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巫之类书辨析

2015-09-29 07:48高伟
文艺评论 2015年2期
关键词:类书山海经

高伟

《山海经》:巫之类书辨析

高伟

《山海经》是中国古典著作中的一朵奇葩,书中诡异的想象与奇伟的内容为它蒙上了神秘的面纱,《山海经》到底是一本什么样的书,研究者众说纷纭。有的认为是西汉前两次西行的记录,有的认为是当时的地理书,也有的认为是早期小说,每种说法都有一定的道理。本文通过古籍的考证,拨开缭绕的迷雾,去探寻《山海经》本来的面目。以鲁迅“巫书”说为基础,结合类书性质得出《山海经》为古代巫之类书的结论。

今传本《山海经》共一十八卷,其中南山经、西山经、北山经、东山经、中山经各一卷,合名《五藏山经》,简称为《山经》;海外南、西、北、东经各一卷,海内南、西、北、东经各一卷,称为《海经》;大荒东、南、西、北经各一卷称为《大荒经》,另外还有一卷《海内经》。《山海经》的作者及创作年代难考,流传过程中夹杂诸多增补,其本来面目也很难明确,故版本暂选袁珂《山海经校注》一书。

《山海经》字数不过三万一千多字,内容宏富,包罗万象,内容涉及诸多领域:地理、历史、天文、气象、民俗、动物、植物、宗教、医学、矿物、地质学、海洋学、民族学等多种概念,相当于当时的百科全书。但是《山海经》中虚无缥缈的描述与儒家“子不语怪力乱神”①的准则相悖逆,又使得这部书在流传过程中颇受疑义。在目录学分类上,《汉书·艺文志》沿袭刘向、刘歆父子的《七略》将《山海经》归在术数略的形法类,同类的书《相人》、《相六畜》等都近巫术②,《隋书·经籍志》又将其归为地理类,《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从此说,至《宋史·艺文志》又将其放在子部的五行类中,到清修《四库全书》才把它放在子部的小说家类中。《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提出了更改的理由:“书中序述山水,多参以神怪。故《道藏》收入太元部竞字号中,究其本旨,实非黄老之言。然道里山川率难考据,案以耳目所及,百不一真,诸家并以为地理书之冠,亦为未允。核实定名,实乃小说之最古者。”③现在看来这种分类主要看重其中的神话传说。清张之洞认为其是历史著作,将它归在古史类中。

从上述文字看无论哪一种分类都有其道理,但是也都有瑕疵,即使四库的分类也难以令人全盘接受,尽管《山海经》中的神话为小说产生发展提供了温床,但在文学创作不自觉的时代,《山海经》一书却不是为此而做的,从其内容来看,应该是一部相当实用的书。在分类问题上同样存有争议的还有类书,其内容驳杂,要在四部分类法中找到一个合适的分类并不容易,《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认为“类事之书,兼收四部,而非经非史非子非集,四部之内,乃无类可归”④。

当下学术界通常认为《皇览》是中国第一部类书⑤,但是无据可考,仔细翻阅《山海经》,此书已经具有类书的性质了。所谓类书,就是采摭群书,辑录各门类或某一门类的资料,随类相从而加以编排,以便于寻检、征引的一种工具书。那么《山海经》内分《山经》、《海经》、《大荒经》、《海内经》等,分叙各类事物,其中内容纷杂,言之凿凿,非一时一地一人之所想,盖原有其说,一人发其源归其类,综述这些材料,以便用之可考。

另外,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中这样论述《山海经》:“记海内外山川神祗异物及祭祀所宜,以为禹、益作者固非,而谓《楚辞》而造者亦未是;所载祠神之物多用糈,与巫术合,盖古之巫书也。”⑥笔者较为认同这一观点,如果说将前面提到的类书与巫书结合在一起考察,似乎有说得通的余地,一是山海经是一部类书,而且专为巫所用,方便巫查询搜集资料。

首先我们说一下为何说《山海经》是一部类书。前面提到过类书的定义,《山海经》成书较早,在它之前的典籍数量也不多,加上早期文献多以口头流传,所以从采摭群书这方面来说并无充分证据。当下就《山海经》的成书有这样的猜测,一般认为《山经》出现最早,大约在春秋或更早,《海经》一般认为成书于战国,大荒经则有人认为作于战国或者是西汉。虽然不能定论,但是其中的修改成分,编纂不是成于一人之手基本上还是有道理的。山海经的内容博杂,涉及多方面知识,虽然以地理分类,但是其中又间杂医学、天文、动物、植物等多种学问,所述事物,多可独立提出,意思明了。按照前文所述,《山海经》主要部分成书于先秦,一部书记述如此博杂的信息,有历史因素但荒诞成分多,不能称为史书,有地理因素其中多数又无处可考,想象较多。那么什么人会用这样一部书,这部书又有什么样的作用呢,这就需要我们接着论述《山海经》巫书的性质。在先秦或者更早,巫是受教育程度较高的阶层,我们后世所说的医学、文学、科学、历史、哲学等多门学科都与其有关。如果把《山海经》作为巫的专门著作并不为过,既可以为巫发表言论进行占卜提供依据,同时方便他们查阅资料。我们很难想象,一部书中出现形形色色的事物,是一个人无缘由杜撰出来的,我们总要找一个理由去解释它为什么会出现,而其中如此多的事物,又很难是一个人一时一地抽象出来的,或者在其他书籍中出现过,亦或者是民间口头传承已久。久而久之形成一部类书。

巫文化伴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而产生,从早期的甲骨文中我们不难看到,殷商时期占卜盛行,巫在国家机器中起着重要作用,《说文解字》中说:“巫,祝也。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⑦就是说巫能够沟通人神。《国语·楚语》中说:“古者民神不杂。民之精爽不携贰者,而又能齐肃衷正,其知能上下比义,其圣能光远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聪能听彻之,如是则明神降之,在男曰觋,在女曰巫。”⑧这里面高度评价了巫的作用,他们是人和神鬼之间的信使,是知识和文化的代表,在社会中享有很高的地位,在殷商时期,巫咸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巫文化产生于人类蒙昧时期,处于对自然地好奇和迷茫而产生的一种现象。随着人们对自然认识的增强,巫的作用也逐渐消退。

巫既然在当时有很重要的作用,其言论也不是信口开河的,必然要与一定的依据,《礼记·王制》说:“天子祭名山大川,诸侯祭名山大川之在其地者。”⑨古代君王诸侯对山川的祭祀非常重视,而祭祀的主持者便是巫,这就需要巫要充分了解所要祭祀的山川大河的具体情况,所以山海经中有很多关于山的走向、距离、山上的动植物及其作用,山神的名称形貌以及如何祭祀等等。

另外,巫史早期是不分家的,巫有史的社会职能,王国维在《古史新证》中说:“上古之事,传说与史实混而不分,史实之中固不免有所缘饰,与传说无异,而传说之中亦往往有史实为之素地。”⑩《山海经》中各帝王并不是全部虚构,如果拿史书比较,夸饰之中亦有史实成分。

巫既然能通鬼神,那么巫的职能则可以进一步扩大,其中就有医学的知识,《说文解字》中说,“医,古者巫彭初作医。”⑪郭璞《海内西经》给“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作注说“皆神医也”。包括其中论述一些事物总会提到食之如何如何,或者不饥或者不迷等等,这些结论应该是他们实践的经验总结。

袁珂先生引用杨雄《法言·重黎篇》以及《墨子》等推测传说中《山海经》的作者禹为巫师,甚至是巫师的头领的话,那么《山海经》很可能就是巫们托名于祖师所作。⑫

《史记·大宛列传》中司马迁说:“至《禹本纪》《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⑬《山海经》的记载最早出现在这里,而且与《禹本纪》并列,则说明二者有相同的性质。只是禹本纪已散逸,无处可考。

《山海经》中应该确实有图画的存在,很多文字是针对某一幅图画而做的解释,这样更符合其类书说明的作用,比如《海经》中有“两手各操一鱼”、“两首操鸟,方食其头”等。从陶潜的诗歌《流观山海图》我们可以知道,山海图应该确实存在过,只是与现在的是否一样很难考定。假定山海图真的存在的话,那么这部类书则非常具有参考价值,除了文字说明以外,还可以查阅其形态,了之于心。

有学者曾经用《山海经》与明日用类书进行比较,以《新刻蠃蟲録》为例,其中所记一百二十国,有许多是源于山海经的,如君子国、于民国、三首国、长脚国、长臂国等。这至少说明《山海经》已经具有类书的性质。

我们前面论述了《山海经》作为一本巫书而存在,那么在当时,创作不自觉的时代,文字的记载功利性实用性都很强,《山海经》作为一部独特的作品存在必然有其作用和价值,这不是从现代角度阐释,而是把书放在当时来考察,或者是当时巫的教科书或者是当时巫的工具书,不可否认的是在尽可能做到的情况下,《山海经》对大部分事物进行了分类,并进行了扼要的描述,对于了解业务范围内的专业知识很有帮助。因此笔者认为《山海经》是一部古代巫用的类书。

【作者单位:黑龙江大学(150080)】

①杨伯峻《论语译注》,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102页。

②班固《汉书·艺文志》,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276页。

③④纪昀《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390、472页。

⑤王应麟在《玉海》中说道“类事之书,始于皇览”。

⑥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398页。

⑦⑪许慎《说文解字》,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1049、567页。

⑧徐元诰《国语集解》,王树民、沉长云点校,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863页。

⑨杨天宇《礼记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397页。

⑩王国维《古史新证》,湖南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1156页。

⑫袁珂《山海经盖古之巫书试探》,《山海经新探》,四川社会科学院1986年版,第378页。

⑬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28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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