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教育》2015年第2期刊发了韩中凌老师的《语文课该不该管“亲妈后妈”?》文章主要围绕《小蝌蚪找妈妈》一节示范课展开了辨析,韩老师从“人文价值”的角度基本否定了执教者的主张。随后《内蒙古教育》第4期又刊发了刘桂海老师的《工具的“马”跑快了,人文的“车”自不会落下》一文,反驳了韩老师的某些观点。二人均站在了理论的高度,并结合教学实践,深入浅出,言辞灼灼,不乏独到之处。这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语文“工具性”和“人文性”的大讨论中。看了二人的争辩后,想法颇多,下面撷取一二说明之。
首先,工具性是语文的本质属性。五十年来,就语文学科性质的问题我们曾进行过激烈的争论。到目前为止,对语文课程的性质是工具性及人文性,其特点是工具性与人文性的统一基本上取得共识。二者当然没有孰重孰轻的问题。但从属性上来说,工具性应该是最本质的。这一点,我基本同意刘桂海老师的观点。在上个世纪90年代末,当人们就语文的性质进行激烈讨论的时候,我国语文教育家洪镇涛先生旗帜鲜明地指出:“儿童进学校学语文的目的就是‘学说话,是学龄前学说话的继续。学龄前学的是口语,上学后偏重于学书面语,即不只是会用口说话,还要学会用文字来‘说话,说比较复杂和高级的话。既然学语文课的根本目的是学习语言,那么,组织和指导学生学习语言,培养学生正确理解和运用祖国语言文字的能力,就是语文教学的根本任务。至于思想教育、审美陶冶等,则是派生的任务,是在组织和指导学生学习语言的过程中完成的任务。它们绝不能脱离组织和指导学生学习语言这个根本。”(洪镇涛《语感教学实录》第217页)2001年实施新课改后的一段时间,曾一度出现人文性过于张扬、工具性被弱化的现象。那个时候,我们看到的课堂很多是——花样翻新的背景音乐、视频、课件轮番上阵——学生的思维似乎很活跃,回答也很踊跃,但多游离于语文之外,到头来学生连文本还读不通,基本的词语都不理解。丁培忠先生生前多次强调:“语文这种工具,不同于其他任何工具,它是交流思想感情的工具。这种工具,你不用它便罢,只要一用它,必然要赋予它自己的思想、观点、感情。”事实也如此,不用说是一篇文章,就是一段话、一个词的选用,都会流露出使用者不同的思想、观点和情感。所以,在语文教学中,无需着意进行思想的挖掘,情感的渲染,只要对语言文字实实在在地训练了、理解了、会用了,思想、情感等也就自然地体现出来了。美学教育家朱光潜说:“在文字上推敲,骨子里实际是在思想感情上‘推敲。”换言之,学生在理解、品味语言中,就会受到人文观照;在学习运用语言中,就会得到人文精神的滋养。人文教育不是外加的,更不是人文性与工具性的等量相加,如果很好地落实语文的本质属性——工具性,“就算把人文性从门口赶出去,他还是会从窗口再进来”(引韩中凌文)。山东潍坊市的一位搞“海量阅读”实验的韩兴娥老师结合自己教学实践指出: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面对距离他们生活上千年的一首诗——《送元二使安西》,他们能激情澎湃吗?可是我们的老师为什么在讲课前非要想方设法酝酿情绪,“深刻体会”朋友之间的依依惜别之情呢?而且不但自己体会,还要强迫全班几十个小孩子“体会”,这是不是太可笑了?纯属“为赋新词强说愁”。生拉硬扯地体会感情假不假?累不累?这样的一首古诗会背诵也就行了,当孩子们在未来的生活中遇到与古诗相近的场景,产生契合的心境时,曾经背过的诗句就会自然涌上心头。现在还是利用宝贵的童年时光多让孩子们背诵一些优秀的诗篇吧。其实,回顾过去的部分课堂,尤其是一些公开课,有的所谓“人文性”体现得好,则多是由于教师的“渲染”所至。比如,精彩的讲解,或带着激情而又入境地朗读深深地感染着听课者和学生,甚至带着哭音讲解与朗读感染的学生“哭声一片”。这样的表现固然好,足以说明教师的基本功过硬,但是细细分析,这主要是在教师的“煽动”下产生的,学生未必发自内心,到了课下学生依然“涛声依旧”。这难道是学生主体地位的体现吗?
其次,背诵是千百年来总结出的一种学习母语的最佳途径,应加以继承。韩中凌老师在文中强调:“事实上,长期以来,我们的语文教学存在着一种‘简单的思维:希望得到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秘诀,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语文教学的所有问题。比如,认为背诵积累,可以让学生积淀丰富的经典素养,学生懂不懂,感不感兴趣,都不重要,先背下来再说。”这里,韩老师好像否定了背诵积累在语文教学中的重要作用。同时,还引用了中山大学哲学系翟永明教授的话:“不理解的时候不如没有,要有理解,这是人文精神最基本的一条。如果趁小孩子记忆力强让他背下来再说,这对我们的后代太残酷了,虽然这里所背的内容是有关人文的,但是这种背经典的做法是反人文精神的……如果趁小孩子没有理解力、判断力和防护力的时候,权力在手的成年人把自己偏好的内容强行灌输给他们,就是不把他们看成将来可以自我担当的人了,这难道不是对人类生活的内在价值的否定?”当然,语文也包括其他学科的教学,绝不可能找出一种能“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良方妙药”。但是对利用小孩子记忆力强的时候记忆经典持全盘否定的观点则不敢苟同。更何况将背经典和“反人文精神”和将来“不能担当”等联系起来,则更是危言耸听。
苏辙云:“早岁读书无甚解,晚来省事有奇功。”南宋陆九渊也言:“读书不必穷索,平易读之,识其可以识者,久将自明,毋耻不知。”回顾我们语文教学所走过的历程,曾极度反对过“死记硬背”,强调学生理解性记忆,结果导致学生语言贫乏,语文能力没有得到很好的提高。不顾年龄大小和年级的高低一味地强调理解性记忆,实质是忽略了孩子在发展中的记忆特点。心理学告诉我们,人的记忆有两种:一种是机械记忆,一种是理解记忆。小孩子理解能力差,主要是以机械记忆为主,随着年龄的增长,理解能力逐渐增强,记忆力也由机械记忆转化为理解记忆。前一种记忆较慢,但有一特点,只要记住了的东西,将终生不会忘记;而后一种记忆记得较快,但遗忘的也较快。青少年时代理解能力较差,但头脑单一,没有闲杂思绪困扰,精力充沛,记忆力强,记住的东西会终生不忘。对此,清人陆世仪指出:“凡人有记性,有悟性。自十五岁以前,物欲未染,知识未开,则多记性、少悟性;自十五岁以后,知识既开,物欲渐染,则多悟性、少记性。故人凡所当读书,皆当自十五岁以前……若年稍长,不惟不肯读,且不能读矣。”这说明,自十五岁之前,人的记性是最好的,应抓住学生年龄小、记忆力强的特点,让学生多记些东西,哪怕当时不理解,也要先背下来,储存起来,慢慢就理解了,这就好比牛儿吃草一样,囫囵吞枣先吞下去,然后卧下来慢慢地反刍。我们不能等学生什么都理解以后再去记忆,那样大好时光就错过去了。这方面,传统的教学似乎要强于现在。朱光潜先生在回忆他儿时读书时曾有过一段发人深思的话:“私塾的读书程序实现背诵后讲解,在‘开讲时我能了解的很少,可是熟读成诵,一句一句地在舌头上滚下来,在儿童时却是一种乐事,……我现在所记的书大多都是儿时背诵过的,当时虽不甚了了,现在回忆起来,不断地有新领悟,其中的意味都是深长的。”北大钱理群教授也对传统语文教学的“背功”大加赞赏,他说:“我们传统的启蒙教育,发蒙时老师不做任何解释,就让学生大声朗读经文,在抑扬顿挫中,就自然领悟了经文中某些无须言说的神韵,然后一遍一遍地背诵,把传统文化中的一些基本概念,像钉子一样地楔入学童几乎空白的脑子里,实际上就已经潜移默化地融入了读书人的心灵深处,然后教师再稍作解释,要言不烦地点拨,就自然‘懂了。即使暂时不懂,已经牢记在心,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了一定的阅历,是会不解自通的。”针对背诵经典的问题,著名学者程千帆先生说:“背诵名篇,非常必要。这种方法似笨拙,实巧妙。它可以使古典作品中的形象、意境、风格、节奏等都铭刻在自己的脑海中,一辈子也磨洗不掉。因此,才可能由于对它们非常熟悉而懂得非常深透。”对此,《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2011版)》在课程“阶段目标”中对各学段均提出了背诵的数量要求。并在“附录”中又推荐古诗文136篇(段)的背诵要求。目的就是利用青少年记忆的最佳时期,让他们多积累一些语言材料。可见,要想提高学生的语文素养,不能忽视“背功”教学。这样才能解决学生“腹中空”、“根底浅”的弊端;要想使学生将来能够具备深厚的文化底蕴,必须扩大他们的阅读量,储备一定数量的“经典”,这样,将会使他们终生受益。
当然,在要求小学生背诵的时候,一是要筛选一定数量健康的、优秀的文字让他们背诵;二是注意讲究方法,可以适当用形象的事实加以讲解,激发其背诵的兴趣。
第三,必须要树立大语文教育的思想。以往我们在讨论学生语文素养的提高时似乎习惯于在一篇或几篇文章的教学上做文章。其实,课文只是“例子”,“不教课文上这三百篇,而另选三百篇也可以”(叶圣陶)。但要想真正提高学生的语文素养,功夫不仅在课内,更在课外。对此,著名教育家方智范针对当下语文教学特别是小学语文教学存在的弊端曾指出:“我的体会是,如能引导学生多读书,读好书,读整本书,不愁学生学不好语文。”“语文课程在本质上是实践的。换言之,它既不是知识课程,也不是理论课程。因此在我看来,学好语文的唯一途径是多读多写,能力和素养在日积月累中‘生成,舍此别无什么‘立竿见影、‘多快好省的捷径可走。”教育家唐晓敏也说:“实际上,语文能力的培养,就是这样简单。好好地读一本有分量的好书,甚至是好好地背诵几十篇好的古文,也就有了阅读与写作的能力。”两位教育家的思想正与“课标”所提出的“语文课程是实践性课程”和要“提高阅读品位”,“提倡少做题,多读书,好读书,读好书,读整本书”的思想相一致。了解山东那位搞“海量阅读”实验的韩兴娥老师的人都知道,她深知教材只是“例子”,所以她有时一两个月,甚至两周就带领学生完成一册教材的学习,余下的时间就是引领学生大量阅读。尤其是,在她的课堂上,很少看到激情澎湃的讲解,也听不到诗一般的语言,老师的话很少,但她的学生对语文课却有着浓厚的兴趣。她的做法似乎违背了目前所谓“经典课堂”的标准,好像也与目前的语文教学的趋势背道而驰。但随着孩子们阅读量的扩大,文化底蕴却越来越深厚,课堂上学生们能够引经据典,出口成章,洋洋洒洒轻松写作。原因何在?就是通过大量的阅读储备语言,锻炼语言习惯,达到一定程度后,便厚积薄发。这是符合学习汉语规律的,更符合学生的思维特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