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的休战时刻

袁野

历史上最富传奇色彩、也是规模最大的休战，莫过于“战场上的圣诞节”。1914年12月24日平安夜，比利时前线上，英德两军的士兵们先是隔着阵地相互聊天，然后是圣诞颂歌赛歌会、互赠圣诞礼物，甚至办起了足球赛！绵延数百公里的西部战线上，上百万大军停止了相互射击。

2015年3月，以沙特为首的阿拉伯联军高调介入也门内战，装备精良的沙特空军大举出击，也门胡塞武装几无还手之力。意外的是，5月沙特却主动倡议并实施了为期5天的“人道主义停火”。

这种进攻方胜券在握却主动休战的行动着实罕见，但却不乏先例。在人类的战争史上，除了交战双方精疲力尽、接受外人斡旋或是遇到不可抗力等常见原因之外，还出现过一些堪称奇妙的休战时刻，有些颇为传奇，有些令人感动，有些甚至为冰冷的战争带来了一抹幽默色彩。

最古老的休战传统

古希腊的“奥林匹克神圣休战”也许是最古老、也是影响力最大的休战传统了。

古希腊城邦虽然各自为政、互相攻伐，但毕竟同文同种，信奉共同的神祗，古代奥林匹克运动会更是全希腊共同的盛会。

公元前884年，城邦埃利斯的国王伊菲道斯就同斯巴达国王签定了《神圣休战条约》，条约规定奥运会举行期间各城邦必须宣布停战3个月。为了让各城邦的选手和观众都能来参加奥运会，还规定在停战期间凡是参加奥运会的人都将受到神的保护，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携带武器进入奥林匹亚的人会被认为是背叛了神的人，应当受到惩罚。

条约的规定得到了希腊各城邦的认同，奥林匹克神圣休战的传统为希腊城邦恪守了近千年。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中，就有斯巴达因奥林匹克休战而停兵雅典城下的记载。

公元前380年，希腊演说家伊索克拉特在奥林匹克运动会上发表了《泛希腊演说》，他说：“我们的泛希腊集会的创办者应当受到称赞，因为他们给我们传下这样一种风俗，使我们停战议和，化除现有的仇恨，聚集在同一个地方。”奥林匹克休战，是古希腊文明留给我们的宝贵遗产。

顾拜旦创立现代奥林匹克运动的初衷之一就是传承这一遗产，以体育运动为手段建立一个更加美好、和平的世界。为此，他曾提议将1916年奥运会放在柏林举办，以消除战争阴云。

可惜1914年8月，萨拉热窝的一声枪响引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也击碎了顾拜旦“神圣休战”的梦想，柏林奥运会亦因之取消。此后，1940年的东京奥运会和1944年的伦敦奥运会，再次因战争而被取消，“奥运休战”的理想几近破碎。

1993年10月25日，联合国大会一致通过了“奥林匹克休战”提案，呼吁各成员国在奥运会期间像古希腊人一样放下武器、停止战争行动。可惜理想总被现实无情践踏，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当天，格鲁吉亚就悍然挑起了俄格战争，为全世界所唾弃。

战争中的人性光辉

要说最令人耳熟能详的休战故事，主角非球王贝利莫属。

贝利的魅力如此巨大，当他于1967年来到尼日利亚首都拉各斯踢表演赛时，正在内战的政府军与反对派居然达成协议停火48小时，以便欣赏贝利的球技。

贝利在比赛中攻入了一粒精彩的进球，乌拉圭作家加莱亚诺对此描述道：“为了看他的比赛，尼日利亚和比夫拉商定暂停战争是值得的，而且物超所值。”

无独有偶，另一位黑人足球巨星德罗巴也有过以一己之力暂停战争的壮举。2006年，德罗巴在摄像机镜头前率队友一起下跪，恳请国内反政府武装和政府军能够在世界杯期间“以科特迪瓦足球”的名义讲和。他的号召几乎缔造了奇迹，世界杯一个月期间，科特迪瓦内战双方宣布停火，前线士兵甚至越过战壕一起收看科特迪瓦队的比赛。

足球的魅力，为血腥的战争带来了一丝难得的安慰；而足球能阻止战争，则使人即使在战争中依然对人性抱有希望。

“为足球停战”这种浪漫的休战其实古已有之。传说罗马城的缔造者罗慕路斯觊觎邻居萨宾城女性的美貌，便趁着一次宴会率领罗马人冲进萨宾，掠夺走了大批萨宾妇女。萨宾城男人“冲冠一怒为红颜”，经过周密准备后兴兵攻打罗马。

而此时那些被劫的女人已经与罗马人结婚生子，于是冒着危险挺身而出，阻止了父兄与丈夫的生死对垒，最终使罗马与萨宾化干戈为玉帛。这一浪漫的传说堪称史上最皆大欢喜的休战，引得西方历代画家反复刻画，成为艺术史上最著名的主题之一。

要论历史上最富传奇色彩也是规模最大的休战，莫过于“战场上的圣诞节”。

1914年12月24日平安夜，先是从比利时前线开始，英德两军的士兵们先是隔着阵地相互聊天，接着就开始了双方圣诞颂歌的赛歌会。胆大的士兵开始走出战壕，并很快发展成双方士兵的大联欢，和平的浪潮很快席卷了整个西部战线。

在双方阵地间的无人地带，两国士兵互相赠送圣诞礼物、交换食物和香烟，甚至有人办起了足球赛！高级军官们大惊失色，但面对士兵们的集体抗命，他们的命令无济于事。绵延数百公里的西部战线上，上百万大军停止了相互射击，这可能是人类战争史上最令人动容的一次休战了。

只可惜战争不因为前线官兵的友好而结束，第一次世界大战继续无情地继续下去，直到1918年德国战败。法国将军福熙的一句“这不是和平，而是20年的休战”，则不幸一语成谶。

最悲剧的休战

法国皇帝拿破仑是欺骗对手的奇才，特别擅长利用假议和与假停战的把戏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的一大得意之作发生在1804年的奥斯特里茨战役中：两位威名赫赫的法国元帅单枪匹马地来到两军阵前，信步穿过一座奥地利军队重兵把守的大桥，微笑着告诉对方的指挥官：“法奥两国的停战协议已经达成，这座桥现在归法军所有了”。

年迈的奥地利将军见法国元帅如此轻松淡定便信以为真，移走了他的军队和大炮，让法军不费一枪一弹就渡过了多瑙河。老将军后来被送交军事法庭并判处枪毙，幸好弗朗茨皇帝开恩，才让他在狱中渡过了余生。

1948年5月以色列建国当天，阿拉伯国家联军从四面八方攻入了巴勒斯坦，眼看即要大获全胜，孰料此时联合国安理会做出了其成立以来的第一次强制停火决议，要求双方立即停止军事行动，禁止调动军队并对双方实施武器禁运。

阿拉伯国家忠实地履行了决议，以色列却不甘坐以待毙，而是想方设法地搜集武器、动员军队，并在休战期结束后主动出击，一举扭转了战局。联合国的决议给了以色列人宝贵的喘息时机，使得犹太国在巴勒斯坦站稳了脚跟，奠定了今日中东局势的基本格局。对于阿拉伯国家而言，这真是一次悲苦自知的休战。

停战与和平都不足以抚平战争的伤痛，但又正是这伤痛时刻警醒着我们：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正是因为反对战争，才要时刻准备战争，这就是历史带给今日的深刻教训。

（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