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断此生休问天

【摘要】杜甫一生怀有远大抱负，从“自比稷与契”到“无才日衰老”，杜甫在坎坷的人生中不断加深对社会各个方面认识的同时，也不断改变着对自我的认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杜甫心中“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怀有远大抱负的自我渐渐向“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的充满了悲哀与无奈的自我转变，在与外部世界的交锋中，最终放弃了功利世界转而追求自我性情的真挚与自我人格的理解与保全。

【关键词】杜甫；自我意识；演变

我国古代最伟大的诗人杜甫是一位自我意识非常强烈的诗人，他在自己的诗作中频频展现出自我的身影。不论是投赠诗或是自抒怀抱的咏怀诗，或是运用比兴手法写成的大量咏物诗，甚至是赠答友人的赠别诗，中，杜甫都将自我的诸多方面融入其中，形成了丰富而独特的自我形象，也展现出他在不同时期对自我不断深入了解与理解，并且不断改变着对自我的认识，直至反过来追寻真实自我的过程。杜甫的自我意识可分为几个时期。

第一个时期，杜甫对自我的认识主要集中在对自己政治才华的肯定与政治理想的坚定上。

在天宝四载秋（745）之前，诗人留下的作品仅有不到三十首，而在这为数不多的作品中，却包括了著名的《望岳》、《房兵曹胡马》、《与李十二白同寻范十隐居》等作品。在《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中，说道：“甫昔少年日，早充观国宾。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杜甫很明确地表达出了对自我才华的认可与年轻时对于理想的志在必得之心。应该说，此时的诗人是自视甚高的。写于开元二十四年左右的《望岳》风格豪迈。

《房兵曹胡马》是写于此时的另一首名作，它与同时期的《画鹰》同为咏物诗，在风格气质上展示出了相似的特点。此诗深刻的意蕴与内涵是它是青年诗人对自我的关照与投射，胡马的吟咏可以看作是一种比兴手法，具有高贵的血统、矫健的体魄、无比的勇气并且可以与之同生共死的胡马正是诗人心中自我的绝佳象征物。这首诗中体现了诗人起码在潜意识中对受血统意识的深刻影响，而实际上，诗人也一直以自己的十三世祖杜预和祖父杜审言为荣，并因此认为“诗是吾家事”（《宗武生日》）。而胡马矫健的体魄与无比的勇气也是青年时代的杜甫所具有的。杜甫在回忆青年时期的《壮游》中提到齐赵之游：“春歌丛台上，冬猎青丘旁。呼鹰皂枥林，逐兽云雪冈。射飞曾纵鞚，引臂落鹙鸧。苏侯据鞍喜，忽如携葛强。”证明至少在诗人三十五岁之前，他的身体都是非常健康强壮的。而胡马所具有的所向披靡的勇气与可以与之同生共死的品格也正是诗人心中自我所具有的品格。杜甫具有勇敢的品质与“自比稷与契”的与人共患难的品格是贯穿一生的。他用胡马的忠诚与勇气来比喻自己，既是对于自我的认可，也是一种激励。这种激励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对自己政治才能的自信，“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便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应该说，青年时代还未经历过科举的腐败、政治的黑暗的杜甫，他心中的自我便是一匹矫健勇敢、可托生死的胡马或是一只满腔热血，只等一个机会便能冲上云霄的苍鹰，杜甫便怀抱着这样的自我期许与信心，像《望岳》中所认为的那样，具有“一览众山小”的气势。

第二个时期，杜甫的自我意识开始向对自我政治能力的怀疑转变，并开始认为在“仕与隐”的人生选择中，自己更适合于归隐。

这个时期大约从天宝三载（744）左右杜甫三十三岁写作《赠李白》（秋来相顾尚飘蓬）开始，一直到乾元二年（759）七月杜甫四十八岁弃官华州司功，开始漂泊湖湘，前后大约十五年的时间。

首先，这种对自我政治能力的怀疑与人生道路选择的重新思考是由于杜甫仕途过于坎坷导致的，是现实政治与杜甫“绝假淳真”的性格互相作用的结果。杜甫于天宝元年（742）到三载（744）客居东都洛阳，开始尝到人情冷暖，在第一首赠与李白的诗中便说道：“二年客东都，所历厌机巧”。

乾元元年（758）春天，杜甫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开始了远离京华的生涯。同年六月，来到华州任上，却难以忍受酷热的天气，备受折磨。

面对多年“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理想在十年求官、五年为官的曲折艰辛后终于化为泡影的现实，他的内心不能说没有落差。

这个时期杜甫对于自己“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的自信随着对于政治生活的深入了解与接触渐渐消磨殆尽，对于政治理想感到越来越渺茫直至离开朝廷，渐渐确认自己适合于归隐的生活。

第三个时期是从乾元二年（759）夏，杜甫便因为关中米价飞涨，再加上对肃宗的失望，便弃官华州司功，远去秦州，一直到大历五年（770）杜甫去世于漂泊湖湘的船上，前后约十二年漂泊辗转的生涯。杜甫在这个时期已经开始反思自己的政治追求，并且努力践行归隐的生活方式。

乾元二年（759）杜甫弃官后辗转到达秦州，创作了名篇《佳人》。诗中描写了一位被丈夫抛弃之后仍坚守高洁的情操的绝代佳人，实际是杜甫的自喻。此时放弃了官职的诗人认为自己无法施展政治才能，就像这位被遗弃的佳人一般过着幽居的生活，自我意识转变为放弃了追求政治的理想，宁守贫贱而保持自己独立的人格和高尚的品德。

应该说杜甫一旦发现了自我绝假淳真的性格与政治格格不入，便在后来的人生中渐渐远离了政坛，以保全自身真性情。这在入严武幕时期有很鲜明的体现。

广德二年（764），严武为杜甫上书奏为节度参谋、检校尚书工部员外郎，杜甫迫于友情，只有“白头趋幕府”（《正月三日归溪上有作，简院内诸公》），入幕为官。而在永泰元年（765）正月，杜甫便辞去幕僚一职，前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在这个时期杜甫深切感到自己与同僚的隔阂，创作出《军中醉歌寄沈八刘叟》表达入幕生活的不乐。在《遣闷奉呈严公二十韵》说道：“乌鹊愁银汉，驽骀怕锦幪。会希全物色，时放倚梧桐。”认为自己就像乌鸦愁于去银河架桥，就像驽马怕披锦鞍走向遥程，希望严武放自己去归隐。 而作于永泰元年（765）春的《莫相疑行》则是杜甫为了表现自己真率的性情而创作的诗篇。

这首诗表面是说诗人自己不与年少同僚争短长，侧面反映出杜甫在幕府中的所遭遇的不公正对待与杜甫内心强烈地不适应感和委屈感。此时的杜甫已经感到：“不爱入州府，畏人嫌我真。及乎归茅宇，旁舍未曾嗔。”（《暇日小园散病，将种秋菜，督勒耕牛，兼书触目》）觉得自己的性情更加适合没有勾心斗角的田园，因为质朴善良的邻人不会嗔怪他，而州府之中却充满了与“真”相对的“假”，充满了虚伪与做作。所以在《莫相疑行》中要告诉世上世俗的儿郎，自己是不会与他们争长的。而自从永泰元年（765）夏天严武去世后，杜甫就再也没有走入过朝堂或者政治圈子中，其中的原因除了政治黑暗之外，便是杜甫本人已经了解自己的真性情并不适合黑暗的政治斗争与倾轧，从此便不断漂泊，直至去世。

总之，杜甫的自我意识随着他自己与社会的深入接触而不断加深与改变，从自视甚高的苍鹰、胡马，到饱即飞去的苍鹰与被抛弃于幽谷的佳人，杜甫尽管慢慢的否定了自己的政治才能，也否定了“立登要路津”的最初目标，说自己“无才日衰老”“致君时已晚”，但对于国事民生的关怀却是贯穿一生的。这也正是他伟大之所在。

【参考文献】

[1] 张忠纲. 杜甫诗选[M]. 北京： 中华书局， 2005.

[2] 萧涤非， 张忠纲. 杜甫全集校注[M].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4.

[3] 韩成武， 张志民. 杜甫诗全译[M]. 河北人民出版社， 1997.

【作者简介】

李贞贞（1990—），女，河北省石家庄市人，河北大学文学院古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