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伍益中
官场书写的新超越
——读余红小说《鸿运》
○ 伍益中
余红是一位心气很高的青年作家。继长篇小说《黑煤》后,她在新作《鸿运》中以纤毫毕露的笔触直抵人物幽微的内心世界,书写了官商之间权钱交易的潜规则,对当代知识分子的精神处境进行了执著的思索和叩问,揭示了灵魂深处的人性与官场的纠缠,为读者呈现了一幅官场生态的另类“浮世绘”。
评论家白烨认为:“《鸿运》是以跑关系、拉裙带、走后门的生动故事,深入揭示了权钱交易中的新的花样与社会中新的隐形歪风,这比一般的官场小说在揭露贪官与表现反腐上进了一步。”余红基于自己长期的商场经历以及对官场的长期思考和对人性的敏感,淋漓尽致地刻画了商场、官场、情场的欲望和情感,准确地把握到了中国社会发展的精神动态,在作品中反思着官场体制的缺陷和现代化转型的艰难与可能。
小说主人公沈运是平河工程管理局代局长,为了去掉这个“代”字,成为名符其实的局长,她除了要与水利厅领导搞好各种关系外,还与自己的同学——远天水电工程公司董事长陈鸿坤勾结在一起,陈鸿坤不仅成了她的情人,而且是她的左臂右膀;为了沈运的仕途,陈鸿坤用金钱铺路给她疏通上层的关系,而沈运在平南水库输水工程的招投标中暗箱操作使他取得了工程。这样在官场体制日益市场化的时代氛围中,官场知识分子的精神立场和价值追求显得越发轻飘和暧昧。沈运研究生毕业,34岁就当上了平河工程管理局副局长,成为了一个年轻有为的官员;但她还有自己做人的底线,内心中仍保留着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义利观,对金钱并没有太多迷恋。而市场经济的压倒性力量和官场体制的强势话语,瓦解了她的人格信念和价值追求,使其人生理想和现实行为、生活主张和官场实际出现了分裂状态。沈运为了能顺利当上局长,找了商场老板陈鸿坤做靠山,并认为其语录是很有道理的:当官的左要金山右要靠山,当官的背后有一两个经商的朋友是完全明智的。这时我们所感受到的官场,已不是一个孤立的官场,而是存在于一个以商业利益为首要标准的“现代化进程”中的官场。正是在这一点上,余红小说已超越了一般的官场小说,那就是她对官场与商场的相互渗透、相互勾连之复杂情势的深入把握与艺术再现。
作家贾平凹说:“我读过写官场写得好的小说,但像《鸿运》这样写官场和商场都写得好的小说,却是少见的。”既开过公司,又做过世界知名电器代理商、从事过房地产的余红,对社会广泛关注的工程招投标过程中的腐败问题以及腐败背后的官场文化的原生态面貌进行了集中刻画,将商场和官场纵横交织难舍难分以及市场经济时代下异化的权力怪胎进行了犀利揭露,并深入到人性底层捕捉潜藏的文化基因与国民性,从而大大拓展了官场小说的表现深度和广度。
余红对沈运的塑造,不仅捕捉到了一种官场人生与人格的典型状态,而且通过对其官场命运、身心状态和人格蜕变过程的揭示,深刻剖析了“官道”与“人性”的矛盾,以及由此导致的个体生命力低质量消耗、生命本质意义虚悬的社会现实。沈运不是一个脸谱化的贪官,她有贫寒的童年,有艰苦的青年,并且懂得自己所得来的一切都来之不易,值得好好珍惜;她虽没有高蹈的道德理想主义的“清官意识”,但有平民情结,有守护底线伦理的政治良知。她坚守官场职业底线,不接受贿赂,不仅退回了平南大方建设公司老总汪前送来的60万,而且替哥哥沈错还了李燕平送的50万;并在经历过“双规”后,自己的良知与正义感最终战胜了“官道”,使李燕平的平发公司在输水渠堤防工程中中标。这样沈运在腐败的权力生态中洁身自好而又精明强干,并且置身于权力漩涡却不随波逐流,彰显出中流砥柱的基层之“基”的社会中坚力量。这使得作品在同类官场小说中独具一格,既实现了对人性描绘的突破,又充满了对现实社会中处于特殊生存状态的人群的人文关注以及对社会体制的探索精神。然而,为了使自己能顺利当上局长,沈运也不惜代价经营各种关系,寻找自己的靠山;她的内心始终处于纠结和挣扎状态,既要努力地做好“官”并想尽办法向上爬,又要尽可能地想做一个好人。在沈运身上,我们看到了年青一代官场知识分子新的素质,那就是既要“更好地开展工作”,也要“更好地实现自我”,把个人价值植入人生理想的追求。正如白烨说的:“小说以官场新生代的面临挑战与接受考验,写出了官场新人物女干部在社会风浪与官场风云中的新进取与新风貌。这样在意蕴上的双重出新,就使得该作品在当下的官场题材小说之中别具生面。”
官场作家许开祯说过:“官性是官员人性在官场这个特定场所的表现。但更多时候,这种官性是对人生的扭曲压榨,甚至异化,表现得相当恶劣,也相当无情。”余红的高明之处,不仅在于以浅显晓畅的叙事和巧妙的艺术构思描绘了一幅微妙的官场生活画面,而且在于从道德伦理层面揭示了权力下人性的扭曲和异化。生活在现实当中的沈运,必须遵循现有的一些官场商场游戏规则,虽然有些事情看来就是违法犯罪,但也得违背良心去做。为了给自己的仕途升迁卡位,她不得不接受管业务的副厅长梁秀才和管人事的副厅长贾玉涵为各自的亲信抢夺工程项目扣压的帽子和审批的条子,还不得不依靠陈鸿坤做靠山来打通上面的关系。英国历史学家阿克顿说过:“历史并非清白之手编织的网。使人堕落和道德沦丧的一切原因中,权力是最永恒的、最活跃的。”官场是承载权力关系的载体,是一个以权力势力为主宰而构成的社会存在网络;它们与人性互为交织,官场规则改变、扭曲着人性,虚伪、贪婪的人性又编织、强化着官场和权力这张网络。为了稳住位子并使陈鸿坤取得工程,沈运不能够堂堂正正做人,还不得保持奴性,暗中搭上了水利厅厅长周孟凡,并且还与他上了床;这时沈运不由自主陷入了位子、票子以及情人和老公的这场漩涡之中,官场与商场,欲望与理想,正义与邪恶,情爱与仇恨联袂构成了她人生的万花筒、人性的试金石。在中国社会,权力对人们生活造成的阴影已无处不在,而权力崇拜所激发的是对权力的渴望与拥有。在膜拜权力的过程中,官员因身份焦虑而导致的是人性异化与人格奴化,并且触及到的往往是人性深层的皱褶处,它牵动的是灵魂的冲突和撕裂。我们从沈运身上就看到了这一点。
余红喜欢一切贴近灵魂的事物,力求以绵密细节敲击读者心扉。因而她的小说中有着丰盈的日常生活细节描摹与精细的心理刻画,不仅为人性的迷失布下了绵密的针脚,而且为解析官场复杂伦理提供了实证。十多年前,在陈鸿坤二十岁生日时,沈运买了两条红丝带,并用七彩丝线在飘带上亲手绣了两个字,把两人名字中“鸿”和“运”字绣在了丝带上。一条送给了陈鸿坤,自己留下了一条。自诩为红顶商人的陈鸿坤一直保存着这条红丝带,并常常放在上衣口袋里;这也是沈运依然爱陈鸿坤的原因,心甘情愿做了他的情人,还把他作为自己谋位子的靠山。这样余红通过从生活细节入手,在对日常化的官场生态的描写中,将一些平常的人和事揉合进作品中,展示其对官场权力的批判与人性异化的隐忧。小说在塑造人物方面,也显示出了其独特的艺术特色。余红从人物的内心冲突入手,描摹人物心理嬗变,展现了官场人物的真实心理和行为动机。为了官位以及让陈鸿坤取得工程,沈运周旋于周孟凡和陈鸿坤两个男人之间,不能自拔,以至“一个堂堂的国家干部竟然成了拉皮条的,成了那些奸商的卧底,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时的沈运只想到别人有问题了,却没想到自己。她想暗箱操作远天公司中标,不也是知法犯法吗?有部分人往往是这样的,只会看到别人犯错误,却很难发现原来自己也在犯同样的错误”。通过对沈运心理蜕变进行入木三分的描绘,将人性的真实和官场的本来面目呈现出来,凸显了纷繁事相背后的心灵逻辑与官场伦理,透示出权力镜像下的个体生命在现实与灵魂之间的种种冲突,让读者能够由此而意识到症结的所在。正如曹文轩所说“我们很难对它进行把握,而事实又是明摆着:一部上乘的小说,最使人着迷和为之扼腕或击掌的地方,又正是那些细腻而确切的心理描绘。”
在商业大潮的冲刷和商业文化的侵蚀之下,当代中国社会正经历着在改革中全面转型的阵痛,青年作家余红以独到的眼光和胆识去关注现实生活中官商之间普遍存在的权钱交易问题,并通过对现实的解析与人性的透视,展示了官场体制对人性的戕害以及权力对人的异化,传递出了作者对官场另类生态的体味,既在现实意义上回答了一系列时代命题,又在审美意义上完成了对当代官场小说的突破。
(作者单位:湖南艺术职业学院)
责任编辑 曹庆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