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锋荣
最近,母亲送来一条珍藏了30年的土布,给我做被套。长长的土布,没经过染料浸泡,柔软而又朴实,几条彩线像雨后的彩虹,闪烁着温馨……
我接过土布,沉甸甸的,就像怀抱母亲的艰辛和悲欢。抚摸着这每寸布,粗糙却又温厚,隐隐散发蓝靛草的味道。一瞬间,仿佛看到母亲端坐在织布机前,一心一意地编织着自己的梦,把时光织成了一匹匹美丽的锦缎。
在中国,纺线织布有着千百年的历史。人们称手工织的棉布为土布,商店里卖的机器织的布为“洋布”,而土布是人们的生活必备品。母亲十几岁就会织布了,18岁嫁给我父亲时,已经轻车熟路,出嫁的被子都是母亲用织的布来缝的。陪嫁的布越多,就意味着日子步步(布布)高。外祖母给母亲的嫁妆,就是一辆纺车和木质织布机,目的是让她在婆家勤快能干。
记得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母亲白天要到针织厂上班,晚上则和我共用一盏昏黄的油灯,盘腿坐在纺车前,右手摇动纺车,左手有起有落地绕着纺的线,催动纺车“吱吱呀呀”地唱响一曲寂寞的夜歌。把纱纺成锭后,白白的一团,被堆在竹篮里,像一个个大鹅蛋。我看书写字疲劳后,就趴在热乎乎的被窝里,睡眼蒙咙地看着母亲忙碌着,额头上细微的汗珠,在灯影里忽隐忽现地闪烁。我睡过一觉了,睁开眼睛一看,发现母亲还在那里“嗡嗡嗡”地纺着。
经过纺线、染线、浆线后,母亲就会坐在织布机上。织布机是用老槐木做的,结实耐用。母亲织布的技术十分熟练,手里一边穿梭子,脚下一边踏织机,“咔——咔——咔——”织了起来。一点一滴的美好时光,都填进了这“唧唧复唧唧”的音乐中。有时凝望母亲优雅的动作,我觉得母亲不是在织布,而是在编织人生的艺术品。梭子在棉线里来回穿梭,引入纬线,机杼上下翻腾,这时,土布就像流水一般,从织机上涌流而出。织出来的布全都是白色的,心灵手巧的母亲,有时会拿出舍不得花的钱,去供销社买来各种染料,把布染成各种颜色。
母亲忙完织布机上的活儿,用很会裁剪的手,去忙碌我们的衣裳了。在那个票证年代,穿衣服要靠发布票。母亲发挥自己织布的一技之长,织出了全家人所穿衣服的布料,包括床上铺的、盖的。我时常穿着母亲给我制作的家织布衣服,走在大街上,挺胸阔步,炫耀不已。我身上穿的都要比别的小伙伴们周正,就是一块小小的补丁,母亲也会用细密的针脚配着灰扑扑的土布头,把它补成一朵花,或者一只小动物。穿了母亲打过补丁的衣服,我总爱往人堆里钻,听着人们由衷的赞扬,感觉比穿了新衣还要自豪。土布还会用来做成被套,曾经作为最好的结婚礼物,送给我们兄弟姊妹。在我的孩子出生前,母亲连夜赶制了土布做的小被子、小褥子。
对破得不能再穿的旧衣服、床单,母亲会整理出来,裁成一片片,均匀地叠加起来,涂上面浆,一层层糊在木板上,用两条长凳架住一块门板,等晾干后揭下来,就成了做布鞋的原料。然后就用大针,一针针纳成带有图案的鞋底,再把鞋底和鞋帮缝到一起。母亲做成的鞋,穿着舒服,花型众多,精致极了。到了上学的年龄,我便穿上崭新的布鞋,风风光光地来到学校。同学们羡慕我穿的布鞋,特别是下课时围着我的鞋子看,不断发出啧啧的赞叹声。母爱同布鞋一起,托着我,稳健地走着岁月的每一步。
每逢晴天,母亲总会搬出那只樟木箱,掏出一匹匹捆扎整齐的土布,挨个儿放在竹席上晒,并细心地扯平土布上的褶子。那蓝底白花的老土布,在风中起舞,在暖阳的催促下,弥漫出蓝靛特有的气息。晾晒完毕,母亲搬来一张小板凳坐在门前,手里做着针线活儿,偶尔抬起头,眯起眼,盯着土布好几分钟,然后心满意足地继续穿针引线。有一天,我和弟弟为一床在阳光下晒了一天的小被子,争得不可开交,母亲笑着说:“别争,别争,每个人都有。”于是,我们兄弟二人,都有了一床土布做的小被子。
现在,外祖母送给母亲的纺车和织布机,完全成了一个烂木头架子,上面的零部件全没了,被闲置在阁楼上。前不久,母亲一副依依不舍的表情,告诉我,已经把纺车和织布机一起卖了80元。
怀念土布,怀念它像母爱一样贴身而又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