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树兴
瞿小芹中午拎着保温饭盒到医院时,住院部楼前的消防车还在,她看到有消防员在太平间进进出出忙碌着。到病房后守在父亲病床边的李炜用眼神向她示意了一下临床的病友姚告别,姚告别平躺着,眼睛紧闭,病床边上加了一台监护仪。她凑到李炜面前问怎么了?她的声音很轻,眼睛瞟着姚告别那边,李炜站起身来跑到外面去。
瞿小芹跟着出去时回了一下头,见到父亲的眼光在尾随着她,她有些不悦。到门外的走廊上,李炜告诉她,是小姚跑到太平间去烧花圈,引发了火警。
“小姚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瞿小芹觉得不可思议。李炜说他有天夜里看到小姚在消防通道里用打火机燎纸盒,纸盒里有一个纸折的小人。瞿小芹明白了,说那个纸折的人一定是他老子姚告别,小姚对伺候他老子已经很不耐烦,巴不能他早点死。李炜连连点头,“小姚的情绪控制不住,要爆发了。”
瞿小芹说谁也受不了姚告别那样的人,要是她的话也早崩溃了。李炜摇摇头,说她怎么也不可能这样。瞿小芹到病房来接班,李炜就可以走了,但他宁愿饿着肚子也要与她聊一小会儿。每次都是瞿小芹提醒他赶紧去吃饭。
李炜离开医院后并不是回家,而是在附近的一家小面馆吃了碗两块钱的阳春面,觉得没有饱又加了两个茶叶蛋。他就这么一直凑合着吃一顿,然后赶紧回到医院里。瞿小芹是独生女,李炜和帮助瞿小芹照看她父亲的五位同学也都是独生子女,成立互助组的主意是李炜想出来的,他说大家现在帮瞿小芹等于帮以后的自己。说起来,李炜的姿态是最高的,他的父母亲死了好几年。大家知道他坚定地对瞿小芹有意思,但并不以为他是借此有所图,因为他是一个心眼好的人,脾气好,人老实。只是瞿小芹对李炜就是不来感觉,几个同学着急也没用。
李炜混得不好,在经纬纺织公司当消防员。所谓混得好与不好是同学之间的一种说法,以一个混字概括出息。相对于班上的其他男同学,李炜三十出头了连对象都没有,这是别人眼里最大的失败。瞿小芹目前也没有对象,她谈过一个没有成功,她长得漂亮,一般人不放在眼里,她被患病的父亲拖累了,她和李炜的情况不一样。
李炜吃完饭回病房,见到姚告别的几个亲戚在帮着收拾东西,姚告别要出院回家了。出院是他强烈要求的,他的眼睛此刻睁了开来,直勾勾地看着病房的顶板。不时地舔一舔嘴唇,像是在做说话之前的准备。
姚告别的这句话在他被抱到手推车上,要离开病房的时候才说出来:“妈的,我怎么死不了呢?”
姚告别说这句话时带着极为深的怨怼,语气粗重。没有人应他的话,李炜和瞿小芹对视,只有一个掩藏意味的表情,李炜抿了一下嘴唇。
到姚告别出门后,瞿爸才吃力地坐起半边身子来,他冲外面大声喊:“老姚……都死不了……”
瞿小芹轻声说:“走了好。以后清静了。这次是真的告别。”瞿爸白了她一眼。
姚告别是瞿小芹替他起的名字,他本名叫姚凡。他比瞿爸迟两天住进来,和瞿爸一样的病,糖尿病并发症。他住进来以后,只要有人来看望,他就与人家做生死别,交代自己的后事,一副马上要死的样子。他的口头禅是:“就此一别,我到火葬场你们就不要再去送了。谢谢哦!”
姚告别的告别仪式对瞿爸是有影响的,等于提醒瞿爸来日不多,也该对后事有准备和有所交代。瞿爸因此情绪很低落,病情也在姚告别住进来以后突然加重。最后是李炜的安慰起了作用,他说:“瞿爸,你是到医院来医治的,不是来等死!”
姚告别住院期间陪护的人不多,一个侄女偶尔来看看;儿子小姚24小时全天候陪着;小姚母亲只负责烧三顿饭,每次送过来时拉着脸,从来没见过她笑的模样。姚告别精神好的时候会和儿子聊两句,总是说,“养儿子,养儿子,养儿子几十年,这时候就看见儿子作用了。”
瞿爸听见他这么说,就要看看女儿是不是在边上,会对着她或者自己轻声叽咕女儿比儿子好。小姚对父亲不耐烦的样子瞿爸是看在眼里的,自己女儿的孝顺让他心里倍感幸福。当然,情绪不好的时候也会觉得对不起女儿,拖累了她。
姚告别走了以后不到十分钟,护工还在整理着病床,就有新的病人住进来。一个脸色蜡黄、瘦得皮包骨的中年男人。
新来的一床忙着安顿,病房里因为彼此生分而冷清,瞿爸干脆像姚告别那样紧闭起眼睛平躺。这种情况下,无所事事的李炜只有用手机上网斗地主。他玩得心不在焉,想到瞿爸的情绪又受到了姚告别的影响。
到傍晚,瞿小芹带着晚饭过来,李炜闻到她身上一股沐浴露的香味。这个味道甚至比她揭开饭盒后饭菜的香味还要浓烈。李炜每次在瞿小芹带着饭菜过来时肚子总会咕咕响几声,这回没有。
瞿小芹好奇地打量着新来的病人,接下来这几个人要和她在一间不大的病房里朝夕相处,晚上她甚至要和这家或男或女的什么人将折叠床挤在一起,抵足而眠。她有些紧张和不安。
晚上瞿小芹给回家的李炜发了不少的短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一些闲话,一直到夜里一点多。瞿小芹对李炜说到一件事,她这两天要出差一两天,夜间这边的照顾就没人了。夜班都是瞿小芹值,除李炜外,参加互助组的几位同学都是女的,也都有家庭,她们轮流在白天照护瞿爸,有时候也由丈夫来代替。瞿小芹有顶夜班这样的困难也只能和李炜说。李炜爽快地答应了,说他可以与队友调一下班。
李炜在单位将轮的夜班调到日班,本该上班的晚上在家待着就闲得慌,医院似乎是首选的去处。
到病房他有点诧异,看到瞿小芹和瞿爸的脸色都不对,别着头不看对方。
瞿小芹看到李炜进来马上跑了出去,一会儿闪进头来示意他出去。李炜看看闭起眼睛的瞿爸,赶紧跑出去,想知道他们父女之间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这时候来……”瞿小芹口气生硬,像是怪罪李炜,李炜见她生气就紧张,支支吾吾,说他马上就走。
瞿小芹换了口气,说她不是要李炜走,是她觉得气人。老爷子要回家,说什么可以回家等死了。他是看到姚告别回去心里不好受。
“你说他跟着闹什么?”瞿小芹愤愤地说。
李炜附和着她意思:“就是,回家怎么行呢?那是放弃治疗。不行!”
瞿小芹脸上有了些笑意:“老爷子不听我的,在意你说的。你去劝劝他。”
两人进病房后瞿小芹到床边对父亲说要去超市,瞿爸不理会她,眼睛还是闭着,眼皮抬都不抬。
李炜坐到瞿爸面前,瞿爸还是半天不吭气,直挺挺地平躺着。以前李炜到他身边,他不说话也都要有个动作、或者表情。
冷不丁的瞿爸转过身来说:“小李,你语文学得怎么样?”李炜说,“一般。”瞿爸说,“那我考你一下,‘寿终正寝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解释一下。”
李炜有些为难:“这不是一句好话……”瞿爸说,“可这也不是句坏话,人到寿限了,能死在家里的正屋里,才是死得其所,才是安宁和幸福。我多想最后的日子属于自己。我羡慕老姚,他目的达到了。”
李炜劝他:“您还没有到那个时候,那是以后的话。”瞿爸说,“我知道自己的情况,比医生都知道。人要顺应天时,该闭眼的时候就闭眼,回家的临终关怀不是更好……”
瞿爸问李炜知不知道狮子是怎么老死的?李炜说不知道,确实不知道。瞿爸说,狮子知道自己死期即将到来,便找一个不受惊扰的洞穴,伏在那里安静地等待那一刻。“我们人,是比狮子更智慧,更灵性的。我们的洞穴其实就是家……你们……”
瞿爸的话充满哀怨,李炜无语。他看到瞿爸越说越激动,他不能让他激动,只有装无动于衷,慢慢地让他平静下来。
“我要回家。坚决要!”瞿爸表达了决心,还使劲点了点头。
一会儿瞿小芹进来,李炜对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瞿小芹说她明天出差,可能两天,也可能三天。李炜看到她脸色不对,口气也不对。
瞿小芹没有到她所说的张家港出差,只是到离城二十多公里的乡下,一处叫东湖度假村的地方。在单位她则说是家里有事,领导都知道她父亲病危住院的情况。
到度假村有班车,瞿小芹坐在车上一路上想着同事杜湘,她给瞿小芹讲过她和情人在东湖度假村厮混的情形。看着前面一对情侣头靠头依偎着,瞿小芹就想杜湘和她那位敢不敢这样?答案是他们不敢,为了目标小一点他们都不敢开私家车,像她今天这样,是坐着车下来的。
“这样藏藏掖掖的有意思吗?”瞿小芹十分认真地问过杜湘,杜湘说有意思,到哪天没意思时就结束。
杜湘和瞿小芹一个办公室,她比瞿小芹还小两岁,结婚早,都有了一个三岁的孩子。老公也不错,是个模样端正的公务员。在瞿小芹看来,自己要是有这么一个家庭绝对不会去做出轨的事,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她又想,杜湘或许身体太好了,她那么肥白丰腴,浑身的肉颤颠颠的,找这么一个人是因为生理需要。
到度假村,瞿小芹戴上了超黑,这个墨镜网购回来只在家里戴起来照过几次镜子,在外面戴这是第一次。办入住的时候,她发现两个办退房的男人不时地瞄她,有一位办完了还不走,磨磨蹭蹭地想与她搭讪。
这地方真的有点暧昧。
客房是小木屋,在一大片湖泊的多个岛屿上,掩在一株株高大的水杉树丛中。汽艇将她送到一个独立的小岛屿,导游告诉她上岸的吊桥在什么位置,此前在办入住的时候,发给她一张度假村的指南,里面有一张折叠的地图。
汽艇开走以后,这近两百平米的小岛上就只有瞿小芹一个人了。
进了小木屋,她看到里面是一个标准房的配置,电视、电话、网线这些她觉得都是多余的,这里应该与世隔绝,一点点联系没有才好。她关了手机,洗了洗脸后滚到床上,她想先美美地睡上一觉。
李炜傍晚的时候到了医院,接女同学娄丽萍的白班,他是提前到的,拎着一个保温饭盒。下班以后做了饭,他草草吃了几口就过来了,带来了给瞿爸熬的鲫鱼汤。
娄丽萍瞅李炜一眼说:“我们家那位要是有你一半,我就做梦都要笑醒了。”李炜装不明白,问她有一半什么?娄丽萍本意是说他对丈人好,碍着瞿爸面只得说李炜对老人这么好很难得。
李炜说:“我这是找到了机会,否则对谁好啊?!”娄丽萍马上想到李炜双亡的父母,不再说什么,把话岔开去。
娄丽萍临走的时候告诉李炜,瞿爸中午在医院食堂里买的饭只吃了很少一点,见到医生就说要回家。李炜赶紧将保温盒端到瞿爸面前,要他趁热喝鱼汤。瞿爸要了调羹,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喝了几口他停下来,望着李炜说:“我不要回家了,什么寿终正寝?我想通了,家是跟着人走的,人在什么地方,家在什么地方。我现在的家是在医院里。”
李炜嗯了一声,奇怪他怎么又这么想了?这是好事情,他意识到以后死劲地点头赞同。
“我还有件大事没有办。这件事,你要帮我,帮我做好了!”李炜又是点点头,也不知道什么事情,先应承下来,怕他搁下鱼汤不喝了。
一会儿瞿小芹的电话来了,问父亲的情况。李炜简单说了一下,告诉她瞿爸刚才表态不回家的情况。瞿小芹一听这话轻松起来,告诉李炜她刚刚吃过晚饭,洗过澡,住的地方非常安静。
李炜听她说洗澡,马上就觉得她身上的那股沐浴露香味在面前漂浮,话筒里就没有声音了。
瞿小芹心情好起来话也多了,问李炜有没有和一个喜欢的异性出去旅行过,在一个非常幽静的地方,美好地度过几天?李炜说自己没有过,不要说几天,一分钟也没有过,因为他连女朋友也没有。
“想过没有?”瞿小芹追问他。“想也没想过。”李炜回答。
“李炜,你这个人很无趣。”瞿小芹很失望地说了这么一句,接着问他和女同事有没有一起出过差,棉纺织厂那么多女工,机会总是有的。
李炜紧张起来,马上说也没有过,跟着问她是不是在和男同事出差?瞿小芹愣了愣,笑起来,她说她是一个人出差,现在独自在宾馆里。
“……我对你解释什么?”瞿小芹接着有点愠怒。
电话结束后李炜显得惴惴不安,瞿爸看出来了,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瞿小芹一觉睡到天黑,睁开眼听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睡前窗外有鸟的啁啾和喧闹。她懊悔错过了傍晚看白鹭归巢的时候。杜湘给她看过用手机拍的白鹭照片,白鹭在水杉的梢头翩翩起舞。
挂了李炜的电话她觉得肚子饿了,看了一下指南手册,去餐厅要放下吊桥到对面的一条小路,要走1.2公里。距离不是问题,只是天黑了,窗户里可以看见的这条小路没有行人,单身女子走在上面不得不考虑人身安全。好在还可以送餐,电话里服务员说只提供鸳鸯套餐,没有单人餐。既然没有选择,总归要吃饭,鸳鸯就鸳鸯吧,一个人扮。
等送餐的过来时,她想来这地方的大概成双结对的多,送餐的会不会以为她被男人放了鸽子?
她不由得想到一些和前男友约会,共度时光的情景。
他们刚好上的那会儿总喜欢窝在什么地方,周五两个人到一起就不再出门,有这个城市所有快餐的电话号码。为了多样化,经常叫两三家的快餐一起吃。她想,要是和他一起到这里来会仍然叫快餐吗?杜湘说这里的农家乐餐厅很好,有放养的野鸭子和咸菜一道炖汤,特别鲜。
为什么要想到他呢?瞿小芹对自己又气又恼,想同他一起来还不如想别人,哪怕是李炜也好。
李炜很无趣,但他会对自己非常殷勤,这一点坚信不疑。殷勤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但也是一般人难以拒绝的。父亲对李炜有好感,很难说与李炜对他的殷勤无关。
前几天父亲问她,他死了以后会不会想他?她以不耐烦的态度来表现对问题的不满,说父亲都被姚告别传染了。父亲说,人拥有着什么不在意,失去以后就觉得珍贵了。又说,人舍不得死很大程度上是对亲人的牵挂、放心不下。
见她不予置评,父亲沉默一会儿以后莫名其妙地说:“你会有真正伤心的一天的,不是为我。”她说,“奇大怪了,我还会为其他什么人伤心?”父亲说,“会的,到李炜找了对象,与人家结婚去了,你会比我死了还要难过。一定的,我这话说在前面!”
她装作对父亲说的不以为然,拿起暖瓶去打水。在热水间她发了一会儿呆,回病房以后坐在父亲眄视不着的一处地方。
鸳鸯餐过了近一个小时才送过来,送餐的人从小路骑自行车过来,吼了一嗓子,要她放吊桥。她跑到吊桥面前,摸索着找到绳子放下吊桥,收下来人递给她的快餐,再用劲拉扯着绳子收起吊桥,这个过程她觉得很滑稽。
一个人的鸳鸯餐吃得很不是滋味,头脑里乱糟糟的。
想这个想那个干嘛,不是说抛开一切让自己放松一下的吗?还是再睡一个踏实觉吧,一个人舒舒服服地滚滚床单,一两天的轻松过后便又是煎熬,家、医院、单位,继续疲于奔命。
木屋的窗户吹进湿润的风,带着微微的腥味。瞿小芹努力地去想绿茵茵的湖水,把自己当做一条自由自在的小鱼,迷迷糊糊地,她觉得游来游去了……
第二天清晨,她打了个激灵,一个鱼跃起床。
她听到了长长的、拖曳的、愉悦的鸟鸣,由远及近,由近去远。
她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倚在门框上,看到头顶上有三五只白鹭在翩飞起舞……
她看得入神,羡慕它们的自由与欢乐,她忽然泪如泉涌。
她站在那里大哭了一场,她觉得委屈,她觉得不公平,她觉得不甘心……
这几年因为父亲的病情,她的生活已经完全脱离正常轨道,她知道这是自己作为子女应该做的,但总免不了抱怨。为什么就不能有别人那样轻松惬意的生活?为什么人家父母双全、老人身体好好的,自己竟这么倒霉?
到她哭得不想哭了,她模糊的目光落在远处树梢的鸟巢上,觉得自己是坐在那上面的。她不敢动弹,风吹过来,高高的树梢在摇摆着……
她的头有些眩晕。
瞿小芹没有在度假村继续呆下去,她感到这偷来的片刻空闲并不能带来真正的安宁。
她坐班车回城,在城郊下了车。她不想回家,更不想去医院。
她这时发现,自己每天鼓足劲头往那里奔的地方,其实是自己极为厌恶的地方。她现在理解小姚所做的了,他只是宣泄一下,他太压抑了,太劳累了,心理负担太重了。他麻木地或者是无所谓地一按打火机,是不怕以犯罪的方式来表示自己的愤懑。
想想与小姚有一样处境的自己,她与他不同的是她将一切藏掖着。至多也就是找借口逃离一下。这种方式有用吗?她觉得是适得其反的,得到了短暂的安宁和休整,却感到了无比的孤独,对自己可以预料的未来越发感到害怕。
她沿着公路不知不觉地走进了城区,定不下来这时候该去什么地方。犹豫之间竟发现走到了李炜所住的小区附近。她看了看表,给李炜打了电话,说她出差回来了。
李炜说他刚从医院出来,给单位请了假,白天不去上班了,老爷子要吃菱塘镇的盐水鹅什,他回家一趟马上去买。
瞿小芹告诉李炜她就在他家附近,正好可以到他家看看。李炜一听她这话慌了神,问能不能改一天?她说不行,她今天是顺便,改日子就不知道是哪一天了。
“我也就是看一看,你这么关心我,我也关心一下你。不行吗,不欢迎吗?”
见瞿小芹都这么说了,李炜只得答应,连声说好。
不一刻,瞿小芹见到匆忙赶过来的李炜,他一副紧张的样子让瞿小芹觉得好玩。李炜在前面带路,领她到住的小区,进门前说了好几次家里很乱。
待李炜打开家门,还没有进去的瞿小芹就皱起了眉头,屋里有一股怪怪的味道,辨别一下,居然是浓重的来苏水味。
“你家里要消毒啊?”她以为李炜是怕把医院里的病菌带回家而这么做,马上就有些不满。
李炜打开门后就往卧室跑,这是他一段时间以来回家的习惯,赶紧到大床上滚一滚,舒展一下身子。他走到卧室门口时,听到瞿小芹的问话站住了。
“我不是的……经常待医院,倒觉得这种味道好闻了,闻到这个味道睡觉都是踏实的。我就……从厂里医务室弄了一瓶回来,偶尔在家里洒一点……”
瞿小芹笑了,因为他的解释,也因为她看到了高中毕业的同学合影照,她家里也有一张,没这么大,他这张一定是翻拍放大的。她看到了自己,也找到了李炜。照片上的她和他离得远远的,排在两端。
李炜惴惴不安地站在瞿小芹身后。她问他,要是让她改天来,他有机会将家里收拾一下,他最不想让她看到的是什么?
李炜挠挠头,说也没什么,起码得搞得窗明几净,有他们队里值班室那样的干净程度,他喜欢条理和洁净。瞿小芹坏笑着说:“你就当我是领导,来查卫生的,让我看看你的厨房。”
瞿小芹其实最想看的是李炜的卧室,她不好意思,就看了厨房。到厨房里打量一番出来,她对李炜竖了竖大拇指:“你一个单身的大老爷们,将日子过得这么仔细、认真,我实在佩服……”
听到瞿小芹夸他,李炜心里一阵高兴。哪知道她话锋一转:“我也担心。你这样,不会是性格上有问题吧?像那些惊悚片里的主人公,就特喜欢把家里搞得一尘不染的……”
李炜笑了,知道她在很开心的时候才会和他开玩笑。
看到茶几上有一只码表,瞿小芹好奇地拿起来,打量一番问他:“这个是干什么用的?”李炜说,“是给动作计时的,譬如穿衣服、脱衣服……”他话没有说完,看到她脸红了一下。
他拿起一件衣服比划,双臂交叉着套进衣袖,将衣服甩到身后穿起来,一眨眼就扣好扣子,速度非常快,她看得目瞪口呆。
他再抓着衣服的下摆,一手拉扯,五颗衣扣一下子解开。“这么解扣子衣服不会坏啊?”她问。他回答,“练过的,有技巧。”
她问李炜,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害怕不害怕?李炜说,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一点也不害怕。这房子是父母去世以后用交通事故赔偿金买的,当时是户型最大的一种。父亲在世时一直想买一套大房子。
瞿小芹不想李炜再说下去,她最怕的就是哪天父亲去世了,留她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家里。
她问李炜为什么不在棉纺织厂找一个女朋友,厂里那么多的女工,是不是挑花了眼?李炜说男工在女工多的地方还是很吃香的,他就不时地遇到找借口接近他的女工。
瞿小芹马上很有兴趣地打听,她们都以什么借口,怎么接近他的?李炜说保全工和消防员是棉纺织厂女工最喜欢接近的对象,她们看中谁就给谁送夜餐,带一些小吃食,泡一桶方便面送过来,花色繁多。
瞿小芹追问有没有女工给他送过?李炜说当然有,前两天还有的,有个女孩给他送了一袋芋头和一瓶桂花糖露。他没有接她的东西,躲了开去,他一直躲这样的事情。
瞿小芹点点头,说李炜有觉悟,是霓虹灯下的消防员。她注意到了,李炜说到这件事的主人公是女孩,不是前面统称的女工。
李炜说他分到消防队上班第一天师傅就交代他,不许接近厂里的女工,这是纪律。特别不能吃她们的东西,夜餐什么的是糖衣炮弹,“能送东西给你吃,就什么事情都能跟你做。”师傅的话听起来过于武断,以后知道师傅和师娘的事就知道这是语重心长了。师娘是厂里的女工,师娘结婚后送夜餐的爱好还在,给其他男工也送过夜餐。师傅不仅听说,也看到过。
瞿小芹问李炜,前两天给他送芋头和桂花糖露的女孩长什么样子,漂不漂亮?李炜不好意思起来:“不说了,不说了……”瞿小芹咯咯笑起来:“李炜,你这个人其实挺好玩的。”
李炜愣住了。他转过脸,看到瞿小芹停住笑在温存地看着他。她说,“我什么时候到你们厂给你送夜餐,”又说,“李炜,你不要当真,我逗你玩的。”
瞿小芹话说得颠三倒四是由于慌乱,她忽然觉得,她对李炜有了一种好感,是带着一点点钦佩的,还存有些许的怜悯。她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让李炜尴尬,她向他告辞,要他休息一下,睡一觉再下乡。李炜说,不能迟,迟了就买不到了,他答应瞿爸今天一定能够吃到盐水鹅什的。
瞿小芹突然冒出和他一起去的念头。李炜一听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炜和瞿小芹从乡下回来,将盐水鹅什送到病房的时候还热乎,看他们的样子像是看了一场电影回来。瞿爸鼻子嗅了嗅,吃力地要坐起身子来,李炜赶紧替他将病床摇得高一点。
一套鹅什包括鹅头、翅膀、鹅掌和鹅肝鹅胗,瞿爸要吃二十只鹅掌,李炜便就买了十套鹅什来。瞿爸看起来早有计划,留下鹅掌,其他的都送给护士们尝。二十只鹅掌放在比脸盆小一点的不锈钢盆里满满当当的。
病床医生过来招呼瞿爸,并不反对他做一回饕餮,要他能吃多少就吃多少,放开来吃。
瞿小芹想用水果刀给父亲剥鹅掌,他直摇手,流露出近鄙夷的表情。他不能接受这种粗劣的、祛除他享受过程的吃法。
他挑了一只肥厚丰腴的鹅掌,从掌骨的指尖吃起。他吃得很缓慢,微闭着眼睛一小块一小块地摘扯,但看得出从指尖到舌尖都不愿意怠慢。从他的脸上可以领略陶醉,看到满足的惬意。祖传卤料做出来的鹅掌,非浓油赤酱,也不香艳麻辣,可他就是觉得好吃。
看到病入膏肓的瞿爸如此享受,在细致的啃食中心满意足的样子。边上的李炜心里乐滋滋的,而一边的瞿小芹则若有所思。
瞿爸只吃了三只鹅掌就再也吃不下,一堆细碎的小骨头干干净净,连肌纤维和脆骨渣都没有,像是水洗过的一般。剩下的鹅掌他逐一拿起来,看看,嗅嗅,再放下,摆成一个圆圈。他叹了一口气。“嘴大喉咙小!”瞿小芹一边收拾剩下鹅掌的盆子,一边嗔怪父亲。瞿爸不理会她,微闭上眼睛。
一会儿待他睁开眼睛,手抬了一下指向李炜,“他比儿子好。”李炜听见了,嘿嘿一笑,瞿小芹觉得父亲把同学当儿子看真是不妥,不好意思地看了李炜一眼。
瞿爸手再一招,示意李炜到他面前,问李炜今天能不能再陪他一夜?李炜说没有关系,他可以硬转班,也可以调休一两天。
瞿小芹更觉得不好意思,她认为父亲前面说李炜比儿子好是铺垫,是为了能够差遣李炜。她想挡这句话,要由她今夜在这里。哪知道瞿爸直挥手,让她马上回家,要她立刻就走。
瞿小芹有些不情愿地离开,时间不长就又踅回来,她从超市给李炜买了一包夜餐。
这当儿李炜在忙着照料瞿爸,端盆热水给他洗脸,让他把脚从被子里伸出来,替他用热水浸过的湿毛巾擦了又擦。
待瞿小芹再又离开,瞿爸问李炜白天是不是和瞿小芹在一起的?李炜没想到他问这个,解释说,早上遇到出差回来的瞿小芹,她知道他要下乡买鹅什,就与他一起去了。他没有说瞿小芹到他家参观的事,也没有说他和瞿小芹在乡下玩得很开心,他们中午是在湖边的船餐厅吃的饭。
瞿爸听了李炜说的嗯了一声,接着问李炜知不知道他说的大事情还没办是指什么?
李炜想了想,觉得无疑是他的身后事,财产什么的,他不想去猜就摇摇头说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瞿爸有些愠怒,他把李炜端到面前的茶杯推一边去。李炜感到委屈,想他怎么会知道瞿爸所说的大事是什么。
这以后,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个不愿再说什么,一个不知道说什么好。其间瞿小芹发来一则短信,说她到家了,问他这边情况怎么样,李炜回了两个字:挺好。
瞿爸竟知道是女儿来的短信,让李炜要瞿小芹马上到医院来。李炜想不出瞿爸这时候有什么急事,替瞿小芹说话,说她刚出差回来,又和他一起去了乡下,能不能要她明天早上过来?瞿爸说不行,必须立刻过来。
瞿爸从李炜放下手机开始就等着瞿小芹到来,他突然想起什么,急招手让李炜到他面前,瞿小芹带回家的鹅掌他还想吃。李炜无奈地出去给瞿小芹打电话,让已经快走到医院的她返回去,将已经放到冰箱里的鹅掌搁水蒸一下拿过来。
瞿小芹来了以后瞿爸硬撑着吃了两个鹅掌,看起来没有傍晚吃得那么香。他把剩下的鹅掌挨个地咬了咬,看着他的瞿小芹和李炜不知道什么意思。他说:“不用再吃了,就算这辈子吃够了。”
李炜端个脸盆出去打水时,瞿爸问瞿小芹:“你烦不烦我?”
瞿小芹不出声,瞿爸追问她,“你给我一句实话。我要听一句实话。”
瞿小芹站得更近一点,说:“我不烦,我什么时候烦过你?”
瞿爸不相信地摇摇头:“说没烦过我,我不相信。我一点不相信。”
瞿小芹急了,眼里噙着眼泪:“我真的不烦,要没有你……”她抽泣起来,“我就一个人了……”
瞿爸迟疑了一下说,“真的这样,我说的话你还听?”
瞿小芹说:“当然听,一定听。只是回家不行,其他的话都可以听你的……”
瞿爸似乎还要说什么,见李炜进来,把话咽了下去。瞿小芹转过脸去,从床头柜上的纸巾盒里抽两张纸擦眼睛。她问父亲,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她就先走了。瞿爸点点头,说这里有李炜在跟瞿小芹在是一样的。
瞿小芹走后瞿爸接过李炜递给他的热毛巾,捂在脸上半天,拿掉毛巾后问李炜:“你对我烦不烦?”
李炜不假思索地说:“不烦。”接着他问瞿爸为什么问这个?瞿爸说,“我相信你不烦我。”李炜点头。
瞿爸说:“我知道你人好,你和小芹是好同学,你们的互助使我们这些老东西能够得到照应。”李炜说,“这是一个好方法,大家都有好处。”
瞿爸问:“你付出的最多,我看过你们的小本子,你为我值班的时间好多都没有记下。为我做的,你以后会不会觉得不值,因为这些……怨恨起小芹?”
李炜说:“我不会!”瞿爸说,“你说说为什么不会?”李炜说,他家里没什么人了,他特别希望生活中能够有亲近的人,能够对他们好的那种人。做这样事的时候,起码觉得自己是不孤单的,是有作为的。“高兴着去做的事情是享受过程的。”
瞿爸笑笑,说李炜将来会有真正值得亲近的人。找到对象,可以对对象好,对对象的家人好,结婚后便就不会像现在一个人,就有亲戚了。“一个对别人好,能够帮助别人的人,对自己的爱人也一定会非常好,我相信你是这么一个好人。”
李炜腼腆地笑了笑,盯着他看的瞿爸问他有没有需要他帮忙的?李炜摇头,瞿爸说,譬如有什么话不好对瞿小芹说的,他可以代李炜去说。
李炜默然,一会儿摇摇头。
瞿爸白了他一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李炜早上离开医院后,瞿爸要瞿小芹给他调病房,他要住到VIP病房去。
医生查病房后将瞿小芹叫到办公室,不等她开口说调病房的事,就告诉她情况不妙,瞿爸没几天了,或许就在早晚,让她有思想准备。
瞿小芹一听这话,眼泪哗哗地下来了,她控制不住情绪,站在医生办公室失声痛哭。
哭了一气她抹抹眼泪告诉医生,她不准备将父亲接回家,她恳求医生尽一切可能救她父亲,她不惜一切代价。医生只是摇头,说情况真的很糟,难有回天之力。
瞿小芹在医院里待得很久了,看过很多这样的情况,在医生说出这一类的话后,病人家属就将病人带回家,带着氧气袋、输液瓶。这是小县城里的人通常的做法,人之常情的做法,不想让亲人死在医院里。
医生见瞿小芹不想让父亲回家,也就调给她一间VIP病房。瞿小芹给李炜打电话,语气坚决:“我绝不让父亲回家等死,这两年在医院进进出出,病危、抢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相信他这次也会挺过去。”
李炜说,“你这么做是对的,我们不放弃,尽所有的努力。再说他现在也不想回家了,说还有大事情没有着落……”
瞿小芹被李炜一劝,反而哭开了,她哭诉:“我不能让父亲死,他一死我就一个人了……”
李炜让瞿小芹不要着急,他马上向单位请假,这几天时刻陪着她。李炜说他有很多的加班条在,是凭条补休,没问题。瞿小芹问李炜是不是真的,会不会扣工资、奖金?李炜说是真的,他有备下来的假期,是准备将来旅行结婚用的。瞿小芹很是感激,没再说什么。
瞿爸住进VIP病房以后吃了一小碗稀饭,就着他非常喜爱的扬州酱菜。这种酱菜因为甜,过去是不敢给他吃的。
瞿爸吃完后嘴唇抿动着,品咂着滋味,李炜喂了他几勺水后他还是咂巴着。他说他现在像是陷入沼泽地,整个身子已经下去,就剩下头露在外面,已经感到没有力气呼吸了……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替我做些事吧!”瞿爸将头偏向李炜,李炜说了声“好”,凑近他。瞿爸说他想擦一下身子。
这个事情自打瞿爸住院就一直是李炜在做。瞿小芹说回去拿点东西离开了病房。
李炜将室温调高了一点,用电水壶烧水将暖水瓶装满备用,再用两个洗脸盆对出温热的水。李炜忙的当儿,瞿爸一直眯着眼,洗脸盆端到床前时,他感慨了一下,说要是能在浴池里泡一泡多好。
两个盆里都放着毛巾,在一条湿毛巾上李炜浅浅地打上香皂,揉均匀后先替瞿爸擦脸,他配合地闭上眼睛,擦到腮帮时他将脸上的肌肉挤了一下。再用另外一条湿毛巾将脸上打理清爽后,他睁开了眼睛。
擦他身子的时候,他甚至幽默了一下,拉长语调说,“洗着澡,看着表,舒服一秒是一秒。”
擦完身子,李炜轻嗅一下,瞿爸身上那股老油味和酸气明显少了,他显得很舒适,闭起眼睛轻声说:“我不要回家了。”李炜跟着嗯了一声,不是赞同。他又想到瞿爸说过的还有大事情要办。
瞿爸说,“我不能死在家里,要那样小芹以后一个人住在里面多害怕啊。”李炜说:“小芹不会老是一个人,她以后会找对象的,会结婚,您放心。”
李炜说这些根本无需过脑子,顺着瞿爸说的话哄慰他已经成为一种习惯。瞿小芹的将来,其实是一个令他十分紧张的问题,他知道瞿爸去世后瞿小芹会很快处理个人的事,他也怕瞿爸死,也担心这一刻的到来。他不知道瞿爸这么说的真正意图。
瞿爸说,瞿小芹可怜,七岁就没有妈妈了。她走过一段弯路,也算好事,要是跟那个人结婚了不满意,不还得离婚。李炜说,谈恋爱很少一谈就成的,瞿小芹所经历的也不能算弯路,只能算是一个小插曲。
瞿爸睁开眼,很严肃地瞪着李炜:“小李,我可以写一个遗嘱,写下我的遗愿。我要小芹以后找你这样的人结婚,甚至都可以说白了,希望她能够嫁给你……我要立遗嘱,想明确的说这个……她答应听我话的!”
李炜连声说:“不行,不行……”他脸憋红了,“瞿小芹会反感的,怪罪到我头上,千万别这样,我吃不消……”
瞿爸说:“我是真心的。觉得你不错。不仅仅因为你替我做过什么……”
李炜说:“还是让我们顺其自然好,她最近对我挺好的……她喜欢谁跟谁好……嫁给谁由她……”他语无伦次,他着急和紧张是真的,不想瞿爸为这事写遗嘱。
瞿爸叹了一口气,说李炜胆小鬼。
瞿爸从这天晚上开始不肯进食,医生给他输营养液,李炜和照看瞿爸的同学多了一样重要的任务,防止他拔管子。
瞿爸对每一个看望他、劝说他的人说:“就此一别,知道你们会送我去殡仪馆,谢谢你们,无以为报……”瞿爸的神态竟然和曾经的病友姚告别一模一样,大家也就由他去说,不再阻止。
第三天的中午瞿爸平静地过世,李炜找医生要了瞿爸最后的一截心电图做纪念。瞿小芹很平静,没有哭,连悲戚的面容都没有,只像是终于做完了一件复杂的事。
互助组的几个同学来帮瞿小芹料理父亲后事,这几位独生子女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不知道怎么去办一件丧事,大家也就只能由李炜拿主意,他算是有经验的。
大家在殡仪馆为瞿爸举行了告别仪式,瞿小芹单位的同事也来了几个人,同办公室的杜湘一眼看出了李炜对瞿小芹有意思。从殡仪馆出来同学们一致要求李炜送瞿小芹回家,似乎是要李炜做完陪护的最后一场。瞿小芹没有吭气,没有反对同学们有意图的这个建议。只是对那会儿杜湘凑着她耳朵说的那句话有点反感,杜湘说李炜这男的不错,可以下手。
李炜送瞿小芹回家的路上,瞿小芹问李炜,从她父亲第一次住进医院到现在多长时间了?李炜说差不多有三年。瞿小芹说三年前结婚的女同学孩子都会满地跑了。她好像不仅仅感慨这个,若有所思的是其他什么。
到瞿小芹所住的小区门口,她站了下来。她告诉李炜,父亲最后交代她两句话。李炜心里咯噔一下,紧张地看着她,不知道瞿爸说了什么。
瞿小芹说,“他交代我,一是以后在家里的房子里结婚,这样他心安;二是找谁结婚都要征求一下你李炜的意见。他还强调这是必须的。”
李炜哦了一声,想瞿小芹继续说下去,瞿小芹不再说了,转身往她家住的那幢楼走。走两步她语速极快地说,“到我家看看吧,我都看过你家了。”
李炜紧追两步赶上去,他不想看她家,特别想看她这时的表情。
责任编辑:王方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