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朝嵩
回忆我的父亲凌压西
●凌朝嵩
我的父亲凌压西,原名琼德,字剑南。1891年4月出生于广西容县石头乡石塘村一个贫穷农户家中。1899年至1904年在家乡读了6年私塾,因家境贫寒辍学替别人放牛,直到1910年19岁时方能进入福山小学读高小两年,1914年至1915年入容县县立中学肄业,1917年投考入田南警备司令马晓军部模范营当学兵接受军事教育。
1937年 “七七”事变,全面抗战爆发,凌压西奉国民革命军第五路军总司令部命令,调任第四十八军第一七六师少将副师长兼第五二六旅旅长 (师长区寿年、参谋长温克刚),随军北上抗日,参加淞沪会战。9月中旬,第一七六师在广西南宁分批由轮船运送到广东广州,部队离邕时,广西各界人士及南宁群众到码头热烈欢送。
到广州后,10月上旬,第一七六师由广州乘火车到达武汉,10月19日赶到上海前线,接防第一七三师、第一七四师在蕴藻滨以南至陈家行一带阵地。从10月23日至 25日连续三天中,和日军机械化部队反复冲杀,伤亡近半。10月26日,第四十八军全线撤退到沪杭铁路南岸,构筑新的阵地。11 月8日,日军又从金山咀登陆,企图攻击苏州河南岸中国守军的侧背。9日晚,中方中路军全部撤退,第四十八军虽已极度疲惫,但仍尽力掩护主力撤退,自己殿后,又与日军苦战3天,伤亡近千人,成功掩护大军撤退。
11月11日,第一七六师从上海撤退到浙江孝丰休整。孝丰位于天目山北麓,物产丰富,给养便利,而且东南两面又有天目山屏障,敌机很少到这里侵扰,很适于部队战后休整。但正当第四十八军军部和第一七三、一七四师向於潜移动时,由长兴窜犯泗安、广德的日军约一个旅团,即将向孝丰进犯。大约在12月中旬,日军接近孝丰。当时,第一七六师负有掩护军主力转进的后卫任务。
告岭为天目山一部分山峰,是孝丰通於潜的必经之路,地形相当复杂,南北纵深不到400米,东西也不开阔,且顶界线前后,还有好几个峻峭的小山峰参差屹立,使阵地前沿很难成一线,视野更不开阔。在这样的特殊地形部署作战,左右既不能展开,前后更无纵深配备的余地。加之时值隆冬,气温特别低,山下虽无降雪,岭上却冰凌遍地,劲草变银丝,树枝状如玻璃管,山沟流水俱已冻结,口渴只有嚼冰。既无房屋可供宿营,草木亦难遮蔽风雪,寒气刺骨,手脚冻僵。第一七六师是只有一套棉夹衣服的广西草鞋兵,更难以忍受。但是,告岭阵地非常重要,如果告岭不守,敌人即可越过天目山,直下於潜、分水、桐庐。这样,不仅会截断杭州地区友军的后路,浙江东南地区也会很快沦于敌手,告岭之得失,对整个战局的影响颇为重大,故第一七六师部署一个团于告岭地区。12月21日晚8时左右,敌我即开始接触。初时枪声稀疏,后来敌人用迫击炮和机枪向我方前哨阵地猛烈轰击,战斗相当激烈。警戒景溪坞口的排哨长阵亡,士兵死伤十余名。凌压西即令第五二七团急速增强兵力,一面战斗,一面构筑工事,确保固守告岭。此时,守军士气旺盛,上下同仇敌忾,在敌人猛烈轰击下,虽伤亡惨重,但固守的阵地却无丝毫动摇。到深夜11时,增援部队第五二六团从於潜一都、东关到达,轮班调换作战,战况趋于稳定并四次重创敌军。但是敌人装备优良,火力強劲。12月22日拂晓,阵地前沿发现很多敌尸未及拖走,雪地上血迹斑斑。敌军仍不甘心失败,再复增兵,把重机枪安置在山峰上,向我方阵地俯射。22日晚上上半夜,敌人枪声仍甚稠密,六○炮亦不时乱轰,至下半夜,枪声逐渐稀疏,及至拂晓,敌阵地竟寂无声息,原来敌人在拂晓前已全部撤退。
第一七六师官兵完成了确保告岭要隘的任务,12月23日奉命开赴於潜集中,准备调往安徽,归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指挥。告岭之战,据事后统计,第一七六师阵亡将士共139名,日军死伤则数倍于我方。天目山告岭之战,大大鼓舞中国军队士气,以后广西军开赴安徽,因作战英勇顽强,民间编出歌谣:“宁可鬼子杀,不要一三八,要吃鬼子肉,就要一七六。”
抗战胜利后,浙西各界群众在天目山告岭建立了浙西抗战阵亡将士公墓和纪念堂,藉以纪念此战役阵亡的抗日将士。
1938年春夏间,原驻广西南宁、永淳 (现属横县)、贵县等各地区的几个独立团,先后被并编为第一八八、第一八九两个师。每师辖3个团。第一八八师师部的主要军官整个由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一分校的教职员调充。师长刘任原任第一分校的步兵科长兼战术教官,副师长刘建常,参谋长曾应龙。该师所辖第一一〇一团团长李光汉,第一一〇二团团长梁达升,第一一〇三团团长黄敬修。第一八九师的主要军官则是由前线和后方凑起来的。1938年5月,凌压西由安徽前线调回广西,升任第一八九师少将师长,副师长黄骐则以后方民团指挥部副指挥官调充,参谋长江光勖。该师所辖第一一〇五团团长谢振东,第一一〇六团团长黄伯铭,第一一〇七团团长白勉初。
第一八八、一八九两师组成后,暂归第五路军总司令部总参谋长夏威指挥,协助钦廉一带防线的守备任务。1938年7月间,第一八九师奉命由广西驻地横县乘船运抵广州,再乘火车由粤汉铁路会同第一八八师刘任部开赴武昌转大冶,防堵由浙赣路北犯之日军,巩固武汉外围。
黄(梅)广(济)会战前夕,第一八八、一八九师由黄石港渡江经武穴登陆,两师集中湖北广济县城附近,此时第八十四军军部已正式宣布成立,覃连芳任军长,徐文明为副军长,钟纪为参谋长。第一八八师、一八九师两师拨入第八十四军建制,参加黄广会战。
1938年8月中旬,日军由长江下游西犯,已有一部在九江开始渡江抵小池口(九江对岸)。第八十四军即奉令与参战各友军进行战斗部署。第一八九师开赴黄梅,以县城为据点,堵击由小池口来犯之敌。第一八八师除留一团为军的总预备队外,其余两团协同友军固守广济县城 (今梅川镇)。军部位于广济北面一个村庄里。后来,军部感到黄梅县城四面均开阔平坦,并无依托,而且城墙又不甚坚固,易为敌人包围冲破,遂令凌压西率第一八九师转到大洋庙山口 (黄梅城北约2500米)一带,以黄梅城沿黄广公路各要点为前进阵地。第一八八师亦转移到大河铺附近,左与第一八九师右翼衔接,沿黄广公路左侧高地占领阵地。其余各军部队以广济至武穴为第一线,以广济至田家镇为第二线,四川部队则进入自大洋庙山口第一八九师左翼起至宿松一带。部署确定后,各师即开始进入阵地。
各部队一到指定阵地立即迅速构筑工事,但阵地工事刚刚初步成形尚来得及加固时,日军已经接近了。战斗首先在大洋庙山口阵地打响。日军先用重炮和飞机进行狂轰滥炸,继以骑兵领先冲锋。第一八九师利用阵前地势开阔平坦的优势,组织重机枪构成稠密火力,向进攻之敌猛烈扫射,成排的日军在阵前倒下。经4个昼夜的奋战,日军夺取这一据点企图均未得逞。从8月31日开始,日军使尽各种兵种,不顾惨重伤亡,仰攻高地,逐步占领前沿三道战壕。第一八九师退至高地最后一道战壕,此阵地仍可俯瞰山脚和山腹两线地区。日军不敢冒险上冲。之后,日军施放烟雾,企图以烟雾作掩护,用骑兵快速冲入守军阵地。第一八九师官兵以逸待劳,集中轻重机关枪对准烟雾,并准备好大量手榴弹。待日军露出烟雾,即以密集火力猛烈攻击,把日本骑兵打得人仰马翻,仓皇而逃。此阵地坚守到会战结束,才奉命撤离。但在开战后的第五个晚上,在敌人飞机、大炮狂轰滥炸之下,洋庙山口的第一一○六团团长黄伯铭被吓破了胆,竟然擅自将全团部队撤离阵地,躲到山沟里去。由晚上12时至翌晨拂晓,该团守备地区战壕空无一人,所幸日军畏有预谋,恐中埋伏,不敢突入。事后,军部下令将黄伯铭追捕归案,凌压西与黄伯铭为同学,感情也很好,但战场军令如山,岂容徇私,遂将黄伯铭追捕并上报军部。旋覃连芳军长命令就地枪决,不必再解军部。
凌压西 (1940年9月摄)
1938年10月,自黄广会战失利,同时江防要塞武穴被敌突破,江南中方战线亦告失利,第八十四军奉命向鄂北转进。抵达随县附近时,接第五战区长官部命令:“不许再向后方退却;就随县前方构筑阵地,拒止敌人,固守随县,确保枣阳襄樊。”于是,第一八九师进驻随县县城蒋家河右岸万家店至七里岗一线及襄花公路两侧并构筑工事。
凌压西率第一八九师到达随县时,当地县政府和行政机关均已撤退,城镇居民也大部向后方疏散,后勤服务问题一时难以解决。形势严峻,凌压西通过随县商会会长肖均之,在三天内动员大批民众组成担架运输队,解决了困难。原来是随县地方的民间群众自动组织的“黄学会”(又名 “黄枪会”)领头人姓王名川,是随县一个善武功的热心爱国老人,他开香堂收徒弟练武功,徒弟们自动组织起了这保卫国家的团体。凌压西多次和王川谈话,晓以保家卫国抗击日寇入侵、不做亡国奴的大义,激发王川及其弟子们的爱国之心。凌压西又加强整顿,进行改编,办训练班,按战地需要,由师部派军官讲授军事知识,传授运输、担架知识及配合军队作战方法;此外,还会同军队作小规模对假想敌的战斗演习。学员在受训过程中,踊跃参加军事演习。
以第一八九师为主要阵地,友军配合该师守卫随县达6个月之久 (1938年11月至1939年4月),这一期间敌人虽曾发动过多次陆、空、步、骑、炮联合猛烈袭击,但均被击退。战时,“黄枪会”做了大量的后勤运输,维持地方治安的工作。
1939年4月下旬至5月初,第一次随枣会战。4月30日,日军滕田第三师团由陆安、应山方面向第八十四军正面攻击,仅4天,突破该军阵地。第一八九师奉命后撤。由 “黄学会”改编的随县人民抗日游击国术队临时接防阵地。正面之敌未追赶,第一八九师安然转进。可是在转进途中,于6月间却发生了第一八九师副师长兼第五六六旅旅长李宝琏叛国投敌事件。该旅官兵抗日意志坚定,不为所动,发现他与不明身份的人员来往接洽,即予以严密监视;发现他在秘密制造投降旗帜,非常激愤,及时将李宝琏扣留,但因看管不严,使其乘夜逃脱,只身投敌。所幸整个旅人员武器装备并无损失,全旅官员由谢振东、周天柱两位团长率领,最后绕道至樊城附近归还建制。
李宝琏,东北人,日本步兵学校出身,第一八九师在随县整编时,由第五战区长官部委派下来充任该师少将副师长兼第五六六旅旅长,到职后的几个月,都是住在离师部七、八里的旅部,非重要会议,很少接近师部。李宝琏叛国投敌,对部队虽然没有造成重大损失,但却给凌压西的第一八九师带来不良的影响。
1940年5月,日军向随枣地区发动第二次进攻,企图先消灭襄东地区国民党军主力,然后进犯宜昌。日军的进攻部署分三路,其战略攻击目标为襄樊,其主攻方面则为桐柏、大洪两山之中间地带。第八十四军和川军第四十五军再次担任防守随枣正面的任务。凌压西参加第二次随枣会战 (亦称枣宜或鄂北会战)。此时,莫树杰已继覃连芳任第八十四军军长,凌压西升任第八十四军中将副军长兼第一八九师师长。1940年4月间,日军纠集了6万多兵力,由随县、滚山、徐家店之线向均川第四十五军及凉水沟,塔儿湾、万家店之第八十四军进犯。是时,凌压西率第一八九师进占随县北面高城左大竹山至滚山之线,为左地区守备队。师部位于杜家湾附近。
5月中旬一天的拂晓,会战的序幕揭开。天一放亮,日军炮兵先以试射继以密集炮火向我阵地前后轰击,同时,骑兵和坦克掩护其步兵向中方全线阵地进攻。一时间,枪、炮声震耳欲聋,很快就进入激战阶段,天大亮后,日机分批轮番在我方前后方侦察和轰炸,战况颇为紧张。在开战的第一日下午,第一八九师守备地区,受敌人的炮火轰击,被坦克、骑兵队冲破了两个缺口,幸得守军侧防火力交叉扫射,日军才不敢深入,夜里遂自行退出,中国军队始得乘夜修复已破之缺口。
日军以其优势兵力向第八十四军正面第一线 (第一八九师左,第一七四师右)攻击,凌压西的第一八九师伤亡比第一七四师较大。开战第二天,战况更加严峻,日军专以大炮为其主要攻击武器,炮声稠密,加之日机轮番轰炸,中国阵地受到沉重的打击。在敌人猛烈炮火袭击和猛攻下,我方守兵伤亡惨重,被迫撤退第二线阵地继续抵抗。这一战役,第三十三集团军总司令张自忠阵亡,第一七四师师长钟毅殉国,4个团在后退时被敌包围并冲散,与原部队失去联络,陷于敌后。后来与长官部电台联系上,始由长官部直接指挥,令其在敌后开展游击。
位于浙江临安天目山告岭的抗日阵亡将士墓
第一八九师到达老河口时,奉长官部命令派两个团增援警卫团,阻止敌人骑兵部队袭击。两个团当即将敌骑兵击退,打死战马十余匹。并再奉命驰援白唐河第三十九军刘和鼎部,加入友军两翼作战。岂料刚一参战,友军竟全部撤退,使两翼空虚,陷第一八九师于孤军作战,有被敌人包围歼灭的危险。凌压西当机立断,即向樊城方向转移。时近黄昏,第十一集团军总部派来参谋传达总司令黄琪翔命令:“着一八九师在樊城北面约四、五公里处的森林边缘占领阵地,迅速构筑工事,坚强抗击来犯之敌,保卫樊城。”夜半,又接总司令部参谋长电话,传达总司令黄琪翔口授命令:“一八九师确保樊城,拱卫总司令部,无论如何不能撤退。总司令坐镇樊城,情况紧急时,还要亲自到你师阵地巡视。”结果情况紧急时没有见总司令来巡视,不知总部何时撤走,派人入城了解时,总部已空无一人。据附近居民说:“约在夜半12时,总部已全部出城去了。”
无奈,全师只好决定向太平店转移。先头部队将到太平店时,即遇长官部派人来通知:“第一八九师不能再向老河口撤退,在太平店集结队伍,掉转头仍向樊城前进,坚决狙击来犯之敌,长官已决定派部队增援,命令随即送到。”于是,第一八九师匆匆掉转头复向樊城前进,当晚在竹条铺宿营,并未发现敌情。翌日即向樊城搜索前进,及至到达樊城时,始悉日军已于昨日下午由襄河左岸向钟祥方向退走了。长官部派来增援的部队是第八十四军军部并统率第一七四师和第一七三师之一部,先后开到樊城。第八十四军当即向第五战区司令长官部报捷:“第八十四军克复樊城,一八九师率先进占樊城。”
第二次随枣会战,凌压西率部在石板镇一带歼灭日本骑兵1000多人,当时就获“铁扳道人”称号。凌压西由于战绩显著,1940年,获任第八十四军中将衔副军长,驻军鄂北随县。后调防罗田县滕家堡 (现胜利镇)休整。
1941年3月,在滕家堡泗洲山上,凌压西提词并刻下了 “吼散倭氛”四个大字,并留下 “倭奴以中国为睡狮可欺,岂知狮已醒,一吼而倭氛散,一搏而倭奴灭,倭奴倭奴,死无噍类矣”的豪言壮语。1941年,凌压西以副军长调兼广西邕龙师管区司令,1944年5月因不满国民党中央兵役署处理事情的作法,遂愤然将副军长及邕龙师管区司令两职辞去,返回广西,在南宁共和路闲居。后因友人石化龙函电反复催促,1945年1月复出任第五战区中将兵站副监于老河口,同年4月,调任陕西省安康警备司令。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9月,安康机关工作结束。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中央改调凌压西任中央军委参议,但凌压西既不到南京国民党中央军委报到,也不随五战区司令李宗仁去北平行辕,而是当即携家眷回柳州云头岭闲居,一住两年,日常从事灌园种菜等劳动。1948年1月,接民国广西省政府命令,凌压西被任命为广西第五 (百色)区行政督察专员兼保安司令。同年12月,因不满省府及省保安司令的制肘,特别是不满中统特务的横行迫害,遂第三次辞职,回南宁闲居。南宁解放前夕,桂绥署主任李品仙邀其同机飞香港,但他谢绝,决意留在南宁,后受中共南宁市委工作委员会邀请,协助解放南宁的准备工作,参加南宁解放促进会并将其私有枪枝子弹交给中共党组织,还资助了一些活动经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