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古代国文小说中的中国小说元素论考

2015-12-22 01:59孙海龙

孙海龙

(浙江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0028)



韩国古代国文小说中的中国小说元素论考

孙海龙

(浙江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310028)

摘要:朝鲜时期(1392—1910年)中国小说的大量东传,不仅直接推动了韩国古代汉文小说的发展,还直接或间接对韩国古代国文小说产生了不容忽视的影响。文章从形式、语言、主题、题材、情节以及人物、时空背景等多个方面对朝鲜国文小说中所蕴含的中国小说元素予以了挖掘,以期能够借此引起国内学界对国文小说的关注,从而为进一步理解古代中韩文化之关联提供更为广阔的研究领域与空间。

关键词:中国小说元素;韩国古代国文小说;文化影响力

15世纪中叶训民正音的创制开启了韩国语言文字生活的新篇章。以此为契机,韩国古代小说史开始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发展:一是以士大夫阶层为主要读者的汉文小说;一是以妇孺、平民为对象的国文小说。无论是汉文小说还是国文小说,其发生、发展都深受中国小说的影响,与中国文化有着血浓于水的亲缘关系。目前,国内的韩国古代汉文小说研究已经取得一定的成绩,对汉文小说与中国小说、中国文化之间关联的考察也方兴未艾。相较于此,韩国古代国文小说则好似“血统有失纯正的庶出之子”被遗忘在了墙角一隅。国内的韩国古代国文小说研究之所以遇冷,在很大程度上与语言不通、资料匮乏相关。同时,国文小说多为古代韩文手写本的特性更在无形中增加了研究的难度。管见所及,仅有韦旭升、许辉勋、金宽雄等少数几位前辈学者在考察中国文学或文化在朝鲜半岛的接受情况时稍有论及①韦旭升:《中国文学在朝鲜》,花城出版社,1990年版;许辉勋:《试谈明清小说对朝鲜古典小说的影响》,《延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7年第1期; 金宽雄:《韩国古代小说与中国文学的关联》,《韩国学论文集》,2000年版;金宽雄、李官福:《中朝古代小说比较研究》 上卷,延边大学出版社, 2009年版;朴文一、金龟春:《中国古代文化对朝鲜和日本的影响》,黑龙江朝鲜民族出版社,1999年版;张哲俊:《东亚比较文学导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然因国文小说所占比重有限,诸位先生的著述均不能算是考察中国小说对韩国古代国文小说之影响的专题性研究。

相较于汉文小说,用朝鲜本民族语言写就的国文小说是中国文化在朝鲜半岛的影响力由肌肤而溶入骨血进而深入灵魂的文化衍生物。因而,深入挖掘国文小说中的中国小说元素,不仅有利于我们进一步理解中国小说与朝鲜小说之间的关系,而且还有助于我们深入管窥中国文化在朝鲜半岛传播的深度与广度。立足于此,本文在前辈学者研究的基础上,搜集并整理韩国文献资料,以《苏大成传》完板43张本、《谢氏南征记》京板本、《春香传》完板84张本、《刘忠烈传》完板86张本、《月峰记》京板34张本、《李大凤传》完板85张本、《张伯传》京板28张本、《张景传》京板25张本、《玉珠好缘》京板29张本、《苏贤圣录》等国文小说为研究对象,深入考察韩国古代国文小说中的中国小说元素,从而揭示中国小说与韩国古代国文小说之间的文化关联。

众所周知,古代中国文化曾泽被四邻,对朝鲜半岛的影响尤为巨大。在小说方面,朝鲜小说的发生与发展离不开本民族叙事文学传统的积累,这是毋庸置疑的。与此同时,中国小说的影响也不容忽视。在科技并不发达的古代,书籍是中国与周边国家文化交流与互动的重要媒介。在书籍东传的过程中,中国小说也夹杂于其中一并流传到了朝鲜半岛。朝鲜王朝建立之后,以16世纪末17世纪初为始点,中国小说东传之旅渐入佳境。朝鲜中期文人许筠(1569—1618)尝曰:“余得戏家说数十种,除《三国》《隋唐》外,《两汉》龉,《齐魏》拙,《五代残唐》率,《北宋》略,《水浒》则奸骗机巧,皆不足训……”[1]187及至18世纪中后期,不仅明朝“四大奇书”以及《北宋演义》等历史演义小说,就连《恋情人》《玉楼春》等一向为正统文人所不齿的艳情小说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朝鲜文人的读书目录之中[2]。这些东传的中国小说极大地刺激了朝鲜小说的发展。伴随着以“四大奇书”为首的明清小说的持续东传,《洪吉童传》《谢氏南征记》等国文小说相继问世,朝鲜小说史也随之迎来了汉韩齐放、百家争鸣的新的发展阶段。

在中国小说影响之下萌芽的韩国古代国文小说,无论是在形式上还是在内容上都呈现出了与中国小说相近的基因表达。在外在形式上,这一亲缘关系主要表现如下。

2.韩国古代国文小说在语言的使用上也深受中国小说影响。这一影响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首先,频繁使用章回体小说常用的套话,如“话说”、“却说”等等。如,在产生于朝鲜后期的《白鹤扇传》京板24张本中“话说”、“且说”、“却说”、“再说”分别各出现三次、九次、两次、一次。小说开篇以“话说”为引子,详细地交代了南京名士刘泰宗膝下无子的憾事:“话说大明时节南京有一名士,姓刘,名泰宗,别号文星,为忠良之后,世代为官。刘公品性仁厚恭俭,深受皇帝恩宠,官居礼部尚书,却苦于膝下无子,遂辞官不做,告老还乡,终日以耕钓为事。”[4]110之后又用“话说”、“再说”、“且说”与“却说”来转换话题与时空,分别书写了刘公之子刘伯鲁与落难千金赵银河这对天成佳偶的不同际遇。其次,大量借鉴、引用了中国小说中的描绘性的词句,其中又尤以对人物外貌与军事用语的借鉴最为典型。在人物外貌描写方面,韩国古代国文小说多取典 《三国志通俗演义》。如,《张景传》京板25张本中写张景是一个如刘备般“面如冠玉”,却如张飞般“声若巨雷”的奇男子[4]1129;《龙门传》完板38 张本中写苏大成之第三子苏昌“身长十三尺,脸长五尺”,拥有与关羽一样“髯长二尺”的胡须[4]592;又如,《玉珠好缘》京板29张本中的桂谷先生黄惠“头戴纶巾,身披鹤氅,手中一把白羽扇”[5]661,俨然是诸葛孔明转世投胎的分身。

除此之外,韩国古代国文小说中人物所用阵法也大多取法自中国小说。如,《李大凤传》中描写李大凤所布阵法:“东方青旗七面,亢底房心尾箕;南方赤旗七面,斗牛虚危室壁;西方白旗七面,奎娄胃昴晕觜参;北方黑旗七面,井鬼柳星张翼轸,中间竖黄神旗,五方旗帜排开,此为诸葛武侯之八阵。”[4]1056由“诸葛武侯之八阵”的字眼可知,该阵取自《三国志通俗演义》(毛本)第八十四回诸葛孔明所布之八阵图。在国文长篇家门小说中,也同样出现了类似的例子。如,《苏贤圣录》中苏云星擒住达元所布之阵法便引自《三国志通俗演义》(毛本)中曹仁所布之“八门金锁阵”:“达元惊慌失措径直逃到距云南城十里有余的雪华山,身后方才不见追兵踪影。人困马乏,刚欲休息,却听见山谷间金鼓齐鸣。再看,伏兵如猛虎下山。达元魂飞魄散,连忙观察阵势,只见众宋兵摆出八门金锁阵,一面红旗迎风招展,旗上书‘大宋兵部尚书护卫将军苏云星’。旗下一员大将,头顶凤凰展翅盔,一身银袍上罩黄金甲,腰围玉带,胯下一匹青葱万里云,手中一把七星长剑。”[6]369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在内容层面上韩国古代国文小说同样深受中国小说影响,具体表现为对中国小说题材、主题的效仿、故事情节的改写、移植以及对人物与时空背景的借用。

1.国文小说对中国小说题材、主题的效仿。朝鲜小说的肇兴深受唐传奇与《太平广记》的影响,其中又以爱情小说之影响最为巨大。在国文小说方面,产生于朝鲜后期的《春香传》与《玉丹春传》无论是在题材、主题还是在情节上都呈现出深受《霍小玉传》与《李娃传》影响的面貌。

首先,虽然《霍小玉传》最终以悲剧收场,但从题材来看,《霍小玉传》《李娃传》与《春香传》《玉丹春传》均描写的是美貌的妓女与少年书生之间的爱情。《霍小玉传》中写沦落娼门的“霍王小女”小玉与陇西书生李益[7]98;《李娃传》写长安娼女李娃与郑生;《春香传》写退妓月梅之女春香与阀阅世家之贵公子李梦龙;《玉丹春传》写平壤名妓玉丹春与李政丞之子李絜龙。

其次,就主题而论,《春香传》多借鉴《霍小玉传》,《玉丹春传》则深受《李娃传》影响。《霍小玉传》与《春香传》均对霍小玉与春香两位身份低贱的女性的坚贞品质予以了颂扬。其中,《霍小玉传》写霍小玉为打探情郎消息不惜散尽钱财,刻画出了其虽身陷娼门却极为痴情坚贞的一面;《春香传》写春香身陷囹圄,却坚守对于爱情的忠贞,不为卞道学的威逼利诱所动摇,赞扬了春香对爱情的忠贞不二。《李娃传》与《玉丹春传》则通过对李娃与玉丹春辅助郑生与李絜龙考取功名的描写,表达了对处于社会底层女性的同情及对其才智的赞赏。

最后,在具体情节设定上,《春香传》与《玉丹春传》都部分借鉴了《李娃传》。如,《李娃传》中郑生与李娃重逢部分,写郑生因“为冻馁所驱,冒雪而出”,四处乞食“至安邑东门”李娃之府邸,从而与李娃意外重逢[7]69。亦即,与李娃重逢之时郑生已经沦为一个“持一破瓯,巡于闾里,以乞食为事”的乞丐。在《春香传》与《玉丹春传》中也出现了男性人物以乞丐之身份与女性人物相见的情节设定。《春香传》完板84张本中写李梦龙科举高中后,暗行出访至南原,得知春香之冤情,乔装扮作乞丐在牢狱中与之相见[4]968;《玉丹春传》写与玉丹春在练光亭初次相见之时,李絜龙“身上仅有的内衣沾满污渍,衣衫褴褛,可算是乞丐中的乞丐”[8]233。尽管在细节上存在着差异,《春香传》与《玉丹春传》中的这一情节无疑承袭自《李娃传》。

此外,朝鲜中后期的国文长篇小说还呈现出深受中国才子佳人小说爱情叙事影响的痕迹,有关于此将另文详述,不再赘言。

除去爱情题材外,战争也是韩国古代国文小说不可或缺的重要题材之一。这一题材的出现与壬辰、丙子两乱前后《三国志通俗演义》为代表的历史演义小说的盛行密不可分。有关于此,韦旭升先生其说甚详,此不具纪[9]。

实际上,在韩国古代国文小说中战争叙事的出现,并不仅限于《刘忠烈传》《张国振传》《赵雄传》等典型的“军谈小说”或英雄小说,还广泛存在于朝鲜中后期的国文长篇小说之中。如前所述之《苏贤圣录》中便出现了苏贤圣父子平定云南与安南叛乱的战争叙事。但值得注意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韩国古代国文小说中的战争书写愈发程式化。换言之,到了朝鲜中后期战争逐渐成为增加国文小说通俗性与趣味性必不可少的叙事元素。

2.韩国古代国文小说对中国小说情节的改写与移植。韩国古代国文小说中存在着不少中国小说的改写之作。游娟鐶曾指出壬辰、丙子两乱之后,由于创作经验的缺乏和创作技巧的不足,“不少文人乃以当时既有的中国小说为版本,经过模仿、拟作并融合当时的社会现状与自我的意识将中国小说的故事情节加以改变、扩编、浓缩或删减、变更,然后以新的面貌、新的名称出现,这就是韩国的翻版小说”[10],此处所言之“翻版”即本文之“改写”。

笔者在参考已有研究的基础上,搜集整理改写自中国小说的韩国古代国文小说(见表1)。

表1 朝鲜时期改写自中国小说的

由表1可知,朝鲜时期改写最多的中国小说为《三国志通俗演义》与《苏知县罗衫再合》。其中,《苏知县罗衫再合》应算是被改写次数最多、改写版本也最多的短篇白话小说。在调查过程中,笔者还发现在1910年前后朝鲜出现了一股针对明代白话小说的改写风潮。在这一风潮的影响下,产生出不少中国小说的改写之作,如《大胆姜维实记》《黄夫人传》《梦决诸葛亮》《姜太公实记》《苏妲己传》《彩凤感别曲》《百年恨》《双美奇缘》等等。在当时西学东渐,汉字被视为“腐朽的文字”,中国文化受到排斥的历史语境之下,这些改写小说的出现值得引起关注。然上述小说出现的年代已超出了韩国古代国文小说(1392—1910)的时间下限,因此未能收录。表1中改写自中国的韩国古代国文小说普遍具有如下特点:第一,大多取材自明清白话小说,且均改写于17世纪之后;第二,多出自没落两班、贵族闺阁女性以及译官等人之手;第三,改写过程中,核心人物的名字与重要性格特征多尊重原作;第四,受改写者个人喜好与价值偏向的影响,即便是同一小说的改写作品也往往面貌各异。《月峰记》与《江陵秋月玉箫传》即属于此类。这两篇小说均为《苏知县罗衫再合》的改写之作,但不仅两者之间面貌迥异,与原作也相去甚远。原作主要讲述了苏云一家人因故离散,后又得以团圆的故事。《月峰记》在此基础上,浓墨重彩地添加进了苏云之子苏泰与王小姐、公主以及郑小姐结缘过程的描写[11]593-627。而《江陵秋月玉箫传》不仅将故事发生的时空背景、人名全部从中国挪到了朝鲜,信物也由罗衫变成了玉箫[12]141-263。同时,又因添加了更多的军谈内容,故事显得更为夸张且通俗。实际上,这些改写自中国小说的韩国古代国文小说均杂糅了创作的成分,区别不过在于对原文“改造”程度上的多寡。

除改写的情况外,国文小说还对中国小说的情节进行了借鉴。在此仅以《苏贤圣录》对《玉娇梨》开篇部分的模仿为例,简单讨论。两乱之后,《玉娇梨》与《平江冷燕》《好逑传》相继东传朝鲜,并迅速被翻译成韩文,为朝鲜的贵族阶层所享有[13]。需要特别引起注意的是,《玉娇梨》等才子佳人小说东传之时适逢国文长篇小说滥觞之际。于是,伴随着翻译这一跨语际实践,原本属于中国小说的故事情节逐渐为同时期的家门小说所吸收和借鉴。《苏贤圣录》开篇写“苏处士年至三十膝下仍无一儿半女,常因之而郁郁寡欢”,“夫人虽为其接连续娶两房妾室,却仍无所出”,就在心灰意冷之时,“夫人意外怀孕”产下一女[6]27。类似求子的桥段在此前的朝鲜小说中是从未出现过的。这一求子的情节明显借鉴了同时期传入朝鲜的《玉娇梨》的开头部分。《玉娇梨》开篇写白玄“年过四十而无子嗣”,蓄妾无果后,意欲作罢,却在44岁时意外由夫人“生得一个女儿”[14]2。不过,尽管《苏贤圣录》部分地借鉴了《玉娇梨》的情节,但其主题却与《玉娇梨》对青春男女郎才女貌的歌咏相去甚远。作为贵族阶层的教养用书,《苏贤圣录》需要为读者呈现的是一幅礼教规束之下母贤子孝、夫唱妇随、家庭和睦、家族繁盛的理想图景。因而,小说的主人公并不是苏处士之长女,而是之后千呼万唤始出来的苏贤圣。这与《玉娇梨》中白玄见女儿聪明伶俐,“因有了这等一个女儿,便也不思量生子,只要选择一个有才有貌的佳婿配他”有着根本的区别。这些不同之处也恰好说明《苏贤圣录》是一部完全朝鲜化的小说,所反映的是朝鲜中后期贵族阶层的审美趣味与需求。

3.韩国古代国文小说对中国小说人物与背景的借用。通常认为以《洪吉童传》的诞生为契机,韩国古代国文小说滥觞于17世纪前期。而此时《三国志通俗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等中国小说已经东传朝鲜,并为朝鲜读者所广为接受。因而,在韩国古代国文小说创作的过程中,这些中国小说中的人物与背景也多被借鉴与引用。

笔者目力所及,韩国古代国文小说中这些来自中国小说的人物大致可以分为两种。

第一种,属于“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型。即,人物的名称在小说中频繁出现,但并没有参与到实际的叙事当中。在这些人物中,作为智慧、谋略与忠义的化身,诸葛亮挂名登场的次数颇多,甚至出现了冒名顶替的情况。前文所述之桂谷先生黄惠便属于此类。第二种是作为配角部分地参与到了实际叙事当中的类型。在这一类型中,出场次数最多的要算是以东海龙王为首的四海龙王及其子女。《苏大成传》中苏大成本身便是东海龙王之子投胎转世后的化身[5]124-259,《李大凤传》中西海龙王不仅对李大凤有着救命之恩,而且还曾邀请他到自己的水晶宫中与一众神仙共享晚餐[4]1030-1189,《刘忠烈传》中写南海龙王派出自己的长女救助刘忠烈之母张氏于危难之中等等[4]998。整体而言,韩国古代国文小说中出现的龙大多良善且兼具侠肝义胆,与《西游记》中龙“儒侠相济”的形象一脉相承[15]。此外,关羽也算是此类型中出场次数较多的人物。关羽不仅与张飞、刘备等一同出现于《桃园结义录》《华容道》等改写自中国小说的韩国古代国文小说之中,还屡屡出现于朝鲜后期的国文创作小说之中。如,《李大凤传》中写李大凤到达华容道当晚,关羽突然现身以青龙刀相赠,希望李大凤能够以胜利来慰藉自己壮志未酬身先死的遗憾[4]1150。

除去频繁引用中国小说中的人物外,正如金台俊先生所言,受当时广泛流传的中国小说的影响,韩国古代国文小说还普遍借用了中国小说的时空背景[16]13。在此仅就笔者所见之国文小说整理一二(见表2)。

表2 韩国古代国文小说之中国历史背景分类

韩国古代国文小说的历史背景辐射范围较广,上至汉唐下至明清皆有涉及。但需要强调的是,国文小说对中国小说背景的借鉴与引用并非是“毫无批判意识地模仿和学习”。就英雄小说而论,在借用中国小说的历史背景时,这些韩国古代国文小说表现出了强烈的崇明、崇汉的文化心理。如,在《张风云传》《苏大成传》等以宋、明两朝为背景的小说中,张风云、苏大成等英雄被赋予了维护当朝统治的使命。因而,小说多以英雄平定叛乱或击退蛮夷进犯、江山社稷得以巩固为主要内容。而在《柳文成传》《张伯传》等以元朝为背景的小说中,不管是柳文成还是张伯,最终都选择了归顺、辅佐明太祖朱元璋。小说的内容也以描写颠覆元朝统治为主。换言之,韩国古代国文小说对中国小说历史背景的选择背后,有着极为深刻的社会文化心理在起作用。这一点值得引起我们的关注。

国文小说对中国小说空间背景的借鉴也极为广泛,几乎涉及中国全域。同时,受《三国志通俗演义》等历史演义小说的影响又呈现出了如下特点。首先,在《三国志通俗演义》等历史演义小说中频繁登场的地名,如冀州、荆州、青州、洛阳、徐州、桂阳等也同样频繁地出现于韩国古代国文小说之中。其次,上述借用自中国历史演义小说的地理空间在韩国古代国文小说中多作为男性流配或战斗的场所而存在。在《苏大成传》《张风云传》等以男性英雄为主的小说中,叙事的空间背景主要集中于西域、青州、徐州等地;《张伯传》中张伯的行迹主要集中于四川、扬州、青州与中原,而张小姐的移动范围则主要被限定在了黄陵庙、潇湘江等在地[4]1210-1340,女性若想进入上述男性空间,则需要通过女扮男装,即通过变换着装获得暂时性的“男性”身份方能获得准入资格。如,《洪桂月传》中的女英雄洪桂月在女扮男装考取状元之后,又在蛮夷入侵时以元帅的身份出征,足迹先后遍及荆州、扬州、玉门关等地[17];《李大凤传》中的张爱凰因奸臣逼婚,仓皇中着男装出逃之后,辗转抵达汝南、徐州、冀州、河南等地[4]1040-1209。

古语有云:“窥一斑而知全豹。”通过上述几个方面的考察,不难发现韩国古代国文小说,无论是在形式上还是在内容上都呈现出了与中国小说相近的基因组合。这是中国文化在朝鲜半岛的影响力已经深深植根于朝鲜社会文化心理底层的集中体现。对中国小说与韩国古代国文小说之间影响关系的确认,为我们进一步理解古代中韩文化之关联提供了更为广阔的研究领域与空间。对这一领域的深入考察与挖掘,亟待引起国内学界的关注与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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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彩霞)

A Study on the Chinese Novels Elements in the Ancient Korean Novels

SUN Hai-long

(Center for Korean Studies, Zhejiang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28, Zhejiang, China)

Abstract:The spread of Chinese novels to Korean peninsula during Chosun Dynasty(1392-1910)not only promoted the development of Korean Chinese novels directly,but also produced direct or indirect influence on the ancient Korean novels.This paper explored the Chinese elements in the ancient Korean novels from the form,language,subject,theme,plot and character, time and space background etc.in order to arouse the research interests of domestic academia in the field of Sino-Korean relations and culture.

Key words:Chinese novels elements; the ancient Korean novels; cultural influence

基金项目:武汉理工大学自主创新基金“日本思想道德教育近现代化路径研究”(2014-ZY-230)

收稿日期:2014-12-20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3571(2015)04-0072-06

作者简介:孙海龙(1983- ),女,天津人,浙江大学韩国研究所助理研究员,浙江大学人文学院博士后,主要从事中韩文学、文化比较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