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歧与演化：邻避冲突的博弈分析∗

文／夏志强 罗书川

分歧与演化：邻避冲突的博弈分析∗

文／夏志强 罗书川

摘要：在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中，邻避冲突日益成为影响我国社会稳定和城乡和谐发展的重要因素。全面理解和纾解邻避冲突，要求我们的关注点不应局限于“冲突后”的对策分析，而应回归到“冲突本身”，比如产生冲突的分歧以及冲突演化等通过运用博弈分析工具对相关事件的分析，可以看出：邻避冲突的根本分歧在于地方政府和邻避居民获知的邻避项目信息不对称，对邻避项目的风险认知存在错异而地方政府的机会主义策略不仅错失消除分歧的最佳时机，反倒激化了冲突。鉴于此地方政府应从消除分歧的预防措施和化解冲突的治理措施两方面入手，有效地纾解邻避冲突。

关键词：邻避冲突；完全信息动态博弈；演化博弈

一 引 言

伴随着世界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不少国家和地区相继出现了居民抵制某些市政设施建设的现象，这种现象肇始于1970年代的美国。随即西方学者便着手研究因环境保护问题诱发的群体性抗建事件，欧海尔（Michael O’Hare）首次提出了“邻避设施”的概念，[1]特指称那些能够带来整体性社会利益，却集中对附近居民产生负外部效应（Negative Externality）的设施该类设施在兴建中往往引起接受地居民的强烈抗议，为了使设施“不要设在我家后院（Not In My Back Yard，缩写为NIMBY）”，他们自发组织了邻避运动

近年来，我国各大城市几乎每年都出现邻避冲突。从2007年厦门PX事件的“散步抗议”，到2012年四川什邡反对钼铜项目事件的“街头抗争”再到2014年余杭抗建垃圾焚烧厂事件的“警民冲突”，抗议方式从温和逐渐走向激进，抗议情绪由理性逐渐变为非理性，抗议性质也由伸张权利恶化为群体性事件。当前，我国城市化进程显著加快，原有的市政设施越来越难以满足城市生活的要求，政府不得不大量兴建或扩建市政设施。而机场、火电站、核电站、污水和垃圾处理场等等“邻避”类基础设施的建设，不仅挑战着邻避居民的环保意识和环境权利，甚至还或明或暗地威胁着他们的生存空间和相关利益。可以预见，邻避冲突将是我国未来城市建设和地方政府管理实践中必然面临的严峻挑战。

随着邻避冲突的日渐增多，邻避问题也成为学者研究的热点。不过，仔细梳理这些研究可以发现，它们在论证时空的选择上，大多都倾向于“冲突后”，忽视了对 “冲突本身”的全过程，尤其是“冲突前”和“冲突中”的分歧及其演化规律的考察，导致对邻避冲突全貌认识“前后断裂”，进而使成因的说服力和对策的有效性大打折扣。从发生学的角度看，邻避冲突是诸多因素引起的，因此，博弈论为解读邻避冲突全貌、分析各主体之间的冲突缘由及合作条件提供了直接的方法。

本文尝试建立一个邻避冲突的博弈模型，该模型基于以下基本假设：1.假设邻避冲突的参与主体包含政府、民众、新闻媒体，以及环保组织等等，他们的利益诉求的强度和指向也不尽一致。但邻避冲突的主体主要是政府和邻避居民。为了简化博弈模型构建，只设两个主体，即博弈方G、博弈方P，分别代表地方政府和邻避居民。2.假设博弈方在每次选择节点都有两个可选策略。G对邻避设施有两种策略：建设、不建；P对G的建设也有两种策略：抗建、允建；G对P的抗建也有两种策略：续建、停建，依此类推。3.政府G的基本职能是保护公民财产，维护公共秩序，促进公共利益最大化，为社会发展创造一个良好的公共环境。但政府同样囿于“经济人”假设，也会遵循“成本—效益”原则追求地方政府部门的利益最大化。4.邻避居民P同样是 “经济人”，以实现自我利益最大化为目标，希望通过协商甚至抗争来解除邻避设施带来的危机，或者在抗争中获得足够的利益。

二 基于完全理性和信息对称条件下的动态博弈

（一）邻避型完全信息动态博弈模型

在现实生活中，邻避冲突一般都是在邻避设施建设中引发的。现在假定G与P拥有完全理性，在信息完全对称的情况下，他们的动态博弈模型如图1：

图1 邻避型完全信息动态博弈扩展形

图1中，得益数组中前者表示地方政府的得益，后者表示邻避居民的得益。R1为邻避项目建成后为地方政府带来的社会和经济效益；R2为邻避项目建成后邻避居民所享有的邻避补偿；C1为地方政府未建成邻避项目所带来的包括市政不便、执政能力受质疑等方面的负面影响折现；C2为地方政府遭受抗建后继续建设将面临邻避冲突的社会风险成本，可以看作是发生邻避冲突后，经评估给当地造成的社会经济总损失；C3为邻避项目建成后邻避居民所预期要承担的风险成本，如产业受损、房产贬值、心理不悦等；C4为邻避居民实施抗争行动（比如“散步”、规模性聚集、围堵道路等）所承担的成本，主要包括冲突中抗争人群伤亡后所承担的医疗费，还包括抗争人员的心理压力、从事其他活动的机会成本等。I1为地方政府建成邻避项目所需的投资成本；I2为邻避项目中途停建时已投入的沉没成本。在每一个抗争回合，由于谈判费用和时间成本等，双方的得益都要打一个折扣，故引入消耗系数δ(0<δ<1)。且成立I1>I2，R1>C1。

（二）邻避型完全信息动态博弈模型分析

首先，邻避居民是在地方政府选择“建设”后才参与到博弈中来的。因此从居民第二次抗争时就可以看作是原博弈的子博弈。理论上讲，子博弈中抗争有可能无休止的发生，但作为完全理性的博弈双方，他们拥有完美的理性意识、分析推理能力、识别判断能力和准确行为能力等素质。同时双方的得益信息又是共同知识，双方都将发现自己得益是抗争次数n的递减函数。因此，双方都会竭力避免下一次抗争的发生。根据逆推归纳法，子博弈的完美纳什均衡解是（续建，被迫接受），即邻避居民第一次抗争后更倾向选择允建策略。此时，原多阶段博弈就转化为了n=1的等价博弈。

其次，由上述模型可得，地方政府和邻避居民的心智模型（包含博弈方的决策规则和行为逻辑）：①当R1-I1>-C1且R2-C3>0时，即地方政府建设此项目能抵消无此项目的负面影响，并且邻避居民接受了合理的邻避补偿，则建设就是地方政府的严格占优策略，对于居民也是得偿所失的，因此（建设，允建）构成本博弈的一个帕累托上策均衡。②当R2-C3<-C4时，邻避居民将持续采取抗争行动，这时地方政府若停建，其得益为-C1-I2，若执意建设直至项目完成，其得益为R1-I1-C2；如前者得益大于后者，则（停建，抗建）为最终的子博弈完美纳什均衡结果；反之，（续建，抗建）为事态演化的子博弈完美纳什均衡结果（这种情况很难出现，因为续建的风险成本巨大）。

由于完全信息动态博弈的信息结构在得益信息方面是对称的，完全理性又意味着博弈双方能准确预知各方面的信息和风险，自利动机总能驱使博弈方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策略。照这样的分析逻辑，博弈结论应该是：邻避冲突不会发生，或者说能被避免发生。然而，这与频繁发生的冲突现实不符合，原因恰恰在于预设的“博弈方完全理性”和“信息完全对称”之博弈环境。现实中，政府对邻避居民所承担的社会成本C3存在着信息匮乏问题，且政府和居民的对C3估值严重不对称。具体而言，地方政府认为邻避项目是有很强公益性的，在项目论证科学，环评合规的基础上，邻避居民承担的社会成本C3是很小的、可控的，从而R2-C3>-C4，因此政府想当然地以为附近居民不会反对，或者不会强烈反对。可是，随着公众健康、环保等权利意识的觉醒和强化，加之不少如“癌症村”等不完善邻避设施造成的负面效应，他们对邻避设施建设中和建成后所可能带来的污染以及对财产权利的威胁极为敏感，C3相应地高涨了，继而R2-C3<-C4。当政府拟建邻避项目时，邻避居民便会联合起来进行抗议行动。当人数规模增加到一定程度影响到公共秩序时，邻避冲突正式爆发了，地方政府承受维稳和舆论的体制内外压力，被迫易址或叫停兴建中的邻避项目，给政府、承建企业和社会民众等造成了巨大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的损失。

（三）邻避型完全信息动态博弈模型对预防冲突的启示

第一，对于邻避项目给居民带来的净收益R2-C3，博弈双方的认知存在巨大错异，这是产生冲突的现实原因。政府认为收益值为正而居民认为收益值为负，甚至还小于抗争收益-C4，其根本分歧点在于对成本C3的理解基于城市整体价值判断和科学理性等因素的考量，政府对风险认知长期以来倚重于专家决策然而“在风险问题上专家和普通人的恒久分歧是所有社会科学中最有趣的难题之一”，[2]他们从技术和概率角度做出的垃圾焚烧、噪音污染电磁波辐射等可以接受的结论在居民看来是不可忍受的。因为，居民对C3的认知还包括更为复杂的主观感知的风险成本。不公正体验就是其中之一，邻避设施的本质特征在于负外部性，即它的效益为全体社会所共享，但负外部效果却由附近的居民来承担。[3]这种成本和收益分配的极度不对称容易使邻避居民产生“既然收益是大家的，为何偏建在我家后院”的不公平感和相对剥夺感，并因此累积抵制情绪此外，主观风险成本还表现为居民对一种不确定性、威胁性的未来所承受的心理压力，当这种压力达到一定程度也会造成抗拒心态继而引发抗争行动。

第二，明确了邻避冲突发生可能性与各因素的相关性，P（邻避冲突）=f（R2、C3 C4）。居民对邻避设施的态度直接由邻避补偿R2、风险成本C3与抗争成本C4这三个参数的综合量值决定。更进一步，冲突的可能性与R2、C4呈负相关，与C3呈正相关。因此，政府应当合理提高R2、C4，降低C3。基于效用选择函数理论，某项目带来的效益超出了自身引发的损失，在风险中立的情况下理性经济人就可能会接受该项目。所以，政府和营建企业应适度提高周边居民的邻避补偿R2，包括现金补偿和实物补偿、资产保值、应急基金等非现金补偿，尽管这些未必能保证居民支持邻避设施的建设，但对居民的态度转变有重要影响。[4]提高C4就要求政府加大对冲突的恶意组织者、谣言散布者等蓄意引发冲突的人员依法惩戒，以纠正邻避居民的“法不责众”的从众心理和“按闹分配——不闹没有、闹了才有；小闹小得、大闹多得”的抗争心理。[5]当然也应注意，部分邻避主义者充当着邻避居民的意见领袖，引导居民进行和平诉求，迫使政府与居民平等协商，对此，政府不能“一网打尽”，要重视并合理利用他们在邻避居民这类非正式组织中的作用。此外，通过惩戒来提高邻避居民的抗争成本的方法需警惕长期压制可能导致的“积怨”反弹，故仅能作权宜之计。风险认知因素是引起邻避冲突的显著因素，风险成本C3与冲突发生可能性有很强的相关性，因此最有效的方法就是降低C3。搭建政府、专家和民众三方的资源、信息共享与沟通平台，完善听证会、研讨会等公众参与机制，构筑决策信息和环境信息全面公开、公正和公平的博弈环境，将有助于降低邻避居民对风险成本的预期值。

三 基于有限理性和信息不对称条件下的邻避型鹰鸽博弈模型

（一）邻避型鹰鸽博弈模型

如上所述，基于完全理性和信息对称的博弈假设得出的结论有时与邻避现实相悖，因为这样的假设与现实情况不符。在现实中，地方政府与邻避居民都不可能做到完全理性，也不可能完全实现信息对称。有限理性意味着博弈方的分析、判断、预测等能力不再完美，往往不能一开始就寻到最优策略，而是在博弈过程中学习、模仿、试错来寻找最优策略，也就是说均衡是不断调整和改进而不是一次性选择的结果。决定“试错”的博弈方的有限理性体现为：其一，地方政府行为的理性有限。地方政府是由官方群体构成的，相关人员具体包括当地政府官员、警察、政府聘用的环评专家等等，他们在项目论证和决策中做不到完全理性，甚至会受到自身利益驱使而背离他们的公共角色。比如在邻避项目的论证中，他们往往会选择能替项目说话的环评专家。其二，邻避居民行为的理性有限。目前我国各类民间社会组织不完善，民众参与抗争大都是自发的，在信息不对称和自身利益受威胁的状态下，抗争行为常带有临时性、尝试性和破坏性等非理性特征。

博弈双方的有限理性特征符合演化博弈理论范式，也给演化博弈中的复制动态方程（Replicator Dynamic Function）应用提供了逻辑前提。复制动态方程反映的是某个策略的动态变化速度，它取决于两个因素，一是模仿对象的数量大小，二是模仿对象的成功程度。[6]当动态微分方程取值为0时，对应的策略比例解就有可能成为建立在纳什均衡概念之基础上的“演化稳定策略”（Evolutionary Stable Strategy，ESS），其基本含义是：在一个均衡状态下，若其中某一博弈方有微小的偏离这一均衡的行动时，最终仍会回复到原来的均衡状态中，[7]下图2的得益矩阵表示在地方政府发出邻避项目开建的信号时，博弈方G和P进行的博弈。在邻避冲突的语境中，我们可以认为P和G在争夺邻避项目选址所在地的使用权。P希望不建此项目，G希望建成此项目，双方所争夺的土地对前者来说意味着生存之地，对后者只是一块建设用地，显然对于双方来说价值是完全不同的。对P的价值V1通常要远远高于对G的价值V2。借鉴鹰鸽博弈模型，P的策略有抗建和允建，G的策略有建设和停建。抗建和建设代表“鹰”这种攻击型策略，允建和停建代表“鸽”这种和平型策略，C是争夺中失败一方的损失。如果双方都采用攻击策略，那么以获胜和失败的概率计为1/2；如果双方都采用和平策略，那么双方将分享目标利益，各得1/2单位利益。如果攻击策略遇到和平策略，那么攻击博弈方获得整个目标利益，和平博弈方既无得益也无损失。

图2 邻避型鹰鸽博弈

设博弈方P中采用“抗建”策略的比例为X，博弈方G中采用“建设”策略的比例为Y，则P方中采用“抗建”和“允建”的期望得益和群体平均得益依次为：

博弈方P位置博弈的博弈方类型比例的复制动态方程为：

该博弈的纳什均衡取决于V1、V2和C的具体数值。为直观起见，做进一步假设（注意通过激烈抗争获得的利益往往低于因此造成的损失，尤其是对于失败的一方，因此假设的三个数值相对大小是有现实根据的）：

V1=10，V2=4，C=12 （5）

联立(1)-(5)式，求解得邻避居民行为演化的复制动态方程为：

地方政府行为演化的复制动态方程为：

博弈方P位置博弈的博弈方类型比例的复制动态方程为：

该博弈的纳什均衡取决于V1、V2和C的具体数值。为直观起见，做进一步假设（注意通过激烈抗争获得的利益往往低于因此造成的损失，尤其是对于失败的一方，因此假设的三个数值相对大小是有现实根据的）：

V1=10，V2=4，C=12 （5）

联立(1)-(5)式，求解得邻避居民行为演化的复制动态方程为：

地方政府行为演化的复制动态方程为：

在解出（6）（7）式的ESS之后，把上述两个博弈方策略比例变化复制动态的关系用一个坐标平面图表示如图3：

图3 邻避型鹰鸽博弈双方策略的演化相图

（二）邻避型鹰鸽博弈模型分析

图3中的箭头方向代表博弈方的策略倾向。由此得知，在邻避型鹰鸽博弈中，X=0、Y=1 和X=1、Y=0是演化稳定策略（ESS）。在这个复制动态演化博弈中，当初始情况落在区域A（1/7的邻避居民选择“抗建”，5/6的政府官员群体选择“建设”）时会收敛到演化稳定策略X=0、Y=1，即博弈方P都采用“允建”策略，博弈方G都采用“建设”策略；当初始情况落在区域D时会收敛到演化稳定策略X=1、Y=0，即博弈方P都采用抗争策略，博弈方G都采用停建策略；当初始情况落在区域B和C时，大部分可能性会收敛到演化稳定策略X=1、Y=0。故此，在本博弈中，有限理性博弈方通过重复的学习和策略调整，最终均衡结果最有可能就是演化相图中的D（抗建，停建）。这也印证了当下邻避项目“一建就闹，一闹就停”的成少败多的现实困局。

（三）邻避型鹰鸽博弈模型对化解冲突的启示

对地方政府而言，演化相图中收敛到不同演化稳定策略的四个区域，以民众抵抗阻力大小为标准依次对应到四个建设时期。

A（允建，建设）——无阻力建设期。该时期的初始情况是，几乎没有邻避居民进行强硬的抗争，X<1/7→0，此时政府选择“建设”符合纳什均衡，Y>5/6→1。这是邻避项目建设的理想时期。

B（抗建，建设）——最小阻力建设期。该时期的初始情况是，邻避居民的情绪和行动尚未激化，但有少数人（如1/7的邻避居民）通过集体上访或签署联名抵制书等手段积极抗议，并有扩散之势，X<1/7→1，而此时政府官员群体倾向采用强硬的建设策略，Y<5/6→1，最终均衡结果向演化相图中的D靠近。因此，这也是邻避项目最后的机遇建设期。

C（允建，停建）——较大阻力建设期。该时期的初始情况是，博弈双方都已采用强硬策略，邻避居民爆发了规模性抗争行为，X>1/7→0，政府强硬斗争，Y>5/6→0，导致 Up1

D（抗建，停建）——最大阻力建设期。该时期的初始情况是，少数邻避居民采取暴力抗争，并且获益最大，Up1>Up2，且人数已经增多，X>1/7→1，此时政府转而采用妥协策略，Y<5/6→0，这反而进一步诱导了邻避居民进行模仿，事态逐步扩大，重重压力下，政府被迫宣布项目易址或停建。

综上所述，看似邻避冲突事件是由博弈方P引起的，实际上博弈方G的策略对事件的发生和冲突的走向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有限理性的地方政府缺乏对“初始情况”的精准预测，对自己和居民的行为后果也难以把控。在面对民众的抵抗时，没有一套解决此类问题的规则化模式，在应急中往往顾虑到“尽量在任期内不出事、尽快息事宁人”作出机会主义倾向的错误策略。如区域B，在民众的情绪和行动尚还平和时，有限理性的地方政府不组织和平协商反而采用高压强硬策略；而在区域D，少数激进分子采取了“打砸、袭警、堵路”等暴力抗争的行动时，有限理性的地方政府失去为项目辩护的勇气，转而做出让步妥协策略。两者本质上都是非规则化的、被动的、机会主义倾向的权宜之计，不仅延误了控制冲突的最佳时机，还造成了事态进一步恶化。

四 邻避型鹰鸽博弈双方策略的演化行为案例：余杭抗建垃圾焚烧厂事件

2014年5月10日，杭州市余杭区中泰乡九峰村及附近村部分居民因对在此新建一个垃圾焚烧发电厂表示抗议，聚集到通往该厂建造地的一条柏油路上，少数激进分子为了扩散抗议，爬到九峰村的02省道和高速路上，造成交通中断。警方迅速前往高速公路驱散抗议的群众，其间双方发生了言语、肢体冲突，部分民警、群众受伤，被送往当地医院，事态升级为警民冲突。无论从事件参与人数、冲突强度，还是从在国际国内造成的影响来看，5·10余杭抗建垃圾焚烧厂事件都是我国邻避冲突的典型事件。通过剖析5·10事件中博弈双方行为的演化过程，可以揭示出有限理性的地方政府官员群体作为利益冲突的当事人，采取的机会主义策略对冲突的激化作用。

回顾整个事件的发展进程，地方政府的机会主义策略主要体现在5·10事件演化经历的冲突酝酿和冲突爆发两个阶段。

冲突酝酿阶段：从2014年4月中旬杭州市政府公示中泰乡九峰村垃圾焚烧发电厂项目到5月7日这段时间，不少民众陆续闻此消息，出于担心水源受污染、茶业受损等问题，开始自发组织抗议行动。如2万余人向杭州市规划局联名上书反对，组织“垃圾焚烧厂危害”宣讲队，这一阶段冲突处于酝酿期。然而当地政府不仅没有充分考虑到民众的担忧，还刻意减缓公示信息的扩散速度，以至不少民众得知项目信息时，离公示截止日期只有一周时间。政府对联名书也没作出正面积极的回应。

这一阶段，少量邻避居民进行个体抗议，并有被其他居民模仿、扩散之势，即X<1/7→1，而地方政府放弃沟通解释，反而抱着非建不可的强硬态度限制信息传播，关闭协商渠道，即Y<5/6→1。最终，政府强硬的机会主义策略导致与最小阻力建设期“擦肩而过”。在图3的演化相图中，博弈双方的策略分布集中在区域B，即（抗建，建设）。

冲突爆发阶段：5月7日下午，中泰乡有村民发出“有机器过来了”的微信信息，随即“垃圾焚烧发电厂”相关信息在中泰乡24个行政村的许多村民中流传，上万居民迅速聚集到拟设垃圾焚烧厂的地点，不少村民涌上高架桥阻止机器的进入。9日，大批特警赶赴现场，控制局面，同时当地政府发布公告，表示项目将邀请群众全程参与，但情势至此，政府的努力为时已晚。10日晚村民与警察发生冲突，多辆警车被砸被掀，多位村民受伤，事态彻底失控。直到11日下午，余杭官方表示，在项目没有履行完法定程序和征得群众理解支持的情况下，一定不开工，冲突才趋向缓和。

这一阶段，充满机会主义意味的“秘密开工”是冲突爆发的导火索，抗议已从小群体扩散，X>1/7→1。从集体行动的逻辑看，“规模小的集团具有更强烈的行动能力”，[8]他们通过一种十分容易为居民所熟知的“诉苦”或“受难”叙述来建构起认同，规模性抗议不可避免。有限理性的地方政府不得不削弱“建设”动机，Y<5/6→0，如召开垃圾处置专家讨论会、补做环评报告、承诺项目“大家不理解就不开工”等，这种让步在一定程度上阻止了冲突的激化，是值得赞许的。但无条件的迁就可能会对民众“以闹求解”的诉求思维形成负向激励，继而造成邻避冲突持续发生，邻避项目屡屡破产。在图3的演化相图中，博弈双方的策略分布集中在区域D，即双方策略达到（抗建，停建）的均衡点。

五 结 语

完全信息动态博弈模型表明，在博弈双方所持的项目相关信息充分对称的情况下，邻避冲突完全可能避免。双方产生冲突的根本分歧在于得益信息非对称，因此公开信息、吸纳参与消除分歧将成为预防邻避冲突的核心主题之一。基于有限理性的邻避型鹰鸽演化博弈模型及余杭抗建垃圾焚烧厂案例表明，在对民众抗议的危机管理中，地方政府的机会主义策略不仅延误了事态平息的最佳时机，还导致了分歧冲突化、冲突群体化。

因此，为了妥善处置日益频发的邻避冲突，地方政府需要进一步创新社会治理，提高治理能力，为邻避项目创建共赢的和谐环境。具体来讲，纾解对策包括以消除分歧为目的的预防措施和以化解冲突为目的的治理措施两大类。

预防措施的关键在于实现博弈双方的信息对称，包括居民获知项目信息和政府知悉风险信息。其一，完善公众参与机制，确保公众对项目信息的知情权。很多时候，居民恐惧的不是项目的危险，而是对项目一无所知。通过全方位的公众参与，为邻避居民提供了解项目的机会，通过观点表达与反馈来促进矛盾的化解。其二，引入权威的、中立的第三方风险评估机构，使政府知悉邻避居民承担的社会风险成本。分歧是由政府和居民对风险成本认知的差异造成的，差异又是因为政府对居民的“心理不悦”“忧虑未来”等的主观风险缺乏感知。所以，第三方机构不仅需要告知政府项目的技术风险，如空气污染指数、电磁波辐射等，还要尽可能地对主观风险科学量化，以便政府能更合理地选择策略或制定邻避补偿措施。

治理措施的关键在于加强策略的预见性和科学性，引导演化稳定策略走向最优策略解。其一，完善冲突预警与应对机制，强化地方政府预警意识。谨慎识别、分析分歧征兆，预见性地建立畅通的利益表达渠道、有效的谈判协商机制，促使博弈关系由利益对立体向利益共同体转换。其二，加强冲突处理决策的科学化建立科学的邻避项目终结机制。妥协、让步的机会主义策略一定程度上激励了邻避冲突的频频发生，因此亟需增强策略的科学化、摒弃策略的机会性。对项目终结也要有科学论证，对合理合法的项目，地方政府要有必要的强硬和坚持，以促使（抗建，停建）的演化稳定策略向（允建，建设）的最优策略解转变。

注释：

[1]Michael O'Hare.Not on My Back，You Don't：Facility Siting and the Strategic Importance of Compensation，Public Policy，1977，25(4)，pp.407-458.

[2]凯斯·R.《风险与理性——安全、法律及环境》，师帅译，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66页。

[3]R.W.Lake， Rethinking NIMBY， American Planning Association Journal，159，1993，pp.87-93.

[4]陈佛保、郝前进：《美国处理邻避冲突的做法》《城市问题》2013年第6期。

[5]王郅强：《身体抗争：转型期利益冲突中的维权困境》，《探索》2013年第5期。

[6]谢识予：《经济博弈论》，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222页。

[7]王斌等：《农村群体性突发事件起因的演化博弈分析》，《青岛建筑工程学院学报》2004年第4期。

[8]曼瑟尔·奥尔森：《集体行动的逻辑》陈郁等译，上海：格致出版社、上海三联书店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19-35页。

责任编辑 喻 匀

作者简介：夏志强，四川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院长、教授，成都市，610064；罗书川，四川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研究生，成都市，610064。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城乡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的标准与绩效评估研究”（12BGL116）；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城乡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的标准问题研究”（12YJA810017）；四川大学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项目（skqy201210）

文章编号：1006-0138(2015)05-0067-07

文献标识码：A

中图分类号：D0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