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贞琪
摘 要:介绍精英主义和平等主义的发展路径及理论局限,分析二者背离的原因和联系,从这对看似相对立的观点中找到共通点。关于两者发展至今的理论通路,本文认为,从平等主义过渡到精英主义是以代议制的形式为现实依归,但这种依归需要更加完善;从精英主义发展到平等主义,需要以理性的公民自治来解救自身的理论困境。二者形成正好是互相妥协与解救的理论通路。
关键词:精英主义;平等主义;代议制逻辑
中图分类号:D0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5)01-0063-03
一、精英主义和平等主义的发展路径
(一)精英主义的核心和局限
古代精英主义的意识在古希腊城邦中和封建帝制國家中均有体现,其统一点便是认为现有制度下的政治实体中的领导阶层是被某种天生的优质或者冥冥的拣选而诞生的,有着天然的当之无愧感。
近现代的精英主义兴起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经典的精英主义以莫斯卡、帕累托和米歇尔斯为代表,将精英定义为有杰出社会贡献和特殊地位者,这意味着承认社会资源集中于只有少量人数的精英阶层的合理性,大众是无知和无能的。不论从政治和社会的角度看,精英都是资源占有领域内和各种组织内具有统治地位的人。不论多么强调精英的阶层内和阶层间流动,都是承认精英在人类社会的无限循环。这个理论发展到后来的当代精英主义,便是以米尔斯和熊彼特为代表的激进功能主义者,随着战后民主浪潮在全球范围内的又一轮掀起,在承认权力在精英阶层中掌握的同时,不否认人民的智能,正是权力精英对社会的掌控才撕下了自由民主引以为豪的泛权利化面具。
精英思想的确立含有不平等的象征意味,精英是合理的不平等,认为大众是不值得信任的、无内聚力和没有理智思考的。精英思想认为任何形式、大小的组织都是社会分化的结果,这个结果必然造成优势者在上、能者决策的形势,且人民应该将权力交给精英来代为行使,才能更好地维持社会运转。
这种不信任在市民社会的健全过程中成为公民争夺政治权力时的第一标靶,表现为对政治民主进程的推进、强调公民的自决和社团主义的诞生。虽然当代精英主义在理论上修正,不过都是站在政治制高点,仅理论渐渐向平等主义的民主观靠近。精英主义始终强调的资源上的不平等在现实中的印证正好维护了其原初的内核。它始终承认精英在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各方面有着散沙一样的大众(mass)无可比拟的组织凝聚力、高智能和资源配置作用。
(二)平等主义的预设和困境
在古希腊的城邦政治下,平等指的是公民政治权利平等。它以城邦利益为准绳,所有人履行同样的义务向城邦的利益看齐。获得这种政治殊荣便是平等的象征,财产的节制不过是为了保卫这种城邦生活。
在卢梭那里,平等是自然法里的定义。有了生命便有了自然法,人类除了受自然法约束,其他法律便是维护不公正的帮凶。因此,人是生而平等,不平等是由于人类社会发展;托克维尔的平等观更有现实的意义,平等甚至是一个先于自由的定义,它认为人可无限自我完善;罗尔斯在基于正义的原则上定义平等,差别原则强调对“不应得的不平等”的补偿,正义的平等是先天优势的人的发展要在促成境遇较差的人改善前景的前提下获得;萨托利眼中的平等便是一种抗议性的理想,并且是不知足的概念,涵盖相同性及公正;贡斯当则直截了当地认为平等是人类生存意义的起始和终点。
不论是财产的、身份的、阶层的,或是起点的、过程的、结果的,平等都来源于一个无差别的诉求。无差别的诉求势必是在有差别并意识到这种差别的基础上产生的,要以相对弱势方感受到剥夺感而产生。也就是说平等是感受到差别的次级阶层向高级阶层填平差距的口号,要双方都承认平等的合法性并付诸实践。在平等理论的发展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它越来越贴近政治的可实现诉求。当然正如托克维尔所预见的,对平等的追求可能导致人类发展的中间化,出现既无超群又无落后的众生,而这本身又有悖于物竞天择和社会进步的历史观。因此,平等最大的困境不在于专制或精英政治,而正是来自于自身理论发展对自己的造反,资源的稀缺让我们有了差别,差别让我们有了出众的欲望,差别扩大后我们又有了平等的欲望,在平等中,追求不同便造反了自身的平等诉求。
然而,对平等和精英的探讨不是各行其是,正是因为它们内核的对立,才使二者成为被反复咀嚼的词汇。
二、精英主义和平等主义的理论冲突
(一)精英与平等的背离
从理论上讲,精英主义和平等主义是互斥的。在精英主义的发展中始终涵盖着对超出众人一般性的追求。威廉·亨利在《为精英主义辩护》中丝毫不掩饰自己“向高标准看齐”的观点,他认为正是泛滥的民主和平等呼声,才使我们的社会毫无头脑地将精英主义思想摒弃,而使社会媚俗般地维护平等权利,结果使得教育、录用等等降低水准,这便是对精英人才的浪费。
由于精英主义否定了大众在社会进步中的作用,而强调精英的决定作用,因此它在唯物史观中始终是受到排斥的。平等主义与精英主义的相互背离就体现在大众和小众的区别上,精英始终是一少部分人,平等主义以“人生而平等”的天性始终不与精英主义妥协。从积极意义讲,平等主义承认社会的推动力量来源于人民,国家的权力来源于人民;保守地讲,平等需要个体的发展要不受出身限制地拥有机会平等,保证他们可以在个人发展中不受不公正因素的限制,因此这种平等也相当于补偿不平等。
另一方面,现代人追求的消极自由又和现代人要求的权利平等以达至公民社会积极自由的回归也是相冲突的,也就是说,“我们在要求私人事务的自主独立,却已然只能选择间歇性的选举,大部分时候等于放弃了主权”[1],那么行使主权的任务自然由社会选择,落到了各行精英的身上,他们也义不容辞地成为社会分工所拣选的民主的最好代言人。这时,自由和平等便以民主为媒介完成了一场交易。
(二)平等主义所依托的精英主义内涵
正如前文所讲,平等的诉求来源于不平等,平等才是生存的本质。当契约论大行其道,但始终受到人们对其理论假设的诟病,因为谁也不能证明民主社会的来源是契约,自由主义的无知之幕的原初状态假设也正是因为没有人可以证明人类原初的模样;至于霍布斯、洛克的“人与人的战争”也都是假设。然而平等是不被假设的,因此,这便是对精英主义的强有力回击。从这点看,平等主义的诉求,一直依托于精英主义,才渐渐树立自己明确的内涵;同时,精英主义和平等主义在古希腊罗马时期是相融合而不是相背离的,精英治国一直是古希腊哲学家的终极目标,而对于公民,平等的政治参与正是对精英治国的巩固,在原教旨的民主定义下,平等原则使得公民对国家的政治参与成为现实。
(三)精英主义的平等主义外延
精英主义的内部不只有一个声音。事实上存在著不同的精英理论和观点。首先,精英主义在社会变迁中,自身修正着精英与大众的划分。“达尔认为,政治资源分配的不平等表现为两种不同的形式:一是累积性的,一是弥散性的。所谓‘累积性的不平等是指,所有种类的资源都为某些人控制,从而形成‘权力硬块,有者全有,无者全无(亦所谓‘赢者通吃)。这正是精英理论的基本假定。所谓‘弥散性不平等是指不同种类的政治资源分别不同程度地由各种利益集团所掌握,尽管不平等依然存在,但是其表现方式却多样化了”[2]。这种对精英主义的多元化处理使大众有了更多的集团依傍。其次,随着民主化浪潮,精英主义的表现形式必须用平等主义包装来实现精英阶层的自我修复。也就是说,精英主义不再大行其事,即使存在寡头统治,它也必须以大众的意志来决定精英阶层的流动和变迁。再次,精英冲突也造成精英社会的进一步变革,达伦沃夫的冲突观,以权力分配的不均来解释冲突的来源,认为冲突导致社会变革。精英冲突本身就意味着精英阶层内在的矛盾给了大众发挥作用的机会。
三、从平等主义到精英主义——代议制逻辑
(一)平等主义理论的抽象性
当平等意味着人人享有相同的权利时,是不是说享有相同的权利就是平等?正如萨托利所说,平等是一个不知足的概念,众说纷纭中,平等只能是就“在某个历史阶段上,我们认为可以接受的,表面上不公正但似乎可以补救的差别”[3]做出努力。平等常常以公正等美好的愿望开始,以糟糕的结局告终,这个过程出了什么问题?因为“没人希望自己不如他人”的欲望和“人人希望自己优越于他人”的欲望一样强烈,特别是当平等作为一个道德理想,它可能引发自身道德溃败。后果必然是优胜劣汰,这是抵制精英主义还是发展精英主义?如果不能回答,那么就是在平等的基础上反平等,造成的反向歧视会加重不平等,反智主义更是加大精英与平民的冲突,打上民粹的烙印。
“一般认为,政治平等就是公民在政治过程中应该拥有平等的政治权力、发挥平等的政治作用和政治影响力,这正是人们通常所理解并在当前英美等西方国家所实践的政治观念,但在德沃金看来它却违背了抽象平等原则。德沃金指出,政治平等并不在于平等的政治权力,而主要在于政治过程的参与结果所体现出来的平等关切的抽象理念,这是他平等理论中最具特色的观点之一”[4]。而现代平等是否是意味着一种平等的交换?当“权力平衡暗示着权力平等……一个人所尊敬的平衡往往是另一个人不公平的不平衡”,“利益均衡学说,由优势集团为了证明与维持他们的统治地位,以完美的真实,作为单纯的道德手段实施”[5]。
(二)精英主义理论的现实性
如果说“人生而自由却无所不在枷锁中”,那么可不可以认为人生而平等,却无往不在不平等中?什么样的不平等是正义的,什么样的精英主义是合法的?那么什么才是正义的精英主义?反之什么才是不正义的平等?这一系列问题促使我们去思考现实中的精英主义的可操作性。在代议制民主下,权利和义务相对等即可视为平等——那么威权统治呢?这反而是精英政治合法化的基础了——例如新加坡责任政府的刚性执行力,表现出的强势政府、廉洁政府,如何体现平等原则?
众所周知,代议制民主的前提是得到共同体全体人民的同意。从理论上讲,代议制是由于人口增多和公共事务的繁杂使得直接民主很难实现而退而求其次的政制选择,更是源于古代直接民主的衰落,人民主权旁落于王权后。近代民主公民自觉,代议制在理论上承认人人平等,但在操作上仍然逃避不了精英决策。是平等和精英的均衡。正如卡尔·曼海姆(Karl Mannheim)指出:“民主不是以去掉所有精英阶层,而是以一种新型的精英选择方式和精英的一种新的自我表现方式为特征的。在民主化过程中变化最大的是精英和普通人之间的距离。民主精英具有群众基础,这就是为什么对群众具有意义的原因”[2]。因此,如果以原教旨的平等主义去衡量现代平等的实现意义,就如同以原教旨的民主去衡量当代民主操作,始终是走入死胡同的。自由、平等、民主意义不在于它放之四海皆正确的效果,而是它们始终是人类政治社会生活安排的不可消解的元素。当然,“民主的现实却是统治的权力为少数具有高素质和管理才能的政治家所掌握,广大民众普遍处于无权的地位”,“虽然精英民主理论的本意是在人民与政治实务之间插入一个精英层,以提高民主的绩效。但是,委托——代理问题的存在,使得精英们更倾向于不受约束的机会主义,精英们一旦竞夺到了权力,就会理所当然地视之为己物。精英一旦脱胎而成统治者,就与人民产生了天然的紧张,这不能不说是精英民主理论的悲哀。”[6]
不正义的平等和不合法的精英主义是一样可怕的,它们都将现实人类社会组织方式以一种极端的方式代替。因此,代议制所实现的权利和义务相对等,只是代议制一个基本轮廓,完善的代议制不仅仅是委托和制衡监督,而是精英主义在平等原则影响下,朝着公民社会发展。
四、平等主义对自身的解救——自治的平等
(一)平等主义的发展趋势
代议制民主使民众成为国家主人有了一种可能的途径,但是悲观者认为,工业民主不会消除少数人统治的现实。工业民主或许可能增加社会流动和精英循环,统治集团的异质性可能加强,社会结构分化、制度合理化也可能增强,但这一切都不足以改变那个最“显而易见”的事实:决策仍将是少数人的,其实质仍然是反民主的。在这样一个大的现实背景下,平等主义的生存环境是不是岌岌可危?恰恰相反,战后的民主化浪潮让精英主义以更隐蔽的面貌呈现,在公众成为不可被辩驳的对象时,精英已成为一个受大众排斥的贬义词。不过,精英主义并不是在社会扁平化中消失或匿声,而是以形成更精巧的精英组织模式。扁平化的过程依然是有差异的,现代平等主义的目的不是拉平这种差异,而是让差异合理化。
比如平等主义首先要求平权,那么平权如何发展和实现?就是市民社会在向公民社会发展中对公民自决的争取。这不是单向的自下而上的行为,而是在整个社会进程中,国家精英向大众释放着平权的信号。民主和平等都带有强烈的民粹色彩,平等主义始终是在保全自己从民主化浪潮以来占有的领地,借着平权主义盛行,平等主义用“人生而平等”向已经失守的精英主义阵地碾去。但“精英”在某种程度上讲是进取的代名词,一味强调平等将使人无为,最后必然是反平等。实际上平等主义更需要的是自身的解救,自由、平等、民主等价值的回归不是要侵蚀现有的社会组织架构,而是将自己调整到最佳位置。笔者认为,平等的实现方式可以是自治下的平等,人民是分散的(mass),甚至是非理性的,但是公民是理性的、有机的(citizens)。要避免民粹主义,公民社会的发展要以有序且对自身有利的方式进行。不可辩驳,当代社会是组织化的,公民社会的最大特征便是有自治的能力,且有自治的团体。这种团体可大可小,但一定是可以不受国家权力干扰的各领域的自治性组织,公益的或者非公益的,它们都代表着可以填平精英与大众之间沟壑的力量。利益集团分散呈现的多中心格局促进着社会扁平化,制约精英在政治、經济、社会等领域的绝对决策。
(二)精英主义的妥协
精英主义在十九世纪兴起到二十世纪的发展中,经历过欧洲纳粹理论,便走了下坡路,尤其是战后民主成了二十世纪社会和政治制度组织的最高目标时,没有任何政体说自己是反民主的。精英主义本身的反民主观念始终没有在民主面前有过正面评价。“20世纪80年代以后,精英理论再度兴起,引起人们的兴趣。这与两个因素有关:一是自20世纪70年代兴起的‘民主化第三波,即从权威或专制政体转民主政治,二是现代社会日益分化而制度的复杂性也日趋增加,这样权力的集中就不可避免了”[7]。精英主义在当代不是盛行的理论,却是盛行的事实。不论社会怎么分化和复杂,在一定组织中的,寡头化依然不可避免,或者是以更隐蔽的形式呈现。这也说明精英化的趋势是个不争的事实,问题只是如何让它成为良性的趋势。是流动还是平权?精英主义的发展不是一成不变的。流动是帕累托已经阐述过的理论,精英间和阶层间的精英和非精英的流动;平权在某种意义上讲,意味着削弱优势阶层,自从20世纪60年代以来,女人、黑人、年轻人等等争取平等的斗争中不难看出,因为反向歧视而加深不平等或承认不平等倒成为流行。同时,精英阶层以巧妙的方式向公民社会妥协,但用更隐蔽的手段在巩固自己的精英统治的合理性,正如卢梭说的,富人向穷人喊话制定法律,貌似为了公正,“能预见弊窦的人,恰恰是能从弊窦中获益的人”[3]。
但是正如贡斯当的积极看法,人的不平等固然源于自然风俗,并被社会制度所制约。但是因为人有追求完善的本能,不甘于种种枷锁的桎梏,因此终将重新设计生活秩序,在历史的长期进程中逐步实现平等。社会既是阻碍人民平等发展的原因,也刺激人类追求自我完善以至于平等的“真正激情”。就像精英主义和平等主义形成的闭合回路,需要的是二者在互动中循环,而不是非此即彼地互相压制。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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