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文献纪录片话语中疑问句的功能——以《复活的军团》为例

2015-11-25 09:38
电影评介 2015年12期
关键词:特指秦军答语

高 磊

通常疑问句被视为由语气决定的四种句类之一。学者们依据不同的标准,探讨疑问句式的特点、转换关系和类型划分等问题。吕叔湘《中国文法要略》(商务印书馆,1942)、袁毓林(1993)将疑问句分为特指问和是非问;陆俭明(1982,1984)主张把疑问句分为是非问和非是非问(包括特指问和选择问);张伯江(1997)按照疑问域为点、局部还是整体,将疑问句分为特指问、选择问和是非问,是非问再分为附加问、反复问和“吗”问句。[1]研究表明,疑问句的形式与功能并无一一对应的关系,叙述、疑问、命令和感叹四种句类的划分有待商榷。

此外,吕叔湘区分了“疑”和“问”的概念,提出疑问语气包括询问、反诘和测度;陈昌来《从“有疑而问”到“无疑而问”》(《烟台师范学院学报》,1993)把疑问程度分为有疑而问、半信半疑和无疑而问;邵敬敏(2013)讨论疑问句类型与反问句转化关系时也提到疑问句的使用存在有疑无问、有疑有问、无疑而问等情况。刘大为认为修辞性疑问与语法性疑问都必须通过“制造信息差”才得以实现。[2]徐盛桓通过“疑问结构体”(interrogative syntagma)的嬗变来解释疑问句的探询功能向陈述和指令功能的迁移。[3]

Halliday认为,“交际角色和交流物这两个变项组成了四种最主要的言语功能:‘提供’(offer),‘命令’(command),‘陈述’(statement)和‘提问’(question)”。[4]语法性疑问句和修辞性疑问句的本质区别在于求取信息还是给予信息。因此,纪录片话语中的疑问句都是修辞性疑问句,因为其目的均在于给予观众信息。

同时,纪录片话语是纪录片言说者(由画外音,或者以作者或类似于作者身份出现的人物承担)一次“陈述”的结果、“是通过个体使用行为实现的语言的实际运用”。[5]也就是说,虽然大多数纪录片话语表现为独白,但观众作为隐形受话者,自始至终对纪录片话语施加影响。沈家煊(1989)指出,独白话语与问答话语之间存在着话轮组配相互转换的可能性。而疑问句本身具有定向激活某个思维领域、引发积极互动行为的功能。因此,疑问句既是建构语篇的手段,又是凸显“问—答”互动的方式。“问—答”互动可以是言说者与隐形受话者的对话,也可以是言说者与自我(self)的交流。[6]

一、“问—答”互动与“问—答”组块

纪录片《复活的军团》剧照

有“答”必有“问”,但有“问”未必有“答”。无论是“他答”“自答”还是以非语言的方式摇头、点头作答,或者“答非所问”,“问语”对“答语”都具有约束力,言说者通过“发问”行使话语权,将话语导向某一领域。廖秋忠(1987)提出管界是“动词、各种修饰语等所支配、修饰、统领”的超越句子之上的范围。[7]对于疑问句来说,“管界”就是“问语”所统领的“答语”,“问语”与“答语”形成“问—答组块”。

纪录片话语中的“问—答组块”包括“近距组块”和“远距组块”。比如:

例1.秦国的骑士在哪里呢?[在这个仍然覆盖着黄土的大坑下面……这就是秦国的骑士……]专家发现……

中括号内为“秦国的骑士在哪里呢”的答语,新话题“专家”的出现标志着组块的结束。

第一集共16例疑问句的答语分散于第二至六各集中,形成远距组块。

“近距组块”间可能是并列关系,也可能是嵌入关系。几个“近距组块”组合后,也可能再嵌入一个更大的“远距组块”。比如第二集《血色青铜》嵌入的三个“近距组块”形成并列关系,从逻辑语义上讲,又是层层深入:

例2.(1)这种长度的配剑随手就可以抽出,秦始皇怎么可能因为剑太长而拔不出来呢?[这把剑的长度竟然超过了91厘米,秦人能够制造如此之长的青铜剑!](2)秦人将剑加长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在格斗中显然更容易刺到对方,这很可能是秦剑加长的主要原因]……(3)秦人用什么方法让长剑不易折断呢?[它的铜锡配比让青铜剑的硬度和韧性结合得恰到好处……]

多数的问语与答语均由言说者发出,但答语也可能由纪录片的嘉宾或受访者发出。比如:

例3.秦军是怎样用来作战的呢?(秦汉军事史学者白建钢)“方阵在古代冷兵器的时代,往前走是所向披靡……”

二、问语位置、“管领力”和语篇建构

“管领词语”的“管领力”决定“管界”大小,而影响“管领力”的主要因素是“管领词语”在语篇中的位置。结构移位或者停顿都可能改变“管领力”的大小。同样,疑问句在纪录片话语中的位置决定了所控“答语”的范围、“问语”的功能以及组块之间组合的方式。引子、话语前部位置是疑问句“强管领力”的标志。

(一)“强管领力”问语的功能

《复活的军团》中共有四集在引子中出现问语。比如:

第一集:……秦军强大的根源在哪儿?它靠什么建立了空前的丰功伟业?

篇名:王者之师

第一集引子中,问语的“管界”延伸至话语结尾,也就是说整个纪录片话语都可看作此问语的答语,“问答组块”不但是“远距”而且是跨集的。其他各集引子中的问语的管界均覆盖至本集话语。

“强管领力”问语除激活本集内容外,还可能具有衔接功能,比如第二集结尾:强大的秦军究竟是如何作战的呢?这支从远古走来的军团,还有更多的未解之谜激发着人们的好奇心。

第三集前部:长平之战,秦军……怎样发起攻击?他们的战斗队形是什么样的?

(二)“问答组块”嵌套与语篇建构

《复活的军团》第二至六集的疑问句,是对第一集疑问句的重复、具体化或者进一步延伸。比如:

第一集:他们的装束也明显不同……A.这种差异意味着什么呢?……B.可他们究竟属于哪个级别?C.难道两千年前的秦军就已经有了严格的军衔制度吗?

第六集:……D.两千多年前的秦军是否已经实行了严格的军衔制呢?

{他们的发式、帽子和装束都有很大的差异。E.这种差异跟军衔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士兵装束和发式的不同,并不是生活习惯差异所致,而是爵位级别的标志。]

F.秦军军官又是如何划分级别的呢?[G.统领整个纵队的指挥官又是哪一个呢?[这样的军官应该是都尉……]秦军很可能最早建立了比较完备的军衔体系……}

第六集重复第一集中的问语A、B、C,三例问语的排列顺序显示了认知状态循序渐进的过程,由具体的差异到推测军衔制度的有无。第六集重复时问答组块的嵌套也按照此逻辑关系。大括号内话语与问语D“难道两千年前的秦军就已经有了严格的军衔制度吗?”形成“远距组块”。“远距组块”中嵌入问语E和F,及其答语形成的两个“近距组块”,问语F组块内再嵌入问语G及其答语形成的一个“近距组块”。

言说者在第一集中通过疑问句确立纪录片话题,诱导受众思维指向特定的领域。其后疑问句的复现,既通过回指与第一集形成衔接,又“启下”与“答语”形成“近距组块”。同时,纪录片作为电视节目,一定频率的复现帮助受众延续对内容的理解。

三、疑问句类型与“积极互动”

(一)特指问与信息传递

《复活的军团》中大部分疑问句为特指问(59例中有39例)。体现疑问域的疑问词包括:哪儿(哪里)、什么(何)、什么样、如何、谁、哪(一)个、为什么、怎样等等。

大部分观众对兵马俑都有一定的了解,而纪录片制作人之所以选定这样一个主题,是因为他自认为掌握一些对于观众来说有价值、而观众还没有掌握的信息,也就是说,言说者认为自己与观众之间存在“信息差”,这些“信息差”是疑问句得以实现的根据。

纪录片话语中,特指问占多数与话语以输出信息为言说目的有关。“信息差”或者是有待验证命题,比如是非问或选择问;或者是含变量的命题,比如特指问。张伯江(1997)认为,疑问域小的问句(即特指问)所需要的答语信息量小,往往标志一个话轮的结束,疑问域大的问句(即是非问)所需要的答语信息量大,常常标志对新话轮的诱导。[8]但从答语角度来看,有待验证命题(是非问)的答语包含的信息量小于含变量命题的答语,只是对命题的确定性做出判断。是非问之所以具有诱导新一轮对话的功能,是因为判断之后往往需要追加更多的信息,否则价值不大。

特指问激活的是针对疑问域更充分信息的搜寻。比如:

例4.这毕竟是青铜剑,秦人用什么方法让长剑不易折断呢?

(二)是非问与诱导新话题

《复活的军团》中的是非问大多有“难道”“果真”“怎么”等副词,其中“难道”出现率最高。含“难道”疑问句有三种功能:否定(反诘)、不解和测度。[9]对于纪录片话语来说,“难道”通常不表示测度,而是“惊奇”。比如:

a.难道两千年前的秦军就已经有了严格的军衔制度?

a’.难道两千年前的秦军就有了军衔制度?

b.难道,地处秦国各地的兵器作坊都在有意识地,甚至是强制性地按照某个固定的技术标准生产兵器吗?

b’.难道,地处秦国各地的兵器作坊都在有意识地按照某个标准生产兵器吗?

按照Grice会话合作原则中的数量准则,所说的不应超出所需信息,a和b因添加了过多的信息,从而使测度转化为“惊奇”。因此,对于疑问句的语用含意的推导,必须参照其预设。a的预设为“有了军衔制度,并且是严格的军衔制度”,a’的预设是“有了军衔制度”。预设不同,语用含意自然有别。

无论表达“反诘”还是“惊奇”,言说者不会对是非问直接作答,是非问的主要功能在于诱导新话题。此外,也可能佯作表“疑”。比如:

这就是司马迁笔下,劫断赵军粮道的秦骑兵吗?

此类疑问句是言说者佯作退回观众的认知水平而“发问”,是一种真正的“假性”疑问。Katz(1968)在The Logic of Question中指出,任何一个问题都由一个判断和一个未知构成(转引自,牛保义《信疑假设》外语学刊,2003),也就是说,所提问题代表着与之匹配的认知状态。因此,纪录片话语中的疑问句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言说者出于提升观众的兴趣和关注度、为了引出话题而发问;一类是言说者以观众的身份而发问。

结语

“疑问现象的本质特征表现为‘主体—语义—现实’关系的‘摇摆不定’(uncertainty),这意味着疑问句语义解释必须从语言结构体系走向对体系之外的复杂因素的动态解释,即功能—语用解释。”[10]早期疑问句研究囿于“句”范围,且只针对“问”,但实际上“答语”是“问语”的有机组成部分,离开“问答组块”无法充分说明疑问句的功能。此外,除了从人际交际话轮转换的角度观察,“问答组块”,还应该注意到疑问句作为语篇建构方式的功能。中以独白为主的纪录片话语中,“问答互动”不但用于确立、转换话题,而且增加“互动性”,诱导受众接受信息的传递。[11]

[1][8]张伯江.疑问句功能琐议[J].中国语文,1997(2):104-110.

[2]刘大为.制造信息差与无疑而问——修辞性疑问的分析框架之一[J].修辞学习,2008(6):1-8.

[3]徐盛桓.疑问句探询功能的迁移[J].中国语文,1999(1):3-11.

[4]胡壮麟,朱永生,张德禄.系统功能语法概论[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89:106.

[5][6]Emile Benveniste.普通语言学问题[M].王东亮,等.译.北京:生活 读书 新知 三联书店,2008:284.

[7][11]廖秋忠.篇章中的管界问题[M]//廖秋忠文集.北京: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92:92-115.

[9]苏英霞._难道_句都是反问句吗[J].语文研究,2000(1):56-60.

[10]何刚.疑问句的语言学解释_主要理论观点和方法[J].国外语言学,1997(2):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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