“留”二音相谐,因而古人“折柳”相留,言朋友分别时依依不舍之意。这是“柳”意象最有代表性的含义。但是这阕词并没有表达一贯的折柳赠别,反倒写柳丝绵绵不断系住伊人即将远去的马儿,牵住催发的兰舟。“柳”意象所蕴含的文化意义由柳本身的特点决定,“折柳欲留”是取“柳、留”二字音协;而“柳丝缠绵、风舞长条”正是取柳条本身“枝细、条长、轻拂、善垂”的特点。词作能够把握所咏物态本身的特点,工笔细描,加以新颖的构思,从而使物尽显其本色神韵。邹祗谟咏物词之工巧处即在于此。如〔催雪〕《春雪,咏海棠》词中“梅花魂冷,梨花梦断”一句言梅梨二花特色之“魂冷、梦断”,精工之极,道尽二花之风神。此即王士禛所言:“诸如此例,不独传神写照,殆欲追魂摄魄矣。”[5]

2.咏写情之所至

“夫咏物之难,非肖难也,惟不局局于物之难。”[6]774邹祗谟咏物词所咏多为有象征意义的事物,根据物象本身特性,点染物象本身的感情色彩,达到了借物传情的效果。如〔绛都春〕《咏白秋海棠》:

素秋飙冷,正影娥池畔,红衣初谢。思妇芳魂,怨女幽情鸳鸯社。断肠不向西风嫁。最喜近、瑶台清夜。蛾眉淡扫,不施脂粉,虢姨妖冶。难借。涂黄晕碧,似素馨品格,暗香飘麝。斜倚银墙,独抚冰弦圆蟾挂。诉离恨、望夫石下。鲛珠洒、玉盘倾泻。最怜独自亭亭,雨檐霜榭。

据《本草纲目拾遗》记载:“相传昔人有以思而喷血阶下,遂生此草,故亦名‘相思草’。”[7]另据《瑯嬛记》载:“昔有妇人,思所欢不见,辄涕泣,恒洒泪于北墙之下。后洒处生草,其花甚媚,色如妇面,其叶正绿反红,秋开,名曰断肠花,又名八月春,即今秋海棠也。”[8]古代有一妇女怀念自己心上人,但总不能见面,经常在一墙下哭泣,眼泪滴入土中,在洒泪之处长出一植株,花姿妩媚动人,花色像妇人的脸,叶子正面绿、背面红的小草,秋天开花,名曰“断肠草”。故此,“相思”与“断肠”成为秋海棠异于一般植物所独有的情感特质。邹祗谟选取这一特殊物象加以点染,突出秋海棠花本身的象征意义。咏花即为咏人,使花成为人类情感的代言。词中之秋海棠即是现实中的思妇,蛾眉淡扫,不施脂粉,虢姨妖冶。有素馨品格,香气袭人,却奈何孤芳自赏,独自亭亭。花之孤寂实为人之孤寂,借花喻人,花人合一。既无咏人之痕迹,又不离咏花之主旨,可见邹氏咏物词能使所咏之物皆着“我”之色彩,又妙达“物”之神旨,物我相应,工致自然。故彭孙遹评邹祗谟词说:“咏物词,极不易工,要须字字刻画,字字天然,方为上乘。即间一使事,亦必脱化无迹乃妙。近在广陵,见程村、阮亭诸作,便为叹绝,始几几乎与白石、梅溪颉颃今古矣。”[9]725是为的论。

(二)语言之“丽”

邹氏词作的大部分内容还是传统艳词的面貌,以描写缱绻悱恻的儿女情事与闲适自得的生活片段为主。尤其在小令中,更是以艳笔写闺情,词风香软艳丽,故其以“艳词”闻名。在描写小而细腻的情思与生活情景时,邹氏往往采用绮丽精工的语言表现缠绵悱恻的意绪,体现出“丽”的语言特点。如〔醉花间〕《相见》:

忆相见。羞相见。相见重相怨。潮晕透轻红,窈袅遮纨扇。细雨蹙蛾弯,佯羞安翠钿。唤住卓金车,再认春风面。

题为相见,词中描写了女主人公与爱人即将见面时的心灵感受。心里急切地盼望相见,却又有些害羞,见了面又免不了相互抱怨。可脸上还是泛起了娇羞的红晕,拿纨扇遮住了泛红的脸庞。细雨蒙蒙,蛾眉弯弯,情意难以掩饰,只好假装收拾头间的装饰。叫住将要远去的金车,再好好看看他那俊美的容貌。首先,词作营造了缱绻缠绵的情感氛围,“忆”却“羞”,并伴随着可能的“怨”,三种情思难解难分。其次,词作构造了一幅意象精工的图卷。红晕是轻的,扇是纨扇,雨是细的,蛾眉是弯的,钿是翠钿,车是金车,这些本无感情色彩的物象,全由女主人公的“忆”、“羞”、“怨”纠缠的矛盾心里统合起来,成为具有相思寓意的感情寄托,形成一幅情景相生的精美画面。同时,对这些常见物象分别使用了细、弯、翠、金,这类描写性状及色彩鲜艳明丽的形容词加以刻画,使得整阕词显示出雅丽精工之态。邹氏选〔醉花间〕词牌来表达这类感情与词牌本身的特点有关。“醉花间”*据《钦定词谱》载:唐教坊曲名。《宋史·乐志》:双调。本唐教坊曲名,后用作词牌。以毛文锡〔醉花间〕二首为例。

〔醉花间〕《休相问》

休相问,怕相问,相问还添恨。春水满塘生,鸂鶒还相趁。昨夜雨霏霏,临明寒一阵。偏忆戍楼人,久绝边庭信。

〔醉花间〕《深相忆》

深相忆,莫相忆,相忆情难极。银汉是红墙,一带遥相隔。金盘珠露滴,两岸榆花白。风摇玉佩清,今夕为何夕?

毛文锡〔醉花间〕二词皆为相思之语,情思含蓄婉转,邹祗谟〔醉花间〕与其用意相同。但是毛词与邹词的语言各具特色。毛词语言流利清新,有口语痕迹,然意象刻画不如邹词精致细腻。同为相思,毛文锡说“休相问,怕相问”,用语质直坦率;而邹祗谟却说,“忆相见,羞相见”,用一种缱绻往复的心态表达相思之意。同样是雨,毛文锡词中的雨是霏霏之雨,而邹祗谟笔下的雨是细雨。故况周颐评曰:“《花间集》毛文锡三十一首,余祇喜其〔醉花间〕后段‘昨夜雨霏霏’数语,情景不奇,写出正复不易,语淡而真,亦轻清,亦沈着。”[10]409所以,同样是选取〔醉花间〕词牌表相思之意,毛文锡词用语“淡”、“真”、“亦轻亦沈”这些特点与邹祗谟词用语之“绮丽精工”是完全不同的。邹祗谟词作中常以兰膏称灯芯,以凤胫称灯盏,以绿简称书,极尽物态之绮丽。王士禛在《倚声初集》评语中说道:“近日名家,作丽语无如程村,作绮语无如其年。”[5]李调元在《雨村词话》中评《丽农词》说道:“邹程村祗谟《丽农词》,以典丽为宗。”[9]1438与邹氏同时的王士禛及稍后的李调元都指出了邹祗谟词作语言风格“丽”的特点。

语言尚丽是邹祗谟词作“侧艳”风格的具体表现。而邹祗谟在其词论著作《远志斋词衷》中也明确表达了词作语言尚丽的追求。

《远志斋词衷》云:

王次公云:词曲家非当行本色,虽丽语博学无用。丽语而复当行,不得不以此事归之云间诸子。至娄东惟夏次谷二君,善能作本色语,揆之乃祖,可谓大小美复出。[9]656

王次公即王世懋,在其《艺圃撷余》中说:

作古诗先须辨体,无论两汉难至,苦心模仿,时隔一尘。即为建安,不可堕落六朝一语。为三谢,纵极排丽,不可杂入唐音。小诗欲作王、韦,长篇欲作老杜,便应全用其体。第不可羊质虎皮,虎头蛇尾。词曲家非当家本色,虽丽语博学无用,况此道乎?[11]

王世懋认为,作诗当辨识体制,并以恰当的语言与体制相配。词曲家仅靠丽语博学为词,而无当行的体制,终不是本色之作。而对于诗道来说,尤应注重诗之当行体制。邹祗谟就此说继续发论,能作丽语且体制当行的当今词人乃为云间诸子。至于惟夏、次谷*惟夏、次谷指娄东十子中的王昊、王曜升,皆王世懋曾孙。王曜升,诸生,与兄昊皆有文名。以奏销挂误,悒悒出游,入都客死。曜升工诗,与黄与坚等称“娄东十子”,著《东皋集》。二位词人,擅作本色语,可以媲美其祖上王世贞、王世懋二人。一方面,邹祗谟称赞了王氏家族填词擅作本色的特点;另一方面,也对“丽语复当行”的词作给予认可。由此可见,词尚丽字是邹祗谟推崇的词论主张,其词作中语言风格之丽,是其理论的实践。

(三)词调之“僻”

所谓“僻调”,即生僻词牌。《钦定词谱》记载这些词牌时或言“此词仅有此词,别无词可考”;或言“此亦谑词,因其调僻,采入以备一体”;亦或《词谱》中未载。《丽农词》中见“僻调孤词”26首*小令:〔华清引〕、〔荆州亭〕、〔瑶池燕〕、〔红窗睡〕(同调异体),4首僻调;中调:〔摊破丑奴儿〕、〔簇水〕、〔玉人歌〕、〔宣清〕,4首僻调;长调:〔阳台路〕、〔黄河清慢〕、〔闺怨无闷〕、〔换巢鸾凤〕、〔月当厅〕、〔瑞雪浓慢〕、〔翠楼吟〕、〔恋芳草慢〕、〔金盏子〕、〔安平乐慢〕、〔泛清波摘遍〕、〔玉山枕头〕、〔轮台子〕、〔八归〕、〔集贤宾〕、〔春风袅娜〕、〔翠羽吟〕、〔怨朱弦〕,18首僻调,共26首。,约占其词作总数的六分之一强。填词选用僻调无疑会增加创作的难度。而邹祗谟选取了生僻之调填词,除了文人间的“逞才竞能”外,这也是倚声填词的一种尝试性实践。不仅如此,僻调因其体生调僻在声律上表现出一种异于常调之态,这是词作表现在声调上的一种“艳”。

在《远志斋词衷》中,邹祗谟记述其早年与董以宁填词经历,其中即提到“模仿僻调”。《远志斋词衷》云:

己丑庚寅间,常与文友取唐人尊前、花间集,宋人花庵词选,及六十家词,摹倣僻调将遍。因为错综诸家,考合音节,见短调字数多协,而长调不无出入。以是知刻舟记柱,非善用赵卒者也。[9]643

邹祗谟早年即与好友董以宁进行词学创作,遍仿各词集中的僻调,这是其后来创作僻调的基础。此外,邹祗谟在论及柳永词僻调问题时说道:

僻调之多,以柳屯田为最。此外则周清真、史梅溪、姜白石、蒋竹山、吴梦窗、冯艾子集中,率多自制新调,馀家亦复不乏。至如晁次膺、万俟雅言之依月按律,进词应制,调名尚数百种未传。曾觌、张抡、吴琚辈亦然。今人好摹乐府,句栉字比,行数墨寻,而词律之学弃如秋蒂。间有染指,不过草堂遗调,率趋易厌难之故,岂欲尽理还之日耶。[9]645

对于当时词人“弃词律如秋蒂”的现象,邹祗谟认为皆因“趋易厌难”所致。故其主张倚声律填词,甚至矫枉过正地选择填“僻调”词,以突出词律的必要性。这是邹祗谟创作僻调的原因之一。除此之外,邹祗谟选取僻调填词还有以新奇声调夺人眼目的创作目的。僻调词在历代词作中并不多见,偶一填之,往往给人以新奇的感受。邹祗谟的艳词常以“僻调”的形式呈现,这是词作声律形式上的一种“侧艳”。从声律角度辨识诗歌体裁的思想可以上溯至明代诗学。明代诗学主张“审音辨体”,以音律辨识诗歌体貌。邹祗谟承袭了“审音辨体”的诗学思想,并将其实践于词学领域,在词的创作过程中自觉地从音律的角度出发,尝试创作僻调词。其僻调词作以声调之生僻先声夺人。如〔安平乐慢〕《元旦瑞雪,拟宋人应制》:

甲帐云开,辛盘早荐,天门曙色曈昽。火城队散,仙琯音回,浮浮奕奕连空。舞絮飘花,看琼枝四照,碧海遥通。飞素满天中。御香缭绕烟融。便黄竹歌传,绿醽酒赐,遥闻五老呼嵩。佳气连清禁,紫皇新降蕊珠宫。万户千门,玉京畔、群玉玲珑。赋幽兰、谢庄衣上,侍臣初试春风。

根据《钦定词谱》所载〔安平乐慢〕调见万俟咏《大声集》,此调只有万俟词、曹词二首,故此词可平可仄,悉参曹词。双调一百三字,前段十一句五平韵,后段九句四平韵。如万俟咏〔安平乐慢〕:

瑞日初迟。绪风乍暖。千花百草争香。瑶池路稳。阆苑春深。云树水殿相望。

●●○○●○●●○○●●○△○○●●●●○○○◎◎●○△

柳曲沙平。看尘随青盖。絮惹红妆。卖酒绿阴傍。无人不醉春光。

●●○○●○○○●●●○△●●○○△○○●●○△

有十里笙歌。万家罗绮。身世疑在仙乡。行乐知无禁。五侯半隐少年场。

●◎●○○●○○●○●○●○△○◎○○●●○○●●○△

舞妙歌妍。空妒得、莺娇燕忙。念芳菲、都来几日。不堪风雨疏狂。

●●○○⊙●●○○●△●○○⊙○●●◎○○●○△

(○表示平声,●表示仄声,△是韵脚,⊙应平可仄,◎应仄可平)

又一体双调一百四字,前段十一句五平韵,后段十句四平韵。

曹勋

圣德如尧。圣心似舜。欣逢出震昌期。中兴继体。抚有寰瀛。三阳方是炎曦。

●●○○●○●●○○●●○△○○●●●●○○○○○●○△

万国朝元。奉崇严宸扆。咫尺天威。瑞色满三墀。渐嵩呼、均庆彤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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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金屋妆成。翠红围绕。香霭高散狻猊。东朝移琱辇。与坤仪、同奉瑶卮。

●○●○○●○○●○●○●○△○○○○●●○○○●○△

阖殿花明。亿万载、咸歌寿祺。视天民。永祈宝历。垂衣端拱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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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与万俟咏词同,惟前段结句,校万俟咏词添一字,后段第五句,作上三下四句法异[12] 805-806。

通过比较可知,邹祗谟的〔安平乐慢〕《元旦瑞雪,拟宋人应制》与万俟咏所作〔安平乐慢〕为同一体调。此调仅万俟咏词一首,邹祗谟是按照万俟咏词的调式来填词的。这种罕见的词调如果配乐演唱的话,会使人在听觉上产生一种新鲜感,而这种听觉上的新鲜感犹如绮丽精工的语言给人视觉上的冲击。一则表现为文字层面的“艳”,一则表现为声调层面的“艳”。丽语与僻调皆以新奇精警之态给人的感官以特殊感受。

三、邹与彭、董“侧艳”之异

《珂雪词话》记载清人曹禾评词云:“本朝士大夫词笔风流,几上追南唐、北宋,彭、王、邹、董,夙擅媺声。”[13] 359曹禾概括了清代词坛的整体风气——风流,又指出了彭孙遹、王士禛、邹祗谟、董以宁四词人皆“擅作媺声”的特点。所谓“媺声”,即指精美艳丽的词作风貌。这是曹禾对四家词特点的概括。尽管四家都以“艳词”著称,但“艳”的内涵在四家词中的体现不尽相同。以邹、彭、董比较而言,邹祗谟之艳,主要表现在词作语言的精工绮丽与僻调创作。邹氏常捕捉生活中的小场景、小片段,加以巧妙地构思,运用华美明丽的辞藻填词。作品往往给人以“艳丽”的直观感受,但在词作内容上极少涉及淫亵行为或异性体态的描写。其“艳而含情”的词体风貌,有别于那些以描摹女性身体或两性欢爱为主,但情趣无聊、没有真情实感的词作。而彭、董词中则常见这类作品,如彭孙遹词〔鹧鸪天〕《咏美人指甲》、〔浣溪沙〕《艳情》,董以宁〔沁园春〕《美人肩》、〔天仙子〕《为婢催妆》等。如彭孙遹词〔浣溪沙〕《艳情》:

睡鸭凄清夜未眠。银荷低照象床边。七襄锦被八蚕绵。皋厌细挼纨簟上,诺龙私贮绣襟前。玉郎长得玉人怜。

又董以宁词〔天仙子〕《为婢催妆》:

几度低眸灯下说。环儿欲试何须玦。一生辜负是今宵,将伊撇。嗔侬劣。瘦尽休将珠泪竭。酥乳紧拴红袙袜。袒衣松打鸳鸯结。料伊悲喜总销魂,难重忆。难相决。明朝看你来时节。

彭词以极具性暗示意义的语言描述了闺中妇人渴望两性合欢的场景。其中“皋厌”*《水经注·沔水》“皋厌”水中有物如三四岁小儿,鳞甲如鲮鲤,射之不可入。七八月中,好在碛上自曝,厀头似虎,掌爪常没水中,出膝头,小儿不知,欲取弄戏,便杀人。或曰,人有生得者,摘其皋厌,可小小使。名为水虎者也。皋厌:鼻子。一说水虎的生殖器官。代指男性生殖器官,“诺龙”①〔明〕冯梦龙评纂,陈朝晖点校:《太平广记钞》卷六十七,载“诺龙”出《投荒杂录》,南海郡有水虫,名诺龙。似蜥蜴,微有龙状。俗云:“此虫欲食,即出水据石上,凡水族游泳过者,至所据之石,即跳跃自置其前,因取食之。”有得者必双,雄者既死,雌者即至,雌者死亦然。俗传以雌雄俱置竹中,以节间之。少顷,竹节自通。里人货为妇人惑男子术。指妇人魅惑男子的药物,“细挼”、“私贮”描述了具体行为与状态。整阕词虽措辞隐晦,但极尽淫亵之能。彭孙遹艳词之艳体现在词作内容上,以描写两性艳事为主,很少有真情实感的表达。而董词中尽管不时流露出一定的感情因素,亦不像彭词那样直写两性之事,但是其中“酥乳”、“袒衣”等词汇着意于女性体态的描绘。并且董以宁其他词作中有大量对女性身体部位的描摹,这是董以宁艳词的一大特色。郭麐评董以宁词云:“文友词淫言媟语,不免秀铁面所呵。”[9]1534彭、董之艳,一则侧重男女合欢之艳情,一则长于女性体态之刻画,皆善以淫言媟语写风流艳事。彭、董词作所表现的“艳”与邹氏之“艳”并不完全一致。所以,同赋“艳词”,神韵各异。

四、结论

邹祗谟《丽农词》列清初三名家词。作为清初词坛的重要成员,邹祗谟其人其作均表现出独特之处。《丽农词》在内容、语言、声调方面表现出的“侧艳”与其时名家艳词之“艳”有所不同。这些不同之处是邹氏追求新变的词学思想的具体体现。随着时代与词体本身的推进,这种新变逐渐成为日后清词嬗变的一个契机。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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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孙克强.清人词话[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2.

(责任编辑蒋成德)

On the Euphuistical Style ofLiNongCi

TANG Me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Nankai University, Tianjin 300071 China)

Abstract:Li Nong Ci,which was written by Zou Zhimo in the beginning of Qing Dynasty,was well-known for its euphuistical style expressed in meaning,form and sound.Among them,meaning refers to the narration of affection between men and women;form refers to the flowery style;sound refers to the vulgar words and solitary tunes.Thus, this paper studied the euphuistical style of Li Nong Ci from these three angles in order to explore its particularity and characteristics of the times.

Key words:Zou Zhimo; Li Nong Ci; euphuistical style

基金项目:教育部重点社科研究基地重大项目“中国民俗文化在东北亚的传播研究”(10JJDZONGHE011)阶段性成果

中图分类号:I222.8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3571(2015)04-0077-06

作者简介:唐萌(1988- ),女,江苏徐州人,南开大学文学院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5-04-20 2015-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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