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将迟子建近作《晚安玫瑰》置于成长小说的诗学维度进行考察,主要论述了其成长小说的死亡、爱情主题及成长引路人、成长主人公人物形象,同时兼论了迟子建小说创作中类似的成长小说,如《北极村童话》(1986)、《树下》(1991)、《岸上的美奴》(1995)、《晚安玫瑰》(2013),可以看见迟子建在成长主题创作上一路走来的延续和突破,并试图窥见作者的心路变迁。
关键词:成长小说 迟子建 《晚安玫瑰》
成长小说是西方文学中的一个重要类型,在当代中国文坛上,也有不少作家关注并投入成长小说的创作。成长小说的核心在于讲述了“个体如何在‘内心自我与‘外部规约这内外两种力量的激烈碰撞中作出真正属于自己的重大人事选择或形成自身性情志向……甄别或判断成长小说的一个关键,在于主人公是否因经历‘一场精神上的危机(艾布拉姆斯语)或‘某种切肤之痛的事件(马科斯语)而改变了原有的性格或世界观”{1}。根据上述关于成長小说的有关论断,本文将迟子建近作《晚安玫瑰》置于成长小说的诗学维度进行考察,同时兼论了迟子建小说创作中类似的成长小说,如《北极村童话》(1986)、《树下》(1991)、《岸上的美奴》(1995)、《晚安玫瑰》(2013),从中可以看见迟子建在成长主题创作上一路走来的延续和突破,并试图窥见作者的心路变迁。
迟子建的中篇小说《晚安玫瑰》,主要讲述了一个来自乡村的女孩赵小娥在城市中的种种经历。这个普通的女孩大学毕业后在一家报社做校对工作,在出租房居住时被男性房主猥亵;在几次恋爱中遭遇过男友的背叛,爱人的死亡;为了给遭强奸的母亲报仇,设计弑杀生父,最后生父投河自尽;在辗转的租房中遇到了好心的房主赫莲娜,对她极力照顾,甚至将自己的房产都留给了她。一个初涉社会的女孩,在复杂的生活中尝遍了人间冷暖,心情在惊喜和绝望中跌宕起伏,内心世界遭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不断建立、不断改变对世界的看法和态度。这部小说包含的叙事主题、人物设置等都体现了成长小说的主要特征。
一、如影随形的死亡
在成长小说中,死亡是一个常见的主题。死亡在人生中无可避免,然而年少时所遭遇的死亡事件,对人生的影响更为深远。因为心智的不成熟,儿童、少年还不能完全理解死亡、接受死亡,对死亡感到更多的焦虑、抗拒、恐惧,留下深远的心理阴影。特别是身边亲人的死亡,将直接造成家庭的残缺、生活环境的破坏,童年期被迫在非正常秩序中成长,常常缺少关怀和温暖,继而影响儿童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
在《晚安玫瑰》中,死亡也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由于赵小娥不是父亲的亲骨肉,而是一个强奸犯在母亲身上种下的果,她三岁时真相曝光后,父亲开始对她动辄打骂,还一度想把她卖掉,是母亲以死相逼才把她留了下来。十二岁时母亲死了,赵小娥的生活彻底黑暗了。父亲和继母的生活过得也并不如意,在赵小娥高考那年,父亲自尽了。父母的离世让赵小娥成了孤儿。踏入社会后赵小娥碰上了一些好心人,女房东赫莲娜就其中之一。然而,这位对她在生活、精神上给予很大帮助的老太太也死了。亲生父亲也投河自尽了。最后,爱人齐名德也意外突发心肌梗塞永远离开她了。
成长的道路上,死亡无可逃避,随着一个个与赵小娥关系密切的人的离开,亲情、爱情、友情、恩情,这些支撑起赵小娥生活世界的精神支柱都倒了,她的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在迟子建其他成长主题的小说中,死亡也是一个常在的主题。《北极村童话》中给我讲故事,教我识字、唱歌,给我瓜子磕、月饼吃,给七八岁柳芽般年龄的迎灯孤单寂寞的童年带来乐趣和欢快的苏联老奶奶死了。《树下》一开篇,就以主人公七斗妈妈的葬礼开始,后来父亲在回家过年的途中遭遇车祸身亡,姨妈一家四口被邻居朱大有开枪杀死,自己也险些被朱大有砍死,孑然一身,成了孤儿。敬重的栾老太太死了,船长自杀了,暗恋的鄂伦春青年被熊舔死了,亲生儿子多米因血液的问题离开人世,从母亲的死亡开始,到自己的孩子死亡结束,整篇小说无时不弥漫着死亡的气息。从年幼的女孩,到历经沧桑的中年,七斗成长的每一步,都笼罩着死亡的影子。
对于创作中高频率出现的死亡,迟子建说:“这与我小时候生活的环境和经历有关。城市很大,人们的生活空间是相互隔绝的,都市的孩子不会遭遇到很多死亡的场面。我生活在北极村,那里只有几百户人家,街坊邻居都认识。东北乡村的葬礼很隆重,我很小的时候就参加了无数次葬礼,葬礼本身就是种热闹。那时候,感觉死亡既是神秘的,也是经常发生的,好像死去的人也只是去了一个另外的地方。我写过的死亡都是漫不经心的,并不是刻意的设计,因为它往往是日常生活中突然的遭遇,而生活遭遇本身就是艺术的。祖父和父亲去世时对我有一种深刻的影响,有特别心痛的感觉。有人说死亡是可以随时降临的,不是谁能把握的。生比死艰难,死是速战速决的,而生则是非常惨烈的过程。”{2}
死是偶然、不经意、迅速的,所以在迟子建的创作中,我们不期而遇各种死亡,而生是惨烈的。死生相依,在成长小说中,我们可以看见主人公惨烈的生活。《晚安玫瑰》中的赵小娥由于是强奸犯的女儿,一直在父亲和村民的唾弃中成长。母亲死后,继母就拿她当出气筒,把她说得一无是处,惩罚她的方式多种多样,“有时让我吃馊饭,有时让我去雪地捕鸟,说她馋鸟肉了。最让我不能容忍的,是她扔过来一条血迹斑斑的经期穿的短裤,让我洗干净了……一个下雪的日子,她输了牌回家,说要领我去买胶鞋,但我必须站在滚烫的炉台上,把旧鞋的胶底给烙掉”{3}。终于赵小娥长大了,离开了故乡克山,到了哈尔滨生活。日子仍然举步维艰,她遭遇了男房东的猥亵、小公务员爱人的背叛、强奸犯亲生父亲的出现,这些都让赵小娥身心疲惫,情感受挫。而恋人齐德铭的离世,成为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赵小娥发疯了。死的寻常,生的惨烈,类似的主题和情节在迟子建的成长小说中呈现一种延续的叙述,对比上世纪90年代初的《树下》,我们发现赵小娥和七斗的童年都是如此的悲惨、忧伤。由于母亲的离世,读五年级的七斗被父亲送到了姨妈家里,瞬间就失去了家庭温暖,寄人篱下,“她的心里有一种被卖掉的屈辱感”{4},而更为悲哀的是,年幼的她还遭到了姨夫的凌辱。走投无路的她只得给父亲写信,希望父亲把她接走,离开姨妈家。然而,一直杳无音讯的父亲最后传来了噩耗,因为车祸而死,当目睹了姨妈一家血淋淋地被杀后,长大成人后的她眼神忧郁,“目光总像是从冰封的河面发出来的”{5}。
二、三场虚幻的爱情
成长过程中生理的成长,带来性意识的萌动,带来恋爱的期待。恋爱是青少年成长道路上无法绕过的一环,也是成长小说中的一个重要主题。
在《树下》里,七斗的爱情是非常朦胧的,第一次在夏天看见骑着白马的鄂伦春年轻人,七斗就对他产生了好感,而双方没有任何情感的交流,鄂伦春年轻人甚至都不知道七斗对他的感情和思念。第二次在春天看到这位年轻人时,他已经准备迎娶自己的未婚妻了,七斗瞬间就懵了,想象中的爱情还没来得及表白和开始就无疾而终了。
如果说七斗的恋爱在她的成长中只是一缕清风、片刻温暖,那么《晚安玫瑰》中赵小娥的三次恋爱,则浓墨重彩地渲染甚至改变了她的人生。这三次恋爱,也充分表达了作者对爱情、婚姻的看法。
赵小娥的初恋,是在大三时室友们的起哄下谈的。这个叫作陈二蛋的哲学系男生,与她一样来自农村,家境贫寒,表现平平。“陈二蛋木讷,说话实在,心地纯洁”{6},对赵小娥极好,有一次吃红富士苹果,他不舍得吃,轻轻咬了两口,后来把苹果上的齿痕削掉,特别留给小娥吃。他们有相近的生活背景,在生活上也惺惺相惜,本来应该有不错前景的一段感情,相处大半年却分手了。原因是陈二蛋父母嫌赵小娥长相单细,没福相,胯骨小,怕生育有问题。这个传统家庭出来的传统男孩听从父母的意愿,两人和平分手了。在毕业前夕,陈二蛋还给赵小娥九百块,让她去修补处女膜。女性的身体在这次恋爱中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元素,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在中国传统的以男权为中心的社会里,父权制对女性身体的统治技术,总是打着伦理道德的旗号,以圈限身体的空间移动范围为起点,以扭曲戕害女性身体为重点,整饰这女性生命的经纬。”{7}在这次恋爱中,衡量女性及女性身体的价值尺度在于能否完成传宗接代之大任,一旦危及到传统伦理道德中的子嗣问题,女性就被放逐。
赵小娥头也不回地告别第一任男友,终结第一场恋爱,意味着对传统伦理道德对女性身体规训的蔑视和反抗。而她的第二次恋爱,则体现了经济社会对爱情、婚姻的挤压和扭曲。
赵小娥的第二个男友宋相奎是政府机关公务员,与她同样是在城市生活的外县人,因为父亲去世早,母亲身体不好,哥哥残疾,宋对家人极好,每月寄回八百块补贴家用。宋的孝顺顾家深深打动了赵小娥,两人走到了一起。然而走向婚姻之时,因为经济能力有限,没法置业,只能先租房,然而两人在租房地段问题上意见相左,吵得伤了情感。最终,宋相奎竟然背叛了赵小娥,和赵小娥的房东,盲人柳琴在一起了,为的是柳琴在城市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宋的选择是现实中生存空间逼仄的真实反映,在现代中国经济消费社会中,房子作为一种都市的商品消费主宰了人们的日常生活,甚至成为爱情、婚姻中的一个砝码。宋相奎为了谋得城市里一个长久的居住空间、一个安稳的生存环境而背叛爱情、迎娶盲人,而盲人柳琴也因为手握房产获得了一个婚姻,两人达成了共识缔结合约。
赵小娥第二次失败的恋爱折射出了经济消费社会中物质对人们生活的压抑和控制,经济能力的强弱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人们在都市生活的空间大小。与其说赵小娥和宋相奎是因为房子问题而分手,不如说是因为困窘的经济能力而分手。
主人公趙小娥没有符合传统审美的身体,没有相当的经济实力,要在城市中立足,找到心仪的爱情和婚姻,有可能吗?
赵小娥的第三个男友齐德铭上场了。这个从事药品销售的男子经济宽裕,温馨体贴,但是对生命满怀危机,旅行箱里总是放着自己的寿衣。性和爱在他眼里是分开的两件事物,性是满足自己的欲望,不影响自己对爱情的追求。两人在一起既爱慕又憎恨,在争执纠结中慢慢了解对方,接受对方,彼此磨合,几度分手,又几度重归于好。就在两人心心相印之时,齐德铭突发心肌梗塞,撒手离开了。一段真心实意的感情,一场走向婚姻的爱情,在离开花结果的刹那灰飞烟灭。在赵小娥因为生父之死精神备受折磨之际,这场几乎可以拯救赵小娥的爱情,作者却将它扼杀毁灭,赵小娥因此发疯了。如此的设计,反映了作者对于爱情和婚姻纯粹性的坚持,也反映了作者对于爱情的态度,爱情不是万能的,不是救赎心灵的良药。
三、胜似亲人的成长引路人
在成长过程中,个体一步步从青涩走向成熟,需要得到指导、引领、示范,家庭是人类最基本的社会生活组织形式,肩负着抚养和教育下一代的责任,在个体走向成长的道路上,家庭起到重要的作用,而父亲、母亲作为家庭里最重要的两个位置,常常充当下一代引路人的角色。在成长小说中,成长引路人也是人物形象谱系中的重要一环。在细读迟子建的成长小说时,我们发现无论母亲还是父亲,多数都没能陪伴主人公走过人生众多的关口,对主人公成长起到正面且深远的影响。
母亲,“这个为个体提供了温暖而永恒的生命诞生之地(子宫)的女人,原本应是个体安全感、相与感和附着感的最终来源,成长主人公很难主动割断与她心理相连、并把他们与外界相连的那根脐带”{8}。但是在迟子建的笔下“年仅七八岁的我”(《北极村童话》)被妈妈送到乡下姥姥家寄养;七斗(《树下》)的母亲在小说伊始就上吊自尽了;美奴(《岸上的美奴》)的母亲变态发疯了;赵小娥(《晚安玫瑰》)的母亲在她十二岁时病死了。母亲在文本中篇幅很小,一带而过,常常作为背景显现。
父亲,除了作为一个重要的伦理角色,还具有更重要的文化的意义,“不仅象征着文明的起源,而且成为文明内在传承与外在秩序的主导者、承当者”{9},而在下列成长文本中,父亲形象虚无缥缈:《北极村童话》中没有父亲的出现;《树下》父亲把“我”寄放到姨妈家,远离“我”的现实生活,在“我”最渴望父亲带“我”逃离姨夫魔爪的时候,父亲却因车祸而死,而原本替代自己亲生父亲角色的姨夫却对自己施暴;《岸上的美奴》开篇父亲就远行,继而死亡。父亲缺席了主人公的成长过程,更没能成为主人公社会化的示范和榜样;而到了《晚安玫瑰》,父亲得知“我”是强奸犯的孽子,对“我”咒骂唾弃,生父以强奸母亲的方式让“我”来到人间,“我”生来就被打上罪恶的烙印,一生无法清洗。父亲们不仅无法为主人公的成长提供帮助和依靠,还变成了成长过程中的障碍、陷阱、伤害,父亲的形象进一步损毁坍塌,甚至出现了“我”要弑父的行动。
没有来自家庭核心成员父母的引领,究竟谁来充当个体成长的引路人呢?迟子建在成长小说中设计了来自社会的给予成长主人公正能量的引路人,典型代表是《北极村童话》中的苏联老奶奶、《晚安玫瑰》中的吉莲娜。芮渝萍在《美国成长小说研究》中认为正面引路人应该具备四个特点:一是他们能够以平等的身份与比自己年幼的人相处;二是他们乐于助人,富有同情心;三是他们的身份与性格往往比较特殊,这种特殊性使他们与主流社会保持一定的距离,也使他们乐于跟年轻人交朋友;四是与受他们帮助的青少年一样,他们中许多人也属于社会边缘人物,还没有被主流社会所同化。{10}苏联老奶奶和吉莲娜的形象都非常符合以上的四个特点,二者相比,吉莲娜的形象更加细腻、丰满,对主人公而言,引路作用更加重要、突出。
吉莲娜是赵小娥的房东,一个饱经风霜的犹太裔老太太,一生未婚,独居在一栋俄罗斯花园式风格建筑的三层小楼的顶层。她的生活精致、衣着优雅、品味不凡。吉莲娜养花把观赏和实用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所食蔬菜,基本来源于此;餐桌上摆着镀金的深口蓝花瓷盘、银光闪闪的勺子;露台上不能晾晒内衣内裤,这让出生成长在克山一个小村的赵小娥更进一步地认识和走进了城市现代生活。而吉莲娜对赵小娥形象塑造的点拨,更让她认识到了自身的潜质。吉莲娜帮赵小娥把满头鸡窝似的头发剪短了,“我好像年轻了十岁,有一股说不出的俏皮”{11};她还教赵小娥如何穿衣搭配、梳妆打扮,将赵小娥的形象彻底改变了,变得鲜润明媚。
吉莲娜和善热心,为晚归的赵小娥熬姜汤驱寒,为她的恋爱而担心。除了生活上的帮助指导,对于赵小娥来说,吉莲娜在精神上对她的开导和支持更为重要,帮助她缓解了精神的重压,把她从悬崖上拉了回来。赵小娥一直在寻找强奸母亲的罪犯,偶遇穆师傅,从各种信息中怀疑他就是真凶,通过各种方法,赵小娥确认了这一事实,发誓要为母亲复仇。她邀请穆师傅到松花江划船,试图将他推入水中造成意外失足的假象。然而穆师傅对真相已经了然,由于无法得到女儿赵小娥的原谅,为了掩盖女儿强奸犯父亲的出身,为了女儿更体面地活下去,在将所有的财产交代给赵小娥后,穆师傅选择投江自尽。尽管生父是罪犯,尽管生父自己选择自尽,但是逼死生父的罪恶感还是萦绕在赵小娥的心头,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她精神恍惚,行为失常。最终,赵小娥将秘密告诉了吉莲娜,没有想到的是,吉莲娜也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赵小娥,她也害死了自己的继父。同病相怜,秘密共享,让赵小娥心理稍显轻松。但吉莲娜并不赞同赵小娥对事件的态度和看法,作为一个有着虔诚的宗教信仰的教徒,她希望赵小娥能够原谅生父,懂得慈悲,忏悔罪行,求得心灵的安宁和解脱。
与赵小娥非亲非故,吉莲娜却处处为她着想,引领她走过人生的关口,甚至把最大的遗产——房子留给了赵小娥,一次性解决了小娥在大城市生活中的最大难题,让她拥有了安定的住所和自由安全的生活空间,吉莲娜尽力来帮助赵小娥成长。
四、征途跋涉的成长主人公
根据芮渝萍在《美国成长小说研究》中对成长小说叙述结构相对模式化的论述,迟子建典型的成长小说,其叙述结构可以归纳为天真——考验——失去天真——顿悟——认识人生和自我,这个过程也是主人公成长的“心路历程”。在这一过程中,面对社会的规则,主人公们或许奋起抗争,或许被规训。七斗被姨夫强奸,为了避免造成家庭矛盾,不被学校开除,同学嘲笑,尽管感觉自己像是一棵白桦树被锋利的刀斧砍伐,她还是把事情隐瞒了下来。姨妈一家被杀多年后,七斗原谅了死去的姨妈一家,甚至包括强暴了自己的姨夫。在农场教书时,七斗并不爱米三样,但是为了保护学生李菲铃,不让自己童年的不幸在学生身上重演,她嫁给了米三样。尽管失去了儿子多米,但她相信将来还会有孩子的。坚强、宽容、感恩、乐观,是七斗化解苦难的良药和面对未来的支柱。同样,在恋爱中,面对第一位男友家人对自己长相的挑剔,第二位男友情感的背叛,赵小娥都选择了放弃,对这些世俗的規则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无论是七斗还是赵小娥,在成长的道路上为了生存、立足、发展,她们历经苦难,不断调整自己的心态和价值观,在社会的整体秩序中寻找自身的位置,她们获得了一些经验和教训,变得意志坚定、性格坚强,她们的前途和未来是否就此平坦而光明呢?
其实人生的考验远未停止,如果说历经磨难后的七斗因其坚韧的生命力和强悍的意志,对未来能怀抱希望,“似乎听到了黑龙江解冰的‘嘎嘎声”{12}。那么,赵小娥,虽然与七斗有着相似的悲惨童年,虽然也挺过了生活的一个个难关,却没有如此乐观的未来。作者设计了一个无法皈依、希望渺茫的结局。本来生父之死造成的巨大精神压力由于有了吉莲娜的安慰和引导已经稍微缓解,吉莲娜赠予其房产也让赵小娥从此安居城市,就在众人都以为赵小娥将慢慢走出阴影,迎来希望的时候,爱人齐德铭的突然死亡让赵小娥疯了,尽管作者让赵小娥后来从发疯状态中清醒了过来,恢复了正常,但是,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可我又是多么恐惧正常啊,因为这意味着我经历的痛苦,可能还会回来。我多么希望自己化成一只小鸟,栖息在吉莲娜留下来的挂钟里,与死去的时间待在一块”{13}。赵小娥的痛苦或许将不断循环,主人公陷入了痛苦的生活困境,甚至看不见一丝的光亮。这一反迟子建创作中惯常的大团圆结局,显得悲伤、绝望。
从1991年代的《树下》到2013年的《晚安玫瑰》,是什么让作者一反创作的常态呢?对于成长、对于人
生,作者的看法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呢?或许,从2014年,时隔二十三年后再版的《树下》跋中的一段自叙我们可以发现端倪。“那时的《树下》有些什么?我想我倾注了童年的生活体验和青春的那种浸透着忧伤的浪漫,它的故事充满了哀愁……哀愁往往是由于对美的伤怀而衍生出来的。在我写作它的年代,我在树下看到了草木、动物、迷雾、阳光以及寒冷。尽管我看到了坟墓,但它却是被野花覆盖着,死亡的气息不是那么凛然可惧。而在今天,我却能在树下看到陷阱、毒蛇和荆棘,如果重写一部《树下》,它肯定是另一番景象了。也许它会多了一些从容、老练和沧桑感”,从写作《树下》时的青年作家到写作《晚安玫瑰》的中年作家,对于生死,对于未来,迟子建都有了更深的思考和体验,两部小说,既让我们看到了作者创作的延续,也窥见了其中的变化和突破。
人生,一场漫长的跋涉,而成长,注定是一次无法停止的征途。
{1} 徐秀明:《遮蔽与显现——中国成长小说类型学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39页。
{2} 迟子建、闫秋红:《我只想写自己的东西》,《小说评论》2002年第2期,第30页。
{3}{6}{11}{13} 迟子建:《晚安玫瑰》,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
版,第54页,第29页,第9页,第156页。
{4}{5}{12} 迟子建:《树下》,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5页,第137页,第361页。
{7} 谢纳:《空间生产与文化表征——空间转向视阀中的文学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224页。
{8}{9} 顾广梅:《中国现代成长小说研究》,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214页,第236页。
{10} 芮渝萍:《美国成长小说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41页。
作 者:郑宇华,硕士,广东工程职业技术学院人文社科系
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水 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