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满星
毛泽东为《大公报》题写“为人民服务”的前前后后
●李满星
众所周知,“为人民服务”是中国共产党的根本宗旨,毛泽东还手书了 “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随着岁月流逝,恐怕已鲜有人知,这五个大字,最早是毛泽东为感念张季鸾而题写给 《大公报》的。
对民国时期 《大公报》主笔张季鸾,毛泽东欣赏其道德文章,赞赏其国士风度,在张季鸾去世后给予很高评价。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后,毛泽东赴重庆与蒋介石谈判期间,应邀去大公报社。斯人已去,报是人非。毛泽东对张季鸾感念不已,为大公报题写 “为人民服务”。
早在辛亥革命前后,毛泽东就知道张季鸾。上世纪20年代,在第一次国共合作期间,毛泽东曾任国民党中央宣传部代部长,和许多报界文人都认识。毛泽东最早见到张季鸾,就是在此期间。
毛泽东和张季鸾家庭出身与青少年经历极其相似。
毛泽东诞生于湖南湘潭一个比较富裕的农民家庭,父母给他取名为 “泽东”,字 “咏芝”(后改 “润之”),取 “润泽东方”之意。张季鸾出生在一个官宦之家,其父亲给他取名炽章,字季鸾,取 “以道德文章闻名”之意。可见,毛泽东和张季鸾的家人,都对他们的成长寄予厚望。他们两人幼年时期都历经磨难,从小就懂得生活的艰辛,知道执着奋斗。毛泽东的祖父因为家境窘迫,不得不把祖传的一些田产典当给别人。他的父亲还因负债外出在湘军里当了几年兵。毛泽东从小就养成了吃苦耐劳、勤快朴实、不怕艰难的农家子弟本色,尤其对农民的疾苦,有切身体会。张季鸾在13岁时,他那任知县但两袖清风的父亲去世,家境日趋困难。他17岁时接连身受母亲、妹妹及恩师离丧的巨大悲痛,后来在其 《归乡记》说,“这尤是我终天大恨,三十年来,时时想起,不由得感到无可如何的悲哀!”
毛泽东和张季鸾都生活在腐朽的清朝末年,青少年时代都上了当地有名学堂,不仅接受中国传统的启蒙教育,还都受新思想、新文化熏陶,思想发生巨大变化。毛泽东9岁开始,先后在家乡韶山6所私塾读书,接受中国传统的启蒙教育。1910年秋,考入湖南湘乡县立东山高等小学堂读书,受康有为、梁启超改良主义思想的影响。1911年春,毛泽东到长沙,考入湘乡驻省中学读书。期间,读到同盟会办的 《民立报》,受影响很大,特别信服孙中山 “天下为公”思想,还撰文表示拥护孙中山及同盟会的纲领。毛泽东还先后入湖南省立第四师范学校预科、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读书,受名师杨昌济、徐特立等进步教师的影响,成为 《新青年》杂志的热心读者,崇拜陈独秀。在长沙时,毛泽东创办了 《湘江评论》,还任湖南 《大公报》“馆外撰述员”,为该报撰写颇有影响的时评和杂感。1936年,毛泽东在延安对美国记者斯诺说:“我成了一个好读报纸的人……我还发现 《民立报》充满了激动人心的材料。”(李锐 《毛泽东早年读书生活》)
父亲去世后孤苦伶仃的张季鸾,受父亲在世时的朋友资助和指点,先后上了当地榆阳书院、烟霞草堂、宏道书院。在烟霞草堂,15岁的少年张炽章,师从关学大儒刘古愚,受指导点拨,成绩优异,打下比较扎实的古文和史地基础,并对其尚实性格和崇尚正义、激进民主思想的形成产生莫大的影响。后来张季鸾留学日本,见到孙中山,加入同盟会,成为孙中山的忠实信徒。随后参与办 《夏声》杂志,经常为同盟会的机关报 《民吁日报》寄稿。1910年武昌起义前夕,他回到国内,到于右任创办的 《民立报》任记者,采访写作许多激动人心的报道,受到喜爱读报的毛泽东赞赏。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张季鸾担任临时大总统孙中山秘书,执笔起草孙中山就职宣言,举世瞩目,自然也给毛泽东留下深刻印象。孙中山辞去临时大总统职,张季鸾也离开总统府,继续报人生涯,反袁倒段,甚至两度入狱,但不改为民主革命鼔与呼之志。
上世纪20年代初,毛泽东和张季鸾都支持和拥护孙中山先生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积极投身民主革命。
国共合作期间,毛泽东参加了国民党一大、二大,当选为候补中央执行委员。1924年到1926年,毛泽东南下广州任国民党中央宣传部代理部长,主编 《政治周报》,主办第六届农民运动讲习所。张季鸾则在其主编的《中华新报》积极宣传孙中山先生的 “三大政策”。在1924年1月21日列宁逝世后,张季鸾以非凡的胆略、勇气和见识,发表 《列宁逝世》一文,高度评价列宁是 “千古一人而已”。从现存史料看,毛泽东认可张季鸾对列宁的高度评价,对其社评很喜欢。1924年初《中华新报》停刊后,张季鸾受于右任委派,北上北京担任陕军暂编第一师师长胡景翼驻京代表,参与北京政变,驱逐傅仪出京、推翻北洋军阀统治。他和于右任等民国元老,迎接孙中山北上,为全国统一做出了贡献。后来,张季鸾随胡景翼的国民二军南下河南,和于右任、焦易堂等辅助胡景翼,邀请支持中国革命的苏、日外宾,以及中共李大钊、王若飞、刘天章等工农运动的领袖,和李烈钧、柏文蔚、张继、李振源、田桐、周振麟等知名人士来开封,使中国民主革命在河南出现了新的高潮。
孙中山病逝后,国共合作的局面被破坏,毛泽东和张季鸾不约而同反对蒋介石、汪精卫倒行逆施,只不过一个直接拿起枪杆子,一个以笔作枪。毛泽东投身农民运动,提出“政权是由枪杆子中取得的”,到湖南、江西边界领导秋收起义,发动土地革命,创立第一个农村革命根据地。张季鸾则到天津,办新记大公报,提出 “四不主义”(不党、不卖、不私、不盲),以三骂军阀脍炙人口。其中在1927年,张季鸾两次在 《大公报》刊文对忽而 “联共”忽而 “清共”“分共”的蒋介石、汪精卫之反复无常进行了无情的揭露。
毛泽东喜欢看 《大公报》,对张季鸾办报坚持 “四不主义”,很是推崇,可谓惺惺相惜。他1937年在延安曾对美国记者斯诺说:“张 (季鸾)本人年轻时在日本留学,他始终以超党派自居。此后,特别是在国共合作时期,他更是以第三者标榜。”
毛泽东在陕北
张季鸾
上世纪30年代初期,日本帝国虎视眈眈,国内军阀混战,时局更加纷乱。张季鸾保持清醒的头脑,为文理性,不偏不倚写道德文章。国民党要求各个报刊一律称共产党为“共匪”,只有张季鸾主笔的《大公报》从未服从这个命令。1930年12月至1931年9月,蒋介石调集大军,对苏区工农红军连续发动了三次军事 “围剿”。在这期间,恪守新闻“四不主义”的张季鸾,不畏惧禁令,毅然派记者到苏区采访,在 《大公报》公开称 “红军”,对 “剿匪”一词打上引号,第一个把共产党作为客观的政治力量放在舆论舞台。《大公报》刊登了记者采写的“红军纪律严明,百姓拥护”和 “吃民间饭,每人还给五百钱”等消息。还报道过红军英勇作战、士气旺盛的事迹。1934年6月,《大公报》副刊 《国文周报》连续发表介绍苏区的政治、组织、经济等方面的文章,实际上是向世人告示,红军不是国民党所宣传的“土匪”“流寇”等。这些,常看报了解时局的毛泽东,自然很清楚,对张季鸾之报人风骨很有好感。在国民党军队的围剿下,红军被迫万里长征进行战略转移。红军在甘南哈达铺时,捡到了一张 《大公报》,发现上面有陕北红军的报道,毛泽东立即决定到陕北和陕北红军会师。
当时一直关注中共和红军命运的张季鸾,在红军开始长征不久,就以 《大公报》名义,派四川籍26岁的范长江为特约通讯员,趁从上海返川之际,于1935年7月只身从成都开始西北之旅。范长江历时10个月,足迹遍及川、陕、青、甘、宁、内蒙等广大地区。他记录了中国西北部百姓生活的困苦,更真实记载了红军长征的情况,先后写出刊发《岷山南北剿匪军事之现势》(1935年9月13日、14日《大公报》)、《毛泽东过甘入陕之经过》(1935年11月23 日 《大公报》)等著名通讯报道。张季鸾对范长江写的洋洋数千言战地通讯,仅要求 “议论全删”。当时,在沼泽密布的川西、西康山地到甘南林区,在人迹罕至的西北大漠,究竟发生着什么事情,几乎无人知晓。范长江西北行系列,震撼了世界,后来结集为 《中国的西北角》引发了读者的抢购潮,未及一月,初版数千部已售罄,而续购者仍极踊跃。接着数月内,此书又连出了7版,一时风行全国。张季鸾在大公报连载范长江的通讯,不仅使全国民众了解西北真相,且让国际社会也了解中共和红军。当时在北京的美国记者斯诺,阅读了范长江刊登在《大公报》上的这些文章,毅然在1936年6月辗转来延安采访中共和红军,采访毛泽东,出版 《西行漫记》。世人关注的焦点投向了红色延安,了解历经艰苦卓绝之万里长征的中共红军和毛泽东,了解西北延安还有刘子丹领导的陕北红军,产生了特殊效果。周恩来后来称赞范长江的通讯:“我们惊异你对我们行动的研究和分析。”
“西安事变”爆发后,张季鸾派范长江去西安、延安等地进行采访。1937年2月15日,上海 《大公报》发表范长江的述评 《动荡中的西北大局》,时值国民党三中全会召开,当天下午报纸一到南京,与会人员对于西北大势之实况皆大为震撼,因为和蒋介石上午讲的完全不一样。蒋介石大怒,把当时在南京的张季鸾叫去大骂一顿。然而,张季鸾坚持独立办报的立场没有动摇,接着在 《大公报》的 《国闻周报》连载范长江的 《陕北之行》,风行一时,一时拥有众多读者。毛泽东看到后欣喜万分,于3月29日亲笔致函范长江:“你的文章,我们都看到了,深致谢意。弟毛泽东。”毛泽东甚至发电报给上海的大公报社:欢迎 《大公报》派随军记者……
1937年初,从上海到北京的张季鸾,曾计划取道山西太原过黄河,到陕北延安采访中共和红军。可惜,日寇侵华北日紧,加之黄河中游两岸分属不同军阀军队把守,且争斗不已,战乱频乃。协调无头绪,张季鸾最终未能成行,后非常惋惜。
张季鸾在日本留学5年,对日本的历史、政治、文化,以及社会思潮、风俗人情,都作了深入地调查研究,可以说是个日本问题专家。他十分清楚,早在1868年明治维新以后,日本就走上了军国主义道路,把灭亡中国、统治亚洲、争霸世界作为国策。在 “九·一八”事变前几年,他就在 《大公报》接连发表社评及专文,呼吁关注东北危机,警惕日本军国主义侵吞中国的狼子野心。“九·一八”事变前夕,张季鸾曾及时发出预警。“九·一八”事变时,张季鸾不仅最先报道,且反映之敏锐,组织报道之密集,其面对整个社会狂热情绪评论之冷静、理性,且富有建设性,更是其他报无可比拟。张学良对《大公报》有关 “九·一八”的报道和张季鸾社评印象很深,后来他回忆:“文中有血有泪,有些文句,到现在还留在我的脑中,虽然半个世纪过去了。”
“九·一八”事变后第十天,南京爱国抗日学生5000多人,冒雨前往国民党中央党部请愿未果,随即转向外交部请愿,冲开警卫阻拦,殴打了外交部长王正廷。一片狂热情绪弥漫,全国军民抗战情绪已达顶点,有的报纸甚至主张立即对日宣战,决一死战。作为当时全国权威媒体的主笔,张季鸾冷静理性地引导民众和广大学生卧薪尝胆、图强雪耻。
10月上旬的一天,《大公报》召开编辑会议。张季鸾严肃宣布,国家已面临紧要关头,“我和吴、胡两先生已商定,报纸今后更应负起郑重责任。”他第二天在 《大公报》以 《明耻教战》为题发表了社评,在肯定和赞扬广大青年学生的抗日救国图存热情,“风起组织”甚至停课以就 “兵谏”的壮烈气概,进而指出,“尤有一重要工作,谓宜全国上下,彻底明夫国耻之由来,真切了解国家之环境,实施研究雪耻之方案。”随后,文章历数了 “自前清海通以还,门户洞开,迭遭外侮”的事实,分析其原因 “国人知耻不深,觉悟不诚”,因此主张 “唤起其知耻之概念,较之青年之军事训练,尤为迫切之需要……盖能知新旧国家耻辱之症结,洞察夫今昔彼长我短之所在,即可立雪耻之大志,定应敌之方策。”
1931年11月8日,发生了日本方面派便衣队捣乱的 “天津事变”。张季鸾和大公报社毅然行动,搬出日租界。11月22日,他发表时评 《国家真到危重关头》,对 “九·一八”后两个月的国内国际局势进行了全面深入地分析,进而提醒政府和国民:“盖日阀行动,证明其志在灭中国,并不止在并三省,其行动之范围,长以国际形势所许之最大限度为限度,而求以最小牺牲,得最大效果……中国至此,已非国耻问题,而真为存亡问题。”他指出:“在今日而号召宣战,却中日阀之陷阱……为自卫计,须普遍的唤起人民的觉悟与认识,痛念祖国时时可陷危亡,加紧的有军事上、财政上、工业上准备守势国防。”他这篇社评的核心,就是反对盲目不顾国力积弱 “一战”以求痛快,提出 “不轻于主战”和 “缓抗”的主张,认为应先行唤起民众,致力于国家的统一和建设,加紧凝聚国力,提升军力。这本是出于对敌我力量对比的估计和对形势的分析,理性冷静而提出的主张。谁料,他这一社评刊登当天,《大公报》就遭到社会上极左派读者唾骂,报馆还被人投了炸弹,张季鸾本人也收到过一个炸弹邮包。但张季鸾在国家危重关头,坚持己见,不为所动。他和胡政之相商,决定 “宁牺牲报纸销路,也不向社会空气低头”。其谔谔国士之风,举国罕有。
《大公报》早在 “九·一八”之前即已不断就日本的侵华野心提出警告,“九·一八”后第三天,《大公报》就提出了 “明耻”与 “教战”的编辑方针。图为这一时期 《大公报》上的抗日画刊。
在随后长达两年多里,张季鸾在 《大公报》实施 “明耻”和 “教战”两项决策。
“明耻”专栏,每天一篇文章,系统讲述中国对日的屈辱历史,连载了两年半,无一日中断。每篇文章之前,均冠以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国耻认明,国难可救!”该专栏受到广泛欢迎,许多学者和外交家还寄来珍藏的材料。“某些重大事件的真相,依靠它,才得以披露于世,为人们所知,书名标举中国与日本,实际涉及中美、中俄等更广泛的范围。”后来,《大公报》出版部把这些文章辑录成书,名字仍是 《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一共7卷。毛泽东辗转购买收藏,思考抗战战略时,常常翻阅。1963年,周总理和王芸生谈话,要他把 《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修订一番,重新出版。可见,这对中共领导人影响之深。
“教战”,则是创办 《军事周刊》,请著名军事学家蒋百里主编。早在1923年,蒋百里就预见到中日必有一战,并提出了以空间换时间的 “持久战”策略。“教战”专栏,以刊登军事专家们研究军事的学术论文为主。论文的涉及面非常广泛,有战略方面的,战术方面的,有兵器研究方面的,有战时疫病防治、战地食料、防化防空知识等;还有介绍美、苏、德等加强军事、国防的经验。该周刊累积出版了89期,对统一全国军民思想,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得到国民政府和中共的看重和推崇。后来,蒋百里还成为国民政府对日作战计划的主要设计者。1937年夏,他将有关文章、讲演稿以及早年著作中的部分内容重新整理编排成书,命名 《国防论》,先在庐山军官训练团印行,后由大公报社出版,轰动一时。该书扉页题词是:“万语千言,只是告诉大家一句话,中国是有办法的!”
毛泽东读 《大公报》,对此 “明耻”和“教战”专栏文章特别关注,思考抗日战争的战略,渐渐成熟。在1936年7月,毛泽东就在延安同美国记者斯诺的谈话中说过:中日早晚思考要打一仗;中日这一战,是持久的。他还向斯诺谈到了打持久战的各项方针。1937年,全面抗战刚刚开始时,毛泽东再次指出,中日之间的最后胜负,要在持久战中去解决。1937年10月,在淞沪抗战告一段落、中国军队退出闸北的第二天,张季鸾便撰写社评 《沪局与国民的觉悟》,对未来形势作出五点说明,同时指出:上海本不是中国对暴日之决战地,八一三以来之上海战,只是对日抗战的序幕。他预言:这一次,方式是长期抗战,结果是最后胜利。张季鸾和毛泽东,虽然东西各处一方,但在抗日持久战思想方面,英雄所见略同。
胡政之 (右二)、张季鸾 (右三)于1939年的合影。
1938年,毛泽东写出著名的篇章 《论持久之战》,博采众长,系统分析了 “为什么是持久战?怎样进行持久战?……怎样争取最后胜利?”成书出版后,受到国内外瞩目。
1936年12月西安事变爆发后,张季鸾当仁不让地担当起国士重任,密集组织报道各党派、各界人士和各地军阀反应,以及国际社会评价,特别是先后写了7篇社评,引导舆论,促使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受到举世赞誉,也得到毛泽东充分肯定。“七·七事变”爆发后,张季鸾把 《大公报》“完全贡献给国家,听其统治使用”。他一方面为国民政府起草重要的文稿,并参与国家重大的外交谋划、国际宣传和对日秘密谈判;一方面蘸着热血满腔激情以笔为戈写抗日檄文,以卓远的学识激浊扬清,激励鼓舞民心士气,倡导全民抗日统一战线。这些,也赢得中共和毛泽东、周恩来等称赞。
卢沟桥打响全面抗战第一枪时,张季鸾恰为民国政府邀请各界名流和各党派在庐山召开茶话会,协助陈布雷为蒋介石起草 《对卢沟桥事件之严正声明》《最后关头》两篇文章,表明全民抗战坚定决心。其中一句话:“如果战端一开,只有牺牲到底。那就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这是张季鸾的得意之笔,受到各党派、各界人士广泛认可。
上海陷落之后,日军三面包围南京之际,和平谣言满天飞,其中首推主和派的汪精卫 “低调俱乐部”散布的亡国舆论。12月8日,张季鸾写下了 《最低调的和战论》,“我们以为政府即日即时应当明白向中外宣布,如日本不停止进攻南京,如日本占了南京,则决计不接受调解,不议论和平。我们以为这绝对不是高调,乃是维持国家独立最小限度之立场。”“倘南京不幸被占,应明白拒绝名为调解实为屈服之一切议论。”文章指出:只要大家 “不分党派,同心奋斗”,“中国就永不亡,民族精神也永不至衰落,力言和局之不可保,只有继续抗战之一途。”这篇社论一发表,弥漫南京、武汉的和谣为之一扫,“空气澄清”。著名报人徐铸成后来回忆说:张先生 “唤醒了多少意志本来并不坚定的人,使国家一时免于陷入‘瓦解土崩’之局。他的一声棒喝,应该说关系不小。”
在国民政府撤退到武汉后,抗战局势最为动荡。张季鸾在 《大公报》的言论也最为社会所关注,其为蒋介石所撰写的重要文稿,在国内外引起重要反响。蒋介石发表 《告全国国民书》,表示 “目前形势无论如何转变,唯有向前迈进,万无中途屈服之理”的抗战到底决心后,张季鸾参与其中,在1937年12 月11日迅速发表了 《大公报》社评 《置之死地而后生》响应。社论中写道:“大家对军事,今后不许有悲观心理。事实上,凡力量都不是本来有的,应当于紧迫环境中,赶紧制造,赶紧补充。”这篇社评刊出后,对坚定全民抗战的信心,抗日统一战线的形成,有重要的促进作用。
在延安,中共和毛泽东,12月25日发表《中国共产党对时局宣言》,表示完全同意“贯彻抗战到底”的主张,支持 “争取国家民族最后之胜利”之主旨,坚决地相信国共两党同志和全国同胞,定能本此方针,亲密携手,共同奋斗。
张季鸾则应时而动,对中共的报道升级,不仅积极报道八路军新四军最新战况,而且派记者采访毛泽东等中共领导人。1937年12月,主持汉口版 《大公报》的张季鸾,特派记者陆怡,到延安采访毛泽东。《大公报》在20日刊载寄自延安的 “陕北通讯”《毛泽东谈抗战前途》。这篇通讯写道:“延安已成了直接抗战的地区,一切的人,都为了抗战而紧张地工作着,毛氏的紧张与忙碌,当然更不能例外。他最近仍未改深夜办公习惯,有时甚至于竟夜工作,早晨迟起。”记者和毛泽东谈到了政治问题,毛泽东表示:“坚决拥护最高领袖蒋委员长抗战到底的主张,以获取中华民族解放的胜利。”讲到华北抗战的前途,毛泽东说:“虽然太原失守了,但八路军在冀察晋边区及晋西北绥东一带,已经据有华北游击战的基点,正在发动广泛的游击战,彻底破坏了敌人自大同至太原的公路,以及正太同蒲路的交通线。我们一定坚持在华北的游击战中,完成华北抗战的战略基点。不要说敌人占了太原及晋北的几个城市,就是敌人吞了山西全省,我们仍坚持下去,决不南退。敌人南进,我们得北进,以摧毁敌人的后方。我敢说敌人吞了华北,决不是一服补剂,相反的却是一枚炸弹!”在延安,陆怡还采访了彭德怀、周恩来、邓小平、林彪等中共领导人,写了 《延安进行曲》等4篇“陕北通讯”在 《大公报》刊出。想不到,这不仅使国内外看到中共联合抗战的诚意,很多青年学生还是因为看了 《大公报》这样的客观报道,积极要求去延安参加抗战的。
1938年6月17日,张季鸾当选为第一届国民参政会参政员。中共方面也有七人当选为参政员,即毛泽东、陈绍禹 (王明)、秦邦宪 (博古)、董必武、吴玉章、林祖涵 (林伯渠)、邓颖超。国民参政会,是国难当头时期国共合作的产物,在抗日战争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新华日报》记者曾采访了张季鸾,他说:“民国元年以来,我几次被推为参政一类职务,都却而未就。这次参加国民参政会,是因为国难深重,义不容辞。”
1939年2月20日,在重庆召开的国民参政会第一届第三次大会上,蒋介石代表国民政府作了 《国民精神总动员纲领》报告,这又是张季鸾的大手笔。在第二部分 “共同目标”,“国家至上,民族至上,军事第一,胜利第一”的口号中,张季鸾则加了 “意志集中、力量集中”。1939年5月1日,毛泽东在延安各界国民精神总动员暨各界五一劳动节大会上,作了演讲,对蒋介石 《国民精神总动员纲领》报告中 “国家至上,民族至上,军事第一,胜利第一,意志集中、力量集中”的口号,做了精辟分析,并予以首肯,这实际上也是对张季鸾的充分肯定。(《国民参政会纪实》上卷,重庆出版社1985年8月第1版)
武汉失守,张季鸾随民国政府撤退到重庆,创刊 《大公报》重庆版。王芸生因为听一面之辞刊登社评 《为晋南战事作一种呼吁》,引起中共误会。正在养病的张季鸾,在《大公报》全文发表了周恩来的来信,公布来信的版面并以 “敌所欲者我不为,敌所不欲我为之”作为眉题。同时,张季鸾还发表了长篇社评 《读周恩来先生的信》:“最好毛泽东先生能来重庆与蒋委员长彻底讨论几天,只要中共对于国家前途的基本认识能真实成立、一致谅解,则其他小问题皆不足障碍合作,而这种团结抗战的新示威,其打击敌人的力量比什么都伟大。”
《大公报》全文刊登的周恩来这封信和张季鸾的社评,消除了国内外社会各界对中共和八路军的误解,产生了广泛的影响。毛泽东对周恩来说:“你的信和 《大公报》的文章,我都看了,很有意思。”
1941年1月,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爆发。蒋介石发布命令,宣布新四军为 “叛军”,取消其番号;将新四军军长叶挺 “革职”,并交 “军法审判”。同时,要求各报刊登国民党中央军委的 “通令”。因病在身的张季鸾,再次挺身,在 《大公报》刊发了社评,不仅通篇不见 “叛军”“叛变”等污蔑性词语,而且更可贵的是,虽然重申大敌当前,必须 “一个军队”“一个军令”,但赞赏中共在西安事变上的大局意识,指出:“在信守国家至上、民族至上的原则下,任何党派的政治主张或因求治之急而近乎激烈,非但可谅,也且可敬……”不仅为中共开脱,最后还请求宽大处理叶挺。
1941年4月,《大公报》主要因张季鸾的社评获密苏里新闻学院颁发的最佳新闻事业服务奖,授奖词说 “在中国遭遇国内外严重局势之长时期中,《大公报》对于国内新闻与国际之报道,始终充实而精粹,其勇敢而锋利之社评影响于国内舆论者至巨。”“已在中国新闻史上放一异彩,迄无可以颉颃者。”这标志着张季鸾及其主笔的 《大公报》,以鼓舞全民族团结一体、难苦奋斗、坚持抗战到底的精神,进入全球视野,受到世界各国的重视,为近现代中国报业赢得荣誉。中共 《新华日报》赠 《大公报》一幅贺联 “养天地之正气,法今古之完人”。还有一条幅:“同心协力”。
1941年9月6日,张季鸾去世。毛泽东联名陈绍禹(王明)、秦邦宪(博古)、吴玉章、林祖涵 (林伯渠)发来唁电:
1941年,《大公报》荣获密苏里奖,总编辑张季鸾(左五)、于右任 (左三)在庆祝会上。
季鸾先生在历次参政会内坚持团结抗战,功在国家。惊闻逝世,悼念同深。肃电致悼,藉达哀忱。
毛泽东还委派周恩来、董必武、邓颖超等前往吊唁公祭,并送挽联。周恩来、董必武、邓颖超唁电:
季鸾先生,文坛巨擘,报界宗师。谋国之忠,立言之达,尤为士林所矜式。不意积劳成疾,遽归道山。音响已沉,切劘不再,天才限于中寿,痛悼何堪。特此驰唁,敬乞节哀。
周恩来、邓颖超挽联:
忠于所事,不屈不挠,三十年笔墨生涯,树立起报人模范;病已及身,忽轻忽重,四五月杖鞋矢次,消磨了国士精神。
中共机关报 《新华日报》也于9月26日发表短评,题为 《季鸾先生对报业的贡献》。
毛泽东对张季鸾的仗义和公正很感念。1944年,中外记者团访问延安时,毛泽东举行欢宴,执意要 《大公报》记者坐在首席,并举杯说:“只有你们 《大公报》拿我们共产党当人。”
1945年日本无条件投降后,国共两党开启重庆谈判。毛泽东到达重庆一周左右,在庆祝 《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签订的鸡尾酒会上,当有人将大公报总编王芸生介绍给毛泽东时,毛泽东握着王芸生的手,并说道:“久闻大名,希望你們新闻界的朋友多为和平而宣传。”
9月20日,《大公报》在李子坝报馆宴请中共代表团一行,毛泽东携周恩来等欣然应邀出席。宴会中,毛泽东感念昔日张季鸾主笔的 《大公报》拿共产党当人,自始至终十分友好。王芸生向毛泽东建议:“共产党能否不要另起炉灶?”毛泽东面对众人面前这一非常敏感话题,没有回避,幽默答道:“不是我们要另起炉灶,而是国民党灶里不许我们造饭。”宴会结束时,毛泽东兴致勃勃为《大公报》写了 “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
张季鸾 (第二排右四)与大公报同仁合影
张季鸾墓
毛泽东为大公报题词,一方面是对张季鸾主笔 《大公报》15年间,坚持 “四不”精神,把中共和国民党平等看待,不称红军为“共匪”,多次派记者采访报道中共领导人和红军八路军,促成全民抗日统一战线夺取抗战胜利立下的功勋的认可;另一方面,实际上也是宣示中共 “为人民服务”的宗旨。
据考证,毛泽东第一次全面论述 “为人民服务”的思想,是1944年9月8日在中共中央警备团追悼张思德的会上的讲演。1944 年9月21日,以 《为人民服务》为题进行的讲演曾以新闻稿的形式发表在延安 《解放日报》、国民党统治区 《新华日报》等报纸上。毛泽东在1945年4月至6月延安召开的中共七大政治报告 《论联合政府》中,再次阐明了 “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思想。在中共七大上,“中国共产党人必须具有全心全意为中国人民服务的精神”这句话被写入了党章。
新中国建立后,毛泽东感念当年张季鸾及大公报拿共产党当人,依然对大公报青睐有加。除香港 《大公报》未作变动外,其他三版均收归国有。就 《大公报》的生存和发展问题,毛泽东也作过几次重要指示。毛泽东对张季鸾评价很高,甚至要求人民日报总编辑向他学习。1958年国庆前的9月30日下午,毛泽东在丰泽园接见吴冷西时说,张季鸾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观察形势的方法,是当总编辑的应该学习的。毛泽东还说道,张季鸾办报很有一些办法,例如 《大公报》的星期论坛,原来只有报社内的人写稿,后来张季鸾约请许多名流学者写文章,很有些内容。《大公报》还培养了一批青年记者,范长江是大家知道的,杨刚的美国通讯也很有见地,这两位同志都在人民日报工作过。毛泽东最后说,我们报纸有自己的传统,要保持和发扬优良的传统,但别人的报纸,如解放前的 《大公报》,也有他们的好经验,我们也一定要把对我们有益的东西学过来。(吴冷西:《“五不怕”及其他——回忆毛泽东的几次谈话》,1988年第五期 《新闻战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