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沫
周国平曾说过一句话,我印象很深: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有最合宜的位置,只不过这个位置常常空着,因为大家都忙着找别的东西去了。
2013年夏天,我去苏州平江路,晚8点有民间艺人的昆曲《牡丹亭》演出。
关于这位民间艺人,我听说过她的江湖传闻——她从未学过专业,但是天生喜欢唱戏,一年唱七百多场《牡丹亭》,遇到对眼缘的人,可以多唱一个小时,只是因为唱的人欢喜,听的人开心。我对这种性情中人向来很好奇,一向不喜欢专家之类的人评判出来的结果,民间的东西可能更原汁原味。
听过不同版本的《牡丹亭》,园林版的,青春版的,今天听听民间流水版的也不错。
晚8点开唱,因为天气太热,不想到处闲逛,6点半就来到临河茶馆坐下。没想到一进去就遇到一位小姑娘和一位中年女人。中年女人穿着旗袍,很居家的模样,在吃饭。因为我是唯一的客人,便与她们随意地聊天。聊起《牡丹亭》,她笑着问,你都听过大腕的《牡丹亭》,为何来听这种民间的东西?我说,我是冲着吕成芳的《牡丹亭》来的。她笑着说,我就是吕成芳。真正把我吓一跳,她看上去那么幽默,有亲和力。她说,我没学过戏,就是一业余的,就是喜欢唱,天天唱,唱起來就很开心,三百六十五天,唱七百多场,连大年初一都是一场不落。替老板打工,老板开心死了,生怕我生病了。她说,老板因为她在,很放心,基本不来。“我这个打工的可以替他罩着场子。”她很自然地开着老板的玩笑。
吕成芳吃完饭,开始上妆,全套行头,开脸,画脸,拉头发,吊眼角。我第一次知道眼角是靠头发往后拉硬吊起来的,真不容易。
晚8点,演出开场。吕成芳一个人唱足两个多小时,中间还要串场解说手势、身段,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她古琴、琵琶、三弦样样都来,其间还说了一个段子:以前古琴用的是蚕丝,现在是钢丝,蚕丝细得多,声音轻柔得多,但是张生隔着墙还能听得到莺莺缠绵忧怨的琴声,现在即使就在一间屋子里弹古琴,也感觉声音微弱,不易听到。为什么?因为现在太嘈杂了,环境嘈杂了,人心也乱了,很难得静下来。万物静中求。寥寥几句,古琴知识有了,精神理念也有了,意境也有了。她教听众做杜丽娘扑蝶的手势和身段,说那才是大家闺秀,如果换作现代人定义的小燕子,一定是一下子就扑上去了。她一个人,从《牡丹亭》的几个经典唱段,到用苏州评弹唱《白蛇传》、《秦淮景》小调、唐诗《枫桥夜泊》、《茉莉花》,还用琵琶表达《琵琶行》的诗词意境……真正吴侬软语,手到眼到,让人大开眼界。
看完演出,月色清明,我走出去在桥头坐了好一会儿。想起吕成芳用苏州话念的《枫桥夜泊》,那是真正枫桥夜泊的意境,它来自糯米腔的苏州。她说,一辈子就做一件事就可以了——唱个戏,开心就好。每个人都有自己最合宜的位置,做起适合的事你感觉不到累,它是一种享受。只是诱惑太多,大家都忙着找别的东西去了。我想起她跟我聊天时说起,在这里慢慢唱出名气来了,又有许多人来挖角,许诺一个更大的舞台。她说,我不是什么角,我就是民间艺人,我不需要什么大舞台,我就喜欢在这个小舞台唱,和大家近距离交流,接地气儿。
(摘自《深圳青年》2014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