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晨
苦难中的暖故事———上海曾接纳3万犹太难民
●赖晨
有道是:华夏之德,不思远征而不拒远援。“二战”时期,上海人民曾接纳过3万被纳粹追杀的欧洲犹太难民。那么,在旧中国的悲情岁月里,有着怎样的暖故事呢?
著名的电影 《辛德勒的名单》,说的是 “二战”期间德国纳粹大肆屠杀犹太人,有一位叫辛德勒的德国老板在纳粹血淋淋的屠刀下拯救犹太人的故事。全世界都知道了辛德勒,而何凤山就是中国的 “辛德勒”。
何凤山 (1901—1997),1901年9月10日,出生于湖南益阳市赫山区龙光桥镇叶家河村一农户家庭。何凤山小时候生活很苦,17岁时父亲就去世,曾得到他家乡的挪威传教士帮助过。1921年,他考入长沙美国人办的教会高校——雅礼大学,1932年在慕尼黑大学获得博士学位。1935年参加外交工作,1937年他在中国驻奥地利大使馆工作。与亲德政策格格不入的何凤山,后被外交部记过一次。1940年5月,他被借故调离维也纳,奉召回国,后任埃及、土耳其大使。何凤山随国民党退到台湾后,逐渐被冷落,那段违令发放签证的历史无人提及。1973年,外交生涯长达40年的何凤山,黯然退休。1997年9月8日,他在美国旧金山逝世,享年96岁。
1937年,欧洲上空战云密布,纳粹德国肆虐横行。1938年3月,德国吞并了奥地利。不久,希特勒命各国驻奥使馆,一律改为总领事馆。5月,南京国民政府委任原使馆代办何凤山为总领事。
当时,纳粹分子大肆煽动反犹狂潮,犹太店铺被捣毁,大批犹太人被送入集中营。面对灭顶之灾,欧洲犹太人决计出走,希望借此躲避纳粹魔爪。奥地利等国的犹太人逃离纳粹占领区,进入中国上海是需要签证的,纳粹当时说,如果你们有签证,把所有财产都留下之后,马上滚蛋。但是,要想取得一张出国签证,难若登天。
那时候,肯接纳犹太人的国家很少,而且签证条件极为苛刻。奥地利是欧洲第三大犹太人聚居地,总数约18.5万人。纳粹欲将这里的犹太人赶尽杀绝,规定集中营的犹太人只要能离开奥地利就可以释放,赶不走的则在集中营里成批屠杀。因此,对奥地利的犹太人来说,离开就是生存,不能离开就意味着死亡。于是,犹太人纷纷想方设法离开奥地利。
要离开首先要有目的地国家的签证,求生的欲望使成千上万的犹太人每天奔走于各国领事馆之间,但大都没有结果。
当德国法西斯迫害和残杀犹太人以后,犹太人逃亡世界各地,但是很多国家都强调困难,冷漠地把犹太人拒在国门之外,对犹太人签证亮起了红灯。有一位犹太难民回忆,当年他在处于走投无路的绝境之中,收到了一封美国亲戚发来的电报,电文只有3个字:去上海。
17岁的犹太少年高德斯陶伯,跑了50多个国家的领馆,没有一个领馆给他签证,最后找到中国总领事馆的何凤山,何凤山答应给他发签证,那位犹太青年说他要21个人的签证。人不来是不能发签证的,但是何凤山还是给他发了21个人的签证,他拿这21个签证救出了他的20个亲戚朋友,这些人都被关在集中营里,就凭着签证,一个签证救一条命。
何凤山总领事全力救助犹太人的消息传开后,许多奔波于其他国家的大使馆、领事馆而得不到签证的犹太人绝处逢生,于是中国驻维也纳总领事馆的门前很快排起了长队。
何凤山
当时门口排队的人很多,还有德国秘密警察在那里,有的犹太难民胆子比较小,不敢到中国领事馆去,何凤山就想办法在领馆旁边的咖啡馆里,坐在茶桌旁边,跟犹太人喝咖啡或茶,在这个过程当中就把签证发给他们了。
当时德国法西斯政府对这位中国总领事的善举心存不满并有意阻挠,以中国领事馆租用的是犹太人的房屋为由,硬将房子没收了。何凤山便自己花钱租用了一处小房子,继续给犹太人核发“救命签证”。
何凤山到底向多少犹太人发放了签证,至今没有准确数字,从1938年6月到10月的4个月中,仅以找到的签证号码推算,他就发放了l900多份,而1938年11月德国纳粹对犹太人实行大屠杀后,何凤山为屠刀下的犹太人发放的签证就更多了。何凤山认为帮助犹太难民的理由很简单,他平静地说:“富有同情心,愿意帮助别人是很自然的事,从人性的角度看,这也是应该的。”
有一位当年逃亡上海的犹太难民向记者回忆了当年逃亡的经历:“那是1941年,我和我的父母在维也纳,正当我们觉得无计可施的时候,幸运的是,我们遇到了总领事何风山先生。带着何先生给我们的签证,我们坐火车经俄罗斯、塞尔维亚辗转到了大连,后来又坐船到了上海。我要谢谢何凤山的儿女,他们的父亲救了我们的性命。”
德国前总理施罗德曾经在何凤山先生的纪念碑前说:“在他的面前,我们看到了人性的光辉,从而感到了我们自身的渺小。”
澳大利亚人类学家格迪斯说:“世界上有两个苦难深重而又顽强不屈的民族,他们就是中国的苗人和分布于世界各地的犹太人。”
拿到签证的德国和奥地利等中欧国家的犹太人纷纷出逃,他们往往除了船费外,随身现款被要求不得超过10镑,违者一旦被发现,当即被搜去充公,即使身缠万贯的富翁也不能幸免。不少犹太人偷越国境,进入意大利、法国、比利时,再从那里的大西洋港口买高价船票,搭船穿过苏伊士运河,经过孟买、香港,才抵达上海,更有甚者偷搭外轮,经多瑙河绕道巴尔干国家,在那里坐海轮东来。当他们抵达上海港时已是身无分文,不得已挤进虹口地区30至50人一间的难民收容所。
随着战事的推进,坏消息不断传入犹太人的耳里。越来越多的欧洲国家沦入纳粹魔掌,犹太人的藏身之处一个个被击破,难民潮更为汹涌。更糟糕的是,1940年6月意大利对英法宣战,英国和德意在大西洋和地中海上展开惨烈的海战,战火很快蔓延到巴尔干半岛和北非,犹太难民的海上逃生之路被切断了!
求生的本能促使犹太人铤而走险,转而走陆路,这部分犹太难民大多来自波兰、立陶宛、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等国,他们历经艰辛,穿越茫茫的西伯利亚,经中国东北、朝鲜或日本,几个月后才抵达上海。
最具传奇色彩的是著名的密尔犹太经学院的400名师生。他们在1939年德国闪电入侵波兰前夕便陆续逃往立陶宛,并利用当时立陶宛并入苏联的局势,在苏联旅行社的安排下,每人付了200美金,坐火车穿越西伯利亚抵达海参崴,再从那里乘船到神户,在无法获得赴美签证的情况下,经巴勒斯坦犹太代办处的帮助,最终获得来上海的许可。当他们历经两年多恶梦般的漂泊,分批抵达上海码头时,居然没有丢失一名师生和一本课本。
“二战”期间,3万欧洲犹太难民为逃避法西斯的迫害来到上海,他们中的很多人都集中居住在上海虹口区提篮桥一带的舟山路、霍山路、长阳路,这里约生活了1.1万犹太难民。他们为什么都会集聚到这个区域呢?那是因为,犹太难民一开始进来时,上海市政府成立难民收容所,还有租界、教会以及上海的犹太人也从事收容难民的工作,都把犹太难民安置在虹口一带,因为当时虹口的房租低廉,食品价格也便宜。很多犹太难民几乎是赤手空拳来到上海,他们要在上海白手起家。
犹太人素有经商的天赋,不少犹太难民在提篮桥一带开办了咖啡馆、餐馆、杂货店、药房和面包铺等,沦陷后一度萧条的虹口街市竟然喧闹起来。以舟山路为中心的街区处处可见德文店招牌,奥式露天咖啡馆也出现在街头和屋顶露天平台,提篮桥一带因而被称作 “小维也纳”。
对于绝大多数难民来说,找不到正式工作,就意味着只能到处打零活,替洋行看门,干杂差,或者在街头练摊。在武定路的旧货市场上,便有不少犹太小贩。其中有这么一位,不顾过路人的奇异眼光,大模大样地站在一只破木箱上与客人讨价还价,那发音不准的英语令人听来有些滑稽,偶尔还夹带一句沪语吆喝:便宜来。见买主面露难色,他便侃侃而谈,什么那肥皂是他自制的,在欧洲已流行多时……直说得买主心动。肥皂成交以后,他又送给买主一瓶廉价染发药水,以示友好。傍晚时分,犹太小贩在那只木箱上发了一会呆,见实在无人光顾,才拉起那只装有四只轮子的木箱,回家吃晚餐,吃他喜欢的馄饨、腐乳等中国饭菜。
犹太难民船抵达上海
逃亡到上海的犹太难民经过自己的努力,他们的生活原本已逐渐走上轨道,但是随着1941年太平洋战争的爆发,日本占领者将上海推入了更为黑暗的深渊。
1943年2月,日本鬼子把大部分逃亡到上海的犹太人赶进虹口犹太难民隔离区,并用发放通行证的方式来限制犹太人的人身自由。上万犹太难民和原先居住在虹口一带的10万中国人就这样挤在一块不到1平方英里的狭小空间里,共同度过了那一段艰难的岁月。大家都在艰难中平等相待、和睦相处。当希特勒把600万犹太人抓进集中营用毒气和焚尸炉进行骇人听闻的屠杀时,3万犹太难民却在上海存活下来,并开创了新的生活。
有一句老话,患难见真情。当年在患难之中的上海老百姓没有烦犹、排犹,更没有反犹,他们和犹太难民们朝夕相处,成了好邻居、好朋友。那些犹太难民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东方城市,他们不但把命给保下来了,他们还在这里生活、工作、恋爱、结婚。
在那段最艰难的岁月里,与隔离区犹太人杂居在一起的上海下层劳苦大众给予了他们无私的帮助:让出房间给犹太难民居住;帮助犹太难民寻找工作;为犹太难民提供生活上的各种帮助,如临时照顾犹太小孩、借给犹太难民一些生活用具等等;安排犹太儿童同中国儿童一起学习,如霍山路小学接收犹太难民儿童进校读书等等。有一位当年的犹太难民回忆起自己的上海往事时,说了这样一段动情的大实话:“那时候,我们到上海是不请自来,有的甚至没有居留许可证,但是中国人容忍了我们。中国人没有说:我们还吃不饱饭,滚开!别和我们抢东西。他们没有这样说,也没有这样做。真的没有,并且大家渐渐融洽到一起,互相帮助,中国人努力和我们成为朋友。”
难民用中式煤炉煮食物
有一位叫马丁的犹太人在上个世纪的90年代重返上海,找到了他原来居住过的老房子,看望了阔别多年的上海老邻居,他还记得这对邻居夫妇姓丁,他很亲热地叫他们 “丁先生、丁太太”。他说:“那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惦记着当年我们住在虹口的老房子,我妈妈那时已不在了,我和父亲相依为命。我那时还是小孩子,没人照看,经常挨饿。而丁先生、丁太太总是尽力帮助我,给我们大米、馒头等食物,这些我永远不会忘记。后来我们离开上海回德国的时候,父亲还给了丁先生、丁太太一只戒指和一只小盒子作为永久的纪念。当我1994年4月来到上海时,丁先生对我说,他不会忘记我父亲那时对他的帮助。”
在上海长大的著名生物学家卡尔·贝特汉姆,年老重返 “故乡”时,指着提篮桥地区著名的街心公园霍山公园说:“这是我们的公园。我们家住在许昌路,可以走路来。”他清楚记得当年和中国伙伴玩耍的情景:“有次玩捉迷藏,我躲得实在太好,过了很长时间都没被发现,当我自己走出来时,大家早就在玩别的游戏,他们都以为我已经回家去了呢。”“我深深爱着虹口。”1939年9月,7岁的雅其尔随父母逃离德国来沪。3口人合住一小间,13户挤在一层楼,共用一个卫生间。环境的脏乱并没能阻挡犹太难民融入华人社会的步子。“记得一位卖水果蔬菜的中国小贩,每天都到我家门口喊我母亲,特意为她留些水果。”1939 年5月来沪的科特·努斯鲍姆,曾经在这里住了10年,“那是一段非常非常美好的回忆”。刚到虹口,科特一家流离于旅馆、收容所,真正的安居始于一位中国房东的慷慨。当时年幼的科特,已不记得搬家头天房东太太为他们烧的第一顿饭都有些什么菜,但却清晰记得这一幕——比他还小两岁的房东儿子,看到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便不厌其烦地、主动为他逐句翻译电台节目的内容。1945年7月,美国飞机误炸虹口区,31名犹太难民死亡、250名难民受伤,邻近的上海居民,虽然同样伤亡惨重,仍奋不顾身冲入火海,救出许多犹太人。
或许,当年上海紧张的战争气氛会让贝特汉姆、雅其尔、科特等等来自西方的犹太孩子的物质生活不如以往。然而,他们却在中国度过了一个单纯快乐的童年。尤其和留在国内的同胞们相比,他们更是幸运儿。1945年纳粹投降后,上海犹太难民开始通过国际红十字组织打听亲人的下落,结果是,没能逃离欧洲的家族成员几乎全部被屠杀!
当 “二战”中600万犹太人在欧洲惨遭杀害的时候,迁移和逃亡来到上海的3万犹太人,除了病老死亡之外,都奇迹般地生存下来了,而且还出生了408人。1945年以后,在国际犹太人遣返委员会的帮助下,他们离开上海回到欧洲。他们中的许多人成了以色列复国后的第一代开国元勋。
“二战”后陆续离开上海的犹太人,在几十年之后的耄耋之年,开始纷纷重访上海,抱着怀旧、追忆与感恩的心情,来寻觅他们早年留在上海的印记。这些 “老上海”走进石库门,来到梧桐树下,爬上小楼屋顶,回忆当年在上海生煤球炉、吃大饼油条的乐趣。
如今,在虹口区提篮桥一带,人们还会看到这样的情景,有一些洋老外在老街上、在弄堂里走走看看,寻寻觅觅。
一位犹太老人对中国导游说:“我当时住在里弄的深处,必须要走进去。当你走进去,你会看到很多房子连在一起,然后再向里走。”导游问:“你的邻居是犹太人吗?”犹太老人说:“不,不,中国人,是向中国人租的房子,我父母租的。”导游问:“中国邻居友善吗?”犹太老人说:“是,他们在春节和其他节庆时,会邀请我们参加,我们经常见面和交谈。”导游问:“如何交流呢?”老人说:“用 ‘洋泾浜英语’。”
大半个世纪过去,当年在上海生活过的犹太难民如今年事已高,他们重返上海,身边会跟随一些年轻人,那是他们的第二代、第三代。
有一位犹太难民的后人这样说:“来到这里我才明白,中国人是敞开了怀抱来接纳犹太人,显然当时世界的一大威胁是仇恨,纳粹和日本人不喜欢犹太人和中国人,而中国人从来不知道‘仇恨’这个词。他们接受了我的祖父母,这就是我在这里获得的最大感受。”还有一位犹太难民后代说:“来到上海我很感动,我的父母亲因为当年来到上海才得以幸存,才能有我的今天。”
上海平凉路收容所,容纳200人的难民宿舍。
犹太难民和他们的中国邻居在虹口东余杭路上熙熙攘攘的市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