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毛泽东的历史观

2015-12-08 10:38李景源赵凤岐
关键词:人民出版社历史

李景源,赵凤岐

(中国社会科学院,北京 133732)

历史和对历史的认识既有联系,又有区别。历史的东西,不管我们认识与否,它都会对现实产生影响。毛泽东是一位重要的历史人物,他领导的革命和建设,彻底重塑了中国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结构。所以,关于毛泽东的理论贡献和历史地位,仍然需要分析和探索。本文侧重谈谈毛泽东的历史观。

一、毛泽东历史观的转变

明清以降,正统的儒学地位下降,进入“后经学时代”,即由经学向史学的转变。哲学观念的变革,集中地表现为历史观的变革。历史观问题成为讨论的焦点,这是由中国社会的历史变局所决定的。近代以来,中国出现了天崩地裂般的社会变动和亡国灭种的残酷现实,救亡图存和追求现代化的客观需求成为哲学观念变革的深层历史根据。

19世纪末,由严复、梁启超掀起的史学革命是一场历史观的革命,它为唯物史观的传入奠定了思想前提。梁启超指出,史学是学术的大宗,中国要新生,必须革传统史学的命,“史界革命不起,则吾国遂不可救。悠悠万事,惟此为大!”①易新鼎编:《梁启超选集》上卷,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6年12月第1版,第304页。他在论述史学的性质和宗旨时说,历史者,叙述人群进化之现象,求其公理公例者也。这无疑是说史学是研究人类社会进化规律的学问。值得关注的是,梁启超关于历史本质的理解在抽象的意义上与马克思主义有异曲同工之妙。马克思从科学的实践观出发,把历史定义为人的有目的的活动。而梁启超同样认为史学就是“记述人类社会赓续活动之体相,校其总成绩,求得其因果关系,以为现代一般人活动之资鉴者也”。②李华兴、吴嘉勋编:《梁启超选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11月第1版,第776页。严复是全面翻译介绍西学的第一人,《天演论》一书从1898年问世,到上世纪30年代仍然再版,在近代中国的思想界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毛泽东还提议干部读这本书。严复做这部书的目的,就是使生物进化论上升为社会进化论和文化进化论,把它升华为哲学世界观,使“进化”观念成为阐释历史的框架体系。

近代中国历史的主题是反帝反封建,如何完成这一历史任务,思想界争论很大。从历史发展的动力上看,一个最根本的问题是思想动机与思想背后的动因,哪个方面更具有历史意义?进一步说,近代中国救亡图存是走“思想改造论”的路子,还是通过革命实践走“社会改造论”的道路?马克思指出,我的历史观“和唯心主义历史观不同,它不是在每个时代中寻找某种范畴,而是始终站在现实历史的基础上,不是从观念出发来解释实践,而是从物质实践出发来解释观念的形成”。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6月第2版,第92页。恩格斯进一步指出,科学的实践观与唯物主义的历史观是内在统一的,马克思主义正是“在劳动发展史中找到了理解全部社会史的锁钥”,“自从历史也被唯物主义地解释的时候起,一条新的发展道路也在这里开辟出来了”。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6月第2版,第258、224页。如上所述,梁启超认识到历史是由人类世代更替的活动构成的,从活动中找到因果关系,把它升华为历史的公理和公例,就可以成为现代人活动的借鉴。问题是,他所理解的活动是抽象的精神性的活动,他把这种活动看作是人们物质性活动的本体或本质。他说:“凡活动,以能活动者为体,以所活动者为相”,③李华兴、吴嘉勋编:《梁启超选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11月第1版,第776页。人的理智、情感和意志是能活动者,它们是发动活动和规定活动结果的东西,活动的过程和结果是活动的现象,它们是由活动的本体所决定的,活动的本体就是精神或人的内心,它们是人类活动和历史发展的原始动力。梁启超在《惟心》一文中,把“心”作为宇宙的本体,“物”不过是心的显现。他说:“境者心造也。”④易新鼎编:《梁启超选集》下卷,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6年12月第1版,第570页。“全世界者,全世界人类心理所造成。一社会者,一社会人之心理所造成。”⑤梁启超著:《饮冰室文集之十七》,《饮冰室合集》第2册,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3月第1版,第2页。“然则天下岂有物境哉?但有心境而已。”⑥易新鼎编:《梁启超选集》下卷,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6年12月第1版,第570页。有了这样的历史观,谭嗣同、梁启超等人提出了“心力说”和佛教救国论,即只有让国人明白“三界唯心”,视客观世界和我身为虚幻,才能激发人们“舍身救世”的精神。所以,救亡图存走思想改造的路子的根源正在于这种心学历史观,这是支配中国几千年的内圣外王传统的变种。这种观念论的思路虽然包含有合理的成分,但它并没有触及社会问题的根本所在,因而无法解决中国的问题。李大钊运用唯物史观对观念史观进行了批评,他说:“唯物史观就站起来反抗那些历史家与历史哲学家,把他们多年所推崇为非常重要的外部的社会构造,都列于第二的次序;而那久经历史家辈蔑视,认为卑微暧昧的现象的,历史的唯物论者却认为于研究这很复杂的社会生活全部的构造与进化,有莫大的价值。”⑦《李大钊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年3月第1版,第19-20页。

历史观问题是世界观的核心,毛泽东世界观的转变实质是历史观的转变。在毛泽东的青少年时代,占统治地位的历史观是帝王史观和圣贤史观。中国传统文化精神在一定意义上就是内圣外王之道,过去把“内圣外王”之道看作是儒家的人格理想,实际上“内圣外王”之道就是传统社会占统治地位的历史观,它是圣贤史观和帝王史观的核心理念。毛泽东在少年时期受儒家影响较大,他对斯诺讲,从1902年到1908年他读了6年孔夫子的书,信奉的就是“修齐治平”,追求的就是圣贤救世的理想。毛泽东在青年时期又受到梁启超思想的影响,认同他的心力说。毛泽东也曾写过一篇《心之力》的文章,受到杨昌济先生的赞扬。他以内圣为标准,评价孙中山、康有为和曾国藩,他认为这几个人都是英雄,但他最佩服的还是曾国藩,因为他是程朱理学的继承者,有桐城派后期领袖的声誉。在圣贤与帝王之间,他更看重圣贤。在他看来,“圣贤者百代帝王,帝王者一代圣贤”。1917年8月,他寄给黎锦熙一封长信,认为凡事都要抓住“本源”,决心“将全幅工夫,向大本大源处探讨。探讨既得,自然足以解释一切”。他把“本源”看作是“宇宙之真理”,是本源在支配着社会历史的发展。他说:“今吾以大本大源为号召,天下之心其有不动者乎?天下之心皆动,天下之事有不能为者乎?天下之事可为,国家有不富强幸福者乎?”毛泽东把本源落实到人心上面,从中依稀可见“心力说”对他的影响。以心力说为依据,他在信中明确提出,要改造中国与世界,就必须“从哲学、伦理学入手,改造哲学,改造伦理学,根本上变换全国之思想”,追求的仍是当时占主导地位的“思想改造论”的路数。①《毛泽东早期文稿》,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11月第2版,第73-74页。

列宁曾经说过,马克思和恩格斯“兼有学者和革命家的品质”,②《列宁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6月第3版,第83页。他们既有参与和领导革命斗争的实践经验,又善于进行经验总结和理论创造,这两者的结合是他们创立新世界观的主观条件。与此相类似,毛泽东对哲学有很高的悟性和强烈的兴趣,在湘学的影响下又表现出强烈的实践理性和务实精神。早在1913年的《讲堂录》中,就记载了他对以实事求是为特征的湘学传统的认同。他在笔记中写下了这样的话:“实意做事,真心求学”,“古者为学,重在行事”。③《毛泽东早期文稿》,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11月第2版,第525、529页。在1917至1918年写下的《〈伦理学原理〉批注》中,他进一步指出:“学,皆起于实践”,“伦理学之正鹄在实践,非在讲求”,“吾人须以实践至善为义务”。④《毛泽东早期文稿》,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11月第2版,第101、114、210页。在当时新民学会会员中流传着这样的评语:“和森是理论家,润之是实际家。”⑤李维汉:《新民学会和蔡和森同志》,《回忆蔡和森》,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年3月第1版,第29页。这表明,毛泽东重视实践的品格在青年时期就已显露出来,为人们所注意。1917年暑假,他邀约同学以“游学”方式游历了长沙等五县农村,了解下层农民的生产和生活。1918年春,又同蔡和森到浏阳等县农村进行实地考察。正是这些实践活动的体验使毛泽东把对“本源”的探求变为对“主义”的寻求和选择。

毛泽东世界观转变的时期,正是他对各种“主义”兼收并蓄的时期。五四运动前后,不仅有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而且杜威的实用主义、基尔特社会主义、克鲁泡特金的无政府主义、罗素的改良主义以及社会民主主义,也像潮水一般涌入中国。在此期间,毛泽东对各种学说都涉猎过,对有些学说不仅从理论上探讨,而且付诸实际去实行。对各种学说的兼收并蓄,使毛泽东的内心充满了矛盾。他在1920年2、3月间给周世钊、陶毅的信中说到:“现在我于种种主义,种种学说,还都没有得到一个比较明了的概念。”⑥高凯、于玲主编:《毛泽东大观》,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3年4月第1版,第766页。正是这种认知结构中的内在矛盾推动着毛泽东进行理论和实践的双重探索,兴起于全国各地的工读互助团的破产,由他先后主编的《湘江评论》和《新湖南》周刊被查封,以及后来的“驱张”请愿运动未果和湖南自治运动的失败,使他认识到,所有这些主张都是理论上说得好听,事实上是做不到的。他在1920年11月给向警予的信中说:我“已看透了。政治界暮气已深,腐败已甚,政治改良一途,可谓绝无希望。吾人惟有不理一切,另辟道路,另造环境一法。”⑦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年谱(1893-1949)》上卷,北京:人民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12月第1版,第71页。所谓另辟道路,就是“从事于根本改造之计划和组织,确立一个改造的基础,如蔡和森所主张的共产党”。⑧毛泽东1920年11月对易礼容1920年6月30日致毛泽东、彭璜信的按语,见中国革命博物馆、湖南省博物馆编:《新民学会资料》,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年9月第1版,第92页。1921年1月21日,毛泽东给蔡和森复信说:“唯物史观是吾党哲学的根据”,“你这一封信见地极当,我没有一个字不赞成”。⑨《毛泽东书信选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年12月第1版,第15页。毛泽东后来回忆说,搞俄国式的革命,组织共产党,这是“山穷水尽诸路皆走不通了的”最后选择。毛泽东历史观的转变是中华民族思想变革的缩影,陈独秀在后来总结自己的思想转变时表示,自己也是从“举人、进士、状元郎”的个人追求转向了“康党、乱党、共产党”的救国道路。

二、把握毛泽东历史观的三个维度

唯物史观在中国的传播,不仅导致了人们的主导观念由“思想改造论”向“社会改造论”的转变,而且导致了诸如民众、阶级、社会结构(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等观念的流行,揭开了共产党人运用无产阶级宇宙观作为观察国家命运的序幕,这为我们分析毛泽东历史观转变的维度提供了坐标。

(一)毛泽东的群众观

严复和梁启超虽然提出了去君史、写民史、申民权的主张,但他们的心力说必然导致精英史观。梁启超说:“世界者何?豪杰而已矣,舍豪杰则无有世界。”①李华兴、吴嘉勋编:《梁启超选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11月第1版,第100页。从精英史观向民众史观的转变,对毛泽东来说是最刻骨铭心的。少年时代的毛泽东最感兴趣的是记述三皇五帝秦皇汉武这类书,他从萧三手中借过一本《世界英杰传》,书中描写的华盛顿、拿破仑、彼得大帝等人的事迹深深触动了他。还书时他表示,中国也要有这样的人物。1911年,他在学校墙上贴了一篇文章,提出一个救国方案,认为中国要有救,要请孙中山当总统,康有为做内阁总理,梁启超做外交部长。由于受到英雄史观的影响,青年毛泽东认为,观察历史关键是看巨夫伟人,他们是时代的代表,其他人都是伟人的附属品。在寻求历史主体的问题上,从崇拜英雄豪杰到坚信人民大众,是革命实践活动和当时社会的政治腐败教育了他。辛亥革命后,袁世凯乘机当了总统,当时,民众把他看作神武人物,认为他就是中国的华、拿(华盛顿、拿破仑),但转瞬间却变成了人人切齿的曹、莽(曹操、王莽),对国人打击极大。毛泽东认识到,把中国的命运捆绑在所谓英雄和大佬的身上,中国是没有希望的。俄国的十月革命,使毛泽东认识到,民众的力量才是决定历史走向的根本动力。他在《民众的大联合》中写道: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②《毛泽东早期文稿》,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11月第2版,第356页。号召民众起来掌握国家的命运。

要改造中国,首先要解决的是历史发展的动力问题。人民群众的历史活动与少数英雄人物的业绩相比较,哪方面更具有历史意义?这是历史观必须解决的重大的问题之一。1925年10月,毛泽东站在湘江橘子洲头向历史发问:“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此后,他用一生完满地交出了自己的答卷:“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③《毛泽东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第2版,第1031页。毛泽东以民众史观为原点,创造性地提出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总路线。他用民众史观来考察政治,明确指出,革命的政治是指阶级的政治、群众的政治,不是所谓少数政治家的政治。政治专门家们只是千千万万的群众政治家的领袖。同样地,人民群众也是革命战争的主体。毛泽东指出,中国革命是什么人去干呢?就是中国的老百姓。革命战争是群众的战争,只有动员群众才能进行战争,只有依靠群众才能进行战争。毛泽东对唯物史观的最大贡献是在群众史观方面,他终其一生都与圣贤史观、英雄史观进行斗争。1944年1月,他在致杨绍萱、齐燕铭的信中说:“历史是人民创造的,但在旧戏舞台上(在一切离开人民的旧文学旧艺术上)人民却成了渣滓,由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统治着舞台,这种历史的颠倒,现在由你们再颠倒过来,恢复了历史的面目,从此旧剧开了新生面,所以值得庆贺。”④《毛泽东书信选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年12月第1版,第222页。针对英雄史观,他提出群众是真正的英雄;他给陕西葭县县委的题词是“站在最大多数劳动人民的一面。”⑤高凯、于玲主编:《毛泽东大观》,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3年4月第1版,第766页。1964年9月,葭县改称佳县。共产党的路线就是人民群众的路线。针对圣贤史观,他提出六亿神州尽舜尧。1964年,他写了一首词《贺新郎·读史》,其中写道:“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盗跖庄蹻流誉后,更陈王奋起挥黄钺”。⑥《毛泽东诗词选》,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年9月第1版,第127-128页。不仅再次批判了英雄史观,而且重申了自己的群众史观。即使在文化大革命中,他也对林彪、陈伯达鼓吹的“天才史观”给予了无情的批判。毛泽东对自己一生中最欣赏的得意之笔就是“群众路线”四个字。

毛泽东说:“共产党的路线,就是人民的路线。”①《毛泽东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12月第1版,第409页。毛泽东把民众史观转变为共产党人的群众路线,全面地揭示了唯物史观就是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所谓群众路线,概括地说就是:一切为了群众,一切依靠群众,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群众路线中蕴涵的领导和群众的关系,是社会历史观中的基本问题之一。把社会主体系统区分出领导和群众两个方面,把处理好两个主体间的关系视为解决主体和客体关系的前提与核心,这是毛泽东对唯物史观和认识论的重大贡献。毛泽东把群众路线视为根本的认识路线其根据在于,社会实践始终是千百万人民群众的实践,认识来源于实践和认识来源于群众是统一的。人民群众作为认识主体是社会主体系统中的基本层次和基础层次。群众及其实践是直接经验的信息源,而领导和领导机关则是对其提供的原材料进行理论加工的“加工厂”。毛泽东指出:“任何英雄豪杰,他的思想、意见、计划、办法,只能是客观世界的反映,其原料或半成品只能来自人民群众的实践中。”②《毛泽东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6月第1版,第358页。群众和领导在感性认识和理性认识中起着不同的作用,“概念、判断的形成过程,推理的过程,就是‘从群众中来’的过程”,领导机关“把自己的观点和思想传达给别人的过程,就是‘到群众中去’的过程”,就是将领导机关加工成的产品“交由人民群众去考验”的过程。基于这种分析,毛泽东认为,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简单地说,就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③《毛泽东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6月第1版,第324页。

人的认识过程除了从实践到认识,又从认识到实践之外,还表现为从个别到一般,又从一般到个别。毛泽东指出:“这是两个认识的过程:一个是由特殊到一般,一个是由一般到特殊。”④《毛泽东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第2版,第310页。正如实践和认识的结合在群众路线中表现为领导和群众的结合一样,一般和个别的关系在群众路线中具体化为一般号召和个别指导相结合的过程,就是“从许多个别指导中形成一般意见(一般号召),又拿这一般意见到许多个别单位中去考验(不但自己这样做,而且告诉别人也这样做),然后集中新的经验(总结经验),做成新的指示去普遍地指导群众”。⑤《毛泽东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第2版,第900页。一般和个别相结合的认识过程在群众路线中被具体化为“形成正确的领导意见”和“领导意见见之实行”的秩序和过程。总之,在唯物史观的框架内,领导和群众相结合、实践和认识相结合、个别和一般相结合,这三者是内在统一的,其实质是把个体的和领导的实践融入人民群众的社会实践之中,把领导者和领导机关的认识和人民群众的认识统一起来。群众路线不仅把唯物史观同认识论统一起来,而且把唯物史观与认识过程的辩证法统一起来。

(二)毛泽东的生产力观

生产力是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这个观点是历史唯物主义的根本原理。其经典表达是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作出的,具体表述是:“无论哪一个社会形态,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的物质存在条件在旧社会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决不会出现的。”⑥《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6月第2版,第33页。这是历史唯物主义的一个核心观点,也是由马克思本人提出的生产力标准。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的科学原理是把握人类社会发展的钥匙,对一定历史条件下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矛盾运动的分析,是马克思主义说明该社会经济、政治制度产生、发展和变革的根本依据。事实证明,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是无产阶级政党从事革命和建设的根本指导思想。

毛泽东终其一生都十分重视唯物史观及其方法论的研究,他对马克思主义的生产力原理的运用与发挥,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毛泽东依据生产力原理明确指出,革命的目的就是为了解放生产力。1944年3月,他在谈到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时说:“我们搞政治、军事仅仅是为着解放生产力。学过社会科学的同志都懂得这一条,最根本的问题是生产力向上发展的问题。我们搞了多少年政治和军事就是为了这件事。马克思主义社会科学也主要是讲的这件事,讲生产力在历史上是如何发展起来的。”①《毛泽东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8月第1版,第109页。他在党的“七大”所作的《论联合政府》的政治报告中,明确地提出生产力标准:“中国一切政党的政策及其实践在中国人民中所表现的作用的好坏、大小,归根到底,看它对于中国人民的生产力的发展是否有帮助及其帮助之大小,看它是束缚生产力的,还是解放生产力的。”②《毛泽东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第2版,第1079页。从解放前夕到党的“八大”,毛泽东多次号召全党实现工作重心转向经济建设。在党的“八大”期间,毛泽东在同外宾谈话中谈到斯大林肃反的教训时说:“客观形势已经发展了,社会已从这一个阶段过渡到另一个阶段,这时阶级斗争已经完结,人民已经用和平的方法来保护生产力,而不是通过阶级斗争来解放生产力的时候,但是在思想上却没有认识到这一点,还继续进行阶级斗争,这就是错误的根源。”③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综合研究组、《党的文献》编辑组编:《三中全会以来的重大决策》,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4年10月第1版,第22页。毛泽东关于唯物史观的这些精辟见解,为他的后继者邓小平等老一代革命家实现工作中心的转移,奠定了思想基础。

第二,毛泽东明确指出,新的生产力是建立和巩固新社会的物质技术基础。1944年8月,毛泽东在给秦邦宪的信中指出:“民主革命的中心目的就是从侵略者、地主、买办手下解放农民,建立近代工业社会。”“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基础是机器,不是手工。我们现在还没有获得机器,所以我们还没有胜利。如果我们永远不能获得机器,我们就永远不能胜利,我们就要灭亡。现在的农村是暂时的根据地,不是也不能是整个中国民主社会的主要基础。由农业基础到工业基础,正是我们革命的任务。”④《毛泽东书信选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年12月第1版,第237、239页。在这里,毛泽东结合中国的具体国情,清晰地阐明了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基本原理。

第三,毛泽东以生产力发展为根据,全面论证了新民主主义社会要广泛发展资本主义的问题。毛泽东在党的“七大”所作的报告里,几次提到不要怕发展资本主义的问题。他认为,中国共产党所要建立的新民主主义的经济,私人资本主义经济不但在其中占有应有的一席,而且应广泛加以发展。毛泽东明确指出:“民族压迫和封建压迫残酷地束缚着中国人民的个性发展,束缚着私人资本主义的发展和破坏着广大人民的财产。我们主张的新民主主义制度的任务,则正是解除这些束缚和停止这种破坏,保障广大人民能够自由发展其在共同生活中的个性,能够自由发展那些不是‘操纵国民生计’而是有益于国民生计的私人资本主义经济,保障一切正当的私有财产。”毛泽东还解释了“有些人不了解共产党人为什么不但不怕资本主义,反而在一定条件下提倡它的发展”的问题,毛泽东回答说:“拿资本主义的某种发展去代替外国帝国主义和本国封建主义的压迫,不但是一个进步,而且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过程。它不但有利于资产阶级,同时也有利于无产阶级,或者说更有利于无产阶级。现在的中国是多了一个外国的帝国主义和一个本国的封建主义,而不是多了一个本国的资本主义,相反地,我们的资本主义是太少了。”⑤《毛泽东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第2版,第1058、1060页。毛泽东在“七大”上不止一次地强调要发展资本主义,其依据正是马克思的生产力标准,从生产力发展的角度看,资本主义是一种比封建主义更为优越的生产方式。在当时,明确提出发展资本主义,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三)毛泽东的阶级观

列宁在《卡尔·马克思》一文中说:“马克思主义提供了一条指导性的线索,使我们能在这种看来扑朔迷离、一团混乱的状态中发现规律性。这条线索就是阶级斗争的理论。”⑥《列宁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6月第3版,第426页。毛泽东自觉地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方法,他把阶级斗争看作历史前进的动力,把以往几千年的文明史看成是阶级斗争的历史。他指出:“阶级斗争,一些阶级胜利了,一些阶级消灭了。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几千年的文明史。拿这个观点解释历史的就叫做历史的唯物主义,站在这个观点的反面的是历史的唯心主义。”①《毛泽东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第2版,第1487页。很显然,马克思主义的阶级观在毛泽东的历史观中占有重要的地位。

毛泽东最初接受马克思主义关于阶级和阶级斗争的理论,大约是在1920年夏季。他后来回忆到:“记得我在1920年,第一次看了考茨基著的《阶级斗争》、陈望道翻译的《共产党宣言》,和一个英国人作的《社会主义史》,我才知道人类自有史以来就有阶级斗争,阶级斗争是社会发展的原动力,初步地得到认识问题的方法论。可是这些书上,并没有中国的湖南、湖北,也没有中国的蒋介石和陈独秀。我只取了它四个字:‘阶级斗争’,老老实实地来开始研究实际的阶级斗争。”②《毛泽东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12月第1版,第378-379页。自从毛泽东接受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理论并将其作为“认识问题的方法论”,他就把它作为最基本的思想方法来看待。在其长期的革命生涯中,在其对社会的认识和改造中,他总是把树立阶级和阶级斗争的观点放在十分重要的地位。他在《关于农村调查》一文中说:“对立统一,阶级斗争,是我们办事的两个出发点。”“我们一定要把握住这方面的观点,这种观点,就是对立统一和阶级斗争。”③《毛泽东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12月第1版,第380、381页。在1941年10月30日的思想方法问题的报告中,毛泽东也是把阶级分析方法作为与对立统一规律相提并论的基本的思想方法来看待的,他说:矛盾的统一与阶级斗争,一是辩证唯物论,一是历史唯物论,矛盾的统一就是辩证法,辩证法运用在社会方面就是历史唯物论。全国解放后,在致友人章士钊的一封信中,他说:“大问题是唯物史观问题,即主要是阶级斗争问题。”④《毛泽东书信选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年12月第1版,第602页。1956年,他在同外国代表团的谈话中说,我们党做农民工作,开头没有成功,因为那时是“从平面看农村,不是立体地看农村,就是说,不懂得用阶级观点看农村。后来掌握了马克思主义,才用阶级观点看农村”。⑤《毛泽东选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7年4月第1版,第306页。毛泽东的上述认识是抓住了马克思主义的根本的。在马克思主义中,阶级分析方法确是历史唯物主义的一个基本点,它是同对立统一规律一样重要的方法。

毛泽东的阶级观是以马克思主义的经济分析为基础的,马克思和恩格斯认为,阶级是特定时代经济关系的产物,并由此科学地阐明了阶级和阶级斗争发生、发展和消亡同生产发展的一定历史阶段相联系。列宁根据马克思和恩格斯的一贯思想,给阶级下了一个完整的定义:“所谓阶级,就是这样一些大的集团,这些集团在历史上一定的社会生产体系中所处的地位不同,同生产资料的关系(这种关系大部分是在法律上明文规定了的)不同,在社会劳动组织中所起的作用不同,因而取得归自己所支配的那份社会财富的方式和多寡也不同。所谓阶级,就是这样一些集团,由于它们在一定社会经济结构中所处的地位不同,其中一个集团能够占领另一个集团的劳动。”⑥《列宁全集》第3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年10月第2版,第13页。列宁的这一定义深刻地揭示了阶级的基本特征,阶级其实就是一定生产关系的体现。毛泽东在一系列历史文献中,对发展马克思主义关于阶级和阶级斗争理论问题作出了重要贡献。

第一,他反复强调在划分社会阶级时,要严格区分生活资料和生产资料,他指出:“人们为着要生活,就要生产生活资料,例如粮食、衣服、房屋、燃料、器具等。人们为着要生产生活资料,就要有生产资料,例如土地、原料、牲畜、工具、工场等。”⑦《毛泽东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8月第1版,第55页。针对工作人员对生产关系和使用关系不加区分,将其都作为划分阶级的标准等问题,毛泽东致信刘少奇,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生产关系和使用关系等方面,进一步阐述了阶级划分的标准问题。他写道:“所谓生产力,是指劳动者和生产资料(亦称生产手段)两部分。”“所谓生产关系,是指人们对生产资料的所有关系,即财产的所有权关系。生产资料的使用,例如农民使用(租用)地主的土地,只是地主对于土地的所有关系的结果,这种所有关系表现为佃农对地主的隶属关系(人与人的关系),即是生产关系。过去许多同志在这个问题上犯了二元论(甚至是多元论)的错误,将生产关系和使用关系并列,又将生产资料与生活资料并列,作为划分阶级的标准,把问题弄得很糊涂,划错了许多人的阶级成分。”①《毛泽东文集》第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6月第1版,第63-64页。

第二,毛泽东指出,调查研究的最基本的方法是阶级分析方法,调查研究的真正目的是深入地把握社会的阶级构成及其相互关系,为革命制定正确的路线和政策。他指出,“用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即阶级分析的方法,作几次周密的调查,乃是了解情况的最基本的方法。只有这样,才能使我们具有对中国社会问题的最基础的知识。”②《毛泽东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第2版,第789页。1925年底至1926年9月,毛泽东先后发表了《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中国农民中各阶级的分析及其对于革命的态度》、《国民革命与农民运动》等文章,又在农民运动讲习所中主讲“农民问题”,从经济、政治和思想文化等方面理清了中国社会最基本的阶级关系。他指出,在经济方面受剥削最惨的就是农民,农民不仅受地主阶级重租、重息(高利债)的剥削,受土豪劣绅与贪官污吏的重捐、预征钱粮等项的盘剥,而且财政上军阀政府每年几万万元的消耗,90%都是直接、间接从地主阶级驯制下的农民身上刮来的,自帝国主义侵入中国后,敲骨吸髓的各项赔款,最终也主要压在农民身上。帝国主义、买办阶级、军阀和乡村地主阶级组成了一个剥削同盟。地主阶级是这一同盟的社会基础。从政治方面看,“中国的政治,可说是地主阶级的政治”,③《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资料选编》,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年11月第1版,第194页。各级政府乃至军阀不过是乡村封建阶级的首领和代表。由此,他提出农民问题乃是民主革命的中心问题,中国革命实质上是农民革命,农民问题不解决,其他各阶级的问题也无法解决。毛泽东正是在对农村阶级关系结构乃至整个中国社会的基本阶级结构的分析中,找到了主要的敌人和主要的革命力量,找到了解决中国社会主要矛盾的突破口,看到了无产阶级领导下的农民革命在挖掉封建宗法社会的经济基础、改造中国整个社会的上层建筑结构中的巨大历史意义,抓住了把中国革命引向胜利的关键环节。尽管当时尚处于大革命时期,武装斗争和土地革命还未正式提到全党面前,但毛泽东对中国社会阶级结构的条分缕析,在逻辑上已蕴含着中国革命的重点在农村,走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是势所必然。

第三,正确理解中日间民族矛盾和国内阶级间矛盾的关系,坚持统一战线和阶级路线的内在一致性。在抗日战争时期,统一战线教育和阶级教育的关系,始终是中共在制定路线方针政策中反复遇到的一个难点问题。党内的正确倾向与错误倾向的分歧,出现的“左”的和右的错误倾向,都与怎样对待和处理这两者的关系直接相关。皖南事变发生后,党内部分同志把它视为“四一二事变”和“马日事变”的重演,认为整个资产阶级已经或快要叛变了,工农小资产阶级的苏维埃时期又要到来了,提出要停止统一战线的教育和政策,用阶级教育代替之。针对这种倾向,他及时发电报指出,在现时提倡土地革命是非常错误的,这样将使我们党孤立起来。认为在统一战线教育以外另有所谓与统一战线教育相对立的阶级教育,在现时应该强调起来,而不知道统一战线教育即是阶级教育。在抗日战争时期,统一战线政策就是我们党的阶级政策,就是我们党用阶级观点立体地分析中国社会各阶级和阶层而制定的路线和政策,除此以外,并无所谓另外单独的阶级政策。④《毛泽东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第2版,第784-785页。

三、全面的历史的方法论原则

毛泽东早在1920年就意识到唯物史观是认识社会问题的方法论,他在《如何研究中共党史》一文中,进一步明确地提出,马克思主义的根本的方法“就是全面的历史的方法。我们研究中国共产党的历史,当然也要遵照这个方法”。⑤《毛泽东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12月第1版,第400页。坚持真理与价值的统一,是唯物史观的基本方法论原则,是中国革命和建设取得胜利的关键所在。不过,这需要分析和发挥。

在实践活动中,人们不仅要认识真理,而且要创造价值。真理和价值是人类活动的两个基本要素和尺度。马克思指出:“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建造,而人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处处都把内在的尺度运用于对象;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6月第2版,第47页。这就是说,动物的活动只有一个尺度,而人的活动则有两个尺度。一个是外在的尺度,即活动对象的本质和规律,它表现为认识和实践中的真理尺度。另一个是人的需要和目的,即价值尺度。在人的历史活动中,起作用的不仅有真理尺度,而且有价值尺度。真理尺度衡量人对事物的规律的把握程度,价值尺度则权衡事物对人的需要的满足程度。

马克思主义哲学立足于科学的实践观,深刻地阐明了真理与价值在人类历史活动中的统一,并把坚持这种统一作为唯物史观自身固有的本质要求,因而它是把科学性和革命性内在地结合在一起的理论学说。马克思主义哲学公开申明自己始终代表无产阶级和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把实现人类的彻底解放作为根本的价值目标和历史使命。中国共产党作为马克思主义的政党,是以全心全意为中华民族的解放、振兴和发展为根本宗旨的,它内在地要求其理论和实践必须坚持真理和价值的高度统一。毛泽东思想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同中国实际相结合的产物,是坚持真理和价值相统一原则的光辉典范,鲜明地体现在其理论结构并贯穿于其基本原理之中。

邓小平指出:“毛泽东同志倡导的作风,群众路线和实事求是这两条是最根本的东西。”②《邓小平文选》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年7月第1版,第45页。那么,真理与价值相统一的原则是怎样融汇于群众路线和实事求是这两点的呢?众所周知,群众路线的核心是群众观点,群众观点即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的观点是唯物史观的根本点,群众路线的核心是历史观问题。毛泽东在《论合作社》一文中说:“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想问题从群众出发而又以群众为归宿,那就什么都能办好。”从群众出发就是从群众的利益和需要出发,就是从群众的愿望和觉悟程度出发。一切从人民的利益出发,一切向人民负责,这是共产党全部活动的根本宗旨,这是讲的价值观。群众路线也是共产党人的真理观,毛泽东说:“群众的意见与经验一定要作为我们政策的基础。因为人民能教给我们许许多多的事情。我们的任务就是听从他们,学习并了解他们的经验、愿望、批评,确定他们所需要的东西的总和,再作为政策交还给他们。”站在唯物史观的高度,从价值观与真理观统一的角度来理解群众路线,是毛泽东的根本思路。毛泽东把马克思主义关于人民群众历史作用的原理运用于党的全部工作,从历史观的高度提出了群众主体论,从而找到了把价值观与真理观统一起来的主体承担者。毛泽东总是一方面强调“一切从实际出发”,另一方面强调“一切从人民的利益出发”,并坚持把这两者的一致性作为制定路线和政策的出发点。他还谆谆告诫全党:我们必须随时准备坚持真理,因为任何真理都是符合于人民利益的;我们必须随时准备修正错误,因为任何错误都是不符合于人民利益的。③《毛泽东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第2版,第1095页。

实事求是是我们党的思想路线,它不仅是认识论和真理观,而且与历史观与价值观紧密相联。从唯物史观的高度来把握实事求是,“实事”既包括客观存在着的自然事物、地理环境这类的事实,也包括人们的需要、利益、理想的意图这样的事实。对于领导者来说,人民群众的需求和愿望,也是一个不以自身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事实,需要领导者去科学地认识和正确地对待。只有从上述这两方面的“实事”出发,才能真正把握人类历史发展的规律。在社会历史领域,人们的需要、利益和价值选择本身并不是外在于历史必然性的东西。所以,“求是”既包括自然界固有的客观规律,也包括人类历史发展中的必然性,这种必然性是存在于人们的实践活动中的,包括人们的需要、利益、价值追求等主体要素同样构成历史必然性的重要方面。马克思曾经指出,人们为之奋斗的一切,都同他们的利益有关。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6月第2版,第187页。坚持实事求是原则,实质上是从人的自觉的活动中探求隐藏在目的背后的“物质动因”,从人类世代相续的活动中把握推动历史前进的利益链条和价值选择。它告诉人们,需要及其价值尺度是人类历史发展因果联系中的必要因素。揭示历史必然性(即探求历史事实中的“是”)的过程,本身就包括梳理人在实践活动中是怎样将对象的尺度和人的价值尺度辩证统一的历史过程。所以,价值尺度作为人的活动的内在尺度,不仅包括在“实事”之中,而且包括在历史发展规律之中。实事求是的过程,是科学性和价值性相统一的过程。这个过程从起点到终点都包含了真理尺度和价值尺度的统一。换言之,唯物史观是把真理观和价值观统一起来的枢纽,只有站在唯物史观的高度,才能真正做到在实事求是过程中把两个尺度统一起来。

坚持真理观与价值观的统一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本质特征,将这种统一自觉地运用于中国革命和建设的伟大实践中,是毛泽东运用和发挥唯物史观作出的重要贡献。

第一,坚持价值观与真理观的统一,是实现政治路线和思想路线统一的保证。中国共产党成立后,在制定中国革命的方略问题上,曾先后提出过三种方案,第一种方案是在极“左”思想指导下的“一次革命”论,第二种方案是在右倾思想指导下的“二次革命”论,第三种是以毛泽东为代表提出的新民主主义论,并在革命实践中获得成功。原因是符合历史发展的必然性,体现人民群众的需要,代表了人民群众的意志和愿望,是价值目标与真理目标的统一。

1941年,毛泽东曾对政治路线和思想路线的内在关系作过透彻的分析,指出,马克思说人比蜜蜂不同的地方,是人在活动之前早已有了活动的图样,我们搞中国革命也须先有中国革命的图样,“这些图样不是别的,就是我们在实践中得来的关于客观实际情况的能动的反映”。①《毛泽东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12月第1版,第344页。1953年春,毛泽东在总结中国革命经验时说:1942年全党整风,才真正找到了一条根本的指导原则,也可以说是中国革命胜利的道路,这就是主观和客观相一致。②薄一波:《尊敬和怀念——献给党诞生六十周年》,《人民日报》1981年7月3日,第3版。对于这条原则,我们必须从价值观和真理观统一的角度去理解。主观和客观相一致,不仅是对认识的要求,更重要的还在于使价值目标的选择服从客观真理。

第二,把价值追求建立在真理追求的基础上,处理好长远目标和现行目标的关系。中国共产党成立后,党内在价值取向上的争论,集中表现在民主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的关系方面。由于不能正确处理这两者的关系而造成的价值目标选择的失误,是党内产生“左”的或右的倾向性错误的重要思想根源。毛泽东指出,由于中国革命的两重任务,即民主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都担负在中国共产党的肩上,所以“只有认清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的区别,同时又认清二者的联系,才能正确地领导中国革命”。③《毛泽东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第2版,第652页。

毛泽东反复告诫全党要正确把握和处理“中国革命的现在阶段和将来阶段的关系”,是由于党在这个问题上付出过惨重的代价。王明路线的实质,是夸大资本主义在中国经济中的比重,夸大中国民主革命中反资产阶级斗争、反富农斗争和所谓“社会主义革命成分”的意义(参见《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④《毛泽东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第2版,第962页。在主观上是急于超越民主革命,结果使革命遭致严重的失败。有鉴于此,毛泽东明确指出,一切共产党人必须认真地为新民主主义革命而奋斗,如果轻视它或不准备为它付出自己的鲜血和生命,而又空谈什么社会主义,那就有意无意地背叛了社会主义。为了克服党内“左”倾空谈家的影响,毛泽东从真理观和价值观的统一上分析了两个革命阶段的关系:“民主主义革命是社会主义革命的必要准备,社会主义革命是民主主义革命的必然趋势。”⑤《毛泽东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第2版,第651页。他认为,共产党人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人民大众的根本利益而奋斗。“根本利益”不仅包括人民群众的长远利益,而且包括现实利益。离开了为人民群众的现实利益而奋斗,必然就会在根本利益上损害人民群众。就此而言,为人民群众的现实利益而斗争,本身就是根本利益与现实利益的统一、真理和价值的统一。基于这种认识,毛泽东提出了区分共产党人的最终理想和现行政策的极端重要性。他说,严肃地保持共产党人的纯洁性和保护有益的资本主义成分,是我们在抗日和建设民主共和国时期不可缺一的任务。在这个时期内,一部分共产党员被资产阶级所腐化是可能的,“我们必须和这种党内的腐化思想作斗争;但是不要把反对党内资本主义思想的斗争,错误地移到社会经济方面,去反对资本主义的经济成分”。①《毛泽东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第2版,第793页。为此,他在《新民主主义论》中提出,应当把共产主义的思想体系和社会制度的宣传,同对于新民主主义的行动纲领的实践区别开来。

第三,从价值观与真理观的统一出发,自觉提出并解决党性和科学性的统一问题。解放后,毛泽东有一次在谈到《毛泽东选集》时说,这是血写的著作,《毛泽东选集》里的这些东西是群众教给我们的,是付出了流血牺牲的代价的。②董边、镡德山、曾自编:《毛泽东和他的秘书田家英》,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89年12月版,第19页。这血的代价,其中也包括由于党性和科学性的背离所付出的部分。

在党的历史上,用所谓党性来取代、践踏科学性而危害革命事业的例子是不少的。王明在“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化”的口号下,在政治上混淆民主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的界限,污蔑坚持正确路线的同志是“右倾机会主义”和“富农路线”;在组织上拉帮结派,对持不同意见的人进行“残酷斗争”、“无情打击”;在思想上攻击“理论联系实际”的原则是“狭隘经验论”,提出“凡是马恩列斯的话必须遵守,凡是共产国际的指示必须照办”的教条主义的公式,使革命人民付出了血的代价。为此,毛泽东指出,教条主义者“什么都学习俄国,当成教条,结果是大失败”,他们“革命办法没有搞对,党内关系没有搞对,使革命遭到了很大的损失”。③《毛泽东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6月第1版,第79页。此外,毛泽东还对那种空喊革命、把政治和经济对立起来的“左”的空谈家作了深刻的批判。“左”的空谈家们不懂得经济工作是支持长期战争的基本条件,他们轻视经济工作,鄙视经济工作者,“见到谁谈经济建设,就要骂为‘右倾’”。④《毛泽东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第2版,第119页。对此,他深刻地指出:“离开经济工作而谈‘革命’,不过是革财政厅的命,革自己的命,敌人是丝毫也不会被你伤着的”,认为这些空谈家是“中了董仲舒们所谓‘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这些唯心的骗人的腐话之毒”的结果。⑤《毛泽东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12月第1版,第465页。

党性和科学性虽然是两个不同的范畴,但在本质上它们又是相互联系和统一的,它们同是人民群众根本利益的集中体现。真正的党性原则之所以不同于“左”的或右的立场,就在于它是以承认科学性原则为前提的。如果混淆真理尺度和价值尺度的界限,用价值尺度等同和代替真理尺度,或者把两者对立起来,用价值尺度排斥、抹杀真理尺度,到头来只能是革自己的命。极“左”思潮在一定时期内所以能够践踏科学性,就是因为它带有革命色彩,惯于拿大帽子吓唬人。因此,必须用马克思主义的思想武器剥下它的假革命的面具。毛泽东指出,这种唱革命高调的人,大都是党性不纯或没有党性的人。他们往往是搞宗派活动的人,借革命以营私,破坏党和人民的利益以达到个人目的。表现在政治上的极“左”思潮是小资产阶级思想意识的反映,是小资产阶级所固有的狂热性和片面性的表现。从学风上看,他们多数是教条主义者,对马克思主义“虽然读了,但是消化不了”,只知生吞活剥地谈外国,靠背得烂熟的典章词句来吓人。毛泽东指出,对付这种人的“最尖锐最有效的武器只有一个,那就是严肃的战斗的科学态度。共产党不靠吓人吃饭,而是靠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真理吃饭,靠实事求是吃饭,靠科学吃饭”。⑥《毛泽东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第2版,第797、835-836页。因此,肃清教条主义地对待马克思主义的恶习,的确是坚持党性和科学性统一的有效途径。而所谓“严肃的战斗的科学态度”说到底就是坚持真理观和价值观的统一,“左”的东西貌似革命、激进,而实际上,由于割裂了真理尺度与价值尺度的统一,其革命外衣下包藏的却是极不合理、极不革命的价值目标。

价值观和真理观的统一不是抽象的,而是在不同历史阶段上的统一。全国解放后,指导思想上的“左”倾和经济建设上的急于求成,都曾经给党和人民的事业造成了损害,这个教训是沉痛的。在历史新时期里,以邓小平为代表的党的领导集体,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立场上,冷静地总结了正反两方面的历史经验,全面恢复和发展了党的实事求是的科学思想路线,提出了社会主义处在初级阶段的理论。提出了“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基本路线,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恢复并发展了毛泽东关于价值观和真理观统一的卓越思想。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理论既是引导人民团结奋斗的科学指针,也是中华民族在新时期的崭新价值体系。笔者曾在以前发表过的文章中阐述过,在此可以进一步加深理解,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坚持真理观与价值观的统一,对于我们坚持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坚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都是至关重要的。有鉴于此,全面总结我们党坚持真理观与价值观统一方面的历史经验,在理论上和实践上都具有重大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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