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 琳达?戴维斯 著 邹凤群 译
序
“假如有人能控制天气,会怎么样?”
远在千里之外的I国,阿亚图拉嘲讽地哼了一声。“你以为有了几十亿美元,就成了上帝?这是异端邪说。”
“不是异端邪说。是技术。我能让老天下雨。我也能令雨停止。我可以控制风暴的力量,让它变得更强。我能引来洪水。我能让山体滑坡,让家园尽毁。我可以让风暴横扫美国最高档的住宅区。”
“你打算利用天气发动‘圣战?”
“我们要帮助他对付那些背弃他的人。他们肯定是恶人。我们要将他们全都淹死。这难道不是一个美妙的想法?”
“那你什么时候动手?”
“等合适的风暴来临。到时我会加强风暴的力量。我要将方舟风暴的噩梦带给加利福尼亚。”
夏末
1
加利福尼亚州飓风点。星期一上午6点。
巨浪悄然逼近,好像清晰曙光里走来的杀手。巨大、诱人、充满杀气。来吧,抓住我。来吧!让我们看看,你能不能赶上我?她瞥见身后的浪峰比之前看到的所有浪都大。在这样的大浪边缘,她不用喷气式拖曳滑水板就可以冲浪。她俯身贴近冲浪板,伸出修长有力的臂膀,用力划水。心跳开始加速。她看见前面的波浪迸发出狂暴的白色水帘。她无法看见身后的大浪,但能感觉到这个怪物正向她逼近,在她身后卷起更高的浪头,张开巨大的嘴巴。怪浪将她推高,推到吓人的高度。现在没退路了。为了逃命,使劲划、加速划。
大浪向她扑来,她撞到了大浪粗糙的脸。她紧紧抓住冲浪板,猛地站起身来。她膝盖微微弯曲,手臂张开,找到平衡,一副斗士的姿势。她乘风踏浪,感觉到肾上腺素升高,兴奋得发狂。她的冲浪板顶着数百吨的水流从浪峰上滑下。巨浪卷起,形成一个水管。她冲进这个管道,眼前一片仙境般的蓝色。仿佛时间已经停止,整个宇宙只有她自己、水管和震耳的喧啸声。过了一会儿,时间重新开始流逝,水管在封闭,只有0.01秒的时间用来逃生。她弯下腰,冲出水管,将大浪踩在脚下。她的双脚牢牢固定在冲浪板上,越过水面,在空中飞跃。驾驭风浪,征服风浪。这一次。她的心灵在歌唱,口中在呼喊。没人听见她的喊声。她独自出来冲浪,打破了冲浪者的规则。天地间只有这个女人、大海,还有鸣叫着翱翔的海鸥,见证着眼前的一幕。
海鸥看着她划向平静的水域,那里没有需要搏斗的波浪。它们看着她划过去,走向海滩。过肩的棕褐色头发,金色的皮肤,贵族式鼻子上有几个雀斑,使她看上去不仅好看,而且很有气质。它们看着她回头望了一眼大海,眼里流露出感激、胜利、还有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这一切经历的背后,永远是恐惧。只有蠢人才没有恐惧感。格温胳膊下夹着冲浪板,从沙滩向岸上跑着,心里的恐惧渐渐消散。和巨浪并肩游泳的是死亡,每个冲浪者都明白。冲浪的刺激感部分来自用生命冒险。险后余生的快乐是她得到的回报。她感觉这种快乐传遍全身,充实了每个空虚的角落,将怀疑全部冲走。现在她已准备好,参与到这场男人的游戏中,再次赢得胜利。
2
加利福尼亚州飓风点。一周之前。
从早晨开始,情况似乎很正常,这时电话响了。是秘鲁的乔阿金·洛萨达。
“姑娘。醒了吗?”
“现在醒了。”格温揉着眼睛答道,顺便瞥了一眼闹钟:早上7点。昨晚她凌晨3点才上床,之前一直和童年好友露西、她的跆拳道教练德韦恩、还有教练以前在海豹突击队的几位老战友一起喝龙舌兰酒。这几个哥们马上要出远门,打定主意要很有派头地上路。想到他们几个很快要在船上度日,而她却能留在干燥而平稳的土地上,格温感觉稍微舒服了一些。
“打开电脑。检查读数!”电话里传来乔阿金的尖嗓子。平常听到她的声音,有一种在露营的舒服感觉,但今天早上听起来像指甲刮在黑板上。
格温小心翼翼地裹着羊驼毛毯起身下床,穿过走廊,来到客厅打开电脑。
“我正在查看。”她说。电脑屏幕上渐渐显示出图像,她集中注意力辨认上面闪烁的数字。她一边旋弄着中指上的镶玉金戒指,一边将电脑上的数字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天哪!9月份出现这样的温度读数,太离谱了。传感器坏了吗?”
“我起先也是这么想的。过去两周温度读数都不正常。我之前没说什么,是因为这太奇怪了,想给它一点时间来恢复。”
“然后呢?”
“它没有恢复。温度不断上升。所以说,要么是传感器坏了,要么是模型有问题,要么就是一个可怕的厄尔尼诺正在形成。”
“我们的确预测到下一个厄尔尼诺会很厉害。”格温站起身,走进厨房,接满一杯水,一口气喝光。水滴从嘴唇流到胸部,弄湿了白色背心。
“格温,确实很厉害,很可怕。发生了各种各样的怪事。有炎炎夏日般炙热阳光,又有春天的暴雨,畸形的巨浪。过去的两周里我们共损失了15个传感器。”
“该死!你认为是被波浪砸坏的?按设计要求它们应该能承受极端海浪。”
“你去跟那些传感器说吧。我猜它们被砸成了碎片,沉到海底了。我曾经开船去海上找过。连影子都没见着。我跟你说,我不想在海上逗留,但我强迫自己搜寻。现在的海洋感觉怪怪的。颜色奇怪,比平常深些,而且海水像是通了电似的,热得要命。”
“我知道,就像飓风来临之前。”格温停顿了一下,有一个问题她一直不想问。但问题一直盘旋在他们之间,就像一个尽力想忘却的噩梦。“乔阿金,确实是浪打坏的,是吗?如果不是浪。那你认为……?”她的话没说完。
“人为破坏?邪教?贩毒集团?姑娘,我希望不是。我觉得不是。我一直很警惕,一直注意着,但什么也没发现,没见到一个人。他们不知道我们的底细。对蓬塔萨尔的人来说,我不过是又一个喜欢拍照的海豚迷,同时还喜欢钓鱼。我开着钓鱼船出海,没人会在意。”
“继续保持警惕,乔阿金,是我把你卷进来的。”
“嘿,我可是个成年的汉子。在你唠叨得让我失去勇气之前我一定会继续保持警惕。但是格温,姑娘,我跟你说,现在让我担心得要死的是这反常的天气。一场大的变故正在酝酿。这是我们的好机会。神谕计划作出预测的大好机会。”乔阿金的声调变高,听上去似乎提升了八度。
“好的,我听着呢!”格温在电脑前坐下,再次盯着那些数字。数字不会说谎。符合逻辑的推测是海浪毁掉了那些浮标。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现在我们需要些什么?”
“更多的传感器,更结实些的。更多的浮标,同样要结实的。”
“就是说更昂贵的,”格温评价道,一边用指关节敲着跳动的太阳穴。“需要多少?”
“40个。”
“40个!”格温惊呼着,脑子里飞速计算着成本。“天哪乔阿金,那差不多要花50万美元。我哪有那么多钱。事实上,我一个子儿都没有。”
“那么姑娘,就不要再躲着藏着了,你必须走出去,卖掉一些神谕计划的股份,筹到一笔像样的款子,要快。”
3
飓风点小屋,一个星期后,星期一上午8时
格温钻进了自己的野马车。她转动钥匙点着火,脸上露出微笑。车子已经30年了,发动起来还是像一头呼啸的豹子一样。
她沿着土路慢慢开上了蜿蜒曲折的1号公路,路边是陡峭的悬崖。天哪,她太喜欢这儿的风景了:蔚蓝无垠的海洋,层层叠叠的波浪,远处大苏尔灯塔的轮廓,横跨峡谷的比克斯比大桥雄伟壮阔,索伯兰斯海岬排排列队的柏树。格温住在这里很长时间了,对眼前的景色非常熟悉。但可贵的是,她每次都像初见一样,对此美景凝神屏息。
约莫30分钟后,格温转动方向盘开上了卡梅尔谷道,往内陆方向驶去。阳光越来越强,她不禁眯起了眼睛,差点错过了拐向劳若力斯牧场的岔道。“开车经过牧场的房子,”大人物的私人助理说过,“一直向前开400码。你不会错过的。”
她现在明白了那位助理的意思。眼前是一座方盒形状的花岗岩玻璃为主材的两层楼,看上去就像被外星飞船从硅谷摘下来,随意丢在了卡梅尔谷。
格温从野马车里下来,伸手将黑色亚麻长裤上的皱褶抹平,又往下拉了拉黑背心,遮住裸露的皮肤,同时慢慢呼出一口气。现在已经没回头路可走,失败的代价太大了。
她大步走向紧锁的大门,对着门禁上的对讲机说话。她意识到自己处在闭路电视的监控之下,于是,冷冷地看着镜头。
“格温·鲍丹,约见梅辛杰博士。”她说话的声调缓慢、随和,很有加州冲浪女孩说话的特色。
“请进。”一个机器人似的金属声音回应道。神奇的是,这声音听上去还挺友好。一声清晰的咔哒声之后,门嗡嗡地打开了。
一位矮个中年女人向格温走来,她一头浓密的赤褐色卷发,脸上刻着深深的焦虑的皱纹。
“你好,格温博士。我们电话里联系过的。我叫曼迪,梅辛杰博士的私人助理。他在等你,就在拐角的办公室。无花果树那边。”
“谢谢。”格温说。她耸了耸肩膀,把头发甩到后面,大步走过去。她昂首挺胸的姿态使她看起来不止六英尺高。
她感觉到有人扭头朝她看,但她就当不知道。
“这个狐狸是谁?”她听到有人在问。
“那狐狸,”格温听到曼迪说,“是格温·鲍丹博士。依我看,她更像是一只猫,长着一双怪异的绿色眼睛。”
格温绷住笑,心想他们接下来还会拿什么动物来比喻。
她在一扇不锈钢门前面停下,使劲敲了敲,走了进去。两位男士停下了谈话,用猜测的眼光看着她。他们俩在一张光亮的胡桃木办公桌两边相对而坐,桌上除了电脑和电话,没别的东西。控制狂,格温看看办公桌后面的那个男的,立刻想到了这三个字。他站起身,伸出手。身高6英尺2,运动员一样精瘦的身板和轮廓硬朗、黝黑的面容,有远见者的明亮、坚定不移的眼神。他蓝眼睛,短发,是为了掩饰刚刚开始的秃顶,还是为了效率和形象,格温不得而知。他穿着剪裁考究的灰色长裤和熨烫平整的灰绿色衬衫,领口敞开着。
“鲍丹博士!我是加布里埃尔·梅辛杰。”他说。没有笑容,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梅辛杰用力握了握格温的手。骨头都能捏碎。格温也用力握了他的手。
“梅辛杰博士。”
他身上散发出一种高档须后水的柑橘味道和清新的气息。
“这是彼得·韦斯。”梅辛杰向格温介绍他对面的男子。韦斯中等偏矮身材,不是很壮,因为长期与电脑为伴,微微有些佝背,小腹也有点凸起。
“彼得是猎鹰资本的超级技术高手。”梅辛杰补充道。
韦斯从椅子上站起身。格温看着他,心里想道,如果说梅辛杰是白天,那么这位就是夜晚了。韦斯身上散发出一丝芳香的雪茄味道。他从头到脚穿着一身黑色:T恤,外面套了件宽松的衬衫,长裤,山羊皮鞋。他留着剪得很短的山羊胡,胡子有点稀,似乎留起来很不容易。他的眼睛布满红血丝却聪慧异常,有点像猫。他柔软的黑色直发使格温怀疑他是否有一些中国血统。
“见到你很高兴,格温博士。”韦斯面带温暖的笑容,轻轻握了握格温的手。
他们走到了窗口一张圆桌旁。梅辛杰示意他们坐下。半闭着的百叶窗使太阳的强光变得柔和了些。
“好吧。请说说你来这儿的原因。”梅辛杰的胳膊肘搁在桌子上,身体朝格温倾着,专注地看着她说。
他的英语带着明快的日耳曼口音,听起来像是在下命令。
格温抬起头,朝他微笑了一下,转过脸也对着韦斯笑了笑。心说,游戏开始。
“好吧,先生们,先介绍一下我自己和神谕计划的背景。我今年28岁,毕业于斯坦福大学的海洋科学专业。我刚刚完成了厄尔尼诺现象预测系统增强版的博士论文,也是在斯坦福大学。我相信我已经研究出一个系统,它能帮助用户进行远期厄尔尼诺预测,比目前所有的系统预测都更早更准确。”
梅辛杰闪亮的眼神里流露出兴趣。
“你是说你的系统优于市场上的同类产品?”
格温不知道这样夸海口是不是太骄傲了,但很快她提醒自己这两位先生可是潜在的投资人。
“这正是我所能做的。”她说,对他们嫣然一笑。
“详细说说。”
“非常乐意。不过要完全保密。这是一份保密协议,标准格式。烦请二位签个字。”格温说着,平常慵懒的语气变得干脆利落。她拿出两张表格。标准的商业行为,她提醒自己。他们没理由对此有意见吧。
梅辛杰看起来很惊讶。“我没这么快就签字的习惯。我们可能也有类似的系统,或者很快就研究成功了。”
“我怀疑。”格温往后靠在椅子上说。她停顿了几秒钟,撩起他们的兴趣。她慢慢直起身,朝他们的方向倾去。“我父母都是拥有博士学位的海洋科学家,28年前就从事这项研究。4年前,我亲手接管了他们的研究。我对市场情况了如指掌。打从8岁以来,我或多或少一直身处这个领域。”
梅辛杰一言不发,只是专注地打量着她。格温不知不觉中已经摆弄起手上的金镶玉戒指,便强迫自己停下来。终于,梅辛杰拿起万宝龙钢笔,仔细读完她提供的文件,签下了大名。韦斯看到老板签了字,也跟着签了。
格温缓缓地、静静地舒了一口气,将签好的协议放进了公文包。
“你俩都熟悉这个预言吧,迟早有一天,一个大气层河流风暴,人称方舟风暴,极有可能袭击美国加州?”她问他们。
“天气形式的末日决战。”韦斯答道。他说话很轻柔,几乎有点像女人的声音。
“一个灾难性的超级风暴,”格温附和道。“它被形容为从钥匙孔里挤出的卡特里娜飓风。具体情形是这样的:强度达每小时125英里的大风,降水量以英尺计,而不是英寸,900万家园被淹,洛杉矶部分地区浸水20英尺,150万居民被疏散,连续四周的降雨,长300英里宽20英里的区域被淹没,无数的泥石流,只有上帝知道有多少人员伤亡,价值万亿美元的损失。对加利福尼亚州来说,基本上是一个气象梦魇和灾难。上一次类似规模的袭击发生在1861年至1862年。目击者描述,一道道飞来的水墙将人和牲畜冲到死亡地带。加州的中央谷地,美国的粮仓,变成了一个内陆海,并持续了几个月时间。”
“此刻它正在奔袭我们的途中,而且由于全球变暖,这次只会更强烈。”梅辛杰插话道。“我读过一些这方面的文章。如果政府的预测是对的,它会再次袭来,很可能就在最近几年。不过,这跟你的神谕计划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根据我对厄尔尼诺预报的研究,我能将方舟风暴的预测从理论上的可能性提升到具体的概率。”格温概括道。
办公室里一片沉默。梅辛杰和韦斯相互看了一眼,又看着格温。如果格温希望给他们一个震撼,估计她做到了。
“保守地说,这是一个相当大的预测,”梅辛杰说。“你的模型比政府的方舟风暴模型强在什么地方?”
“首先,我有一个他们没有的输入。我是唯一使用这个输入的预测者。这完全是神谕计划的专利。稍后我会介绍这一点。第二,我自己的模型也是专有的。我的模型预测到:目前我们正在经历的厄尔尼诺会比美国国家海洋与大气管理局以及美国政府预测的周期更长,强度更大。赤道的秘鲁和厄瓜多尔海域正在升温,其速度之快是我从没见过的。随着南半球夏季的到来,今后几个月的升温将进一步加速。温热的海水孕育着大气层河流,后者又孕育着方舟风暴。所以,在我看来,这次厄尔尼诺可能正在酝酿着一场方舟风暴。”
梅辛杰和韦斯相互对视了好一会儿。他们什么意思?格温琢磨着。
“你认为这次方舟风暴将何时到来?”梅辛杰问。
“现在是9月份。可能在今年冬天,或者明年冬天。我把赌注押在其中一个时间点。目前的研究还没到很精确的程度,没有接近百分之百的确定性。我觉得一个大规模方舟风暴的形成还需要再来一次强烈的推动,而天气变量极不稳定,这个推动很可能随时到来,打破目前的平衡。”
“请你告诉我们,鲍丹博士,为什么我们应该相信你所说的?你有什么证据吗?”梅辛杰问。他两只手的指尖相对,形成一个塔尖托着下巴。
格温拿出了一个记忆棒。“你们有空时好好看看这个。这里记录着我的模型对过去4次厄尔尼诺的预测,以及实际发生的风暴和预测之间的比较。其中有两次准确预测,提前18个月预报了厄尔尼诺发生的强度和持续的时间。我刚刚检查了一下另外两次厄尔尼诺的数据,证明我的模型本来也应该能预测到它们。”
梅辛杰停顿了一下,接过记忆棒,放在掌心里。
“为什么没预测到呢?”韦斯问。
格温耸了耸肩。“那时我还只是个小女孩呢。我父母一直在努力对模型进行完善。”
“你刚才提到,你8岁时就参与研究这个了?”韦斯抚摸着山羊胡子问。
“早就开始了,”格温说。“我1岁时父母就从加州搬到秘鲁,研究厄尔尼诺。厄尔尼诺即将来临时,孩子和成人一样都能直观感受到。海水变得温暖。正常情况下海水是寒冷的,这种温暖令人陶醉。我和朋友们连续几个小时在海边玩水……每次吃饭时间都是被大人硬拽回去的。我觉得这一切很迷人。现在仍然如此。”
“现在你想与我们分享这个。”梅辛杰沉思道。
格温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以换取大额投资。”
“到目前为止是谁在给你投资?”梅辛杰问。
“我自己。”
“怎么个投资法,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问的话?”
格温耸耸肩。“这不是什么秘密。我从冲浪产品代言,冲浪模特等事情上赚到了不少钱。”
“你是一个冲浪者?”梅辛杰问,脸上露出好奇的神情。
“是的。”
“参加过职业循环赛?”
“是的。但我喜欢的是大波浪。”
“有多大?”
“大得足以给你恶梦。”
梅辛杰第一次露齿而笑。这笑容缓和了他脸上的硬线条,流露出一种锁定的魅力。
“这就是你不再做代言的原因?我估计你现在不做了。你用的是过去时态。”
格温长长呼了一口气。这个问题,是唯一使她感到恐惧的问题。一瞬间,就在她眨眼的工夫,她的眼前涌现出一系列画面:一辆红色轿车冲出道路,连翻了几个跟头,最终停下来,被熊熊烈火吞没,另一辆轿车胜利地驶离了现场。她不确定这另一辆车是真实的,还是她想象出来的。她睁大眼睛看着桌子对面的梅辛杰,与他的目光相遇。
“不是。我不再做代言,是因为我父母在秘鲁的一场车祸中丧生。我认为,我要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不能再穿着比基尼摆姿势了。”她吞了一口气,感觉嘴里很干,很想喝点水。
梅辛杰缓缓点头,目光深沉。“因此,就有了神谕计划。”
“是的,因此就有了神谕计划。”格温回答。她心里涌出一股对梅辛杰的感激。他没有表示同情。她讨厌同情。
“为什么选择现在寻找投资?”梅辛杰问。
格温向办公桌靠过去,眯起眼睛看着桌子对面的他。
“因为不知什么东西摧毁了我的传感器和浮标。我的助手估计是巨浪。因为幸存的传感器提供的读数已经爆表。因为我既震惊又害怕。巨大的灾难快到了,我需要资金来准确预测它。你们需要回答的问题是,你们是否希望加入其中?你们是希望预测它,还是等它袭来时往山上逃命?”
4
曼哈顿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
安吉·威尔基特工为了在一群男同事中不显突出,穿着一身灰色西装套裙。但这种努力注定不会有什么效果。此刻她安静地坐着,欣赏着眼前的表演。她的新上司在会议室里一边大步来回走着,一边对着他的团队慷慨陈词。他的衬衫袖子卷到了手肘,好像准备打架。他华丽悦耳的男高音和洋溢的激情,听起来像一个旧时代狂热的布道者。
“我们成功起诉了拉吉·拉贾拉特南和出卖信息给他的那帮人之后,有人也许会认为内幕交易者害怕了。请大家记住这一点:钱永远不会嫌多,人类的贪婪并没有消失。在信息贩卖和内幕交易的腐败网络中,许多人已经非常富有,也很有地位。你们可能会认为,这些人从事违法活动风险太大,收益相对太小。
拉吉这个硕鼠是个亿万富翁,但他仍然不满足。”特派员特洛伊·伯格斯声音洪亮地说。他停顿了一会儿,将肌肉强健的手臂靠在桌子上,压低声音,目光从会议室里十个人的脸上逐一扫过,使他们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很特别。他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伯格斯一副战斗的姿态和不顾一切的神情,看上去颇有些角斗士风范。假如他身着皮裙出现在角斗场,也不会显得格格不入。威尔基看着她的上司,心里琢磨着:传道者,战士,圣战士?她忍不住咯地笑出声来,转过头去看看有没有被人发现。还好没有。所有人都专注地看着伯格斯。
很明显他的团队崇拜他。世界上有极少数这样的人,他们身上具有某种说不清的品质,能让身边的人感到安全。伯格斯就是这样一个人。你觉得非常幸运,因为有他在你身边。他的眼神里透着正直和诚实,还有在任何情况下都要行为正确的决心。
不过安吉听说他也会玩政治游戏,在需要时他也可以变得狡猾。借调到伯格斯的团队,安吉非常兴奋。伯格斯还没完全意识到,他的团队来了一个和他同样狂热的人。安吉收回思绪,继续注意听讲。
“为了挖出这些人,”伯格斯大声说,“我们需要深入他们的内心,了解他们的心态。他们非常贪婪,并且认为自己不会出事。他们都是精英。他们享有特权。没人动得了他们。另一部分人则认为自己是恰巧有机会获得价格敏感资料的小人物。小得无法察觉,没人会去注意他们。他们也要体验一番大人物才能享有的滋味。”
伯格斯这是在宣战。安吉环顾四周,发现会议室里的每个人都加入了他的战队。一群狂热的家伙,她沉思着。这将很有趣。
“但对他们所有人来说,”伯格斯接着说,“其目的不仅仅是钱,而是赌赢,成为最后的赢家,桌上放着最大的一堆筹码。确确实实,内幕交易并不是一个孤立的违规行为。我们发现,30%的兼并和收购活动之前都有不正常的交易模式。它很普遍,诸位。它污染了金融体系。我打算铲除它。零容忍。行动从此刻开始。我从联邦调查局驻纽约和新泽西州的办事处请来了两位特工,加入我们的团队。特工威尔基和特工罗杰斯。”
安吉和她的同事皮特·罗杰斯微笑着举起手,跟大家打招呼。
大家也朝他们微笑着。安吉身材高挑,面容端庄,一头利落的红色短发,脸上露出调皮的笑容,这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44岁年轻得多。她的男同事瘦高个儿,比她年轻些,皮肤苍白,眼睛下面深深的黑眼圈,看上去有些疲惫。他一头浓密的黑发,两鬓过早地出现了几缕灰白色,为他赢得了“浣熊”这个绰号。他是安吉的部下。罗杰斯33岁,但6周之前他和妻子的第一个孩子的出生以及随后的不眠之夜,使他感觉已经90岁了。
“他们正在调查罗纳德·格拉斯,”伯格斯继续说。“你们可能还记得在拉贾拉特南的案卷里见过他。他的名字出现了一次又一次,但关于他我们没任何确凿的证据。特工威尔基和罗杰斯来这里就是为了改变这种状况。法官布斯蒂略已经批准了对他的工作场所进行监听。”
“耶!”听众当中有人欢呼了一声,随后响起了掌声。
伯格斯笑着,露出食肉动物般的白色牙齿。“特工威尔基和罗杰斯全天监听他的电话,这是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
“为什么我们如此热衷于这个家伙?”团队中的另一位问。
“因为我觉得关系网深厚、雄心勃勃的格拉斯先生能牵出大家伙。我们扳倒他,关他20年;或者,我们给他合作机会,一举捣毁他们的老巢。”
上帝保佑这个计划,安吉心里说。
5
加利福尼亚州飓风点小屋
飓风点小屋在20世纪初由两名渴望逃离世俗的自然主义者修建。完全非法,没有许可证,却充满了爱和激情,采用任何可以找到的便宜材料。不久之后另一位同道在距他们小屋50码之外建造了自己的房子。一个多世纪的存在为小屋挣得了合法的地位,格温·鲍丹和她年长的邻居,玛丽琳·沙纳汉目前分别是这两个小屋的业主。
两座小屋都在一条私家土路的尽头,距离大海100英尺。和大苏尔海岸的大多数建筑一样,它们和周围的风景融为一体。小屋都是单层平房,宽敞但不是很大,用坚固的木头和石头建成,经历了风雨考验。灰色木地板上是宽大的落地窗,窗子上面是陡峭的屋顶。
房子的下方,长满青草和灌木的陡峭山坡朝大海的方向延伸。在海洋的边缘,经过几千年的海浪冲刷,黑色岩石裸露出来,形成了大约10英尺高的矮悬崖,使大海无法向前推进。
在狂风暴雨的夜晚,格温常常会想象风暴驱动的波浪跳跃过悬崖,咆哮着到达屋顶,将她们席卷入蓝色的大海,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到目前为止风浪从未这么接近,但她不久前与潜在投资者会面时表示,气候正变得越来越疯狂,如果可怕的风暴方舟真的来了,她和玛丽琳可是在最前线。
小屋的右方,陆地和海洋之间的连接比较温和,长长的、宽阔的海滩缓缓倾斜向下,渐渐融入波浪。正是这几乎为她们独享的风景和海滩,,吸引了自然主义者,也让格温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这里。
格温在家门前石头路上停车时,她的金色拉布拉多犬列奥正等着她。格温从宠物待领所救出列奥时,它才十周大。它被车撞了,兽医认为救不活。然而列奥活了下来,正是这个原因,再加上它眼睛里闪烁着友爱的光芒,格温收养了它。格温得到的回报是列奥对她超乎寻常的忠诚。
“嘿,伙计,我们出去走走怎么样?”
列奥叫唤着表示同意,它的尾巴像直升机旋翼一样旋转着。
“好了,好了,给我一点时间。”
格温脱下衣服扔在床上,放松地嘘了一口气,换上短裤和T恤。
她赤着脚走上露台,跳下台阶,开始小跑。列奥跟在她身后。
她沿着山路跑上沙滩,朝着海岸较硬的沙地跑去。她和狗一起穿过浅滩,踢起一串串水珠。日头温暖着她的肩膀,但清新的海风又令她感觉凉爽。她快速穿过沙滩,原来的紧张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运动的快感。30分钟后,神清气爽的同时,也觉得饥肠辘辘,于是转身回家。
她快速查看了一下邻居的房子。玛丽琳去了萨克拉门托看望妹妹,一个星期后才回来。格温帮她照看房子,她们总是相互照应的。
回到自己家里,她冲了一个淋浴,温热的水滴从喷头里洒到身上,她在黑暗中喃喃自语。然后她在冰箱里翻找东西喂列奥。
“辣香肠比萨饼!盛宴的时刻到了,列奥。”
格温把食品丢进微波炉。5分钟后,她坐到了露台上,桌上放着冰镇啤酒。她往嘴里塞几片比萨饼,然后剥几个香肠圈喂狗。她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海洋。在她的想象中,无数英里的海水从这里一直延伸到大坩埚一样的赤道,在那里,某种真正可怕的东西正在酝酿中。
6
加利福尼亚州卡梅尔
格温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要每隔10分钟就查看一下电子邮件。她跑步,她游泳,她渴望冲浪。但第二天一早醒来,大海却风平浪静。只有漂亮的景观,还有她不屑于去驾驭的小波浪。除了冲浪以外,她最喜欢的消遣是跆拳道。可她的教练德韦恩眼下却在墨西哥的船上教一群高手如何在比赛中耍诡计,而不是在这里纠正她的步伐。3天后,猎鹰资本公司那里还没有消息,她需要来点大的消遣活动。大海发了慈悲心。
她醒来就听到咆哮的海浪。她微笑着从床上坐起来。海风飘拂着漂白亚麻布窗帘,带来海水和浪花的味道。她没穿衣服,裹着一条秘鲁羊驼毯走到露台。整整5分钟时间,她凝视着大海。她打量着海浪想道,适合冲浪。中等大小而强劲有力,可行。
她给列奥喂完食,抓起一个苹果,从储藏室选了一个冲浪板,6英尺两英寸的燕尾式,适合今天的情况。她将冲浪板在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之间放妥,伸出的部分翘在后座上方,开车出发。她可以独自一人在飓风点沙滩冲浪,但她不想一周之内两次冒险,卡梅尔不仅有她需要的冲浪伙伴,而且还有她需要买的东西,于是她朝这座海滨小镇驶去。
她在景区道路停好车,抓起冲浪板,走向蜿蜒在沙滩上方的路径。一百码之外,强大的海浪咆哮着。浪高有足足15英尺。距离浪峰仅几英寸的上方,鹈鹕随着波涛的起伏,忽高忽低地飞翔。
海里没有休闲的泳者,只有一群身着紧身潜水衣的冲浪者在那里骑波踏浪。沙滩上有许多人,有的在散步,有的只是坐在沙滩上,凝视着翻腾的海水。
格温花了整整5分钟研究海浪。她对这个海滩很熟悉,曾多次在这里冲浪。但大海总是给人一些意外,特别是对粗心的人。格温看着几个肌肉发达的大学生未加观察就一头冲进海浪,心里想道,傻瓜才会这么盲目。
当她对海浪及其运行模式有了一点感觉,并发现了一两个古怪的地方之后,她脱掉短裤和T恤,扭动着身体钻进冲浪衣,做了常规的热身活动,即快速三分钟的拉伸,然后将冲浪板夹在胳膊下,快步跑过沙滩,冲入水中。
她划了几分钟来到冲浪队伍中,途中不停地躲过扑来的浪头。
冲浪者中有一大半人朝她挥手呼喊来欢迎她。
“嗨,鲍丹!”
“嗨,伙计们。”她挥舞胳膊回应道。冲浪者形成的团体是世界上最好的团体。一旦你加入其中,你就永远不会被踢开,除非你做了什么真正令人憎恶的事情。
她经常搭档的冲浪好友乔丹划了过来。
“感觉如何,鲍丹?”
“好极了,乔丹。碰到大浪了吗?”
“哦,是的。刚来就碰到一组非常大的。让我兴奋了起来。”
“又一组大浪来了。做好准备。”
格温习惯性地抓住最后一个浪头。她调整好冲浪板,划着水,然后猛地站起身来,一路滑到海滩。
她再次朝离岸方向划去,看着一个大学男生冲过来。他站在巨浪形成的水管里,仿佛只是站在街上等待出租车。那神情虽然警觉却也放松。没有任何的匆忙。她看着他滑过去,显得毫不费力。接着他往回划。
格温用评判的眼光打量着他。一个陌生人。他很有范儿,她不得不承认。而且皮肤晒得黝黑,长得很帅。
她转过身,专注于在海浪崩溃点的一边往回推进。她度过了一个小时冲浪时间,抓住了一个很好的浪形,是那天第二好的一个浪。她踏浪滑行。
乔丹与她一起走过浅滩。
“我完成了,你呢?”
“我也是。”
乔丹用臀部碰碰她。“想喝杯咖啡吗,到我家?”
格温也用臀部碰碰他。“今天不行,乔丹。”接着她笑了笑又说,“明天也不行,所以你也不用问了。”
“作为一个男人,尝试一下没有罪。”
“那是,如果你没有尝试的话,我会担心的。”她拿着冲浪板走上海滩时,感觉背后有双眼睛。她边走边想,这是谁呢,同时告诉自己不要回头。
她放好冲浪板,穿过马路来到朱尼珀洛街,往布鲁诺的街市和熟食市场走去。还没走进市场,一股烤三明治的香味便扑面而来。饥肠辘辘的她点了烤三明治套餐,一边推着购物车在过道里走着,一边咀嚼食物,心里美滋滋的。
她很快选了200美元的东西,包括一箱时代啤酒,四瓶本地葡萄酒,精选了一些健康主食,第二天早餐用的点心,还有足够她吃几天的新鲜农产品。她掏空钱包才付了款。天哪,她确确实实需要猎鹰资本来帮一把。
格温拎着大包小包,心里又想着事情,没注意到旁边缓慢行使的一辆车里有双眼睛正盯着她。格温开车离开时,那辆车尾随着,利用他们之间两辆不知情的车子作掩护。
7
加利福尼亚州飓风点,六天后,星期四
格温浴室的防水收音机里传来贾森·姆拉兹的歌声,格温跟着收音机哼着歌,快速冲了个凉,裹上毛巾浴袍。这时候电话响了。未知号码。她差点不想接。
“你好吗?”
“鲍丹博士,早上好。我是加布里埃尔·梅辛杰。很抱歉我们直到现在才给你回复。今天上午我们刚刚签了一个重要协议。现在协议签完了,我可以全力专注于神谕计划。我们希望你能再来一趟,有一些问题要问你。”
“好。你认为什么时候合适?”格温问,一边快速旋转着手上的金镶玉戒指。
“你什么时候能来?”
她想说,现在,就现在。但她还是决定谨慎些。不要显得太急切,格温。
“明天中午前后?”
“那么11点钟吧。”
“到时候见。”
格温挂了电话,高兴得在房间里转着圈儿跳舞。“太棒了!”她挥着拳头击打着空气。“他们上钩了,列奥。明天我就去收线。”
8
加利福尼亚州飓风点。星期五下午
格温给秘鲁的乔阿金打电话。
“嗨,伙计,去买瓶啤酒,一件新运动衫。”
“啤酒是在我的购物单上,但为什么要买运动衫?”
“你的运动衫太孤单了。我认识的男同中,你是唯一一个没把衣橱挂满衣服的。你听我说,我们得到了资助!”
“棒极了!”
乔阿金骄傲地大喊了一声,格温笑了起来。
“你那边情况怎么样?”等他平静下来之后格温问。
“嗯,昨晚的大风从我屋顶刮走了8片瓦,两天前几个冲浪游客碰到至少40英尺高的巨浪,溺水身亡。我们又损失了5个传感器和浮标。剩下的传感器都在报警。我不敢航行得太远去检查深水传感器,我觉得有3个已经出了大问题。之前一周时间内我们遭遇了三场大雷暴,我可不想被雷打死或淹死。”
“天哪。不要远离海岸,乔阿金。我们以后再去查看那些深水传感器。一拿到钱我就会订一套新的设备,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全面检查评估情况。”
“行动起来,姑娘。这里的情况每周都在变化。目前的形势下我们特别需要传感器。”
9
加利福尼亚州飓风点
格温需要阳光和庆祝活动。她打了个电话给债券销售陈露西。她们8岁时相识,中学时同桌,一直以来都是最好的朋友。露西温润的声音富有磁性,迷住不少经纪人。她回答格温的话显示了她惯常的预见性:
“鲍迪!有消息了?”
“是的!猎鹰想投资!他们要我去那里工作。他们说需要气象方面的专业知识,而我正好有,所以邀请我加入他们公司。”
“棒极了!鲍迪!运作得很好。跟我说你没立即答应。”
“露西,我不是白痴。我把他们的建议书带回了家。”
“做得对。我准备甩了约会对象,今晚到你那边。我们需要谈谈战略。帮我个忙,不要做饭,我们到卡梅尔去吃。”
“你这么说可得罪我了,不过我太高兴了。就按你的主意办。我请客。”
格温到达海洋大道时,发现露西正在逛店。她已经买了一大堆东西,装满了三只大购物袋。
“烛棒,很漂亮吧,还有羊驼毯子,”露西捧着这些东西,仿佛捧着奖杯。“这是我的弱点。”
“你和我都有这个弱点,”格温说着给好朋友一个大大的拥抱。她抓过两只购物袋。“来,让我来给你减轻点负担。”
露西活动了一下肩膀。“谢谢。”
“你还好吧?”
“肩膀有点问题。那天在柔道训练场摔了一跤。不能像14岁那样蹦蹦跳跳了。”
“有谁能?但14岁的人不能喝酒,而我们可以。跟我来,海边新开了一家很棒的酒吧。”
“只要有好酒,而且是冰镇的。协议签了,我们要庆祝!”
格温两眼闪着光。“我们要好好庆祝!”
她们走到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这个位置俯瞰着海滩。
“我们先点菜,然后再聊,”格温说。“我饿坏了。”
“你有不饿的时候吗?可你没有壮得像头牛,我弄不明白。”
“如果我停止运动,可能会的。”
“这才称得上养眼。”
格温埋头看着菜单,没有抬头。
“很漂亮吧,我喜欢傍晚这个时刻,夕阳西下,大海一片金色。”
“确实,全部都是金色。真是帅呆了。”
格温抬眼瞄了露西一眼。“大海?帅呆了?”
“看那边,”露西用下巴示意着。“拿着蓝色冲浪板的家伙。”
“嗯。”格温沉思着。是那个冲浪风格很酷的大学生。
“你认识他?”
“那天他抢了乔丹的浪。没礼貌。”
“长得这么帅还需要什么礼貌?”
格温看着他躲在车门后面脱下长裤,换上短裤。
“你的话可能有点道理。”她笑着说。
冲浪者从门后走出来,穿上T恤和拖鞋。一个朋友喊了他一声,两人一起朝着酒吧走来。
“来一瓶霍克的夏敦埃酒,”格温对身边徘徊的服务员说。“待会儿再点餐。”
服务员迈着快速的碎步走开,回来时拿着一瓶酒,打开瓶盖,等格温品尝并称赞之后给她们分别倒了一杯,转身招呼冲浪者和他的朋友,指引他们坐到另一个角落的桌子。
冲浪者一抬头,看见了格温。他眯起眼睛,大大咧咧地笑了一下。
“噢,不会吧,”格温说。“他过来了。”
“你有什么问题,姑娘?”
“他是个冲浪者。”
“鲍迪,这太荒唐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忘了布拉德?”
格温耸了耸肩。“对我来说,布拉德已经死了,埋掉了。没有法律规定我一定得喜欢冲浪者。”
“只要一个人的脉搏还在跳动,就不可能不喜欢这家伙。”
冲浪者在她们的桌前停下,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格温瞥了他一眼:蓬乱的棕色头发齐下巴长,闪亮的蜂蜜色眼睛似乎藏着一个神秘的玩笑,曲线优美的嘴唇很性感。不过格温发现他不像大学生。他的眼睛周围有深深的细纹,是阳光、冲浪和生活刻下的。他应该已经30多岁,但仍然保持着大学生运动员的身板。6英尺4,肌肉发达,不是健身房练出来的那种作秀用的肌肉,而是真正的运动员肌肉;自然而毫不做作的男子气概。大多数上班族没时间练就这样一副体魄。不知道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晚上好,女士们。”他的声音低沉,略带一丝沙哑。
“晚上好。”露西低声回答。
格温哼着一声,听不清说的什么。
“我们又见面了。”他对格温说。
“如果你把共享海洋称作见面的话。”格温拖长声音说,显得不感兴趣。
冲浪者笑了笑,不理会格温话中带刺。他朝露西点了点头。“我叫丹尼尔·雅各布森。”
“我是露西,这是——”
“鲍迪,如果我没听错的话。”
哦,上帝,格温想,他听到她们的谈话了。
“格温,”她狡辩说。“我的朋友们才叫我鲍迪。”
露西面带歉意地看着他。“别介意啊,她低血糖。”
“你怎么有鲍迪和格温两个不相干的名字?”
“鲍迪卡,”格温说。“是露西给我取了这个绰号,在我8岁的时候,因为我喜欢打架。一直叫到现在。”
“鲍迪卡,爱西尼部落的女王,在英国狠狠修理了罗马人,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他表情酷酷地说。“是的,我听说过她。”
“她那时看起来确实像一个女王,我们的鲍迪。”露西补充道。
冲浪者上下打量着格温。动作缓慢,眼里藏着热情。
“现在仍然像,”他说。“冲浪时见,鲍迪。”
格温看着那人挥手告别,摇了摇头。他走路时有点摇摆,和大多数冲浪者一样,有点傲慢。格温瞪了一眼他离去的背影,大口喝着酒。
“好吧,在你骂我之前赶紧换个话题,”露西说。“猎鹰资本公司。把一切都告诉我。”
听到这个格温笑了。一个灿烂的微笑。“听我说!他们打算投资1000万,获得20%的股份。他们想聘我做全职。显然我的专业知识对他们是有用的,年薪15万美元!”
“你付出这么多,对所获的权益感到满意?”露西语气平淡地问,她对这份年薪无动于衷。
“这可是一千万美元,露西!一千万!从此不用穿泳装摆姿势。神谕计划获得所有需要的资金。天哪,神谕确实需要资金。是的。我很满意。除此之外,我可以保住飓风点小屋。好好整修一下。装一台电热水器!”
“不。”
“什么意思?”
“神谕计划的钱留在神谕计划。专款专用。对承诺的东西要非常小心。独立的银行账户等等。你需要他们签字给你一笔额外津贴。用这笔津贴修房子。”
“露西,我不想压榨他们,”格温说,同时不停转动手指上的金镶玉戒指,转了一圈又一圈。
露西一把抓住格温的手。“不要再转戒指了。你知道我看着就紧张。”
格温伸了伸舌头,感觉又回到了14岁。“这是我的戒指,我想转就可以转。”
露西恼火地叹了一口气,放开了好友的手。
“听着,鲍迪,他们是善变的风险投资家。他们会压榨你的。所以你尽管跟他们说,报酬要更高些。只要控制在合理范围之内,这没事的。但你千万千万要记住,有机会压榨他们时,一定不要错过。”
“就是说,我也要压榨他们。好的,我明白了。”
“事情过后,他们会为此尊重你,我保证。在他们那个世界生存,最要不得的一件事就是太好说话。所以,你的黄金……”
“请不要说这就像一个黄金雨。”
露西大笑起来。“是现金雨,宝贝。要十万美元津贴。记住,如果他们真的想请你,会愿意付钱的。十万美元对加布里埃尔·梅辛杰来说就是毛毛雨。”
10
旧金山生态酒吧,周五晚
旧金山金融区的生态酒吧顾客盈门,两名男子压低声音在交谈。他们脑袋凑到一起,可以清楚听到彼此的声音,但旁人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星期五的深夜,拥挤的酒吧里,人们喝酒像喝水一样,除了他们俩。没人注意他们。他们穿着典型的周五便装——休闲裤和马球衫,看起来像是常见的有钱但对市场感到厌倦的交易商,在返回自己的家,回到妻子身边之前来酒吧发泄一下。人们侃大山的声音夹杂响亮的笑声正好提供了他们需要的背景噪音。
“我们碰到了一个问题。”高个子男人说。他被同伙都称为“那个人”。没人确切知道是谁给他取了这个绰号,有些人认为是“那个人”自己,因为他给人一种自以为是的大男子主义印象。但不论其来源,这个绰号适合他,因而流传开了。“那个人”把玩着手中冰凉的水杯,仿佛他即将说的话并不重要。他抬起头,直视另一个人的眼睛。
“之前泄露的消息正在到处扩散,”他慢条斯理地说。“还以为她已经永远消失。但上个星期又在城里露面了,到处讲某个男人因为交易失败变得暴力,打青了她的眼睛。当时这男人喝醉了,说了好多胡话。”
另一名男人吸了口气。“狗屎。”
“可能是的。他说的那些话是老板不想听到的。”他轻蔑地瞥了矮个子男人一眼。“你和你的酒瘾……为什么不控制喝酒,你不能喝酒。道理简单明了。无论如何你不该喝酒。双重晦气。”
“他知道了吗?”矮个子感到恐惧像刀子一样刺中了他,身上的汗腺似乎突然打开。几秒钟之内,后背上的汗液已经浸湿了衣服。
“还没。也许永远不会知道。现在只是一个涓涓细流。不知道它会流向何方。”“那个人”靠在卡座靠背上,长腿在面前伸直。他浑身散发着权力与自信。他似乎很享受眼前的一切。
“涓流可以变成洪流,”冒冷汗的男人说,说完又重复了一遍,紧张地笑着。“我们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一点。”
“那个人”往前靠了靠,再次显出同谋的姿态。
“时间表一旦启动我们就行动。”
“哦,已经启动了,正在进行当中。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堵住涓流。动作要快。我们可以把费用归到成本里去,行不行?”
“那个人”继续瞪着他,他的汗更多了。“那个人”喝干了杯中的水,站了起来。“资金在那儿。老板不会注意到的,这个我来负责。算你运气好。”他俯下身子凑近矮个子的耳朵,靠得很近,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汗味。
“别再搞砸了。”他缓缓地说。
“谢谢。谢谢。不会搞砸的。我保证。”
“对上帝保证吧。”“那个人”轻蔑地撇着嘴说。
他悄悄走出酒吧,盘算该怎么做。方法和地点,诡计和陷阱。十七英里车道。对双方都合适。那些镀金的十七英里,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是不是?花园修剪整齐,房子闪闪发光,家里有的是牛奶、蜂蜜和钱,人们的眼睛只关注室内,从不去注意安全窗外面黑暗的世界,总是忽略外面寂寞的树林,陡峭的悬崖,还有冲刷海岸的波浪。
11
劳若力斯牧场卡梅尔谷,周一,十月初
两个多星期之后,格温的律师和猎鹰资本公司的律师终于就所有文件达成了一致意见,格温新开的公司银行账户上稳稳地存上了一千万美元,她的个人账户上存了十万美元。格温开车前往猎鹰资本公司报到上班。
她仍然无法相信得到了千万美元的资助。一夜之间从一文不名变成了腰缠万贯,感觉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她总觉得哪里有点问题,是不是有什么隐蔽的成本藏在某个环节。她一边开车一边反复考虑这个问题,简直要把自己逼疯。天哪,这又不是特洛伊木马,不要再反复检查它的牙口,她劝告自己。这是一笔遗产,最后她确定,父母留给她的遗产。这个想法有点道理,使这笔投资显得真实而合理,令她感觉好多了。
距离拐向劳若力斯牧场的岔道还有几英里,这时后视镜里出现了一辆车,正快速向她靠近。几秒钟后,这辆车就呼啸着来到了她的身后,是一辆红色的法拉利。这车迅速划了一个弧线超过她,离她的保险杠仅仅几英寸,然后吼叫着加速离开,格温长吁了一口气。
“白痴。”格温道。
摸上去还烫手的法拉利在猎鹰大厦停车场停下,两边分别停着两辆保时捷和一辆阿斯顿·马丁,还有两辆非常高端的摩托车。显然风险投资行业薪水很高。格温看着一辆大众甲壳虫很不协调地停在两辆保时捷之间,不禁笑了起来。此外,还有一辆高科技的公路赛自行车。有人希望保持健美。
通过安检之后,进入冷气强劲的大厦内,只见梅辛杰跨着大步过来迎接她。又是捏碎骨头的握手,不过这次她有了思想准备。梅辛杰用探测的目光注视着她,她以同样的目光回敬过去。
“格温博士!很高兴你加入我们!欢迎来到实验室。”梅辛杰情绪高昂,热情洋溢。
“来吧,我给你准备了一间办公室。”他领着她穿过布满植物的中庭,来到玻璃墙的办公室。这是一排三间办公室中的一间,两边的办公室似乎是空的。
她的办公室面积很大,设备齐全,一台亮闪闪的苹果电脑放在光洁的实木电脑桌上,桌子仍然散发着淡淡的蜂蜡味道。
格温的脑海里冒出了一幅荒谬的画面:梅辛杰穿着一条褶边围裙在擦桌子。她笑了。梅辛杰在她的办公室挥舞手臂,像一个骄傲的主人炫耀着自己的城堡。
“安下心来,”他大声说。“购买那些传感器。购买所有该死的东西。”他补充说。格温后来渐渐发现,这是他常说的一句美式英语,与他考究的穿戴和欧洲旧世界的举止显得很不协调。
“我们都致力于避免被淘汰。”他补充道,在欢迎新人的友好态度中掺入了一丝严肃。
“你和我都是。”格温说着,把包里的东西倒出来,在桌后的椅子上坐下。
梅辛杰点点头,一只手向上撑着门框,高高的身体像一道屏障斜在门口,歪着头,分析着格温。
“那么,牛仔裤和牛仔靴是什么意思?星期一随意着装?”
格温笑了。“我每天都随意着装。我不穿正装。”
“你一直穿牛仔裤吗?”梅辛杰问,眼里流露出困惑。
“我宁愿喝云雾之湾酒,不要穿卡尔文·克莱恩。”格温说。
梅辛杰笑道。“好吧,如果我必须做出选择,我会与你站在一边。我的酒窖很不错。请不要误解我的意思,你穿正装会很好看的。”
格温挑起一侧眉头。“那样会使我看起来像个异装癖!”
梅辛杰爆发出一阵开心的大笑。格温对他的印象是,他平常太端着了,不经常接触幽默。也许挣大钱的生意实在是太严肃了。而对她来说,风险越高,越需要保持放松。
“不,你看起来会像来自旧时西部小镇的人,大摇大摆地过来收拾我们。你只缺两把手枪了。”
“我是警长还是坏人?”格温问。
梅辛杰眼神更加犀利地盯着她。“你愿意是哪个?”
“哦,我是警长,我猜。胸怀理想的警长。”
“什么样的理想?”
“哦,这个很简单,”格温说。“正义。”
“可以进来吗。”一个声音说。梅辛杰身后出现了一位肌肉强健,皮肤晒成深棕色,脑袋完全秃顶的人。
“我是不是打搅了你们?我可以等会儿再来……”
梅辛杰似乎想起了自己斜靠门框的姿势,猛然站直了身子。
“进来吧。”他说着朝旁边让开。他朝格温点点头,大步离开她的办公室。他给格温留下了这样的印象:控制狂的表面下,挣扎着某种更有趣的东西。
“兰迪·锡伯,”秃顶男子大声说。“保安部负责人。你的身份卡。”
他递给格温一张信用卡大小的卡片,上面有她的姓名、照片和条形码。
“哦,我就是凭这个进来吗?”
“也是凭这个出去。”
“哇,进来了就被锁在里面?”
“不。门里面有一个安全按钮,如果卡出现故障,你就按那个钮出去。但是,除非紧急情况,你都需要用身份卡。进入大门时,你还要在门上的小键盘上输入自己的特殊密码。”他给了她一个黄色的即时贴,上面印着由数字和字母组成的7位数密码。
“记住密码,然后毁了它。”
格温看了一眼即时贴,把它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
锡伯瞪大了眼睛。“你需要把它记住!”
格温笑了笑,把密码背诵了出来。
“哦天!你的记性真好!”
格温微笑了一下。锡伯弯下腰,从垃圾桶里捡起即时贴,仔细地将它撕碎。
“安全第一。”他语速缓慢地说,假装严肃地摇了摇手指。
“为什么又要输密码又要刷卡?”格温问,看着他将一半碎片扔进垃圾桶,另一半装进自己的口袋。
“就是为了记录下时间安排。”
“我个人的时间安排。好吧。”这么说梅辛杰喜欢密切注意别人?格温记住了这一点。
“说到时间安排,早上不要来得太早了,”锡伯说。“不要早于8点。如果你看到刷卡机旁边有红灯闪烁,说明警报正在运行。你必须等待,直到梅辛杰博士或者我过来,把它关掉。”
“我会尽力记住,”格温说。“万一我忘了该怎么办?”
“如果你刷卡,输入密码,你会进入大门,但你会被关在第一和第二道门之间,被囚禁在那里。”他补充道,脸上的笑容几乎流露出一丝恶意。“警察会十万火急地赶到这里,我也会十万火急地赶到这里。”锡伯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你会让大家着慌的。”
“嗯,我绝对不想这样做。”格温绷住笑,不想让锡伯察觉她语气里的嘲讽。
“你也可以凭身份卡进入健身房,”锡伯说,现在他看上去很热情。“在旧仓库内。最先进的设备。”保安部头儿打量了格温一下。“看起来你也经常锻炼的。”
“时不时地练练。”
锡伯点头表示赞同。“蛋糕咖啡馆在小仓库。那里有一个不停讲话的女服务员,还有一个能不说话就决不说一个字的厨师,但食物确实好吃,而且是免费的。”
格温笑了。“太吸引人了。”她朝楼梯的方向点点头。“那上面是什么?”
“我的办公室。所有通讯设备。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你可以把它看作隔离墙。”
“把我与什么相隔离?”
“只是保管好猎鹰公司的材料。我们的项目非常宝贵。知识产权。它是……”
“我知道它是什么。这就是为什么我来这里。”格温这么说着,心里想,该死,这听起来太自大了。大公司的生活已经影响了她吗?
锡伯举起双手。“酷。这很酷。我告诉你。”
他看起来很享受“告诉你”。他看人的目光有些太居高临下了,还有他下巴往前伸的样子。格温耸耸肩。她没有义务喜欢每一个人。
“我这里有一份文件。你要仔细阅读并签名。我要见证这个过程。”
格温接过文件。“保密协定”几个字以粗体加以突出,印在上方标题的位置。总共有三页。大部分内容涉及如果向猎鹰资本公司之外的第三方提到与该公司业务有关的事实,将引起可怕的法律后果。它也禁止与其他猎鹰员工讨论个别的交易,除非他们在该交易或投资中起到直接的作用。对她来说,这些规定没问题。可以说很好。
格温抬头看着锡伯。“基本上是说,闭嘴,否则——?”
他爆发了一阵大笑。“一杆进洞!”
“不,请不要闭嘴,”一个友好的声音插话说。“我要知道关于神谕计划的所有细节。”一个面带微笑,皮肤晒得黑黑的女人站在了她的跟前。这女人穿着令人眩晕的高跟鞋,头上盘着高耸的发髻,因而看上去与格温的身高差不多。女子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握手时,女子染红的尖指甲刺到了格温的手掌。
“梅尔·巴比里。公关部负责人。”
“公关部只有你一个人,”锡伯说。“所以,你是你自己的头儿。”
“太深刻了,”巴比里反唇相讥。“现在赶紧走开,去做你那些需要保密的事情,让我们谈谈。”
“格温·鲍丹,”格温自我介绍。“但我有一点点困惑,”她补充说。“兰迪·锡伯希望我沉默,注重保密,而你却要我谈谈。”
“诀窍是,”巴比里说,“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
“重点是,”格温说,“我不喜欢张扬。事实上,我讨厌张扬。我希望我在这里的工作处于完全的保密状态。”
“但是,这简直疯了!”巴比里惊呼。“请不要介意我这么说,你刚刚加入我们公司,但我要告诉你我的想法。你为什么要藏住自己的锋芒?我们需要为你建立一个形象,这样如果我们公司变卖,你就已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品牌。”
“首先,”格温说,“话不要说得过早。没有人说公司要变卖,对不对?至少我没见到类似的东西摆上台面,而我是这里的大股东。其次,我这个态度不是针对任何个人。我觉得有些情况需要公关,但我的项目不需要,公关不能给工作带来任何益处,对我的模型的完善也没有任何帮助。它只能是一种干扰。”
格温预计这个女人会说点什么来捍卫自己的职责,但令人不安的是,巴比里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我是不是有点过头了,格温思忖道,太强调自己的立场了。“你看,”她试图缓和一下气氛,“我以前也做宣传,冲浪宣传,穿着比基尼摆姿势,还有诸如此类的无聊事。”
巴比里歪着头,显得很感兴趣。
“现在我是一个严肃的学者,”格温试图打女性主义的牌。“我不想沿着之前的路走下去。”
巴比里摇摇头,但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理解。
“好吧。我能明白你的意思,多多少少地。但这里没人会让你穿着比基尼摆姿势……”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完全消失,”格温说。“让我向前走,好吗?”
“当然,”巴比里说。“你是这里的人才。你说了算。”
“谢谢,”格温挤出一点微笑说。“好吧,我得开始工作了。”
巴比里点了点头,慢慢从格温的办公室走出去。
格温目送她离去。太近了,她想,她离我太近了。必须努力让巴比里懂点规矩,不要越过界限,让自己能待在想待的地方,不会被别人注意的地方。
12
卡梅尔谷实验室
梅尔·巴比里没有马上行动,而是等了一段时间,她懂得做事要谨慎小心。她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化妆盒,对着镜子照了照,想把一缕散开的头发塞进发髻,但试了几次没有成功,她哼了一声放弃了,起身前往梅辛杰的办公室。
她站在外面和曼迪聊天,等待被发现。老板的门关着时,没人会去打扰他。梅辛杰可能看起来并不像在工作,他只是坐在那里,一双长腿搁在碎纸机上,望着窗外发呆。但梅尔知道他每天都有好几个小时是这么度过的。他坐在那儿思考。她只能假设他的思考是关于工作的,是在酝酿又一笔辉煌的交易或投资。不过,他也可能是在想念自从分别就没有见到过的家人。
5分钟后,他转动转椅,皱着眉头看着梅尔,仿佛要看清她是谁。然后他示意她进来。他的神情看起来就好像刚从很远的地方回来。
“怎么了梅尔?”他身体前倾,两臂交叉撑在办公桌上,像忙碌的医生询问病人的症状。
梅尔突然冒出一个愿望,就是脱下自己的衬衫,请老板评价一下她的肩部回旋肌群。她迅速压制了这个念头。
“非常有趣,我们新招的那位……”她抛出一个开场白。
“在哪个方面?”梅辛杰问,同时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梅尔注意到他的这个动作,立即进入主题。
“不要任何公关宣传。就是这方面。没有照片,没有文字介绍,甚至连存档的资料都没有。说现在做宣传为时过早。她态度很坚决,我试图做点让步,但她仍然坚持。”
梅辛杰向后靠在椅子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巴比里。猎鹰的员工都希望得到老板的这种目光。有些人经常得到,而她很少得到。她做的是幕后工作。现在,她非常兴奋。
“可能很有趣。但她刚刚来上班,现在做宣传确实可以说为时过早。”
梅尔摇摇头。“不,还不止这些。她还找借口说她厌倦了穿泳衣摆姿势,只想专心做自己的工作,但我不信这一套。”
“你的看法是?”
“我差不多是这样一个印象,她在逃避什么东西。她的一个眼神,就那么一瞬间,然后她就掩饰了过去,用加州冲浪者的拖长声调讲话。好像很冷静,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我看到了她眼里的恐惧。”
13
卡梅尔谷实验室
格温花了整个上午购物和调试模型。她先是给供应商打电话,订购浮标和传感器,好说歹说让他们加快处理订单,并通过快递直接寄给秘鲁的乔阿金·洛萨达。然后上网购买了数十兆的输入数据,这是她以前买不起的。她反复试验模型,对其加以扩大,深化,运行新的数据对过去的厄尔尼诺进行处理,检验新数据和升级模型对它们的预测可以达到什么样的水平。一个资金充裕的银行账户可以做到的事情真是可观啊。
所有的新数据都让她震惊。忙到下午1点,她站起身来,伸了个大懒腰。她穿着T恤和低腰牛仔裤,露出腹部紧致的肌肉。她抬起头来,双手交叉向上举着,听到有人在吹口哨,调子非常好听。她听出来这首歌是REM乐队的《失去我的信仰》。接着吹口哨的人出现了。彼得·韦斯悠闲地走来了。他看了看她,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离开了。
格温拿出身份卡走出去,打算到室外透透气,并到健身房和蛋糕咖啡厅看一看。
她出了门,围绕着大楼往后面走。一阵啪啪啪声吸引她来到旧仓库的另一边。红土网球场上,梅辛杰一身白色衣服,正在打着网球。不过这可不是随便打着玩儿的,网球一来一去充满杀气,接近戴维斯杯的水平。梅辛杰上身只穿着背心,晒成褐色的、肌肉发达而又灵活的身体冒着汗珠,在异常炎热的秋日阳光下闪闪发光。她停下来站在那儿看着,确信他没注意到自己。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集中在球上,集中在他的对手身上。对手和他身材相仿,但比他年轻20岁左右。这场比赛看起来双方几乎势均力敌。不过,虽然对手对比赛时全神贯注,梅辛杰高强度的专注几乎到了令人害怕的程度。他似乎想灭掉他的对手。他每一次挥拍都像是到了某一场大赛的赛点。
格温观看着,完全被吸引住了。最后,她看到梅辛杰从球场的一端冲往另一端,凌空击球,将球抽进对手场地最右边的角落,对手够都够不着。
梅辛杰举起双手,手臂和球拍直立着。他扭动着身体庆贺胜利,看上去有几分性感。
格温忽然感觉身后有双眼睛看着自己,她迅速转身,朝仓库走去。途中她注意到一个形容憔悴的男人从树林里出来。这人身上有一种令人震动的东西。他看上去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好像情绪很激动,几乎浑身在颤抖。格温能从他脸上的紧张和紧握的双拳看出他在颤抖。一种愤怒和悲伤混合的感情。格温看着他朝梅辛杰走去。梅辛杰此刻因为胜利而兴奋得脸上发红,正大步离开球场。见到那人梅辛杰停下了脚步,脸上的表情渐渐僵硬。他昂起头朝那个男人走去。
“立刻离开我的私人地方。我很礼貌地要求你离开。如果你不听从,我会叫保安过来,将你强行驱逐。”
“你很擅长这个,是不是?强行驱逐。或者应该叫做强行消灭。”那人说,并没有被吓倒。
兰迪·锡伯仿佛通过第六感得知了这里的情况,停下正在进行的全套健身,从仓库走出来。他走近该男子,以令人惊讶的温柔挽起他的手臂。
“来吧,弗莱德兰先生。这样做对你没有任何帮助。请跟我来。”
男子抬头看着锡伯,看着他因冒汗而显得光滑的肌肉。虚弱的身体遇到了蛮横的生命力,但似乎是锡伯的温柔赢得了胜利。那人给了锡伯一个淡淡的微笑,点了点头。他开始沿着进来的路线往后移动,锡伯陪着他一起走。他转身时瞪了梅辛杰最后一眼。
“我跟你没完,”他用刺耳的声音说。“永远跟你没完。我要向世人证明你是个什么东西。”
14
卡梅尔谷实验室
格温朝仓库走去,大脑在飞快运转。你是个什么东西?强行驱逐?强行消灭?听起来好像梅辛杰从那位老者手里买了某个公司或别的东西。显然他们都认识他。是不是梅辛杰解雇了他,裁减部分员工,压榨留下的员工,创造了一个精简、对员工刻薄但更赚钱的公司?这不是企业掠夺者擅长的吗?怎么风险投资家也做这样的事情?格温有些不安,但还不至于没了胃口,于是她刷了卡,输入密码,推开通向仓库的门,走进了咖啡馆。
“格温!”彼得·韦斯喊道。“过来坐我们这里。”
韦斯坐在一张长桌跟前。挨着他坐的是一个完美得像画中人一样的男子,看上去像一位运动员,那天上午他在格温的办公室外面经过了好几次,她都假装没有看到。坐在他们对面的似乎是一个三人组:一个十分引人注目的年轻黑人女子,像美杜莎一样满头的长辫子;一个身材高大,橄榄球手模样的男子,金色短发,脸上挂着迟疑的微笑;还有一个矮小结实,表情严肃的男子,顶着一个黑色爆炸头。他们三人身上衬衫款式和面料都相同,只有颜色不同,分别为粉红色,蓝色和白色。格温很想问问他们是不是买的一送二的衬衫。
她走了过去。
“嗨,我是格温·鲍丹。”她微笑着自我介绍。三人组仍然坐着,各人报出自己的名字,并打着招呼。两位男子李智勋和柯特·库欣斯基都很友好,名叫亚特兰大·华盛顿的女子略微有点敌意。运动员模样的那位猛地站起身来,伸出一只手。
“凯文·巴克利,”他大声说。“很高兴你跟我们上了一条船,”他补充说,仿佛他是某个船长。格温一眼就看到他熨烫平整的卡其裤,雪白的衬衫,袖子卷起,好像准备做事,运动爱好者的棕褐色皮肤,不是太黑,不显得刻意。从精心剪出层次的棕色头发,到脚上的托德斯懒汉鞋,他浑身都散发着东海岸特权阶层的味道。而听上去稍微别扭的波士顿口音,使人完全确定他东部贵族的身份。他相貌英俊,很能俘虏年轻女孩的芳心,而他骄傲的目光表明,他也明白这一点。
格温面带微笑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心里告诫自己注意两点:一,不要过早下结论;二,不要对别人评头论足。她表现得像一只动物,偶然在大草原遇到一个陌生动物群,便静静地分析每一个动物;朋友还是敌人,猎物还是捕食者,肉食者还是素食者。她竭力忍着笑,在彼得·韦斯的对面坐了下来。
“我们刚刚在打赌,赌他们三个人当中谁最先被解雇。”巴克利大声说,朝对面的三人组点点头。两名男子不易察觉地朝后缩了一下,而女子看上去明显怒火中烧。
“这对消化很有好处。”格温小声说。
巴克利笑了起来。“这不是针对哪个人的。三人当中总有两个被辞退。自然选择。”
格温歪着头。也许她的大草原比喻并不是那么牵强。
“这是某种传统?”
“这是梅辛杰博士雇用分析师的方式。”彼得·韦斯解释说。彼得的声音里没有巴克利的那种骄傲,显然他对这种狗咬狗的企业管理做派没好感。“每年招三到四人,到年底只留下一人。有时候全部剔除。”
“我和彼得就是这样通过一轮轮淘汰赛走到现在的位置,”巴克利拖长着声音说。“必须证明自己,没享受过只招一个的待遇。”他补充说,话中带刺,脸上却挂着哈佛式的微笑。
韦斯笑了起来。“别理他。他只是嫉妒。”
格温心想,不知还有多少人因为她的无竞争上岗而恼火。她耸耸肩。这是他们的问题。
“你才是妒忌心很重的人,彼得。”巴克利立即回敬道,彼得的话令他非常恼火。
“那么,请加入我们的赌局?”他问格温。
“非常感谢。不过我还是别凑热闹了。”
“没关系。我把宝押在你身上,柯特,”他朝橄榄球手风格的男子点点头说。“亚特兰大,有脑子的人不会放你走。”他又对黑人女子说。
亚特兰大咬了咬嘴唇,摇了摇头。格温能感觉到她很愤怒,但又无法发作。
一个面带微笑,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步履轻盈地走过来,打破了暗暗积聚的紧张。
“喂,新来的女孩。欢迎来到蛋糕咖啡厅。我是娜瑞莎,厨房里的那个闷葫芦叫卢克。”
格温朝卢克瞥了一眼。高高的个字,黑色头发,头上缠着红黑相间的头巾,机警的棕色眼睛。他也看着她,眉头紧锁着,像救济院院长又见到了饥饿的孤儿。
“今天的特色菜是意大利千层面,味道真的很好。”娜瑞莎说。
“听起来不错。给我来一份。”
娜瑞莎从餐桌上收拾起一堆空盘子。巴克利和三人组仿佛传染似的一个个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站起身一起离开了餐厅。
韦斯从桌上拿起水壶,给格温倒了一杯水。“不要介意凯文说的话。他会打赌太阳不会升起,然后再把窗户刷成黑色,”他的声音柔和得像催眠师。“他无法控制自己。”
“是吗?”格温淡淡地应了一声。
韦斯沉默了一会儿。他似乎在使自己镇静下来,然后转身面对着格温。
“我很为你父母的事难过。”
格温的眼睛闪出警觉的怒火。
“我是说他们丧身于车祸的事,”韦斯不解地看了她一眼说。“你以为我指的是什么?”
“没事,没事。”格温连忙说。“只是你说话的语气,好像有点别的什么意思。”
韦斯缓缓地点了点头。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跟前的空盘子。“确实有。”他平静地说。
格温感觉自己的心脏开始狂跳。
韦斯抬起头。“我们之间的共同点比你想象的要多。”他语速缓慢地说。
“什么意思?”格温双手放在腿上,手指交叉,不自觉地旋转着戒指。
“我也没有父母。两个都失去了。”
“我的上帝!怎么会?”
“我的母亲自杀了,”韦斯说着,双眼紧紧盯着格温,好像在说,在他悲伤时格温不能移开她的目光。“我的父亲曾经殴打我们两个,有好几年了。这令她伤心失望,直到万念俱灰。为了嫁给他,她离开了自己的家人,家乡,放弃了所有的一切。这就是她得到的回报。所以,当他离开后,她也就一无所有了,于是自杀。”
“她有你。”格温说。
“她也离开了我。”
“你父亲现在哪里?”
坐在她对面的韦斯低着头,一动不动,好像在痛苦的重压下无法动弹。
“我不知道,”韦斯说。“我16岁后就没见过他。永远不想再见到他。”
“我能理解,”格温说。她伸出手,抓住韦斯的手,紧紧握了握。“不要难过,彼得。”
他的眼睛湿润了。他点点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并不孤单,你知道。”他几乎无法控制地耸耸肩。“各种倒霉的事情都会发生。”
15
大苏尔十七英里车道,周一晚
女孩在黑暗中拼命奔跑。这很像是一场噩梦里发生的事情,只可惜它是真实的。在坑坑洼洼的小道上跑了一会儿,她的鞋跟就断了。她把另一只鞋也踢掉,继续没命地跑。男人跟在她身后。他似乎拥有无限多的时间,就好像他知道一定会抓住她。事情从一开始就非常顺利。
闪闪发亮的车子表明的是经济实力,而笔挺的衬衫和西装则暗示着等级。某个上流社会的丈夫正在背叛妻子,寻找新鲜的目标,寻找快速而值得的东西。他一见面就付给她四百美元,告诉她他所需要的是一个小时,但他对树林有偏好。他问她是否可以找个树林停车,在那里完事,让我重温一下少年时候的感觉,他露出一个无法拒绝的微笑说。于是她上了他的车,走进了一场噩梦。
他驱车来到十七英里车道。好有情调啊,她当时曾这么想。按照事先的约定,他拐入一片树林,停好车。他拿出一条丝巾,身子斜靠过来,吻了她,然后把丝巾系在她头上,扎住她的嘴。就在她挣扎着想打开锁着的车门时,他又掏出一条丝巾,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的双手反绑在背后。
“下车去。”他说,恐惧感令她五内俱焚。他的声音听上去与之前不同,眼神也与之前不同。他似乎觉得很有趣,但她却完全感受不到有什么可乐的。
“来吧。快点跑。如果你想逃走的话。”
于是她奔跑。赤裸裸的恐惧驱赶着她。她的双手被绑在身后,但仍然全速狂奔。她能听到他跟在身后,保持一定距离。现在他开始加速。几秒钟之内他就抓住了她,把她按倒。她看见他戴着手套,她哭泣,呜咽声透过丝巾传出来。
他伸出双手,扼住她的脖子。她用眼神恳求他,用所能发出的一点声音恳求他。
他又笑了起来。“你要问为什么?有的时候是用来说话的。有的时候应该沉默。而你却不知道其中的差别。再见。”
她挣扎着,想大声喊叫,但他太强壮了,个子太大了。她无法反抗。当她的大脑开始缺氧时,她觉得眼前直冒金星。然后大脑关机,她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16
卡梅尔谷实验室,星期二
第二天早上,格温停好车,从野马车里下来。她伸手从副驾驶座位上拿出笔记本电脑。这时一阵轰鸣声传来,她皱着眉头直起身来。一辆摩托车飞速驶来,最后一刻才刹车,扬起一片尘土。身穿皮衣的骑手骗腿下了车,把车停好。他脱下头盔。
“梅辛杰博士,”格温冷冷地打着招呼,掸掉T恤上的灰尘。“看不出你还是个摩托车骑手。”
“我的汽车送去保养了。这辆摩托的速度可与之匹敌。走起来十分流畅,而且看上去像一件艺术品。”
“德国技术。”格温脱口而出。
梅辛杰皱起了眉头。“我喜欢技术实力,”他回答,平常的幽默感没有表现出来。“如果如果同时具备外形美观就更好了。宝马车就满足了这两个条件。”他补充说。
其实人也是一样,格温想道。形式和功能。所有的人和物都必须能做事,而且要做得漂漂亮亮的。他也不例外,他的皮衣裁剪考究,曲线完美,似乎是专门为他的瘦高身材量身定做的。格温估摸着这精致的剪裁并不是出于个人的虚荣心,只是为造型漂亮的机器提供适当的装饰。
“神谕计划进行得怎么样了?”走向实验室的路上,梅辛杰问。
“传感器和浮标都已订购,本周末应该能寄到秘鲁。现在我能买得起更多的数据,我很多时间花在调试模型上,改进它,尽力提高准确率。”
“很好。坚持下去。不仅仅是尽力,”他拖长着声音说着,侧眼看着她,“一定要成功。”
格温笑了起来。“听起来像一个商学院的校训。”
梅辛杰什么都没说,余下的路上也是一言不发,显然他很不高兴。
两个小时后梅辛杰大步走进她的办公室,这一次心情很愉快。也许他刚刚做成了一个很好的交易,又赚了几百万,格温寻思道。
“你玩双陆棋游戏吗?”他一进来就问,两只胳膊撑在她的办公桌上,倾着身子靠向她。他的嘴唇是微笑的曲线,但他的眼睛却眯缝着在思考。
格温也看着他,心里估摸着这是不是某种形式的代码。
“有时候。”她小心地回答。
梅辛杰拍了拍手。“好极了!”
他转过身,大步走到中庭,大声宣布:
“现在是比赛时间!今天我们尽情赌一把。因为我,还有猎鹰资本公司,今天早上刚刚在市场上大赚了一笔。”
“多少钱?”凯文·巴克利大声问。
梅辛杰犹豫了片刻。
“不算太多吧。不过就几个星期的成果来说,也不算差了。”
“多少?”彼得·韦斯追问。
“3,800万美元,”梅辛杰大声回答,四周一片欢呼。“所以此刻我感觉很慷慨。我们就约定冠军的奖金是5万美元!”
格温看着这一切,惊讶得张着嘴巴。梅辛杰的话引发了大家的狂热。曼迪发出战争警报似的呐喊,同时巴比里和三人组成员叽叽喳喳,兴奋地议论着猎鹰公司的获利,拖着椅子冲出办公室。韦斯和巴克利很熟练地将光滑的实木桌面翻过来,露出了反面的双陆棋台。格温曾对这五张桌子的摆放位置感到奇怪。兰迪·锡伯仿佛再次显示了第六感,但更可能是受到曼迪穿透钢板的呐喊声提醒,此刻出现在楼梯上方的门口。他顺手关上门,快步走下楼梯,西装裤裹着肌肉发达的双腿,看上去鼓鼓的。曼迪手里拿着一顶牛仔帽,帽子里放着折叠的的小纸片,在人群中穿梭忙碌。
“梅辛杰博士,韦斯,凯文,兰迪,还有格温,请抽幸运签。选择你的对手。”她提示道。由于兴奋,她提高了声调,格温听来比指甲刮黑板的声音好不了多少。
“让我们来跳摇滚!”曼迪大声喊叫。她按了一下遥控器,震耳欲聋的摇滚乐曲便响了起来。
“这简直是超现实的。”格温一边拿起一张纸签,一边小声说。
“看起来你和我一组,亚特兰大。”她面带微笑喊道。亚特兰大一言不发,只是评估似的扫了格温一眼。她们选了一张桌子,摆好棋子。她修饰精致的长手指将黑色辫子朝后推了推,很酷很高雅。只是稍微太刻意了点,显得不那么自然,格温心想。冷静的外表之下,这女人其实很紧张。
办公室里公事公办的气氛瞬间转变成像通了电一样。棋子噼啪作响,骰子在木台子上的滚动声,夹杂着棋手发出的嘶嘶声,咒骂声和欢呼声。
“这是怎么回事?”格温提高嗓门,压过周围的喧闹声问。“这一切都感觉有点像角斗。”
亚特兰大皱着眉头看着她,好像相互交谈是不妥的。
“这是梅辛杰博士‘考衡提竞计划的一部分。”她回答着,赢得了开局第一招棋。
“考衡提竞?”
亚特兰大歪着她那美丽的脑袋看着格温,好像看着一个傻瓜似的。“你不知道什么是‘考衡提竞?”
“你可以毙了我。但是先告诉我。”
轮到亚特兰大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考验自己。衡量自己。提升自己。勇于竞争。”
“什么,就像我每天都在各个方面取得进步?”
“你可以尽情嘲笑这一切,但公司就这么运行的。”
“就是适者生存那一套?到年底在你们当中只留下一个?或者一个都不留?”格温露出甜甜的微笑补充道。
“没错。但因为你的神奇模型,你是不用参加竞争的,身穿牛仔裤和T恤的幸运女牛仔。所以,你继续,尽情嘲笑,但不要介意我专注于自己的工作。能得到5万奖金当然很好。但它的意义不止于此。在这里你不能输。你以为这只是一个游戏,但你的所有表现都会被记录下来,你怎么玩,赢了或输了,你的态度,整个过程……”
唷,格温心想,也许是轻微的偏执狂?她环顾四周。如果是这样,他们似乎都感受到这一点。所有的棋手都以一种毫无乐趣的决心专注于游戏,即使那些竭力装出一副轻松模样的人也不例外。所有人都不顾一切地渴望取胜,努力撑住,留在游戏中,能在硅谷的大饼上咬上一口,有机会分到一份偶尔像牛奶和蜂蜜一样流淌的现金,即使他们自己的恐惧和贪婪已经使金钱变得有毒。而你,格温,你纯洁吗?她问自己。
她瞟了一眼梅辛杰这个“木偶背后的牵线人”。她发现梅辛杰也在看着自己时,突然吓了一跳。她迎着他的视线,直到他朝别处看。对他来说,这是某种游戏吗?他似乎很享受这一切,目光在棋手中间穿梭,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她看得有点不舒服,便转脸继续跟亚特兰大闲聊。
“梅辛杰博士结婚了吗?”她摆弄着金镶玉戒指,问。
亚特兰大失声反问。“什么?你想要这个位置?”
格温发出一个嘶哑的笑声,惹得曼迪皱眉瞪了她一眼。曼迪正与凯文厮杀得难解难分。
“我只是想知道有哪位妻子能受得了他?”
“听说她受不了,”亚特兰大答道。“带着他们的三个儿子跑回德国去了。”
是这样,怪不得他桌子上没有照片。
“好了,聊够了。准备玩了吗?”亚特兰大不耐烦地问。
格温收起笑容。好的,让我们提高几档速度。看看会发生什么。
“哦,是的,”她懒洋洋地说。“我准备好了。”
格温以残酷的高效率击败了亚特兰大。亚特兰大掷骰子的运气不错,但她过于谨慎、保守,不懂得有时候主动攻击是最安全的方式,虽然她平常很具有攻击性。格温站起身来,亚特兰大饱含敌意地瞪着她。格温低声笑了笑,走到一边观看其他人比赛。
曼迪对阵智勋杀红了眼。一开始幸运地赢了几招,她肆意发挥。在最后5分钟时间里,她连续三次失手。她疯狂地咀嚼着口香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薄荷味。智勋无情地打败了她。
彼得·韦斯与兰迪·锡伯对局。锡伯身体前倾,衬衫袖子卷着,露出肌肉鼓鼓的前臂,韦斯扔骰子时他紧盯着他,仿佛能通过威慑赢得比赛。彼得·韦斯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好像是在深夜的酒吧里与死党们一起吹牛。他看着锡伯掷骰子,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然后,好像与场内的音乐比赛,或许是想压过音乐声,他开始吹口哨。又是REM乐队的《失去我的信仰》。这似乎激怒了锡伯,后者频频用愤怒的眼神瞪着他。韦斯不理他。他一如往常从头到脚穿着黑色,一边吹着口哨,一边以快速精准的动作将棋子推倒。
比赛场上的忍者,格温心里想着,很有兴趣地看着他性格中好斗的一面。显然他很善于将感情分区。平常他将痛苦深藏在心底。那次他说出来,是为了让她感觉好些,她痛苦地承认。她看着他,希望他继续,但同时她也同情弱者。锡伯一点机会也没有。
韦斯自信满满,脸上露出赢家的不屑表情。他扫了一眼锡伯,以专业选手的娴熟将所有棋子送到棋盘边界外的虚设据点,取得了胜利,而锡伯仍然在努力撤离他的最后8个棋子。没等锡伯完成,韦斯就站起身扬长而去,气得锡伯对着他离去的背影大骂。
格温又去观看凯文巴克与的柯特的比赛。凯文眼看要输了,用嘶哑的声音骂了一声“该死”,哈佛的魅力并非刀枪不入。柯特与格温的目光相遇,带着得胜者的得意点点头。
梅辛杰走到格温身边,轻松地微笑着。他站得很近,格温能闻到他身上的柠檬古龙香水。
“很享受你的小实验?”她尖锐地问。
梅辛杰扬起一侧眉毛,疑问地看着她。
“往鲨鱼群里扔一把肉屑,看着他们争打。”
“这很有趣,不是吗?”
“如果你喜欢这种事情。”
“我喜欢。人的本性。人类的大脑,情感。双陆棋是个很好的识别手段。”
“识别手段?”格温问。
“它揭示出人们通常隐藏很深的性格。你赢了吗?”
“是的,”格温回答,她无法掩饰自己得胜者的笑容,所以不得不承认梅辛杰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我赢了。但是,如果你把双陆棋游戏作为某种评价手段,为什么要告诉我?我是免于竞争的吗?”她思索着亚特兰大说的话,这样问。
“没有人可以免于竞争。不过你反正是知道的,不是吗?你过激的问题出卖了你,但我之前就从你的眼神里看出来了。我注意到你在观察其他人,在评估他们。”
格温耸耸肩。“确实是的。”她回答,思忖着他会用什么方法来分析她。
“第二回合开始。”他一边从格温身边走开,一边大声宣布。
10分钟之后,格温在半决赛中击败了柯特,发现他是一个很有风度的输家,今天所见到的唯一的一个。场上还剩下韦斯和梅辛杰没有结束比赛,他们旗鼓相当,难分胜负。目前韦斯略占优势。格温注意到他现在没有吹口哨。
梅辛杰全神贯注,使出了浑身解数。比赛时如此投入,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紧张的气氛终于影响了他,他摘下手上的结婚戒指,一边思考着接下来的招式,一边下意识地在台面上转动戒指。见此情景,格温微微震了一下。他紧张时的反应跟自己一样,只是更严重。她能看到韦斯眼睛里的烦躁,还有竭力掩饰这种烦躁的挣扎。他不再懒懒散散的了。格温嗅到了他对胜利的渴望。这种渴望就在那里,被辛辣的雪茄烟雾掩盖着。走了漂亮的八步之后,韦斯赢了比赛。
梅辛杰猛地站起身来,热情地握着韦斯的手。
“干得好,彼得。漂亮的比赛!”梅辛杰似乎真的很为手下的胜利高兴,格温惊讶地注意到了这一点,感到很开心。
韦斯看上去欣喜若狂。他在老板面前笑容可掬,格温从他的神情里看到了类似儿子得到敬爱的父亲称赞时的欣喜。梅辛杰是一个替代的父亲角色,而且,显然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替代。
格温出于保护韦斯的动机,希望韦斯能掩藏自己的感情,这样对他有好处。他的欣喜太赤裸裸了,在大多数人似乎都戴着面罩的公司里,快乐是不能与别人分享的。
“看起来就剩你和我了,冲浪女孩。”韦斯悠闲地走过来,拍拍格温的肩膀说。
格温如释重负地笑了笑。他重新戴上了面具。“来吧,技术男孩。”她拍着他的背回答说。
本场比赛非常精彩,真可谓棋逢对手。格温和韦斯两人掷骰子运气都不错,技术发挥得更好。韦斯是守卫风格,格温则咄咄逼人。安全打法对她来说比输棋还要无聊。5万美元就放在桌子上,但格温尽力忽略它。她确信,这5万元和场内播放的音乐一样,目的是分散选手的注意力。
还剩最后两个回合。韦斯稍落后于格温。他需要连续抛出两个对数,即双三或以上才能打败她。他扔出的是双六,接下来又是一个双四,引来全场一片欢呼声。
“去死吧!扔出这种数字的机会有多大?”巴克喊道,愤慨地皱着眉头。
格温笑了起来。“一千二百二十五分之一的机会,幸运的男孩!”
梅辛杰转脸看了看她,猛地掏出手机。他输入几个数字,然后凝视着格温。
“你刚刚的数字是心算出来的?”他问,眼睛睁得溜圆,丝毫不掩饰他的钦佩。好像他是第一次有点了解她。
格温环顾四周。每个人都看着她。韦斯获胜的风头被抢,显得怒不可遏。
格温真希望能揿下快退按钮。“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耸耸肩说。“有时候数字就这么出现在我的脑子里。这几乎不由我自己控制。”
她听到亚特兰大嘟哝了一句什么,她意识到自己的话只能使情况更糟。她站起身来,伸出一只手。
“干得好,彼得。”她说。他慢慢地伸出手去,握了握她的手,静静地将梅辛杰开给他的支票塞进口袋。曼迪关掉音乐,格温穿过沉默的大厅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大草原的头号规则,她告诫自己,不要做出头鸟。事情要做得好,但不要做得太好,除非你已经准备好了挨刀。刚才大家目送她回办公室的神情表明,有时候适者生存的原则必须让位给消除竞争对手的原则。
17
蒙特雷,周二晚
卤素灯照亮的房间里充斥着汗水和灰尘的味道。天花板上的风扇无精打采地转着,呼呼的风声打破了安静。格温与对面的男人对峙着。他围着她转了一圈,她盯着他,也随之移动脚步,保持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身高6英尺5,体重250磅,可以致人死命的非裔美国人。他的头发很短,二头肌上的刺青鼓着。他一边跳起舞来,一边嘲笑她。
“来啊!生锈了还是怎么的!攻击,给我一记你最厉害的拳击,来啊。”
他眨了眨眼睛,用语言刺激她,魅力和挑衅是他惯用的组合拳。他总能准确地看透她的想法,总是知道如何最好地挖出她的潜力。
格温在他的激励下踢出一脚,但德韦恩·琼森稍稍转身就躲了过去,嘴里轻声叽咕着蔑视的话。格温已经练了15年打跆拳道了。跆拳道充满战略性的阴招,由于德韦恩四年的训练,她也会这些阴招。
她狠狠地踢了德韦恩的大腿两次,其中一脚踢得他腿都要断了。他非常高兴。她踢得他越疼,他笑得越开心。不过他立马还击。他几次击中格温的肩部和臀部,那里的瘀伤足够她炫耀至少一个星期。她喜欢这个,痛快的,干净利落的,公开的打斗,可以给她的攻击性和竞争欲望一个宣泄的出口。
“你真是没用,姑娘!”德韦恩又一次击中格温时这么评价道。
“踢过来。给我十下。不,给我20下。我离开不过三个星期,你怎么就退步成这样了呢?”
“一直在忙,德韦恩。”格温回应道,决定不告诉他找到新工作的事情。那会引来一大堆问话。于是她进入了训练的下一个环节,猛烈地打出了20拳。
“那么,老朋友们好吗?”
“他们很好,鲍迪。佛罗里达现在有一群花白头发的老太太,手袋里装着砖块,没人想惹她们。”
格温笑了起来。“那是肯定的。”
“跟他们说了,最好的防御就是不要陷入那种情境,但如果你被逼到墙根,什么糟糕的事情都会发生。”
“尽说些陈词滥调……”格温拖长声音说。
“是啊,很有趣。”德韦恩忍住笑,声音响亮地说。
“我很喜欢这样的形象,你和那些前海军海豹突击队的哥们,还有一帮染发的大妈。”
“上次我们在船上,往伊拉克航行。我跟你说,加勒比女王给我们每个船舱都送了新鲜食物,不是那种脱水再泡水的食物。有什么不喜欢的?”
“不要对我心软,德韦恩。还有谁能帮我保持能参赛的水平?”
“嗯,我想除了我没别人。想要练一些阴招吗?”
“一直想。”格温回答。
“那么来吧,把我打倒。给我突然袭击。”
“当然可以,不过让我先喝点水。”格温说。她转过身,好像准备抓住一瓶水,却突然用肩膀撞他的下腹部,并且用手掌砍削他的膝盖后。
德韦恩笑骂着倒了下去。
“这真卑鄙,你个小骗子……”
“好了,好了,德韦恩,注意你的嘴巴。”格温笑道。“你说使阴招的。”
“我是说的,但也要有规则。”
“是的,惟一重要的是活下去,我记得某些吓人的大个子家伙这么对我说。”
“嗯,他什么都不懂。”德韦恩大声说。
他们又对打了半小时,然后,汗水淋漓的格温穿上连帽衫,做了5分钟拉伸,愉快地向德韦恩挥手告别。这时候德韦恩的下一个客户刚刚到达,是一个大约15岁的男生,瘦得像根芦苇。
格温估计德韦恩会教给他一些动作来对付学校里欺负人的大男生。她给男孩一个灿烂的笑容,同时一只眼睛眨了眨,那男孩顿时脸红到脖子根,看上去煞是可爱。
“下周见。”格温说。
“继续活着。”德韦恩回答。
是打算活下去的,格温想道。她穿过黑暗的停车场,走到野马车跟前坐了上去。真希望车顶是敞开的。她迅速转动钥匙点火,开出停车场。她总是倒车进入停车位,德韦恩教给她的又一个生存技巧。随时准备快速离开。
她强忍住颤抖。加入猎鹰资本公司后,她禁不住常常想起过去,又感受到曾经的恐惧,再次让她时不时看看身后,经常想象有一双眼睛在黑暗里盯着她,有汽车开上一号公路跟踪她。偏执狂,她对自己说,将车开上通往飓风点的路,开到了她的小屋。她注意到院子里没有灯。应该在这里装上灯,配一个定时器。周末来做这件事。
她下了车,走进深夜的黑暗,吸入清新的空气,潮湿的小叶薄荷在海风吹拂下摇曳。家。她的避难所。她快速开门进屋,锁上门,跪到地板上拥抱列奥。她闻着他的味道,狗的呼吸和温暖的皮毛。她抱着他,他蹭着她。她的脉搏速度开始减慢,站起身来。
她拉开窗帘,给列奥喂食,然后吃饭。她在漂白帆布沙发上坐好,盘子放在腿上,吃着比萨饼,听着杰克·约翰逊,一天的压力随着低吟的歌声飘散而去。一只手里拿着一本杰克·理查的小说,看着看着又紧张起来。但是,这没关系。这是别人的斗争。别人的恐惧。
她的晚餐以热巧克力和坚果巧克力片结束。坚果巧克力片是她的邻居玛丽莲做的。她舒服地躺在床上,松软的羽绒被和父母给的羊驼毛毯为她抵御寒风,给她温暖。她对自己说,一切都很好。落地窗没有关。反正一块玻璃也挡不住坏人……
18
纽约市自由大街,毗邻华尔街。周三上午
罗纳德·格拉斯当天有两次有惊无险。两次险情他都不知道,所以这一天在他眼里是充实的一天。这一天以常规开始。他的车在8点50分将他送到纽曼兄弟大厦,同一条街上不远处就是美联储。他的办公室位于纽曼兄弟大厦20楼的一个拐角处。在办公桌前坐定之后,他打开iPad,检查日记,私人助理罗米拉给他端来了一杯脱脂拿铁。
克莱西画廊第二天晚上有一个画展开幕。画展的作品目录锁在他的办公桌抽屉里。他伸手到定制西服的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抽屉,拿出目录册,首先看画家的照片。他脸上露出微笑:他可能自己做一些收购。画作有一点阴郁,但足够好。画家的生平使它具有收藏价值。她读的学校很合适,言论也正确。她喜欢明暗对照的画法,黑暗与光明,可见与不可见的。
她和她的作品都已经足够好,比股票要有趣得多,也许应该说可预测性更强。他有足够的墙壁空间,这要归功于新公寓;他有资金,这要归功于他上次高度机密的交易;他也有欲望,那种渴望获得的冲动。他咧开嘴笑着,小腹抖动了一下。
他抬眼扫了一圈。罗米拉坐在电脑跟前,眼睛看着屏幕,正忙着。小隔间里的雇员也都在埋头工作,没有一个人闲着,都在为与合作部门负责人的会面做准备。他非常讨厌合作部门的负责人格雷格·科里德沃夫,此人正在休斯敦寻找业务。但愿他找不到,格拉斯希望。
他的手指伸到办公桌抽屉里摸索着。他摸到了那个被胶带贴在上一层抽屉底部的信封。他扯下信封,悄悄快速看了一眼。几乎是空的。他将信封放进口袋,站起身来,拒绝了罗米拉要帮助他的请求。无论你地位有多高,有些事请你必须亲自去做。
“10点后回来。”他说。他走进厕所,拿出一叠东西,塞进信封里,然后直奔电梯。电梯的四面都是镜子,他可以全方位地照到自己,正面和背面。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挺直身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对一个35岁的人来说,很不错。身体没有发福,多亏了每周三次的锻炼,还有被可乐败坏的胃口。身材稍矮,但是,正如他岳父常常说的,他如果站在自己的钱包上,那就足够高了。价值2000美元的阿玛尼西装使他看起来足够上档次,能打动城里的餐厅领班。他一头浓密的黑色长发垂到领口,贪婪的棕色眼睛的闪烁不停,好像在寻找下一个目标,使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二手车推销员或赌马者。
格拉斯一手拨弄着头发,一手掏出手机。
“你在吗?想喝点咖啡。5分钟后到。”他与下属说话都是极简短的句子,但在需要时,他也可以浪费词语,比如与新认识的女性,或者与首席执行官说话。
他大步走过大理石装饰的大堂,来到酷热的户外。华氏95度,湿度70%。他戴上墨镜。刚戴上的头几秒钟是模糊的。他原打算给自己的司机阿方索打电话,想了一下又放弃了这个念头。不能有目击者。一些司机没什么荣誉感,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嘴巴。他沿着自由大街向前走,然后右拐进入百老汇。他出了一身汗,心里嘀咕着这么做好不好。他希望自己看上去比较休闲,于是逛到了祖科蒂公园。他的目光搜索着公园,寻找经纪人的身影,没注意身后跟着一个运动员体格的金发女郎,没注意女郎一直盯着经纪人,走进百老汇大道的星巴克,混在排队的人群中,透过窗户监视着外面。
格拉斯的经纪人递给他一只保丽龙杯。他装作好像在喝的样子,聊了一会儿,伸手从口袋里掏出扎得很紧的一卷纸,与经纪人握手,趁机将那卷东西塞进他的掌心。
“再见。”
“下周?”
“很有可能。”
两名男子告别分手,慢慢地、随意地拉开距离。两名华尔街类型的男子,其中一人穿着简朴。
金发女子现在也捧着一杯咖啡,再次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想到格拉斯一点都没察觉到有人跟踪,她觉得自己的运气真好。最近一个星期她每天都到银行去蹲点,没见到这人的踪影。现在他出现在这里,图谋不轨。
一辆黑色玻璃的面包车停在纽曼兄弟的大门外面。格拉斯停下了脚步。那里不许停车。这时,他看见有狗从大楼里跑出,是两只德国牧羊犬,后面跟着驯狗师。嗅弹犬。嗯,他们是允许停车的,格拉斯想道。他看着狗上了面包车,车身上面印有“小心,有狗!”的字样。他穿过自由大街,慢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再打一个电话,就可以继续正常的工作了。
“我是格拉斯。需要订一个套房。今晚。”
他订好了房间。然后给妻子打电话。
“金伯利,亲爱的?今晚要飞到休斯顿。科里德沃夫拿到一个大单,要我去一趟。明天回来。是的,我知道我们说好了的,真的对不起,亲爱的。下周带你到那儿吃晚饭。保证。”
他挂了电话。搞定。他妻子是一个从事艺术行业的漂亮女人,之前一直就职于一家顶级画廊,直到他娶了她,给了她一套顶层复式住宅和一个孩子。她的祖上是老英格兰的创始人之一,有一个显赫的古老姓氏。她父亲十分宠爱女儿,而且拥有足够的实力和人脉,如果格拉斯亏待了他的宝贝女儿,他一定会让他的日子不好过。所以格拉斯这个最高等级的大骗子,一定要哄得她开开心心的。
“你没看到狗。”罗米拉说。
“今天有没有找到炸弹?”格拉斯坏笑着问。
“他们的确在你的办公室四处嗅了一下。他们大概是撒尿了,在厕所花了好长时间。”
安吉·威尔基特工步行回到金融中心的证券交易委员会,就在富尔顿街附近。她等不及当面交谈,掏出手机打给顶头上司。
“为什么会有狗进入投资银行?”她问特洛伊·伯格斯。
“这是一个笑话吗?我讨厌猜笑点。”
“不是,”安吉笑了起来。“我是认真的。是搞一个有关宠物的活动吗?一种缓解压力的方式吗?”
“你真的想知道?”
“是啊。我想知道。”
“为什么?”
“因为我刚刚看到两只德国牧羊犬从纽曼兄弟出来。”
“你又在跟踪我们的人?”
“呃,是啊。”
“好极了!银行方面会说这是来嗅爆炸物的。”
“还有呢?”
“毒品。”
“真的吗?真该死。我们跟踪的杂种真是走运。”
“嗨,嗨,特工。注意用词。为什么说他走运?”
安吉跟他讲了事情的始末,最后说:“想想吧。我们可以逮捕他。我敢肯定他身上有可卡因。”
“我不在乎他往鼻子里吸什么东西。我们要抓他的内幕交易。冷静点,安吉。”
“我知道。我只是想看看,如果他被摁在地上戴上手铐,他那自鸣得意的哈巴狗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耐心等待。这一天会来的。”
狂热分子遇到了狂热分子,他们隔着电话给对方一个微笑。
“他一点都没察觉,完全不知道,他差一点点就被抓住了。他丢掉工作是肯定的。”
“我们都不知道差一点点会发生什么事,”伯格斯有感而发。“暴风雨中从屋顶吹落的瓦片;疯子从街那头走过来,这时恰巧你进了大门;失控的出租车开到了人行道上,你没有被撞是因为你停下来去抚摸一只流浪猫……”
“911那天错过火车的人,上班迟到的人……”安吉补充说,一边瞄了一眼原来双子塔所在的位置。她已经快到办公室了。
“没错。”
“但你说的是盲目的命运。而我们现在涉及的是可见的命运。此时此地,我们正在重塑罗纳德·格拉斯的命运。只是他不知道这一点。”
“是你在重塑他的命运。”
19
布兰南街旧金山记者报社,周三下午
丹·雅各布森从椭圆形大草坪的旁边经过。这片生长旺盛的草地被旧金山人称为南园。雅各布森来到这里是因为早上老板的召唤。现在是午餐时间,明媚的阳光照耀着大地,几十个打扮时尚的男女或坐或躺在草坪上,身边放着外卖午餐,其中许多人看上去只有十几岁。更多的人从他身边走过去,这些人刚刚从南园周围修葺一新的公寓楼里出来,像很久未见天日的鼹鼠一样眨巴着眼睛。雅各布森也没心思吃或喝,但他还是绕道来到一家咖啡店,要了一杯外卖咖啡,一块丹麦面包。
这座紧凑的建筑曾经安置过移民家庭,印刷厂,还有廉价旅馆。现在,它是高档餐厅,咖啡厅以及新兴的互动媒体企业所在地。有网站开发,互动游戏开发商和CD-ROM出版商,被称为多媒体峡谷。同时这里也是《旧金山记者报》所在地,为数不多的老租户之一。
雅各布森朝保安点了点头,走上楼梯,穿过玻璃门,来到一楼拐角处的办公室。他在门外停了下来,旁边电脑桌前坐着一个神情疲倦的眼镜女,忧虑地皱着眉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脑屏幕。
“你的外卖到了。”他笑着说。
女人抬起头,喜笑颜开地接过丹递给她的外卖咖啡和丹麦面包。
“嘿,丹。谢谢!这正是我需要的!”她揭开杯盖,深深闻了一下,大口喝了起来,像瘾君子一样急不可耐。她总是那样需要咖啡。她老板的观点是,只有软弱无能的人才要吃午餐。
“进去吧,他正在打手机。他总是打电话,所以不用管……”
丹笑了。“谢谢,梅齐。”
他没敲门,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朝着正在打电话的人点点头,便舒服地坐在沙发上。那人来回踱步,讲着电话,而他则拿出手机打游戏。
两分钟后,打手机的人说完了自己要说的话,便结束通话,回到自己的老板桌前,伸了伸细长的腿,用狡猾的、思索的神情打量着雅各布森。
“你给我找来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雅各布森?”他清楚而严厉地问。
总编辑麦克·斯塔克里奇,被大家称为麦克斯塔克。报社的工作人员都不喜欢他,但勉强算得上尊重他。他在业内受到称赞,因为他总能挖到料,抢先登出报道,写出别人想都想不到的幕后故事。他很有创造性,他不受规则约束,他冷酷无情。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挖料写报道。他高高的,瘦瘦的,鹰钩鼻,滴溜转动的、猎鹰一般的眼睛总是在探测,永远在追求角度。
“这么说吧,我已经打好了基础,”丹说。“现在,我们等待。”
“我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丹苦笑了一下。“我已经注意到了。”
“需要做的事情你就去做。你接受训练就是为了做这个的。不要让我失望,雅各布森。”男人轻声说。
20
实验室,周四上午
9点05分,彼得·韦斯悄悄走进格温的办公室。格温正低着头,在记事本上写数字。还没看见他,就闻到了一股异国情调的雪茄烟雾在空气中飘荡,这种味道似乎已经成了彼得的一部分。
“你好吗,冲浪女孩?”
格温疑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经过一天的冷静之后,很明显他已经原谅了她。“非常好,技术男孩!有事儿吗?”
“梅辛杰博士让你去一趟。”
格温来到梅辛杰办公室时,他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跟前。他靠在椅背上,仔细打量着她,仿佛有什么事他不能完全弄清楚,不太符合他的期望。
“这是我们的常驻超级计算机,”他打破了稍稍令人不安的沉默说。“请,”他做了个夸张手势,“请坐。”
格温露出一个短暂的微笑,拉开梅辛杰指定的椅子,在圆桌旁坐下。凯文·巴克利已经坐在座位上,眼神不时瞟一下手里的黑莓手机,指尖迅速地点几下。然后彼得·韦斯也过来坐下。
“有一件事让我很迷惑。”格温摆弄着手上的金镶玉戒指说。
梅辛杰的身体朝前倾了倾。“我喜欢解谜,当然是那些我能解的。”
“你们做风险投资,怎么能在几周之内就赚到3,800万美元?”她问。“我原以为回报会分散在几年的时间内。”
“我们做的不是风险投资,这就是原因。我做的是股票。彼得和凯文的任务是协助我。我们寻找有价值公司,寻找变化的节点。有时候,我们很幸运。”
“我宁愿把称它为智慧。”巴克利插话道,啪地将黑莓手机放在桌子上。
“我会称它叫狂妄,”梅辛杰反驳道。“智慧也需要幸运的时机,如果你是做短线的话。而我们做的正是短线。”
巴克利耸了耸肩膀。
“凯文,请你关上百叶窗。”梅辛杰吩咐道。
巴克利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但很快就被他惯常的哈佛魅力所取代。他站起身来。
“好的,乐意效劳。”
他快速高效地关上了两个大窗户的百叶窗。
格温大惑不解地看着这一切。
“为什么要关上百叶窗?”她问。
“为了自我保护。”巴克利解释道。
格温扬了扬一侧的眉毛。
梅辛杰两手交叉,两只胳膊形成一座桥搁在桌子上,朝格温俯过身去。“为了防备一种低技术含量的攻击。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从一个隐蔽的地方录下对面街道室内的会议录像,重点关注说话人的嘴唇,然后请高水平的读唇专家看会议视频,根据唇部细节的变化转写成文字。据兰迪说,这种窃取情报的技术还在用。它既廉价又高效,所以现在我们开会通常会关闭百叶窗。”
“那么窃听器呢?”格温问,感觉自己跨入了一个陌生的,没有吸引力的世界。
“兰迪负责检查。你放心。我们这里没有窃听器,虽然有很多人想在这里装。”梅辛杰猛然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我们继续。你应该已经见过凯文·巴克利了。”他说。
格温点点头。她曾看到他在保时捷车内整理仪容,看到他对着实验室门口镜子检查头发,看到他躺在健身房的举重凳上断断续续的举杠铃,看到他下输了双陆棋比赛。她忍住没笑出来。
“我们午餐时遇到过,”她说。“但没有谈过工作上的事。”
“现在可以谈工作了。你的工作和他的工作之间有交叉,和彼得的也是。”
格温扬了扬眉毛,但什么也没有说。
“你解释一下,凯文。”梅辛杰说,他放松地靠后坐着,双手折叠放在腿上。
“我玩的是市场。有一个小的对冲基金。”巴克利说。格温感觉他有几分自大。
“梅辛杰博士跟我介绍了一些关于神谕计划的情况,还有你的厄尔尼诺预测。我想知道更多。”巴克利补充说。
现在有多少人知道了神谕计划?格温心想。知道的人每增加一个,风险就扩大了好多倍。她瞟了一眼梅辛杰。“这是机密信息。”
梅辛杰点点头。“我们都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格温博士。你为什么保护心这么重?梅尔告诉我你不想要任何宣传。”
格温感到她的肩膀因为紧张在收紧。这种感觉在会议室内被放大了。她停顿了一下,考虑如何回答。她试图克制自己不去反驳,但她做不到。她了看面前的这三个人。
“我们不希望过早夸下海口,对不对,先生们?”她懒洋洋地说。
梅辛杰眨了眨眼。彼得·韦斯咳嗽一声笑了出来。巴克利故意摆出一张扑克脸。“这样的事还从来没有发生过。”他说。
随着紧张感的消失,格温轻轻地呼出一声叹息。
梅辛杰冷静地看着格温,眼神里不由得流露出一丝敬佩,仿佛在说:第一轮算你赢了。
“在这里你可以放心大胆地说,格温博士。我们都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该闭嘴。你是要保护神谕计划。我明白这一点,但你现在需要与大家分享。神谕计划不再只属于你一人了。”
是的,不再属于我一个人了,这真是糟糕透顶,格温心想。该为团队而战了。她别无选择,只能信任他们。但不一定要喜欢团队的其他成员。韦斯她喜欢,因为他的温柔,还因为他内心的伤痛。她还不清楚自己是否喜欢梅辛杰。他令她心生警惕。他是一道风景,像飓风一样的自然力,但最好是站在远处欣赏。巴克有点喜欢装腔作势,而且格温感觉,在他迷人的外表下隐藏着古怪而无情的个性。眼下她必须将内心的厌恶放到一边。
“好吧。每个人都知道目前我们正在进入厄尔尼诺周期,”格温开始介绍。“但是,与当前流行观点不同的是,我认为这次的厄尔尼诺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大。我预测将发生一次超级厄尔尼诺。这次超级厄尔尼诺将酝酿一场方舟风暴。”
“该死!”巴克利惊呼道。“你是说很快会有一场方舟风暴来临。”
格温摇了摇头。她必须小心措辞,否则他们会吓得跑到外面街上去。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从我判断的下一次厄尔尼诺的强度来看,方舟风暴袭击的可能性已经增加。但我认为目前各项条件综合起来还不充分。”孕育一场方舟风暴的条件可能已经足够,格温想道,但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她不能这么说。
“所以,从金融投资的角度说,你的意思是目前还不到短期做空加州财产保险公司的时候?”巴克利问。
“也没到做多小麦和橙汁期货的时候?”
“除非有别的因素产生,一起促使系统可能性的增加。”格温回答。
巴克利点点头,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这可是个好消息啊。”格温不解地说。
“巴克利,你真是个巨魔,”韦斯说。他转身对着格温。“他变得越来越贪婪了。他是想做一笔魔鬼交易,做空财产保险公司,大赚一笔。”
巴克利笑了起来。“你太天真了。我会购买看跌期权,来一场大屠杀!”
21
卡梅尔谷村
格温需要换一下环境,暂时离开那个价值观念可疑的地方。在那里灾害是一种商品,可以用来豪赌以获得巨额财富。她走到停车场,开车来到卡梅尔谷村,寻找吃午餐的地方。她高兴地发现了一家叫做罗伊美食的小店。从店里出来时,她手里抱着一个装满东西的牛皮纸袋:一个巨大的培根生菜番茄三明治,淋了蛋黄酱的新鲜葡萄,粉色的柠檬水,一杯咖啡,还有作为甜点的巧克力蛋糕。
她走回卡梅尔山谷道,横穿过去,发现了一个绝佳的位置。这里远离公路,只是隐约地听到来往车辆的声音,一棵巨大的梧桐树可以遮阴,往山下看去,整个山谷的全景展现在眼前,一直延伸到远处闪着蓝光的群山。不远处,一片野生小叶薄荷沐浴在中午的阳光下,浓郁的香味随着微风在空气中飘荡。
在半小时的时间里,格温完全沉浸在饮食的快乐中,没有任何打扰,她由着自己将眼睛闭上……
突然,她意识到有人看着自己,于是睁开了眼睛。她一跃而起。恐惧的汗水和肾上腺素猛地往外冒。她转身快速察看四周。身后没有人。前方大约20米开外,一个老人沿着小路向她走来,眼睛正迎着她的目光。
是在实验室与梅辛杰发生冲突的人。离格温十来英尺的样子他停了下来。格温站在那儿,双手垂在两侧,心里在盘算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她可以看到他灰白的胡茬,脸上深深的皱纹,蓬乱的头发,还有疲倦的眼睛。他很令人不安,但却不具有威胁性。
“你在猎鹰工作。”他用沙哑的声音说。
“你怎么知道的?”格温问。难道那天他注意到她了?他看起来完全专注于梅辛杰,似乎只看到梅辛杰和锡伯。
“我见过你驾驶那辆旧野马。”
“你一直在跟踪我!”格温惊呼道。原来被跟踪的感觉并不是她想象出来的。她干笑了一声,反而放下心来。这家伙,无论他有什么样的古怪目的,对她并没有威胁。
“那又怎么样呢?你应该对你的老板有一些了解。”
“这么说,你是帮了我的忙了,是吗?”格温眯起眼睛问。
“我也试过告诉其他人。那些新来的年轻人。但他们就是不听。”
那是肯定的,格温心想。对他们没好处。
“你想告诉他们什么?”
老人停顿了一下,看着自己的脚。终于找到一个愿意听他讲的人,他倒不知怎么说了。
“梅辛杰,”他抬头看着格温的眼睛,低声说。“他是个杀人凶手。”
格温仔细打量着他,心里想着应该怎么理解面前这个人。难道他疯了吗?她是应该走开,还是应该听听是否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同情、本能、加上她自己根深蒂固的好奇心驱使她留了下来。
“你曾经在那里工作过吗?”她问。
“是我儿子,”老人回答说,他感觉到了听者的关切,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不少。“我儿子阿尔曾在那里工作。直到四个月前。直到梅辛杰杀了他。”
格温吐了一口气。
“他是怎么死的?你儿子?”她轻声问。
“车祸,”老人哀怨地说。“这是警方所用的字眼。车祸。”
格温僵住了。老人并没有注意到。他完全沉浸在痛苦中。
“是肇事逃逸。当时他骑自行车从实验室回家。梅辛杰撞了他。他开着法拉利,撞了我的孩子。”
格温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猛烈跳动。梅辛杰是有一辆法拉利。而且他开起车来也确实像个疯子。对这点她毫不怀疑。
“但是,为什么梅辛杰会这么做呢?”她问。
“他们有没有跟你说过帕帕路达技术?”
“帕帕路达技术?”格温摇了摇头。“实验室里很多事情都是保密的。”
老人爆发出一声苦笑。“他们要掩盖的东西太多了。”
“那么,什么是帕帕路达技术?”格温问。“与你儿子的死有什么关系?”
“它会死人的。事实上已经有人死了。”
格温觉得有很多问题冒出来。“然后呢?你能告诉我它是什么吗?”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不希望任何人看到我们在一起。为了你也为了我。”他似乎很理智了。理智得可怕。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磨破了的名片,递给格温。
“如果你想知道答案,就给我打电话。我们找一个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见面,我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事情。”
格温接过名片,看着那人匆匆走进树林,从视线中消失。T恤衫贴在她汗水湿透的胸部,她感觉心脏在狂跳。她沿着小路走下去,回到了车上。
22
实验室
格温转过拐角处,见到梅辛杰在她的办公室里,正坐在她的办公桌前,她惊得倒抽一口冷气。他在光亮的实木桌面上旋转着他的结婚戒指,若有所思地盯着它。
“你看起来好像受了惊吓,格温博士。”他抓住正在旋转的戒指,戴回到手指上。
“刚刚回来,”格温喘着气说。“我去了好几英里以外的地方。”
“思考神谕计划吗?”
“是的,与往常一样。”格温回答着,同时挤出一点微笑来掩饰谎言。
“你认识参与政府方舟风暴计划的技术人员吗?”梅辛杰一边慢悠悠地从格温的桌前站起来,一边问。他走过去时离格温非常近,她可以感觉到他身上发出的热气。格温长吁一口气,坐到椅子上。她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袋,仿佛那样才能消除紧张。她将手袋放在地上,转动椅子抬头看着梅辛杰,他正靠在门框上,非常放松,一副主人的神态。
“碰巧的是,”她用很自然的拉长调子回答道,“我认识。他们的一位首席气象学家是我在斯坦福大学时的教授。”
“朋友?”
“是啊。她也是一个冲浪者。”
“我希望你能去拜访她一次。获取新的信息。”
“当然,我可以去看她,但目的是什么?他们的网页会及时更新他们的思路。”
“那都是他们愿意在新闻发布会上公布的东西,但他们还有不希望与公众分享的东西,因为担心那样做会吓坏他们。私下里,他们很可能做到了和你一样的程度。想办法确认一下。”
“我会尽力得到些信息。你好曼迪。”
梅辛杰转过身。
曼迪耐心地站在办公室外。
“对不起,打断一下,”她略微耸了耸肩说,“你在球场把那个职业选手打得惨败时,阿里酋长打了电话过来。转到了语音信箱。听起来并不很急切,但我想你应该知道。”
梅辛杰立即直起身来,仿佛有人刚刚揿了一下开关。他转身大步离开,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头也不回地朝背后的格温挥挥手。
“这个阿里酋长是谁?”格温问。
“你不知道吗?”曼迪反问。
“呃,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知道?”
“他是猎鹰公司的主要投资人。梅辛杰博士刚开始创业就得到他的支持。他在网上看到梅辛杰博士有关投资的博客,与梅辛杰博士取得了联系,并为他提供了资金用于管理。”
“哇!资金就这么突然从天而降?”
“是的。”
“梅辛杰博士的博客一定具有绝对杀伤力。”
“哦,那是。而且你要知道,他是在工作的间隙写的。他在医院值班,随时准备听召,但碰巧没什么事情发生。”
“打住!”格温举起一只手。“梅辛杰博士是医学博士?”
“嗯,是的。”
“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哲学博士,和我一样。”
曼迪用力摇摇头。“每个人都这么认为,但事实上不是。他是一个真正的医生。脑科是他的专业。”
“他放弃了专业成为投资者?”格温问。
“让我换一种说法。他放弃了50万年薪,还有一周4个不眠之夜,换来几百万年薪,加上一个正常的生活。”
格温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想不到。”
曼迪笑了起来。“是啊,想不到。听我说,我看得出来你在想什么浪费了他所受到的医学训练等等废话,但他已经尽了自己的责任。他挽救了很多人的生命。他报答了社会的培养,然后才得到了他自己的东西。”
“没说他没有报答。”
“不需要说出来。一切都在你的眼神里。”曼迪将一只长满雀斑的手放在格温的肩上。“一点忠告。这地方是一个赚钱的机器。精明又冷酷。请将你的道德疑虑留在门外,宝贝。”
格温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合适,只好无声地点头。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她停了一会儿问。
“我曾是他的护士。大多数手术我们都联手的。后来,他创办猎鹰,邀请我加入。在你提问之前,我可以告诉你,宝贝,我也尽了我的责任。我也需要时间坐下歇歇,赚取足够的钱安家。”
格温举起了她的手。“我休战!”
曼迪笑了起来,匆匆忙忙地走出格温的办公室。
耐人寻味,格温想着,起身去倒咖啡。她盯着对面办公室里的梅辛杰,思忖着,关于猎鹰公司,它的支持者,还有梅辛杰,她了解多少?在他瘦削的身体内藏着多少个不同的角色?他是医者,投资者,还是杀人凶手?
23
曼哈顿西村,周四晚
安吉·威尔基特工在曼哈顿下城的街道上走着,享受地呼吸着户外的空气。虽然炎热、潮湿,但仍然是空气。同时,她还很喜欢周围的声音和一幅幅生活的画面:一对夫妇在聊天,一个老人与他的老犬一瘸一拐地走在人行道上,油炸大蒜的香味从意大利餐厅飘出,闪烁的霓虹灯下喧哗的篮球赛。任何一种生活她都很喜欢。她一直监听的罗纳德·格拉斯的生活无趣而贪婪,毫无意义。今天她听了超过12个小时,她自己份内的8小时,加上额外的4小时。
午饭时她去询问她的搭档皮特·罗杰斯,要不要她帮他带他常吃的咸牛肉黑麦、大杯可乐和丹麦面包,却发现他(现在整幢大楼的人都叫他“浣熊”)睡着了。他头枕在办公桌上,戴着耳机,大声地打着鼾。无论被监听的生活多么嘈杂,这鼾声足以将其淹没。皮特和妻子马莉刚刚有了宝宝,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们俩自己带,睡眠严重不足,尤其是在夜间。据安吉所知,罗杰斯宝宝日睡夜闹,将白天和黑夜完全颠倒了。
于是她叫醒了他,让他回家去。皮特梦游一般温顺地走了,而她则替他监听了剩下的部分。
罗纳德·格拉斯给他的经销商打电话;罗纳德·格拉斯给他的妻子打电话,告诉她他要飞往休斯顿,第二天就回来和她见面;罗纳德·格拉斯催促一项交易;罗纳德·格拉斯诋毁同事;罗纳德·格拉斯预订曼哈顿酒店套房。曼哈顿的画廊老板打电话罗纳德·格拉斯,提醒他热门的新画展今晚开幕,请他务必光临,因为他一定会喜欢这些画作,特别是画家本人非常有才华,绝对有收藏价值,格拉斯让他放心,他一定准时到场。具有收藏价值的是什么呢?艺术家还是她的作品?安吉不明白。
就是这里了。她假装自己仅仅是随便散散步,而实际上重点是这儿:西21街的克莱西画廊。10点半了,艺术爱好者手里仍然拿着温暖的酒杯,歪着脑袋审视着展品。安吉这次还是顶着一头金色假发,擦身而过的瞬间迅速往这边瞄了一眼。
5分钟后,她又从街道的另一边朝这里走来。一只波斯猫从她的前面横穿人行道,半路又停下来,好像拿不定主意是否要过马路。安吉弯下腰,摸了一下波斯猫。
“嘿,漂亮宝贝,你好吗?”她轻声问。安吉躲在一辆路虎和一辆悍马的阴影里,抬头观察前方,看到一名男子步履蹒跚地从画廊里出来,手臂搭在一个年轻貌美,有着一头红色卷发的女子肩上。
“精致的渲染,非常精致,”罗纳德·格拉斯突然大声说。“所以,亲爱的,希波何恩,”他刻意地补充道,仿佛在说他永远不会忘记她的名字。“我在卡莱尔有一个套房。我们去那儿庆祝你作品大卖,你觉得怎样?”
女人的回答无法听清,但安吉很清楚,罗纳德·格拉斯要收的是什么。
出差去谈生意,这是他跟妻子说的。是的,这是一种生意;几千美元出卖灵魂。你这个混蛋,安吉看着他搂着红发女子进入缓缓驶来的出租车,喃喃地说。只要给我时间,她想,我也会收了你。
24
实验室,接下来的一周
格温没有刻意回避同事,他们似乎也没有刻意避开她,但不管怎么样,在接下来的一周里,她很少与他们接触。他觉得这种状态非常好。她不介意一些人仇恨的目光,没兴趣玩他们那套“考衡提竞”,也没兴趣回答有关神谕计划的问题。在她能想通弗莱德兰对他的指责之前,她不想见到梅辛杰。就连彼得·韦斯,在透露了他父母的事情后格温和他的关系比较亲密,但现在也保持着距离。他似乎正全力投入某些高度机密的项目研究,从他的眼袋可以看出来这个项目占据了他所有的时间。
曼迪每天都会像只老母鸡一样来格温办公室看看她,确保她正在适应下来。格温不知道她是否有孩子,因为她看上去是那种天生母性很强的人。她不停地在办公室走来走去,让格温感觉猎鹰资本公司可能就是她所需要的孩子。周三早上,曼迪带着自己做的巧克力糕饼来了。
“吃吧,拿着,要不然我吃了又要发胖。”
格温笑了起来,拿了两个。“分给大家吃吧。三人组看起来像没吃饱的样子。”
“我已经给了他们好多了。我做了30几个呢。有时候做烘焙会上瘾的。我想可能是烘焙令人心情平静。”
“不错的习惯,”格温说着,咬了一口手上的饼子,一副很陶醉的表情。“这些真好吃!”
曼迪笑了。“谢谢,宝贝。你是最讨人喜欢的。”
星期四那天,曼迪拿着一只信封走了进来,递给格温时微微鞠了一躬。
格温扬起一只眉毛,撕开信封,掏出一张硬纸板请柬。
“猎鹰资本公司年会。加布里埃尔·梅辛杰在家中恭候光临,十七英里车道,参见背面地图,”她读着请柬的内容。格温能想象梅辛杰生活在那里,坐拥数百万私人股权,舒服地藏身于超级现代的悬崖顶上的宫殿。
“两周后的星期天。希望你能来。”曼迪说。
“当然,”格温答道,觉得这件事不能回避。“我会去的。”
“很好。每次都有一个非常棒的烧烤,梅辛杰博士会拿出他最好的葡萄酒。有一个车队提供服务,所以没人需要担心酒后驾驶的问题。”
一帮同事狂饮酒的聚会,应该很有趣,格温心想。
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格温做完工作,开车回家来到自己的世界。上个周末她给露台灯装了定时器,到家时灯光已经将黑暗驱散。
但这丝毫没有减轻格温的疑神疑鬼。她仍然有被跟踪的感觉——有几次是出去吃午餐,还有一次开车回家,但又马上告诫自己别傻了。秘鲁在很遥远的远方,事情也过去很久了。如果真的有人跟着她,那一定是阿尔·弗莱德兰。他已经承认了。
平安无事地过到了周五下午。按照计划,她提早下了班。
“你要去哪儿呢?”曼迪问,跟着格温来到出口。
“我要去见一个老朋友,一位负责方舟风暴项目的朋友。”
“你现在就去吗?”曼迪站着不动,一只手搭在格温的胳膊上问。
“梅辛杰博士要我去,所以我就像个乖女孩,按照他吩咐的去做。”
曼迪咯咯笑了。“我想说,做个乖女孩,那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吧,假如你曾经很乖的话。听着,回来时要告诉我你听到的消息。我太想知道什么时候我们会在睡梦中被风暴刮走了。”
“没问题。”格温回答着,刷了身份卡,推开沉重的玻璃门走了出去。格温心中打定主意,在具有强烈好奇心和爱八卦的曼迪面前,尽量少谈有关方舟风暴的事情。
25
斯坦福大学,周五下午
90分钟之后,格温走进了母校斯坦福大学凉爽的大厅。她感觉像是回到了自己家里,一个熟悉、安全的地方。她径直往阶梯教室走去,高跟鞋点击着石板地面。
她很快就看到她朋友正与一名男子投入地交谈着。男子身材高大健壮,蓬乱的发型,身穿牛仔裤和宽松的蓝衬衫。即使从背后看,他也显得有些眼熟。她朝他们走过去。
“我真的很抱歉,莱利博士,”男子用低沉而迷人的声音说。“我还有一些问题要问。我的总编辑搞不清状况,派我去了另一个地方。我往这边赶的时候又遇上周五的交通拥堵。开头15分钟的内容我没听到。”
格温看着莱利对说话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别再想这事儿了。我有时间。有一个老同事要过来,不过她可以一起听,这是她的研究领域,所以她可能会觉得无聊,但也没办法。嘿,说到就到了!鲍迪,你的金发越来越漂亮了!”
格温拉住朋友的手,上前一步和她拥抱。越过莱利的肩头,她看到丹尼尔·雅各布森正笑嘻嘻地看着她。
格温放开了她的朋友。
“你好吗,莱利?”
“我很好。非常好。刚刚正跟我的新朋友解释……”莱利顿了一下,看着他们俩。
“你们两个认识?”
“不熟。”格温回答。
“暂时还不熟,”丹尼尔说。“这一点我希望能得到改变。看起来命运正助我一臂之力。”
莱利大笑了起来。“这对我好像不是好消息。到我办公室去吧,孩子们。我来扮演妈妈。”
他们沿着走廊朝前走,一个身材不高但身板结实的男子脑袋好斗地往前伸着,横冲直撞地拐过弯来。面对并排行走的格温、丹和莱利三人,他哼了一声停下脚步。
丹朝旁边退了一步,让他通过。
“很高兴看到还有人讲点礼貌。”那人大声说。他想制造点幽默,但没有成功。他是故意的,格温心想。
“那是谁?”那人大步走远,听不到他们说话之后,格温问。
“乔恩·亨德里克斯。我的灾害研究部新来的联席主管,”莱利一字一顿地说。“就在两个月前任命的。你们能相信吗?”
“为什么?”格温问,转过身皱着眉头看着远去的男子。
“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们说我过激,但是那家伙,亨德里克斯,他的脾气就像一条愤怒的响尾蛇。”
他们进了莱利的办公室。她示意他们坐下,关上身后的门。“两个脑袋总比一个脑袋强,这是官方的说法。”
丹不屑地大笑一声。“两个脑袋等于瘫痪和冲突不断。永远只能有一个领导。”
“这正是我的想法!”莱利大声表示同意,面露笑意地看着丹。“那些政客把亨德里克斯塞进来制衡我。”她有些怨恨地补充说。
她转过身对着窗子,窗台上的咖啡渗滤壶轻轻地发出嘶嘶声。
“来杯咖啡?”她问。
他俩点点头。莱利倒好咖啡,坐在办公桌后,笑眯眯地看着桌子另一边的格温。
“记者先生有更多关于方舟风暴的问题要问。你不介意旁听一下,鲍迪?对你来说,这有点太基础了。”
格温耸耸肩。“没问题。我有时间。”原来他是记者。看上去并不像她心目中的记者形象。
“基础?”丹问。
“你面前的鲍迪是一位颇有成就的气象学博士。她名下有一项非常重要的发明。”
“是吗?让人印象深刻。”
“我看得出来,”莱利利落地说。“那么,你希望知道方舟风暴哪方面的问题?”
“你就假设我对此一无所知吧。我发现这是最有效的方法。”丹回答说。
格温不由得笑了起来。这家伙很有趣。
他将一个黑色的小盒子放在桌子上。“我对这次谈话进行录音,你不反对吧?”他问。
“没问题,”莱利说。“你是为《旧金山记者报》写报道,还是泛泛了解一下背景材料?”
“我的总编辑麦克斯塔克叫我不断跟进方舟风暴的最新情况。他要求我每隔一段时间写一篇文章,今天准备写一个开篇,如果情况需要,未来还要写更多的报道。”
“很合理,”莱利同意。“我希望这个信息得到传播。它能帮助挽救生命。”
丹尼尔点了点头,按下录音机的录音键,扫了一眼格温,放松坐姿,准备倾听。
莱利喝了一口咖啡,站起身来。“嗯,先介绍一下方舟风暴1000。方舟风暴又被称为大气层河流风暴。命名为方舟,是因为风暴袭来时我们都需要方舟。1000这个数字标志着风暴的最大规模。所有其他大气层河流风暴都低于这个等级。”
“这样吧,先详细介绍一下大气层河流。”丹尼尔说。“是不是有这样一个专名?”
“也有也没有,”莱利说,开始在房间内踱步。“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仰望天空的普通人,看着清澈的蓝天,他们可能永远不会想到,大气层里布满了巨大的河流,宽度达数百英里,与地球表面流淌的江河非常相似。他们更不可能想象到的是,这些所谓的‘大气层河流对整个地球的水循环起着重要的作用,是以雨雪形式降落在西部各州的主要水分来源,通过融化积雪的方式在旱季提供淡水,在闹旱灾的时期为干旱地区带来降水。”
“大气层河流听起来还挺友好的。”丹评论道。
“它们可以很友好。”莱利大声说。她顿了顿,目光紧紧注视着丹。“但也可以充满杀气。这就要说到方舟风暴1000。美国政府灾害研究单位知道灾难发生后的景象。这个灾害研究单位就是我和我的团队。”莱利皱起了眉头。“还有亨德里克斯。这不是一个预测。这是一个假设,但像许多假设一样,它可能真的发生。”她扭过头去,继续踱步。“因此,我们以1861年至1862年期间袭击美国加州的巨型风暴为基础,构建了一个模型。在那场巨型风暴中,大雨持续了整整45天,萨克拉门托和圣华金谷变成了一个大湖!顺便说一句,这个地区的面积大约350万英亩。风暴摧毁了近三分之一的加利福尼亚州的应税土地,使该州破产。”
“真糟糕。”丹尼尔感叹道。
“相当糟。”莱利说。
“然后,我们采用了这里1969年和1986年的风暴数据,将它们背靠背输入,推导出了方舟风暴1000的情况。”莱利咕噜一声喝了一大口咖啡,将杯子放在一堆看起来很不稳的论文上面。“让我们先说‘菠萝快车,”她露出了老师遇到聪明学生时的满意微笑。“基本来说,这是一个从赤道附近的秘鲁和厄瓜多尔开始的大气层河流。然后这个大气层河流像消防水龙一样向北方流去。在往北的过程中,它逐渐增强为影响范围更广的大气风暴,我们称之为‘温带气旋。他们相当于冬季的飓风,但具有不同的结构。飓风从海洋表面的热量获取能量,而温带气旋主要是从南极到赤道的温度对比得到能量。它们在太平洋上掀起巨浪,像飓风一样撞击西海岸。”莱利用手势模拟风暴运动,做着流淌和撞击的动作。
“想象一下50条密西西比河在空中奔腾,你就能得到大概的场景。当它们撞到山体时,水流就滂沱而下。这时的雨看起来就像巨大的瀑布从空中倾泻。这时降水量的上升是以英尺而不是英寸来计算。这种情况可以持续一个月以上。风暴系统就驻扎在离海岸不远的海面,而‘暴风之门却关不上。还会在全州范围内发生严重山体滑坡,150万人需要撤离,900万房屋被淹,损失达到数万亿美元。”莱利露出一个具有讽刺意味的微笑。“欢迎来到方舟风暴。”
“也许我应该递交辞职信,移居到落基山脉。”丹尼尔说。
“不想亲历两百多年一见的重大气候事件?”格温问他。
“有些东西就是要回避,比方说与鳄鱼摔跤,或者在40英尺的巨浪上滑行。”他朝格温会心一笑。
“你在Youtube上看过我们鲍迪的视频。”莱利若有所思地说。
“我看过,我只能敬畏叩拜。”
“是啊,我们只有一次生命。”格温说,一边摆弄着手上的金镶玉戒指。
“经常这样做会英年早逝。”
格温抬起头,与他的目光接触。“对很多人来说是这样。”
“我的理解是,这件事基本上就是由水构成的飓风袭击西海岸。那么,除了1861年至1862年,历史上还有过类似事件吗?我觉得西海岸要避免的也就是反常天气。”
“你什么意思?”莱利问。
“嗯,首先,美国西海岸从未遭到过飓风袭击。”丹尼尔评论道。
莱利扬起了一侧眉毛。“你得想法让鲍迪带你回家。给你上点历史课。”
丹睁大了眼睛。“是啊,我倒是很想这样,但我看不出这与飓风有什么关系。也许,我可以试试,但有可能得到的只是一巴掌。”
格温笑了起来。“关键是我住的地方与此有关。我住在飓风点。很久以前印第安人命名的。所以,莱利和我估计他们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西海岸确实遭遇过飓风袭击,只不过在白人的记忆中没有过。”
“好吧,我接受这个观点。我想什么时候去看看你说的这个地方,飓风点。”
“美国是个自由的国度。”格温耸耸肩,转过脸来看着莱利。
“那么你的估计是什么?近期内会发生吗?”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不是?圣安地列斯地震和方舟风暴,哪个会先发生?两者首先袭击的概率大致相同。从历史上看,我们预期在未来一百年或两百年内其中一个会降临。”
格温笑了。“那么从直觉来看呢?”
莱利笑了起来。她瞟了一眼丹。“这女子在取笑我。作为一个科学家,我用直觉来做判断的例子太多了点。有些还有点离谱。”
“但是大多数都是对的呀,”格温补充道。“这女子是个天才。”
莱利一下红了脸,摇摇手表示不接受这样的恭维。
“直觉是什么呢?”格温追问。
莱利的目光从格温脸上移到丹尼尔脸上,然后又回到格温脸上。
“什么事?”格温问。
“我只是想知道我是否可以信任这位先生。”
丹尼尔看着莱利,眼睛里透出一丝严肃的神情,仿佛之前的虚张声势和说笑只是一个面具。很有趣,格温心想。
“你可以相信我。”丹尼尔很简短地说。
莱利侧着脑袋看着他。“你知道,我觉得我可以相信你,假如你出卖我,整个加州的科学界将对你关上大门。”
“我不需要威胁来迫使我遵守诺言。”
丹尼尔·雅各布森身上有一种叛逆的气质,格温能感觉到他掩饰得很好的盗窃欲,但同时也明显感觉到他的荣誉感。就和你一样,她脑袋里有个声音在说,只不过你的盗窃欲隐藏得太好,你已经差不多忘记了。
“好吧,”莱利说。“关掉录音机。所有一切不要有任何记录。我即将要说的内容不能出现在你的文章里。清楚没有?”
丹尼尔迎着她的目光。“很清楚。你将要说的话决不会出现在我的任何文章中。”
莱利点点头。她转过身看了看咖啡机。“空了。该死。跟我来,格温。”
丹看着她们一起离开办公室,感到意外又如释重负。他伸手从脚踝上的皮套里拔出凯夫拉刀。他俯身向前,胳膊搭在膝盖上,手伸到莱利的办公桌下面,用刀探到了一个小物件,一个贴在桌子底部的火柴盒大小的“全球移动通信系统”(GSM)窃听器。他用刀子将窃听器拆下,几秒钟后,窃听器便到了他的牛仔裤的口袋中。
他再次到桌子底下搜寻,找到了远程激活存储转发设备。他用刀子快速取下。这个设备约苹果手机大小,口袋里有这样一个东西是合理的。他迅速把东西塞进口袋,然后站起身来。
莱利和格温回到办公室时,他正凝视着窗外,手插在口袋里。
莱利说话了。他转过身来,低头看着她,收回自己的思绪。
“我先来煮咖啡,”莱利说。她往咖啡壶里倒了一壶水,开始研磨咖啡豆,动作熟练利索。
丹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三杯新煮的咖啡倒好,莱利吸入咖啡的蒸汽,慢慢地啜了一口,幸福地闭上眼睛。然后,她才讲话。
“我不是代表方舟风暴小组发言,”她宣布。“这只是我个人的预感。清楚了吗?”
格温和丹尼尔两个点点头。
莱利压低了声音,眼睛里放着光。
“我认为方舟风暴确实是真实存在的。我认为,那个可怕的菠萝快车正加快步伐,制造一个怪物送给我们。现在时机还没有完全成熟。还需要发生点什么来将这个风暴升级为灾难级别的,但是天哪,这个时机已经很近了,而且现在的天气动力系统非常易变。我的同事认为现在很安全。亨德里克斯,那个该下地狱的家伙,认为我有成见。我不同意。我一直在关注全球范围的天气模式。我真的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需要什么因素来将它升级?”格温问,心里想着秘鲁的那些传感器。
“可能是任何一件小事。混沌理论。蝴蝶扇动翅膀,帝国灭亡。”
26
飓风点
丹尼尔和格温出了大楼,沐浴在阳光里,摆脱了压抑感。
“你的朋友莱利博士非常有激情。”丹评价道。
格温眯起眼睛,戴上飞行员墨镜。“杰出的科学家通常是这样的。”
“强迫症?”
“我讨厌给人贴标签。”格温说。
“可那是事实,”丹试探地说。“我敢打赌,她的情绪经常处于两个极端。她今天距离狂躁症只有一步之遥。”
格温冷冷地看了丹一眼。“你是心理医生?”
“不是。只是一个人性观察者。”他说这话时有点自嘲的味道,但格温感觉这倒是真的。从他眼神里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很有城府的人。
“这你得去问她本人。”她低声说。
“你是个忠诚的朋友。我喜欢这样。”丹狡黠地一笑。“你会带我去飓风点看看吗?”
“什么,你需要我拉着你的手么?”
“你会把手伸给我?”
格温笑了。“你是怎么来的?”
他朝停车的方向点点头。
“蝙蝠车?”
“是啊,我喜欢速度快的汽车,我喜欢黑色。所以,毙了我吧。”
“倒真有这个想法。要开很远。”
丹耸耸肩。“还有呢?”
格温顿了一下。她没有任何准备。她可以带他去看飓风点,然后打发他走。没事吧?
“行。跟在我后面可以吧?”她问。
“非常乐意。”
短短两小时之后,终于从周五下午的交通中解脱出来,他们站在高于太平洋水面50英尺的地方,听着它咆哮。空气中弥漫着海草的气味,浓烈得你可以尝到它的味道。
“飓风点。不错的。”丹尼尔转身看着站在几英尺之外的格温。
“多漂亮。它是我的家,我爱它。”
“我理解这是为什么。让我们祈祷它名不副实。”
“让我们来祈祷,”格温同意他的观点,控制住内心的一丝不寒而栗。“你经历过飓风吗?”
“以前在佛罗里达州住过,飓风的中心。我记得当安德鲁飓风即将到达的时候。到处都是飓风警报:撤出去,撤出去。我的父母估计它不会太严重,觉得我们还是都留在原地。负责发警报的人说,没关系,只是你们要找一支不退色墨水笔,在你们的胳膊上写下姓名和社会安全号码。在孩子的胳膊上也写下这些。然后等到飓风过后,我们就可以辨认出你们的遗体。于是我们都撤走了。但我要告诉你,飓风过去后我们回来时,看到了它造成的破坏……”丹尼尔摇摇头。“就像曾经打过仗似的。”
“你们参加重建了吗?”
丹尼尔摇摇头。“我母亲受够了这些。她的心都碎了,无法再面对这些。我们去了丹麦。”
“欧洲的丹麦?”
“是啊。”
“为什么?”
“没有飓风。”
格温笑了起来。
“我父亲是丹麦人,”他继续说。“我的中间名是索伦。”
“嗯,好吧。有道理。但是你棕褐色的皮肤来自哪里,还有这双眼睛?”
“我妈有一部分西班牙血液。”
“这样的组合不算差。”
“宽容点,鲍迪。这听起来有点像是恭维了。”
“不是故意的。”
丹尼尔看着她,若有所思。“现在很适合冲浪,鲍迪。有备用的冲浪板吗?”
“你想和我一起冲浪?”
“我想以冲浪开始。”
格温打量着波浪。她需要冲浪,可以放松一下。她再次问自己,没事吧?
“或许我们可以赶上几波。但不要再左一个鲍迪右一个鲍迪的。只有我的老朋友才叫我鲍迪。”
他微笑了一下。“那么你的爱人叫你什么?”
格温立马回给他一个迷人的微笑。“我让他们哑口无言。”
“这我相信。”
格温不得不承认,他冲浪很大胆,而且有自己的风格。他赶上一个很好的波浪时,或者她赶上时,他会高兴地大叫。快乐会传染,很快格温就发现自己忘记了弗莱德兰和他儿子的事,忘记了梅辛杰和她所有的怀疑,忘记了恐惧,只是活在当下。
她大声地笑着,做360度旋转,做各种惊险动作,得到丹的鼓掌和喝彩。他也会跟着做同样的惊险动作。格温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他是梦想中的冲浪伙伴。
太阳开始下沉时,他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大海。他们重新渐渐回到现实。格温觉得目前还是要保持距离。
他们夹着冲浪板返回她家时,她微笑着看着他。他们脱下紧身冲浪衣。格温几乎是倒抽了一口冷气,因为她看到了丹尼尔的肋骨上一个触目的疤痕。
“那是怎么得来的?”她问。
“说来话长,”他回答。“有水管吗?”
听到这话格温明白他想换个话题。
“在那边。”
他们一起用水管冲洗冲浪板,然后放好。丹尼尔抓住水管,把它对准了自己。他站在那里,双目紧闭,十分坦然地任由流水从他棕褐色的身体淌过。天啊,不管有没有疤痕,他都是很漂亮的,格温想道。他很性感,有着最佳冲浪者的高挑的身材,肌肉发达的身体。不是那种健身房练出来用来作秀的肌肉,而是可以产生真正力量的肌肉。格温站在那儿看着。然后,她回到屋里,给他拿了一条毛巾。
“我屋里有淋浴房。”她把毛巾递给他时说。
“这样洗蛮好。”他一边大力搓着头发,一边回答。
“我不知道你怎么样,”格温不给自己时间去考虑这么说是否明智,“但我已经饿坏了。冰箱里有两个比萨饼,你要一个吗?”
“我会双膝跪地。”
他们干掉了两份辣香肠加奶酪,喝掉了两瓶啤酒。格温发现,列奥很快就接受了丹。它依偎在丹的脚边,用喜欢的眼神看着他。丹摸了一下它的脑袋。
格温坐在椅子上,一会儿将烦恼抛于脑后,一会儿又满腹心事。
“你在想什么,鲍迪?”
她叹了口气。“这么明显吗?”
“你的心思来了又走,仿佛太阳身边的云彩。”
“你是一个浪漫的人,丹。”
“有麻烦时我看得出来。我有没有说错?”
她摇摇头。“没有。你说得对。只是我不方便说。”
“如果需要,可以说给我听听。”
格温笑了。“谢谢。”
丹尼尔起身收拾了碗碟,放到架子上。
“我想我该走了。”他说。
格温点点头。“我认为这是明智的。”
“也许不明智。”他拉着她,四目相对,俯身将嘴唇送她嘴边。他们的身体贴在一起,格温能感觉到他坚硬的肌肉顶着她的身体。
让她恼恨的是,他先放开了她。
“非常快乐的下午和晚上,鲍迪。”
她点点头,慢慢调匀呼吸。
“我相信我确实已经让你哑口无言了!”
“是因为愤怒!不是因为敬畏之心。”
“感觉是的。”他说着,脸上一副恼人的得意笑容。
他从桌上一把抓过车钥匙,快活地挥了挥手,走了出去。
他的车子在夜幕中消失后很久,格温仍站在露台上,她的狗像哨兵一样站在她的身边。皮肤接触到凉爽的空气,感觉湿乎乎的。头顶上一轮白色的月亮,月亮的一侧有一道弯弯的光环。她凝望着远处无垠的大海,琢磨着那里有些什么,有什么事件会发生。方舟风暴?一个杀人的老板?长臂的秘鲁人。帕帕路达技术?不管那是什么……她有时突然感觉自己进入了隧道,而出口正在关闭。
27
飓风点,周五晚/周六上午
格温一夜没睡好,老是梦到梅辛杰开着法拉利向骑自行车的人撞去,然后加速驶离现场,消失在夜色里。她从床上坐起,大口喘气以消除心里的恐慌。她必须做点事情,只是不知道该做什么。边跑步边想吧,她拿定了主意。
她正在露台上系鞋带,忽然听到一阵低沉的轰鸣声,于是赶紧跑到大门口。丹尼尔?雅各布森正从他的美洲豹里出来,她双手叉腰地站在那儿看着他。
他手里拿着布鲁诺熟食店的袋子。羊角面包的香味传了过来。他又举起放在外带包装盒里的两杯咖啡,微笑着。
格温叉在腰上的手放了下来。这人还真是没法跟他生气。想到这点又让她气得要命。
“我过来送早餐。现在是星期六早晨。不要跟我说你要出门。”
她也对他微笑着。“暂时不用出去。但你先要陪我跑步,先苦后乐嘛。”一个谎言,她心想,她喜欢跑步。从他的体型上看,他也喜欢。
“那我得赤脚跑了。”他说,指的是他脚上的平底人字拖。
“我们可以游泳。今天风平浪静。”
“我没带泳裤。”
格温笑了。“我的小屋是由自然主义者建造的。你会令他们的幽灵激动的。”
“是啊,希望激动的不是鲨鱼。”
“我敢肯定你一定会迷晕他们。”
“那么就去游泳。你也打算令幽灵激动吗?”
“有点想,但还是算了。”
海水很冷,足以加速血液循环。不穿泳衣游泳,感受冷冷的、咸咸的海水冲击身体应该很惬意,格温思忖道。
“管它呢,”她扭动腰肢,脱下泳装,把它揉成一团,扔到沙滩上。她朝丹尼尔笑着。“扯平了。”
她的泳姿是自由泳,划水的速度很快。丹尼尔配合着她的节奏,她划一下,他也划一下。她心下怀疑他这种节奏能保持多长时间。她瞥了一眼手表。他们超过了水流温和的区域,那是从悬崖到海里的一段安全距离。格温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节奏,在水中滑行,进入一种近乎催眠的状态。半小时后,她转过身往回游。丹尼尔也跟着她转身,与她并肩,即使最后四分之一英里她加快速度时,丹仍然跟她保持一致的速度。
该上岸了。她身上太冷,肚子太饿,顾不上害羞。她跨着大步从海浪里走出来。丹尼尔和她同时出水。他们都没有说什么。格温感到像被磁铁吸引着一样想扑向他,但还是设法控制住自己。他们抓起浴巾。格温用浴巾裹住身体,她从眼角余光注意到,丹尼尔也一样,不过他裹着的是腰以下的部分。她转身看着他。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与她自己同样的渴望。
“呃,好吧,我想我们可以吃早餐了。”格温道。
丹尼尔只是笑笑。
“你会告诉我这个疤痕的来历吗?”格温问。他们慢跑着上山,让自己暖和起来。
“只要你告诉我你的困扰就行。”
“告诉你,你也帮不了我,”格温说。她扫了一眼身边的他。“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只是……”她耸耸肩。
“我没有觉得受了冒犯。就像我对莱利说的,我可以保守秘密。”
“我会记住这一点。”
他们轮流洗澡。丹坚持让格温先洗。她洗好之后,将咖啡在微波炉里加热了一下,摆好盘子,又榨了一些橙汁。丹走出淋浴房,来到格温面前,微笑地看着她。他身上散发着香皂的味道。还有男人的味道。格温转过身,抓起托盘,塞到他手里。一个必要的屏障。
他们一起在露台的桌上吃早餐。
格温呷了一口咖啡。“嗯,丹尼尔,那疤痕……”
“你真的想知道吗?”
“真的想。”
他点点头,望着远处无边的蓝色海洋。“做记者之前,我在军队服役。哈佛一毕业就参了军。那是2005年。911事件对我影响很大。我失去了我叔叔。他死得很惨。不完全是为了报复,刚参军时也许有一点。更多的是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已经有太多的人描述过。我想要做点什么事情。我有他们可以利用的技能。他们确实利用了。但我又想去前线看看,部队别的人去哪儿我也去哪儿。伊拉克和阿富汗。都是不该去的地方。一次大爆炸。弹片随处可见。疤痕就这么来的。”他转身看着格温。
“你因为这个离开了军队?”
“我最好的朋友死了。当时我离他只有几英寸。我已经参加了三次战斗。觉得还是趁自己没残废之前退出。”
她想说“哇”,想亲吻他的嘴唇。但这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露西。天哪,她差点忘了。
“鲍迪,我迟到了,”她的朋友喘着气说。“11点半来不及了,我们能不能在12点见?”
“嗨,露西,没问题。”她按下结束键,转身朝着丹。
“我得走了。”
他站起身来,绕一圈走到她面前,把她拉到怀里。他的吻是纯粹的诱惑。
“回头见,鲍迪,”他拿起她的购物单,在上面写了一个号码。“万一你以后游泳时要个伴儿。”
格温看着他离开。她可以假装不想要他,但知道这是一场她肯定会输的战斗。
28
停泊在圣地亚哥海上的一艘超级游艇,周日下午。
阿里?阿尔?巴哈尔纳酋长坐在他280英尺长的游艇西风号的客舱里。目前停泊在圣地亚哥的这艘游艇完全体现了时尚的现代主义,但酋长本人却好像来自过去14个世纪当中的任一时期。部分原因是他继承了贝多因人祖先的面部表情,刻板沉重,对什么都不赞成的样子。有外人在场时,他不得不提醒自己戴上西方的面具。部分原因是他的衣服:他穿着光滑的传统白色长袍,戴白色头饰搭配黑色头箍。还有部分原因是不论何时他身上都散发着香味:他用的是油性香水,浓烈得像麻醉剂。房间的中央有一只香炉,里面的熏香发出的辛辣香味与酋长身上的香水味混合在一起。
他和客人的面前是一盘双陆棋残局。他端起黄金小杯啜了一口咖啡。他很讲究格调。他摆了摆手,动作十分优雅,示意穿制服的服务生不要往他的杯子里续咖啡了。服务生一直提着装饰华丽的金质阿拉伯咖啡壶在房间里走动,随时给主客添加咖啡。酋长每天只喝三杯。决不超过。
他把杯子放在红木茶几上,懒洋洋地回到沙发上躺了下来。他不同寻常的高大身躯很瘦,这归功于他清淡的饮食和高强度的运动。他比很多现代阿拉伯富商都更像他们的贝多因祖先。这个民族习惯于沙漠里仅能维持生命的饮食,血液里流淌着瘦子的基因。如今因为石油带来大量的财富,很多富商已经发胖。那些接近他的人知道他苦行主义的生活并不是出于虚荣。
他年轻时在牛津大学修读政治、哲学和经济学,也曾经放浪形骸过。他和很多女人喝酒,有些免费,有些他付了钱。他吸毒。他发誓放弃每日五次祷告。他令他父亲绝望。他父亲害怕真主,也同样害怕执政的阿尔?沙特家族。这是有理由的。
阿里酋长和他的父亲都是什叶派穆斯林,来自东部的沙特阿拉伯省。就是在那里,他们国家庞大的石油财富从地下喷涌而出。他的父亲在薄弱的基础上积累了家族财富。他曾经是沙特阿美石油公司的一名司机,很快看到了新兴石油工业的机遇。执政的阿尔?沙特家族也乐意扔几个胡萝卜给什叶派。尽管什叶派在东省是第一大派别,但总体来说在沙特却是少数派。务实并急于稳定东省的阿尔?沙特给予了大量实质性的贸易优惠,让阿里酋长的父亲不仅发了财,而且在有生之年建立了自己的帝国。在他死后,他的长子阿里继承了他的衣钵,并且通过精明的投资和一些惊人的内幕交易,扩大了父亲留下的财富。
另外,他也回到了真主倡导的生活方式。三件事情促成了这一点。第一,伊拉克入侵科威特,以及随之来到神圣沙特阿拉伯王国的50万美国军队;第二,他意识到,阿尔?沙特家族拥有巨大财富,他们永远不会保卫王国和宗教的纯洁性,也不会授予什叶派自治权。第三,他在圣地亚哥见到了激进传教士海德尔?阿尔?吉卜林,那时他在那里攻读经济学硕士学位。
他的私人藏书可能在一定程度上透露出他的哲学——主要是武装斗争的历史,从美国独立战争到巴基斯坦成为一个独立的国家。历史充斥着恐怖分子和自由战士变成合法的先例。他喜欢引用这句话:叛国永远不能成功,为什么?因为如果它成功了,无人敢称其为叛国。
他唯一无法克服的罪恶就是赚钱,赚越来越多的钱,尽管他已经拥有一百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了。也多亏了这个罪恶,他才有资本为战士提供武装。为了掩盖自己的踪迹,他很谨慎,从不公开会见他们。他没有必要。他的钱与他们见面,为他代言。如果发动“圣战”的代价是与异教徒厮混,那是值得的。他们只是工具。需要时就利用,不要时就消灭掉。于是,他喝下咖啡,露出笑容。
“关于宙斯计划有什么消息吗?”他问。
“我们正在测试。”客人小心翼翼地回答。尽管阿里酋长直接间接对他都很肯定,但他在酋长面前总是一反常态地犹豫不决,仿佛每个问题都可能是陷阱。
“还有呢?”
“我们正在完善它。”
“你想说的是,它并不是很完善。你还没有准备好,所以说,目前还不能按下按钮。”
犹豫。陷阱。唯一的出路是说真话。“您说得对。”
“那么拖延计划的原因是什么?”
客人心想,是最不幸的突然死亡。他语气平淡地说:“我觉得宙斯还不能充分发挥作用。它做得很好,但我认为它还有潜力可挖。”
“那么就去挖。”
“我正在计划去做。我打算招募一名新员工来协助我们。”
“新员工?”
“一个女人。气象预报方面的专家。专长是风暴预测。她说,一个厄尔尼诺就要来了,它可能带来一场超级风暴。”
这引起了阿里酋长的兴趣,他瞪大了眼睛。他倾身向前,拿起一颗枣子放进嘴里,若有所思地嚼着。
“一个神谕。”
客人笑了起来。“你有超自然能力!这就是她模型的名称。”
阿里酋长挥了挥手臂,表示不接受这个恭维。你有线人提供情报时,不需要什么超自然能力。
“我们能相信她吗?”他问,装出来的魅力从他眼中消失,露出他本来的神情,客人知道那是什么,只是假装没看到。
“完全可以。她就是介绍上说的那样。学者,热爱冲浪,父母双亡,在秘鲁的一次车祸中丧生。气象预测是她的专业。这样的资源我们不用就太愚蠢了。”
“好吧。你信任她,所以我们就利用她。这件事情要加快速度。我渴望我的投资得到回报。”
酋长一直等到客人离开。他一直等到听见直升机旋翼的轰鸣声,直到声音消失于平静的海洋。然后,他从客舱走到卧室隔壁的隐秘办公室。在那里,他看上去一副现代商人的模样,打了一个电话。与很多现代商人不同,他的手机使用了硬件和软件的加密。他很老谋深算,不会心存任何的侥幸。
他采用Telsey加密器,一套西班牙的系统,以没有后门、不能远程访问而闻名。该系统采用了滚动码算法,这使得它很难拦截。但并非不可能。美国各机构使用的某种顶层解密程序可以偶尔打破它,虽然对单个对话拦截一次并不意味着他们能再次拦截。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运气。
但酋长相信它是安全的。他无法容忍错误。不管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错误。这个Telsey在他所拥有的众多加密器当中是他最喜欢的,他觉得能保护他的谈话。
他拨通“那个人”的加密电话,设置好双向加密,然后开始说话。
“那个漂亮的气象学家,”他低声说,“即将被引导进入密室。她可能值得信赖,也可能不。权力使人腐败,秘密也一样。我要确保她明白什么时候该沉默,确保她按规矩办事。找出她关心的人是谁。她的父母都死了,但世上肯定还有她爱的人。查清他们的身份,在我们需要给她点激励时可以拿出来用。”
“完整生活模式调查?”
“你是安全专家。需要做什么你就去做。”
“那个人”得意地微笑着。他很喜欢做这个。“我需要从你的手下中调派四个人,另外再调一两个女人,我偶尔会用到。女人更容易混入内部。我要组织一个完整的监控队伍,搞清楚她的日常生活规律,生活方式,经常接触的人。做这些大约需要三个星期。”
“我的人你随便调。只要需要。我手里有很多训练有素的人。不能再有任何失误了。再来一具尸体可能会吸引不必要的注意,可能会使我们偏离正路。”
“不用担心。那具尸体还没有被发现。我们很安全。”
不,阿里酋长想道,无论是他还是当前形势迫使他不得不用的异教徒,永远都不可能安全。再多的血也洗不清旧的罪恶。将来能赎罪是他最大的愿望。
29
初秋到中秋
北半球的树叶已经变色。大片灿烂的红色、黄褐色、古铜色和金黄色装点着树木。从旧金山到飓风点再往前,偶尔有薄雾飘荡在清晨的空气里,拥抱着干涸的大地,给它提供了水分,将金黄色的土壤加湿成为赤红色。空气温度通常在9月和10月份达到最高点,现在已开始下降。不过海水温度的下降稍微滞后些,抓住夏天最后的热量,只是勉强地,慢慢地松手。
根据美国国家海洋和大气局的预测,今年将是一个飓风频发的年份。他们建议美国飓风带的居民提前准备好用于加固窗户的木条、瓶装水和罐头,与防御能力较弱的邻居联系,确保他们也存有相关物资。
在南半球,海水温度吸收着来自赤道阳光的强大热量,亦步亦趋地追随空气温度的上升。正在形成初期的厄尔尼诺吸入了能量。海平面在西部下降,在东方升高。温暖的表层海水沿着赤道往东流去。不断增强的厄尔尼诺已获取充分的动力准备出发。南美洲太平洋沿岸的孩子们最先感受到它的到来,因为孩子们一如既往地在不断升温的水中嬉戏。但过不了多久,全世界的人都会感受到这点。之后,它带来的就不再是纯真的快乐,而是彻底的破坏。高空中距海面两公里半的地方,流淌着大气层河流。随着水分从温暖的海洋蒸发,从夏威夷快速过来的菠萝快车变得越来越大。像消防水带里的水一样,向北,向加利福尼亚州流过来。
而人类,即使是那些生活在消防水带下方的人们,也基本不去注意他们头顶上方影响他们命运的运动。人类只关心与自己的同类打交道,有些抗拒恋爱,有些则冲进了爱情,有的沉溺于肉欲;他们设计出50种新的致富方法,他们计划发动战争。他们策划谋杀,策划如何威胁别人保持沉默,他们策划“圣战”,为了报复数百年前十字军的历史罪恶。他们在人生的舞台上尽情扮演自己的角色,一天比一天更接近交叉点,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谁都没有清醒地意识到,他们将遭遇什么样的事件,这些事件又会置他们于何种境地。
30
实验室,周一上午
格温在翻看报纸。她看到一个熟悉的作者名字时,停顿了一下。出于好奇,她靠在椅背上舒服地坐好,啜一口咖啡,读了起来。
《旧金山记者报》
一种不同的地震?
丹?雅各布森供稿
你愿意数吨瓦砾从天而降将你压死,还是被十英尺高的水墙冲走淹死?没有人愿意回答这样的问题。然而在我们加州,你很可能遭遇方舟风暴的袭击,也同样可能被地震掩埋。不过我们很少有人听说过方舟风暴。大地震才是我们噩梦中见到的东西,但现在有了一个新的噩梦在等待着我们。
什么是方舟风暴?
方舟风暴是一种增压西海岸冬季风暴,由大气层河流登陆时带来的大量降雨造成。每年冬季都有几次方舟风暴登陆并且带来大雨。方舟风暴1000是比较大的威胁,每一百到两百年左右发生一次。
由117名科学家、工程师、公共政策和保险专家组成了多种灾害示范项目研究组。他们经过两年的努力构建了一个模型,用来展示方舟风暴是什么样的情形,以及它可能对加州造成什么样的损失。
方舟风暴的命名来自研究人员熟知的“大气层河流”,这个术语是上一代卫星图像的结果。图像显示这些水汽带在地面上方数公里的天空漂流。大气层河流是巨型的潮湿空气带,至少长2000公里,宽几百公里。他们在对流层的低层流动,通常高度约为十公里,其中速度超过每秒12.5米的大风可以携带等同于亚马逊河水量的水。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仰望天空的普通人,看着清澈的蓝天,可能永远都不会想到,大气层里布满了巨大的河流,宽度达数百英里,与地球表面流淌的江河非常相似。根据方舟风暴研究组负责人的描述,在方舟风暴1000的情景中,这条河就“像四十条密西西比河”从热带地区往美国西海岸奔腾而去,一路上攻城掠寨,不停地制造灾难。暴风门被打开,无法关闭。降雨开始,圣经里描述的洪水变成现实。
方舟风暴1000被预测到将以每小时125英里的速度在洛杉矶县登陆。这是一场异常强烈的风暴,被形容为“就像将卡特里娜飓风逼到锁孔里硬挤出来”。这会导致萨克拉门托—圣华金三角洲大范围的洪水泛滥。50座防洪堤可能在巨流冲击下决堤。在内陆和三角洲地区约有150万居民被迫撤离。该模型估计,多达四分之一的加州房屋将被水淹,损失达四千亿美元之多。由于一些地区的洪水深度可以实际达到10到20英尺,如果不能有效撤离150人,可能造成大量人口死亡。强风将进一步导致约50亿美元的损失。巨大的海浪会破坏沿海财产。山体滑坡将广泛出现,造成约10亿美元价值的损失。总体损失,包括对加利福尼亚州的经济造成的负面影响,估计在万亿美元的范围。即四倍于大地震。而在加州,只有约12%的财产是上了保险的。
这样的风暴过去发生过吗?
重大的方舟风暴击定期袭击加利福尼亚州。最近的一次巨大风暴发生在1861年至1862年。那期间连续45天不间歇地下雨。目击者描述一条“飞河”冲走了牲畜和人。那场风暴再现了圣经上描写的大洪水,将萨克拉门托和圣华金谷变成了一个大湖。顺便说一句,这个地区大约350万英亩。风暴使加州沦落到破产的境地。还有更糟的……地质记录显示六场比1861年-1862年更强大的超级风暴在过去1,800年间袭击过加州。我们没有理由相信这样的事件不会再次发生。
是什么导致了1861年至1862年方舟风暴?
对1861年至1862年的风暴背后的大气机制我们尚不清楚;然而,风暴有可能是高强度大气层河流,或着是一系列大气层河流撞击美国西海岸的结果。有了合适的先决条件,只需一个高强度大气层河流击中萨克拉门托东部的内华达山脉,就可能对加州造成毁灭性的破坏。
我们可以预测方舟风暴吗?
灾害研究组的回答是:“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与地震不同,预报人员有能力根据方舟风暴来袭前的几天内地球物理现象的重要变化来作出部分预测。他们也承认,这些系统如何提高准确性,提早预测时间和提出特定的措施,无论在科学研究方面,还是实际应用方面都具有很大的挑战性。”
那么我们能做些什么准备呢?
整个方舟风暴项目已经开展,使加利福尼亚州有能力准备应急预案。我们只能希望它给我们发出通知。
风暴何时袭击?
灾害研究组最资深的科学家指出一个巧合:加州最近的一次重大方舟风暴发生在1861年至1862年,时间上非常接近最近的一次大地震——1857年南圣安地列斯大地震。看来,这两种灾害发生的频率都是大约100年一次。这引出了一个问题:接下来是哪一个先出现?
格温喝完了咖啡,合上报纸,陷入了沉思。是啊,被土掩埋,或被水淹死,都是很可怕的事情。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31
加利福尼亚州内华达山脉的背面
格温用咖啡机煮了第二杯卡布奇诺。她坐在转椅上,若有所思地凝望着清澈的蓝天。听到有脚步声,她转动椅子朝着门口。加布里埃尔·梅辛杰大步走进她的办公室,一副工作狂才有的星期一早晨的热情。格温喝了一大口卡布奇诺,打起精神。
“梅辛杰博士。周末过得好吗?”
“赢了圆石海滩网球比赛,所以,是的,过得很好。拿上你的包。”
“为什么?”
“我们要出去一趟。”
“去哪里?而且,原谅我的第二个问题:为什么?”
梅辛杰递给她一张报纸。
“你让我看天气预报?”问格温。
梅辛杰点点头。
“晴,下雨的机会为零。微风。我们是要去野餐吗?”格温问,这时彼得·韦斯加入了他们,微笑着点点头。
“你问了很多问题,格温博士。”
“我是一个爱提问的学者。”
一架直升机飞了过来。格温、梅辛杰和韦斯在旋翼下快步小跑,跳上了飞机。格温凝视着窗外,心里充满好奇。谁也没说话,所以她靠着椅背坐着,享受这旅程。
不久,他们飞到了迪亚布罗山脉连绵起伏的棕色和绿色山丘上空。韦斯完全无视风景。整个行程他都忙着在笔记本电脑上打字。格温从来没有见他这么紧张过。她调整角度想看一眼屏幕,弄清他在做什么,但他似乎有意在回避她,所以除了白花花的亮光,她什么也看不到。
他们飞过一个城市,格温估计是弗雷斯诺,然后飞近内华达山脉。格温很惊讶地看到山谷上空盘旋着一大片密集的灰色中层高积云。这些云从何而来,她有点纳闷,心里想着天气预报说的降雨可能性为零。
他们在云朵下方一大块长着很多矮树丛的平地上降落。在梅辛杰的带领下,他们徒步来到离直升机几百米的地方。格温突然感到一阵疯狂的恐惧,觉得她正被押往无人地带,执行枪决。她觉得阿尔·弗莱德兰的鬼魂在她身边徘徊。她开始微微出汗。
“大太阳底下晒着蛮热的,是不是?”韦斯微笑地看着格温说。“来一些云就好了。哇,你看,还真有一片云,就在头顶上!”
格温感觉到更加不安了。韦斯和梅辛杰显然说了一个只有他们才懂的笑话,两个人都露齿笑着。
一阵低沉的嗡嗡声音让她抬起头来。
“他们来了!”韦斯搓着双手说,突然兴奋得像个小学生。他们三个人都伸长了脖子,抬起头来。
格温发现两架小飞机,它们似乎向相反的方向绕一个巨大的圈。它们不在同一个高度上,而是忽高忽低、忽隐忽现地穿过云层,机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些飞机究竟在做什么?”格温问。
“无人机,”梅辛杰回答,“无人驾驶的飞机。”
“就是他们派到阿富汗和巴基斯坦轰炸坏人的无人机?”格温问。
“没错,只是更小,更便宜,而且没有携带炸弹。”
“那么,它们在做什么?”格温问。“嘿,”她擦了擦脸。“下雨了!”
梅辛杰和韦斯一齐欢呼。韦斯开始跳舞,跺着脚转圈,弯下腰又挺直,双手举向天空,手指飞舞。格温怀疑他是不是有狂躁抑郁症。她刚才感觉到了他的抑郁,现在又看到了他的狂躁。
韦斯停下舞步,眉飞色舞地看着格温。
“没错!是下雨了。记得天气预报吗?下雨的机会为零?”他问,平时温柔的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
格温点点头,擦了擦脸上的雨水,雨开始下大了。
“欢迎来到宙斯计划。”梅辛杰对着天空指手划脚地说。
“是你们?”格温问,怀疑混合着雨水从脸上流下。“是你们让它下雨的?”
梅辛杰和韦斯同时点头。“我们成功地让老天下了雨。”
32
实验室
他们回到梅辛杰的办公室,关上门,围着会议桌坐下。他们浑身湿透,却兴奋不已。梅辛杰关掉了空调,打开窗户。空气中飘荡着呢喃的鸟语,阳光炙烤下的桉树散发着一丝香味。
格温转向梅辛杰,他的唇边挂着一个似乎是永久性的笑容。
“我这是在做梦吗?”她问。“告诉我,是否只是我想象出来的雨。”
“这是真的,格温。”他说,叫着她的名字。他以前从没这样不加“博士”直呼其名。格温觉察到他们的关系又亲密了一层,不免心里一动。
“下雨了。是我们让它下的雨,”梅辛杰拖长着声音说,他压低声音,仿佛在告知一个忏悔者的秘密。“我们可以在没有雨的地方制造雨。而在有雨的地方,我们可以让它下得更多。或者需要的话,让它少下点。”
“你还可以令雨停止?”格温扫了梅辛杰和韦斯一眼,问。“你们是什么,巫师?”
梅辛杰作出一个苦笑的样子。“以我们自己的方式。”
“这是云的催化?”格温问。
“远远不是。”
格温站了起来。她心中有太多压抑的能量,太多要问的问题,所以她坐不住了。她双手撑在桌子上,俯身对着他们两个。她的头发向前披着,就像两个厚重的窗帘。雨已经把它们变成了卷须。
“好吧。帮我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告诉我这是什么,它是如何工作的!”
冲浪者慢条斯理的说话方式不见了。格温连珠炮般地发问。
梅辛杰将一只手搭在彼得·韦斯的肩膀上。
“韦斯,你来给格温说说吧!你在这方面花了相当多的时间。来吧。”
韦斯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他看上去很激动,又很谨慎,仿佛在暗暗计算着什么。最后,他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很高兴这么做。”他补充说,似乎他刚才没有表现出犹豫。
梅辛杰仍静静地坐在桌旁,目光轮番落在两个手下的脸上。
“好吧,”韦斯大声解说。“你知道所有那些关于天空中的淡水管道,它们是如何通过阳光的作用从海水里得到淡水补充……”
格温点点头。
“好了,每一年,太阳淡化50万立方公里的水,成为大气中的水蒸气,由天上的管道运输到各处。宙斯所做的事情就是与地球的电磁场相连,打开淡水管道的阀门。我们的技术就是复制太阳对大气的自然电离并产生雨云。”
“怎么复制?”格温问。
“离子发生器,基本上相当于一台微波炉的大小。我们将它们设置在桅杆上,更好的做法是,将它们放在无人机上。这样一来,它们就可以直接进入云区里面,距离地面几百米到几公里的任何位置。然后,从这里开始,根据宙斯的专有气象模型,我们设定程序,令离子发生器在合适的时间,以合适的循环方式发出适量的短期活离子和流通模式,对自然的气溶胶粒子进行充电。这就是我们的我们的巫术,用的是电脑模型。”韦斯补充说。他拿起笔记本电脑,像抱着心爱的婴儿一样拥在怀里。
“全都原理就是这些。无价之宝。”
“那肯定,”格温说。“然后呢?”
“我们加强冰粒子的生长,”韦斯说着,轻轻将笔记本电脑放在桌子上。“于是这些宝贝与水蒸汽结合变得越来越大,然后凝结,然后迅速降落,在到达地面之前将冰转变成雨。”他用手指做出噼噼啪啪的动作,开始露齿而笑。然后他坐了回去,双臂放在脑后,完全沉浸在喜悦中。
“换句话说,我们制造充满雨的云,然后我们想在哪儿下雨就在哪儿下雨。”梅辛杰总结道。
格温的脑子在高速运转。“行。我明白了其中的科学原理。你的离子发生器吸引灰尘颗粒,灰尘颗粒又吸引大气中的水蒸汽。这些粒子与水相结合。如果电离了足够的空气,你就得到雨。这是梦里才会有的东西。好得令人难以相信。一定有什么关键条件。”
“是的,确实需要合适的条件。”韦斯承认。他放下胳膊,继续投入地解释。“湿度必须至少达到30%。如果没有足够的水蒸汽,也无法造雨。”
“行。明白了。降雨的范围有多大?”
“猜猜看。”
“不!我不想猜测。这整个事情都是疯狂的。我猜不到的。直接告诉我。”
韦斯笑了起来。格温意识到,他在享受目前的一切。
“答案是,我们目前还不能准确地知道范围,”梅辛杰插话说。“这是一个函数,以30%的湿度为必要条件,已知多少架无人机,多少台离子发生器,多大的计算能力,加上人的脑力,我们就可以算出来了。”
“我们目前知道的是至少几百平方公里,”韦斯说。“通过桅杆上的地压离子发生器我们知道了这个范围。但无人机和移动离子发生器……我们认为可能达到几万平方公里,如果有足够的资源。也许能达到9万。”他的眼神看着遥远的地方,若有所思地说。
“太神奇了!”格温惊呼。
“相当神奇。”梅辛杰附和道。
“嗯,利用从海洋中产生的大气湿度,我也明白这点。但能深入内陆多远呢?”
“几百公里,也许三四百公里,”韦斯说。“如果大气湿度超过30%的话,还可以更远。”
“可以降雨。”
“或者下雪。我们也可以造雪。”梅辛杰说。
“当然可以,”格温说。“这是奇迹。想想你可以做的事情!可以给干旱的土地带来水,给饥饿的社区带来水。这改变了生活,改变了世界运行的方式。”
“而且它的价格便宜,”梅辛杰补充说。“我们的一个站点有25台发射器,价值62万5千美元,在过去的一年里制造了一亿立方米的水。同样体积的淡水如果由海水淡化厂淡化出来,需要花费12亿美元,每年要消耗2000万美元的化石燃料,还有三亿两千五百万美元的运行费用。”
格温举起双手。“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是科幻小说中才有的东西。”
梅辛杰笑了。“人们也曾这么说过飞机,移动电话,互联网。”
格温摇了摇头。“不,这个比那些更重要。这就好比做了上帝。”韦斯是看门人,格温觉得。计算机模型是上帝。梅辛杰是大祭司。她只是个助手,但她不在乎。她很感恩能有机会看到这一切。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给我看这个。”她说。
“非常乐意,”梅辛杰豪气地点头,回应道。“但是,这不只是一个无目的的演示。我们需要你的投入。你是一个受过训练的气象学家。”
“所以?”
“我们让老天下雨。这你已经看到了。我们希望你能改进这个模型,使我们能制造更多的雨。特别是无人机携带的离子发生器。”
梅辛杰站起身。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办公桌抽屉,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交给格温。
“看一看宙斯计划。模型已经下载到了这台本子里。你可以带到你办公室,就在那里工作。”
彼得·韦斯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他很惊讶,格温心想,她能得到如此大的信任,被委托如此重要的东西。
“你不能复制,”梅辛杰说,“笔记本电脑也不能离开实验室,”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一半是提醒,一半是威胁。
“我没有偷宙斯的打算。”格温宣称。
“我敢肯定你没有这打算,”梅辛杰说,“但其他人可能不是那么值得信赖。为了你自身的安全,最好放在这儿。”
“下班前我完成一天的工作后,马上把它送到这里。”
“好。”
“这么说,你想要更多的降雨,”格温沉思地说。“简而言之,将离子发生器调高,发出更多的离子,不就成了?”
“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梅辛杰说,“其他还涉及最大程度地利用现有湿度,大气压力,考虑到所有的风速和风向排列,无人机的旋转高度和飞行模式,用多少无人机,持续多长时间……”他停顿了一下,皱了皱眉头。“如你所知,变量之间的相互作用会产生多种结果。我们希望你看一看,做一些修补调整,看看你是否能从理论上提高它的产量。”
我们希望你扮演上帝的角色,格温心想。
“行。我能做到这一点。然后会怎么样?”
“然后,我们让它下雨,”梅辛杰回答。“下得更大,更快。”
格温一只手紧握电脑抱在胸前,另一只手扶着门框,在门口停了下来。“我午饭后开始。但是,发明者呢?我们可以与他或她一起工作吗?”
“不行。”梅辛杰生硬地回答说。
格温偏着头。感觉到一个可怕的暗流在涌动,自己被卡在里面,却不明白其中的意义。
“他死了。”梅辛杰说。
“噢,不!”格温惊呼起来。“是老人?太老了?”
“天哪,格温,你怎么穷追不舍啊。”韦斯有点恼怒地说。
格温瞪了他一下。
“不是因为年龄,”梅辛杰说。“是车祸。他在一次车祸中丧生,肇事车辆逃逸。”
格温觉得耳朵里一阵轰鸣。阿尔。宙斯就是帕帕路达技术。
33
卡梅尔谷
格温将笔记本电脑锁在办公桌里。她在出口处刷了卡,门咔哒一声打开,她走了出来。现在她明白了为什么要采取如此严格的保安措施了。宙斯一旦成功,将价值数十亿美元,甚至可能数百亿。多少政府或个人都会为了这个模型而杀人。格温突然想到,也许他们已经杀了人了。
她迅速朝停车地点走去,把车开到没人看见的地方,从钱包里拽出那张破烂的名片。她拨了一个号码,等待着。因为焦虑,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得像打鼓一样。
“你好,弗莱德兰先生。我是格温·鲍丹。我们之前见过一面的。我能来看看你吗?”
格温从劳若力斯牧场驶往卡梅尔谷的草甸,一段不长的车程。是不是在这条路线的某处,他的儿子阿尔骑自行车时被汽车撞死了?
查尔斯·弗莱德兰的房子是单层的石头平房,外墙贴着西班牙瓷砖,俯瞰着加兰牧场地区公园的大片绿地。
弗莱德兰开了门。
“把车停在我车库里。太显眼了。”
格温快速地按照他的吩咐做了。
弗莱德兰关上车库大门。
“谢谢你同意见我,弗莱德兰先生。”
他点点头。“鲍丹小姐。我一直有一种感觉,我们会见面的。请进。”
他带领她进入一个阳光明媚的房间,柔软的土红色沙发,温暖的木质茶几,还有纯木相框里的照片。格温仔细看着婴儿时的阿尔,少年时的阿尔,还有成年后的阿尔。蓬乱的头发,眯着的眼睛里闪着同样的光芒。他总是面带微笑。
“他小时候真可爱。后来成了风度翩翩的大人了。”
弗莱德兰低下头,然后抬头看着格温。“是的。”他停顿了片刻。“呃,你想喝咖啡还是什么?”他平常刺耳的声音变得柔和,可能因为是在他自己家里吧。
格温本不想给他添任何麻烦,但又觉得喝点什么才能让他们两个都安心。
“好的,谢谢。如果您有……”
“有茶。阿尔在剑桥大学读本科时,在英国住了三年,习惯了喝茶。”
“聪明的孩子。茶很好。谢谢。”
弗莱德兰看着她。“阿尔不仅聪明。他是梦想家,而且有足够的脑子让这些梦想成真。他能想出别人没想过的东西,然后使它们变成现实。”
格温点点头,受到了触动。她跟着他来到一间小小的,整洁的厨房。“比如帕帕路达技术?”她大着胆子说。
“帕帕路达技术。”弗莱德兰在泡茶。格温看着他将开水倒进茶壶,注意到他的手在颤抖。
“这么说,他们告诉你关于帕帕路达技术的事了?”弗莱德兰问。
格温深吸了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完全违反了保密协议的条款。
“梅辛杰和韦斯给我看了演示。难以置信啊。”
弗莱德兰惆怅地笑了笑。“帕帕路达技术来自罗马尼亚语,意思是‘雨的舞蹈,我的祖父是罗马尼亚人,”他补充说。“这是阿尔的梦想。将水带给那些缺水的人,生产更多的粮食。使用大气中的水,无需燃烧化石燃料来淡化海水。我敢打赌,梅辛杰没有告诉你这些社会价值。”
“你可以这么说。”
弗莱德兰哐地将茶杯放到木茶几上。他双手扶着膝盖,朝格温俯过身去。
“首先要说,世界上并不缺水。我们拥有13亿立方千米的淡水。但是,就我们的需求来说,世界上的水要么形态不对,要么地方不对。帕帕路达技术能将淡水输送到正确的地方,而且所采用的方法是任何其他技术都无法比拟的。”
弗莱德兰的眼睛闪闪发光。
“我们可以先谈谈人工海水淡化。全球每年的淡化水产量是22立方公里。需要消耗价值400亿美元的化石燃料,释放出4亿吨二氧化碳;而太阳制造出50万立方公里的淡化水,不用花一分钱!除了商业开发帕帕路达技术,阿尔还想运行一个平行项目,经费来自帕帕路达技术巨大的利润。”弗莱德兰顿了顿,眯起眼睛,更加放慢了语速。“超过14亿人口生活在缺水地区,目前这种使用地下水的方式在未来是不可持续的。在许多贫困地区,在沿海地区,以及距海边几百公里的内陆地区,帕帕路达技术可以提供急需的水,既包括农业用水,也包括居民的饮用水。”
弗莱德兰朝后靠着椅背,将茶水喝干。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神似乎飘忽到远方,然后又强打起精神。格温看得出来,这样的谈话及其调动的情感对他来说费神费力。
“我敢肯定,这是他们吵架的原因,”他继续说。“对于梅辛杰,帕帕路达技术是印钞机。对于阿尔,这是一个青春的梦。和所有最好的发明一样,辉煌而简单。而且成本很低。”
“但价值连城。”格温说。
“称得上无价之宝。”弗莱德兰低声而充满崇敬之情地说。他疲惫地微笑了一下。“对不起。我说起这个就失态了。”
“可以理解。”格温温柔地说。
弗莱德兰点点头。“现在该轮到你了。你为什么不说说你来这儿的原因?”
命运,格温心想。是有着病态幽默感的命运。
“这项技术如此重要……”她开始道。“我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考虑杀人来获得控制权。但是,动机和实施之间还有着巨大的差异。我想知道为什么你认为是梅辛杰杀了你的儿子。你有些什么证据。”
弗莱德兰点点头。“那么你会做些什么来作为回报?”
“如果你能说服我他有罪,我会尽力帮你证明这一点。”
34
卡梅尔谷
“行。我知道的事情经过是这样,”弗莱德兰说。“今年6月,??在他出事之前的一周,阿尔去半月湾参加一个大型会议,回来后就跟我讲了会议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风险投资大佬到处自我吹嘘,显摆他们新买的新型喷气飞机。”
“我敢打赌是这样的。”格温轻声说。
“他跟我说,他听到一件事情让他真的很担心。他没有告诉我事情的全部,但我了解到的是,一天晚上阿尔遇见一位女士,她当时很不安,他就安慰她,他就是这样的人,会这么做的。阿尔说,这个女人告诉他,某人喝醉后讲了一些关于帕帕路达技术的不可思议的事情。阿尔不相信这是真的,也不肯告诉我是什么事情,只是说,他必须先和梅辛杰谈谈,听他解释之后,才会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但是,他一直没机会告诉你?”
“是啊。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周一早上去上班,他想当面问梅辛杰。5点半时给我打电话,说他准备回家。5分钟后,他又打电话给我,说梅辛杰通知他去开会。说散会后,他上路之前会打电话给我,然后我们一起去吃比萨。”弗莱德兰停顿了一下,看了看面前的空茶杯。“一个小时后,阿尔来了电话。他听上去有些沮丧。他说,他和梅辛杰谈崩了。他说等回到家再跟我细说。”
他抬起眼睛看着格温,格温看到他泪水簌簌流下。“只是他再也没能回家。在卡梅尔山谷道一辆轿车把他从自行车上撞飞,肇事车开走了,留下他昏迷在路上。三天之后他走了。”老人抹了一把眼泪。“警察说他的车没有尾灯,说有雾,说当时天色已经很暗。好吧当时确实很暗,也有点薄雾,但是那天早晨阿尔离家时,他的自行车后面是有尾灯的。我看着他骑车离开,我看到了尾灯。是那种一亮一熄的灯。我确实看到的!”
“那你认为是梅辛杰把尾灯拆了?”
弗莱德兰点点头。“然后,他跟踪他,把他撞了。”
“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梅辛杰做的?”
“阿尔从自行车上被撞下来两天后,警察说梅辛杰的法拉利在路口和一辆垃圾车发生了追尾事故。”
“你认为这是故意的,好把证据从法拉利上移除?”
弗莱德兰点点头。“是的。”
“这就有点牵强了。”格温说。
“也许吧。但多个牵强的证据放到一起就能说明问题了。半月湾会议期间听到的传言,最后一分钟通知他开会,把他拖延到到天黑才回家,为某事的争吵,还有销毁证据……可以说是一个证据链了。”
“你把这些都告诉警察了吗?”
“我告诉了。但他们说做过彻底调查了。他们设法寻找驾驶者,但没有结果。结论是:这事故是一场悲剧。”
格温吐了一口气。她的心脏在狂跳,她能感觉到心脏的撞击。她感到皮肤发热。那些画面又来了,她无法控制。老人和阳光充足的房间渐渐消失,出现在眼前的是一辆红色轿车,旋转着,滚动着,突然冒出熊熊火焰,吞没了她的父母。
她觉得有人在摸她的胳膊,吓了一跳。她定睛一看,老人正看着她。
“亲爱的,你没事吧?你脸色苍白,浑身发抖。你需要喝点什么吗?”
“威士忌。”格温费力地说。
她咕噜咕噜喝了几口,觉得一股热气从喉咙口进入了胃里。她让酒的热量温暖着自己。原以为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现在看来这个想法错了。有些事情是永远不可能过去的。
“是怎么回事?”弗莱德兰再次问。
格温喝干威士忌,借着酒力给自己勇气。
“是一道闪电。两次击中我。一次是现在,一次是在四年前,”她带着歉意朝他微笑了一下。“说来话长。”
他柔声笑了笑。“我有大把的时间。”
格温点点头。“那好。事情是这样的……当时我父母正在开发一个了不起的创新项目,没有你儿子的项目那么厉害,但也是很了不起的。跟预测厄尔尼诺现象有关。”
弗莱德兰点点头。他从格温的身边走开,坐到了她对面的一张舒适的扶手椅上。他身体前倾,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他们这样做是出于求知欲,这是毫无疑问的,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如果能更好地预测厄尔尼诺,就可以挽救生命,就能争取时间在偏远地区储备物资,用来防御洪水,准备抗旱,甚至种植更多的抗旱作物。不过,关键是,你也可以在市场上大赚一笔。想想看……如果你提前得到警报,你可以卖空或者买空,操纵各种期货市场——小麦,橙汁,还有天气期货本身。”格温的眼神越过弗莱德兰,她似乎看到了另一个客厅,看到了她在秘鲁蓬塔萨尔的家。她望着窗外,看到了秘鲁:大片的沙漠,沙丘一直延伸到海边,一望无际的蓝色……
“四年前,我回到秘鲁的家看望我父母。那地方很偏僻,在与厄瓜多尔接壤的边境附近,离赤道不远。海明威曾经去那里钓马林鱼。去那儿的游客不多。”她的眼光突然回到弗莱德兰脸上,好像要看看他有没有在听。他紧紧盯着??她。她扭过头去,思绪重新回到了那个一直困扰她的画面上。
“不知怎么搞的,我父母研究项目的内容就透露出去了。一天,有人去了我们家。开的黑色悍马。毒贩的汽车。他们不需要低调。毒贩往往受到军队的保护。他们有时就是军队的成员,或者是恐怖分子,正在为自己的事业寻找资金。他们有足够的现金来收买警察和军队。他们有三个人。两个心腹和大毒枭本人。卡洛斯·拉米雷斯。大毒枭戴着金表和闪亮的墨镜,神情威严,目空一切。”格温站起身,来回踱着步。
“他听说了我父母的工作,想收买他们。基本上可以这样说。他想雇用他们,买断他们的研究,这样就可以让他们专门为他预测厄尔尼诺。对于他种植的所有古柯作物,以及在市场上做交易,这些预测都是有用的知识。这人可不是什么丛林毒枭。他自豪地告诉我们,在接管家族生意之前,他上过迈阿密大学,曾在一家投资银行工作过5年。他告诉我们他非常喜欢操纵市场。我父母的研究将帮助他更好地操纵市场。”
格温在沙发前停下了脚步,然后突然坐了下来。
“他提出支付他们一百万美元。不能讨价还价。要么接受,要么拉倒。他们没有接受。”
格温抱着她的膝盖。
“一个星期后,我去冲浪,我父母则去了镇上的杂货店买东西。在回来的路上,他们的车偏离了道路,冲向了沙漠,翻滚着,冒出火焰。他们双双被烧死。警方说,这是意外。调查中没有找到目击者。但我私下里找到了一个。是个牵着骡子去市场的小女孩。她当时正从一个村庄朝这边走,一定是被沙丘挡住了,否则毒贩会杀了她灭口。她告诉我,当时一辆黑色的大汽车开过来,把我父母的车推下路基,造成车祸,然后黑色汽车就开走了。”格温闭上了眼睛。
“你做了什么?”
她睁开了眼睛。“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你是第一个。我能做什么?如果我去报警,毒贩会寻找那个女孩,将她杀死。另外,你认为我在那个地方能讨到任何正义吗?与黑势力对抗?”格温问。“我做了我所能做的事。我拿上我父母所有的研究资料,还有所有的笔记本电脑,离开了那地方。我回到加州的家里,然后去斯坦福大学攻读博士,悄悄地继续着他们的工作。”
弗莱德兰点点头,柔和的目光饱含着同情。“他们没有来找过你?”
格温摇了摇头。“不,他们没有。但我一直摆脱不了一种感觉,就是有人一直在那里……监视着我。最近这种感觉似乎变得更加强烈,”她吐了一口气。“我估计可能是我偏执吧。”
弗莱德兰低下头。“我很难过你失去了父母。也很抱歉勾起你对这一切的回忆。”
“天命。这是我的命。”
“那你打算怎么办?”
格温苦涩地笑了笑。“我能做什么?我很想跑开,很想忘了这一切。但都没有效果。我仍然做噩梦。有趣的是,加布里埃尔·梅辛杰说我像个枪手。我问他,我是坏人还是警长。”格温的眼神又开始飘忽。“我告诉他,我是伸张正义的警长。”
弗莱德兰轻轻地笑出声来。
“很怪异,是吧?”
老人走过来,蹲在她的身边。他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手。
“你可以假装从未见过我。你已经受了很多苦。不管我们做什么,阿尔也不会回来了。”
“是的,不会回来,我父母也不会回来,但是,如果我能帮你找到那个杀了你儿子的混蛋,即使那是梅辛杰,我也会去做的。这样会得到一些公平,虽然只是一点点。也可以将帕帕路达技术从他手中解救出来。你可以想像,人造雨的技术如果掌握在坏人手里,将产生什么后果?”
“滥用这个技术的人真是邪恶到家了。”
格温笑了起来。“你说呢?”
弗莱德兰露出一个悲伤的微笑。“我同意你的观点。又一个应该走开的理由。”
“也是必须留下来的理由。梅辛杰绝不会怀疑我。我只是一个爱提问的学者。我可以问问题,可以打探消息。我在他们内部,探听消息很方便。梅辛杰信任我。”
弗莱德兰捏了捏她的手。“千万要小心。”
格温也捏了捏他的手,站起身来。
“我会的。”
一盏马车灯挂在天花板上,隐藏在吊灯底座里的声控窃听器进入了休眠状态。在过去一小时内,它将收到的每一个字都传到了一个安全的办公室,那里有一台数字录音机将这一切保存收藏,等待有人来听。
35
实验室
格温驱车从弗莱德兰的家直接回到实验室,不让自己有时间停下来思考。只管去行动。爱提问的学者,冲浪女孩……她必须打探消息,装作对所有事情都毫不知情。而且,必须装得很像,她这么想着,心里暗暗愤怒。为了死去的父母,为了死去的阿尔·弗莱德兰。也为了她自己。
请记住,她的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说,梅辛杰喜欢头脑游戏,喜欢读懂别人的心事。
她觉得头晕,心理疲惫,但奇怪的是,她的决心给了她力量。她拿出身份卡,输入密码,大步走进办公室,举起一只手跟曼迪打招呼。
曼迪张开嘴想说什么,但格温步伐坚定,不容打断。曼迪一定是从她眼里看到了什么,只是无声地做了一个“嗨”的口型。
格温刚刚跨进自己的办公室,就听到电话铃声。她看了一下来电号码,抓起了听筒。
“乔阿金,什么事?”
“好消息是我收到了你的新传感器,姑娘,还有新浮标。最近三天我一直忙着安装它们。我给了这些传感器和浮标一天的时间来适应环境,刚才我看了一下它们的读数。我检查了三遍。应该在一个小时前就已经到了你的电脑。我估计你还没有见到这些读数。”
“我正在看。”
格温看着那些标记为绿色的新读数,向下滚动到结论部分。
她暗暗骂了一句。
“我从来没有见过海水温度的读数上升如此之快,”她低声说。“色镜结果也升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乔阿金?”
“一个超大的厄尔尼诺。疯狂的天气,比我们所见过的任何一个都疯狂。”
“这是蝴蝶在扇动翅膀,乔阿金。”
36
实验室
格温屏住了呼吸。她很擅长这个,减慢呼吸,少用氧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是大浪冲浪者的一种生存技能。多个波浪一起压过来的情况并不少见,它可以让你持续好几分钟待在水下。如果你能在海上这种情形下屏住呼吸,那么毫无疑问,在办公室谈话过程中,你肯定也能控制呼吸,控制神经。她站起身来。
“梅辛杰博士,我有一个不好的消息。”格温站在他办公室门口说。
“什么,你的模型不工作?”梅辛杰本来看着电脑屏幕,听到这话抬起头,皱着眉头问。
“哦,模型没事,一直正常工作。只是它显示的结果有点问题。我的传感器录到了很极端的读数。我们已经对这些数字做了三重检验。它们是准确的。这说明一个超级厄尔尼诺正在酝酿中,速度之快,强度之大,据我所知是历史上没有过的。”
梅辛杰猛地站了起来。“曼迪,”他叫了一声。“马上通知彼得和凯文到我这儿来。”
梅辛杰转身看着格温。她感觉得他的目光跟平常一样强烈。她迎着他的目光,眼睛一眨不眨。
“请进。”他指了指一张椅子,又为她拉出来,对她说。老派的绅士魅力有增无减。
“谢谢你。”格温优雅地在椅子上舒服地坐下,朝他抛过去一个微笑。她也会施展魅力。
韦斯和巴克利匆忙走了进来。韦斯一如往常地拎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巴克利则挥舞他的iPad。
他们围着会议桌坐下。梅辛杰面向格温。“告诉他们你刚才跟我说的事。”他急切地说,就好像洪水现在就要来了。
“神谕计划预测到一个大型厄尔尼诺,”格温说。“我们在这说话的此刻,它仍在酝酿中。联系历史上的事件来看,上一次巨型厄尔尼诺发生在1997年。造成了世界范围内2万2千人死亡,水灾与相关的旱灾造成的损失达330亿美元。”
“可怕。”巴克利说。
“它变得越来越可怕。大型厄尔尼诺意味着给菠萝快车提供超级能量。海水温度的不断上升导致更多的海水蒸发,给大气层河流中的水蒸气提供巨大的补充。这些河流对方舟风暴来说,就相当于弹药库,如果你们能接受这个比喻的话。”
“那么雷管是什么?”梅辛杰问。
格温笑了起来。天哪,他的反应真快。如果换一个环境,她会喜欢他的。
“北极到赤道的温差,”她回答说。“注意这一点。一个大型的厄尔尼诺会导致全球气候混乱。它很可能会加剧这个温差,引发方舟风暴。”
“妈的!”韦斯说,眼光游离在远方。“方舟风暴来了。会是什么模样?”他收回眼光,落到格温身上。
“读一读今天早上《旧金山记者报》的文章!”巴克利指着梅辛杰书桌上的报纸说。“这篇文章描述得相当不错。把人吓得够呛!”
谢谢,丹,格温心里说。
“试想一下,40条密西西比河借道太平洋,向加利福尼亚州袭来。”
韦斯的脸色变得苍白。巴克利的眼睛一闪一闪地在思考,然后眼光停在格温脸上,带着一种敬畏的猜测。
“你有多大把握,格温?”梅辛杰问。
格温举起双手。“很明显,我不能百分之百的肯定。我所能说的是,方舟风暴的可能性已经大幅上升。”
梅辛杰点点头。“时间?”
“这是一个冬季现象,所以我觉得应该在未来两到四个月之内。”
“市场上流行的观点与这个不同吗?”巴克利提出疑问。
“是的,”格温答道。“目前学术界的主流看法是,方舟风暴只是一种可能性,而不是概率,更不会是一个很高的概率。”
“当然,这是学术观点,告诉我市场观点。”巴克利追问。他靠着桌子俯身向前,像审问犯人一样,咄咄逼人。
格温停顿了一会儿,表明她并没有义务回答这个问题。她回答时声音非常冷淡。“市场上没有像神谕计划那样的系统,所以基本听从学术界的意见,即方舟风暴项目组在其网站上公布的观点。”
巴克利的情绪迅速变化,就像一个被宠坏的孩子得到了他哭喊着要的玩具。他靠在椅背上,笑嘻嘻的。“所以神谕计划击败了市场。我爱死它了!”他在iPad上敲击着。“你要我买一些看跌期权吗?”他看了对面的梅辛杰一眼,问。“我已经列好了受风暴影响最大的公司名单。”
格温难以置信地盯着巴克利。
“很有前瞻性,”梅辛杰说着,站了起来。“给我10分钟。我要检查一下猎鹰公司的流动资金。”他的目光轮番在每个人脸上停留了一下。“不需要我来告诉你们,这个消息要封锁,不能外传。”
“等一下。”格温猛地站起身来说。她的双手一拍放在桌子上,目光锁定梅辛杰。曼迪坐在外面的办公桌跟前,担心地看了她一眼。
“我们需要开始提醒人们,”格温说。“我要跟灾害研究组的朋友谈谈,提醒所有方舟暴风项目的研究人员。”
“我们不要提醒任何人。”梅辛杰说。
“什么,我们只是守着这些信息什么也不做?”格温问,心中涌起愤怒,声音也提高了。
“在我发话之前,是的,我们就守着这个消息。”
“什么,你是说利用神谕计划的预测获利?”
“当然。为什么我不能这么做?”梅辛杰明显不耐烦地问。
“难道这不是内幕交易?”格温问。
这个德国人爆发出一阵大笑。“欢迎来到现实世界。私募股权是合法化的内幕交易。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这样做!”
37
1号公路
格温不知道再争下去自己会说出些什么话来,于是大步走出梅辛杰的办公室,一阵风似的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抓起梅辛杰的笔记本电脑,又回到梅辛杰的办公室。
梅辛杰看到她又回来了,惊讶地抬起头。他瞪着她,嘴角不满地紧抿着。
“给你,把你的宝贝锁起来。”她把笔记本电脑递给他说。
“你要去哪里?”梅辛杰看了一眼手表,问。
“冲浪!我今天在实验室待得够长了,如果你或其他人对我的行为不满意,那只能抱歉了。”没等回答,格温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巴克利关上iPad,也跟着走了出去。
“我希望我今天没做错,”梅辛杰对韦斯说,目光投向窗外的格温,看着她打开野马车门,钻了进去。
“她是科学家,不是搞金融的人,”韦斯轻声说。“她对商业规则感到不舒服。想当年我也是这样。给她一点时间。她会适应的。”
“她必须适应,不管愿意不愿意。如果她想生存下去的话。”
在1号公路上,格温打了一个电话。
“嗨,丹,我是鲍迪。你看,你曾经说过你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我真的需要有人听我说说话……我正开车前往飓风点……30分钟之内到达……好的,很好……一会儿见。”
格温结束通话,关掉了手机。她觉得好像自己一直在跟命运碰撞。愤怒令她不计后果,她总是这样。来吧,她心想,踩下油门沿着海岸公路加速前进,几百英尺以下,海浪拍打着悬崖。
38
纽约市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地区办公室,星期一下午,傍晚时分。
“浣熊”皮特·罗杰斯坐在办公桌前坐着,耳朵上夹着耳机,胳膊肘撑在桌上,两只手捧着下巴,听着源源不断的语言排泄,即罗纳德·格拉斯的生活。皮特已经喝到第四罐红牛了。家务事让他和马莉大半夜都睡不成觉,他发现自己幻想一个全白的酒店房间,拉上遮光窗帘,房间空空的,只有一张柔软的大床,还有他自己。他觉得可以连续睡上一个星期。
突然,他坐直了身子,不小心碰翻红牛罐子,幸亏里面已经差不多空了。这一段录音他反复听了三遍,然后按下暂停键,动作僵硬地站了起来。他像一个孕妇似的揉了揉背。他的体重增加太多,他知道这一点。该死的,他不知道可以做些什么。9个月前马莉告诉他,她怀孕了,他立即戒了烟。他改吃糖,于是他和妻子一样,肚子越来越大。
他冲进威尔基的办公室。她正背对着门站着,耳机夹在耳朵上,望着窗外。她赤着脚,做着完美的提踵动作,像一个芭蕾舞演员在热身。她确实有着芭蕾舞演员般的瘦腿,全是肌肉。罗杰斯知道她平常练合气道,已经是黑带了,穿着制服也遮不住她合气道手的身材。金色假发盘在威尔基的办公桌上,像动物尸体。这是她的伪装道具之一。她不算漂亮,五官都显得有点大,但她很端庄,开朗的脸庞,总是带着的微笑,锐利的灰色眼睛,还有醒目的红色头发。
她习惯性地穿西装套裙,灰色,看起来不起眼,可能是华尔街一带成千上万名小主管中的任何一个。但任何人只要看得足够仔细,或者对于比较善于看人的那些人,她就显得很突出。部分原因是她的站姿。即使在休息时,她也像个站在跑道上的短跑运动员,重心落在脚掌,身体稍向前倾,敏锐的目光集中在只有她能看到的终点线上,而且神情专注,看到人的脸并且记住,还能记住名字和大量信息,略微弱一点的大脑都无法胜任。这女子就是一部百科全书,此外她还是罗杰斯所见过的精力最为旺盛的人之一。他希望能跟她借点过来,哪怕只借一天。
罗杰斯正要伸出手去拍拍她的肩膀,威尔基来了一个完美的脚尖旋转,笑盈盈地面对着他,摘下了耳机。
“看到你了,”她笑着说。“不,事实上,我运用精心磨练的技能感觉到了你的存在。什么事啊,‘浣熊?”
她的搭档笑了起来。
“我们抓住罗纳德·格拉斯的问题了!当然,只是前戏,还没有正式行动。”罗杰斯疲惫的样子消失了,平日里无神的目光也闪出了一星火花。“听到他提到私密手机号码。你来听听。”
威尔基跟他一起来到他的小办公室。“打开。”
几个空洞的声音在房间里飘动。
“嗨。是我。”一个激动的女声说。
“打我的私密手机号码。”格拉斯快速说。
“当然可以。”
录音停止了。
威尔基看着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这是内幕交易人士的口头禅。打我那该死的私密手机号码。”她抬头看着罗杰斯。“他的交易不干净。”
“我们窃听才几个星期。想想以前有过多少次了。”
威尔基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那个给格拉斯打电话的女人,通过他的私密手机给了他一个很肥的内幕消息?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吗?”
“免注册手机,”罗杰斯说。“预付费电话。她在通话后应该已经丢弃了。”
“形象描述?”
“蓝领。声音听起来像米妮鼠。”罗杰斯说。他在椅子上坐下来,转过椅子对着威尔基。威尔基笔直地站在那儿,警觉地俯视着他,灰色的眼睛冷静清澈。她的眼睛里没有一点血丝。“已取得了一些有价值的信息。可能是某个机构的一名私人助理。我去找口音分析组的人分析她的声音。”
“很好,”威尔基说。“我要把这个混蛋拉下来,还有跟他一伙的那些家伙。”
“你说话的腔调很像伯格斯:消除腐败!”
“我是一个肩负使命的女子。”
“我们尽力而为。”
“祈求有幸运的突破。等待格拉斯和他的线人变得贪婪,那时他们就会露出马脚了。”威尔基坏坏地笑了一下。“要是能监听那混蛋的手机就好了。”
“如果我们能监听他家里就更好了。”
“我觉得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得到布斯蒂略法官的同意。”威尔基说。
“需要什么才能得到同意?”罗杰斯问。
“恐怖活动的证据。反恐大队想监听谁都能得到批准。如果能找到一些恐怖活动的东西,我们的事情就好做了。”
罗杰斯皱了皱脸,给了她一个苦笑。“做梦去吧。”
39
飓风点小屋,周一下午
丹尼尔在露台上见到了格温,她的狗守在身边。狗看见丹就起身迎接,眼神警觉,头抬得高高的。丹快步走上台阶,步履流畅,真正强健的人才有这样的步态。他今天穿着西装。本来应该与他蓬乱的头发看起来不协调,但他穿得是那么潇洒自如,只显得更加优雅。他双手捧着格温的脸,轻轻地吻了她的嘴唇。然后朝后退了一下,仔细打量着她。
“我把你从班上拖出来了。”格温说。
“感谢耶和华!”
格温笑了起来。这男人简直就是一剂补药。她看着他弯下腰,摸了摸狗的脖子。
“我们坐下来吧。”她轻轻地说。
他们在桌边坐下,望着大海,无尽的纯净的蓝天,万里无云。蓝天下大祸突降……她只要一想到这个短语就会想到911。有时她觉得蓝色的天空永远被恐怖分子劫持了。她的思维跳跃着,旋转着。她努力控制自己,收回思绪。
“我将要告诉你的事情,匪夷所思,”她眼睛紧紧盯着他。“莱利信任你。有个声音告诉我,我也可以,虽然我对你并不了解。但如果你不想听我的故事,一定要告诉我。有人已经死了。我不希望我们两个有谁成为下一个。”
丹扬了扬眉毛,不是表达难以置信,而是显得很感兴趣,看上去在猜测。
“格温。你可以相信我。想握一握手吗?”
“好吧。”格温说,她打量着他,看到一丝关切掠过他的眼睛。
他们紧握住对方的手。格温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心灵相通,知道他也感觉到了。有一段时间,他们只是坐在那里,抓着对方的手。后来格温松开了他的手,开始说话,告诉他有关查尔斯·弗莱德兰,帕帕路达技术,宙斯计划,方舟风暴和梅辛杰准备做内幕交易。
丹只是听着,没有打断她,紧紧皱着眉头。
“你让自己陷进了什么啊,格温·鲍丹?”她说完了后,他问。
“这也是我在问自己的问题。但现在我已经陷进去了。”
“那就跑开,假装你从未听说过,不也是一种选择吗?”
格温摇了摇头。“我不会再次跑开。”
她想站起来,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别急。你刚才说‘再次是什么意思?”
她坐了下来。“我跑开过一次。从秘鲁。”她快速地平心静气地跟他讲了她父母的故事。告诉他比告诉查尔斯·弗莱德兰更难,虽然那已经很不容易。
丹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描述了车祸,讲述了那个小女孩见到的事情,他眯起眼睛,眼神没有因同情而软化。她很感激。她不想得到同情,尤其是一个与她有感情纠葛的人,她喜欢的人。同情会毁掉这个关系。
他是怎么知道的,她不禁纳闷。在感情方面他怎么总能把握得恰到好处?
她说完了之后,没等他说什么就迅速站起身。她走进厨房煮咖啡。研磨咖啡豆,用勺装进容器,将水烧开。
丹留在外面,坐在桌边,凝视着远方的深蓝色。他没有动,但格温能感觉到他身上一种抑制住的张力。几分钟后,他站起身来,也来到厨房。不过他还是保持着距离,靠着料理台面。
“你经历了一些事情……”他轻轻地说。
格温笑了。“一点。”
“你当时跑开是对的。”
“我不该跑。我应该为父母讨回正义。”
丹走近了一步,轻轻地说。“是的,没错。让自己被杀死就是为他们报仇了。”
格温无言以对。她无助地耸耸肩。丹尼尔移动脚步,然后又停了下来。她站起来,只是看着他,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种奇怪的愤怒。她感觉到这跟她有一点关系。他的眼中藏着无数秘密。
她呼出一口气,倒了一杯咖啡,递给他。他们默契地移动脚步,走到屋外,再次坐到那张俯瞰浩瀚蓝色的桌子旁边。
“你觉得他们有没有来这里找你?”丹问,低下头看着杯子,轻轻地吹着里面的咖啡。
格温摇了摇头。“很长时间内我一直注意我周围的情况。我提升了格斗训练的强度,从教练那里学到了一些阴招——他在海豹突击队里干过。”她补充说,低头喝着自己的咖啡,没注意到他的眼睛里闪出一道光。
“现在是危险的时候。”她说。“没人知道我在继续我父母的工作。只有我的助手乔阿金知道,而大家都以为他是一个野生动物摄影师。他确实是,但他也协助我工作。露西知道,我最亲密的朋友都知道。现在猎鹰资本公司知道了,当然梅辛杰也知道。知道的人越多,风险就越大。”
丹点了点头。“让我们祈祷你说的那个毒枭在火并中被砍了。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格温告诉了他,又补充说:“在我理智的时刻,我认为他不会来找我。在加州杀人和在秘鲁杀人是不一样的。他无法控制警察,也不能控制司法机关。”
“如果你有杀人意愿,辅以金钱和人力,那也不难。”丹心不在焉地说。
格温刚想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又开口了:“那么你的老板呢?耐人寻味的加布里埃尔·梅辛杰。你认为他是凶手?”
“我想他可能是。关于帕帕路达技术,他确实有足够的动机。”
“帕帕路达技术是真的?”
“刚听到时我也是这样的反应。的确是真的,我见到过!他们造出来的雨把我淋湿了。”
“这是圣经上才有的事!”
他们喝完了咖啡,走回格温的厨房。他们靠在褪色的木制料理台边,胳膊搭在木质台面上,彼此相隔几英寸,时不时用眼神瞟着对方,从外面看可能以为他们在讨论晚上看什么电影,如果有人在里面,他会感到他们之间的张力充满了厨房。
“那么,你有什么计划?”丹问。“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你已经有想法了。”
格温微微一笑,幽幽地说:“你说话就像我母亲。我总是有计划。好像我能控制生活似的!”
“是啊,你不是唯一有这种错觉的人。”
格温认真地看着丹。“生活的考验似乎没有损伤你一分一毫,没有任何裂纹或伤口。”
丹扬了扬眉毛。“我也有我的缝隙,我的伤口。”
“那你一定是用一些非常特殊的铠甲把它们遮挡住了。”
“如果我这样做,那是自欺欺人。我们是在谈论你的计划……”
格温耸耸肩,意识到她这样试探不会得到任何更多的信息。
“我能想到的是留在原地,想办法弄清楚弗莱德兰的指控是否有依据,”她说。“另外,如果我留在内部,我希望能说服梅辛杰,让我将神谕计划的预测告诉方舟风暴研究组。无论出于哪个原因,我迟早都会回去的。”她站起身,来回踱步。“如果我没有被解雇的话。刚才我差不多是扬长而去的。”
“我能想象你的样子。但我敢肯定,梅辛杰会理解的。你可能给人的印象是一个天真的学者。这是一个很好的姿态。”
“哦,我真的是天真的学者,相信我。”格温突然想到什么。“我提到那个在半月湾丽兹卡尔顿酒店召开的风险投资会议……我想我可以到酒店去一趟,四处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人认识猎鹰资本公司那位死去的人,他们曾说过什么。”
“好主意。不介意我跟着去?”
“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算我乐于助人吧。”
格温扬起一侧眉毛。
“好吧。其实是一个诡计,想和你一起在豪华酒店过夜。”
格温笑了起来。丹又一次做到了,打破郁闷,使一切变得轻松。天哪,这男人还真有两下子。
“为什么要在那里过夜?”她问。她身边的一切都似乎在加速。她希望能慢下来,稳稳地控制住一切。
“妓女会在周五晚上去这些地方。你不要想歪了,她们很可能更愿意跟我说话,而不是你。”
“你可能有点道理。”
“所以我们说好周五晚上?”
格温犹豫了。
“你有更好的主意吗?”
格温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蜂蜜色的眼睛带着微笑,又带着挑战地看着她的眼睛。她感觉身体内一股电流穿过,像发烧一样。
“也许没有。”她低声说。
40
停泊在圣地亚哥海上的超级游艇西风号,周一晚上
男子走下直升机,低头躲过旋翼叶片,来到一尘不染的甲板时直起了身子。迎接他的是酋长的两名手下,黑皮肤,胡子刮得光光的,毫无疑问是为了避免上岸后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他们用呆滞的眼光打量着他,没有微笑,没有一个字的问候。还有几个和他们看上去差不多的人,都以游艇工作人员的身份出现,身穿印有“西风号”字样的白色马球衫,脚上穿着静音的软底甲板鞋。游艇上到处都是这些人,走路时像刺客一样轻手轻脚。
一名软底鞋领着他,其他的人跟在身后。男子停顿了一下,利用这短暂的时间打起精神。
他总是不由自主地觉得,不管他出生如何,不管他现在的身份怎样,他跟酋长在一起时总是莫名其妙地显得渺小。部分原因是钱,酋长拥有令他望尘莫及的数十亿美元;部分原因是随从,那帮目光无神的男人;还有部分原因是酋长鄙视他的弱点,就像苦行者厌恶酒色之徒。他取得了很大进步,走了世界上那么多地方,但似乎永远都不够。
他被领进了闪闪发光的客舱,那里散发着浓郁的豆蔻香、咖啡香和乌木熏香的味道。擦得干干净净的实木家具在小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透过巨大的窗户,他可以看到远处圣地亚哥的灯光像信标灯一样闪烁。
酋长从可以坐20人的马蹄形真皮沙发上站起身。他穿着华贵的白色长袍。他今天没有戴头箍,而是戴了一顶白色圆帽。
酋长点点头,示意他过来。他踏着波斯地毯往前走去。
他拖长声音,热情地跟酋长打招呼,酋长也跟他打了招呼。酋长坐回到沙发上。“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酋长如此不讲礼节令来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按照他所在地区的传统,通常这时候酋长会说一串热情的话语,提供茶点,等客人吃了喝了,然后才谈正事。是出了什么问题吗?他不由自主地咬紧了下巴。他缓慢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在酋长的对面落座,与酋长距离15英尺远,中间隔着一块波斯地毯和几张精雕细刻的木制茶几。以前有一次酋长谈兴大发时曾告诉他,这些茶几是用旧的阿曼木门改成的。
“我有好消息向您报告,”男子大声说。“宙斯计划取得了成果!猎鹰资本公司今天上午做了一次重大实验,在一个万里无云的天空,下雨的可能性为零的情况下,造出了雨。降雨量达到半英寸。”该男子的眼睛亮了起来。不管酋长要宙斯做什么用,它确实是一个惊人的成就。
“好极了!”
获得了肯定,男子觉得很愉快。
“你会得到很好的回报。你要确信这一点。”
“您对我真好,阿里酋长。还有好消息。另一项投资也开花结果了。”
“告诉我。”
“神谕计划预测了厄尔尼诺现象。显然,即将要发生的这个最终会增强为超级厄尔尼诺。”
“什么意思?”
“洪水,滑坡,世界范围的绝收,部分地区的干旱。”
“更多的局部小灾害。我都听厌了。”
“还有暴风雨,阿里酋长。它会带来大暴雨。也许您一直在等待的大风暴,就在这加利福尼亚州。”
片刻的沉默。酋长在计算,他的眼睛闪着光。
“你认为这些风暴强大到能为我们所用?”他问。“我们可以用其中的一个造出方舟风暴?”酋长试图掩盖他声音中的兴奋,但没成功。
“预测员用了一个很有趣的措辞。她将变暖的海水描述为弹药库,将极地到赤道的温差比喻为雷管……”
酋长笑了起来。“她真的是一个神谕!我们应该提供点火花。”
男子沉默了。
“什么事,我的朋友?你现在良心发现了?”阿尔·巴哈尔纳问,身体向前倾,眼睛眯了起来。
“我要不起良心,而且为时已晚。”现在要改变主意也来不及了。任何软弱的表现得到的惩罚将是缓慢而痛苦的死亡,由酋长那些目光无神的手下执行。这些人在黎巴嫩和伊拉克多年,个个都是铁石心肠。他承诺沿着这条道走下去。男子从漆黑的窗口朝外面望去,设想着方舟风暴的样子。空中飞来10英尺高的水墙。40条密西西比河的水量将他们淹没。他用手指搓捻着衣领,突然感觉呼吸急促。他提醒自己,那时他早已离开这儿了,藏在某个干爽的地方。当先圣的报复对异教徒雨点般落下,金钱和“圣战”的奖励会下雨一样落在他头上。
“太晚了,我的朋友。实在是太晚了。那么,我们什么时候点燃火花?”酋长的问题把他的思绪拽了回来。
“预测员认为,厄尔尼诺将在冬季发展成一个超级厄尔尼诺。”
“从现在开始还有两到五个月,”酋长沉思道。“我们准备好了吗?”
“我们仍然在进一步完善模型,努力让它产生更多的降雨。预测员在这方面对我们很有帮助。”
“我应该见一见这位帮助我们的神谕。”酋长沉思道。
“这可以安排。”他们必须确保她规规矩矩的。她的价值太大,不能让她成为酋长的敌人。
“有什么问题吗?”阿尔·巴哈尔纳问。
“没问题。我只是在想,我们增加一些无人机,还有离子发生器,不会有什么害处。”男子回答。
酋长仰头大笑了几声,看起来非常恣意。男子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这么好笑。酋长身体前倾,笑得眼睛周围都是皱纹。
“啊,无人机。我爱死无人机了。立即去买。你需要多少购买多少。离子发生器也一样。”
“我们的机库有足够的空间。”
“那么就把机库填满。”酋长拖长着声音说。他的笑容消失了。他将胳膊放在膝盖上。
“难道你不觉得,我们用无人机去杀死美国人,既恰当又有趣?他们用无人机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导弹杀死了我们那么多兄弟。”他的眼光似乎穿过面前的男子,落在远方,在沙漠的荒凉中看见一道白光,紧接着是爆炸和火球,所有生命都成了祭品。
“安瓦尔·奥拉基,”酋长轻声补充说,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多年前我在圣地亚哥见到的那个人。”他收回目光,眯起眼睛,看着男子。男子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这确实是报应,”男子说。“我马上就去采购。”
“这让我想起了一句话,”酋长摸着下巴上剪得很短的胡须。“‘我们热爱死亡。美国人热爱生命。这就是我们两国人的区别。”
41
停泊在圣地亚哥海上的超级游艇西风号,周一晚上
阿里酋长看着那个男人离开,他大步从客舱走到与卧室相连的小办公室。浆洗过的白色长袍像强风中的旗帜一样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用黑莓手机凭记忆拨了一个号码。同样,这部手机也是受加密保护的,安装的是Cellcrypt软件加密系统。这个不如他喜欢的硬件加密系统安全,但他拨打的对方没有那些硬件系统。Cellcrypt也足够保证安全了,酋长对此有信心。他呼叫的那男人是一个阿亚图拉,从理论上说,他是上帝的人,但同时也是I国资助的恐怖主义组织的负责人,是一个从I国安全部情报部门出来的流氓,一个狡猾的机会主义者。
酋长面带微笑地听着拨号音。他期待着这次通话。他不太喜欢这个阿亚图拉。他知道,这个I国人和许多I国人一样瞧不起海湾阿拉伯人,认为他们连赶骆驼的都不如。他知道,I国人非常嫉恨沙特以石油为基础的、得到美国认可的优势地位。I国有自己的石油财富,但这些财富大多投入到了维持革命卫队,对极端组织的资助等。
阿里酋长一边听着手机连接的声音一边想,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向西方的那些贪图物质享受的大众发动“圣战”;提升什叶派的地位和影响,特别是在沙特和巴林;此外,对阿亚图拉来说,还有第三个目的:恢复I国在中东地区的霸权地位。
手机接通了,阿亚图拉问:“什么事?”
“愿你平安。”
“愿真主赐给你仁慈和祝福。”
“我的大哥,我有消息带给你。”酋长拖长着声音说。
“说吧。”
“真主的雨是一个非常有福的事,是不是?”
“你打电话给我,就是为了讨论天气?”阿亚图拉问,话音里透着理直气壮和不屑。
“不是讨论天气,而是讨论‘圣战。”酋长回答。
“我听着呢。”
“假如有人能控制天气,会怎么样?”
“只有真主能控制天气。”
“不是。”
阿亚图拉轻蔑地哼了一声。“你自以为拥有真主的力量,是不是?你以为有了几十亿美元,你就成了上帝?这是异端邪说。”
“不是异端邪说。是技术。我能让天下雨。我也能令雨停止。我可以控制风暴的力量,让它变得更强。我能引来洪水。我能让山体滑坡,让家园尽毁。我可以让风暴横扫美国最昂贵的房产。”
“你打算用天气发动‘圣战?”
“我们要帮助他反对那些背弃他的人。那些人肯定属于一个邪恶的民族。所以我们要将他们全都淹死。这难道不是一个美妙的想法?”
“那你什么时候动手?”
“6个月之内。等到合适的风暴来临,到时我会加强风暴的力量。我要将方舟风暴的噩梦带给加利福尼亚。”
42
停泊在圣地亚哥海上的超级游艇西风号,周一晚上
阿里酋长挂了电话,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办公桌抽屉,从里面选了一只手机。抽屉里存了一批预付费的一次性手机,都充好了电,以备不时之需。
他独自微笑。发动“圣战”,然后赚钱。是给经纪人打个电话的时候了。他快速计算了一下。现在新加坡应该是第二天的午餐时间,不过时差不重要。经纪人任何时间都会接他的电话,无论是白天或黑夜,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
马塞尔·卡拉瓦乔59岁,四海为家。按出生他是德裔瑞士人,按血缘是瑞士意大利人,在美国接受教育,在法国获得工商管理硕士,按照金融业务范围他算得上世界公民。他中等身材,肤色黝黑,一个寻欢作乐的花花公子,善于用下半身发动进攻,大多数情况下都能成功。他每周打五次网球,水平之高令人惊讶。他击球很准,因而在场上他比对手跑动少些,他的狡猾意味着他经常能打败对手。马塞尔的第二任妻子是新加坡人,他的第一次离婚代价不菲。移动电话响的时候,他刚走到东陵俱乐部的一号网球场,准备在午餐前打一场。尽管不认识这个号码,他还是接听了。
他听出来是中东的声音,就放下的网球拍,示意他的伙伴等几分钟。他放下运动包,翻出了笔和纸。
“我想请你帮我做一笔交易,”酋长拖长着声音说。“请给我买6个月看跌期权,加州所有房地产意外保险公司的,还有在美国加州有大量业务的的任何保险公司。”
“买多少?”经纪人问,他将手机夹在耳朵和锁骨之间,拿笔准备记录。
“我账户上有多少现金?”
经纪人直接凭记忆回答。“两亿一千万美元现金,另外还有9亿流动性投资。但是,这会让市场崩溃的。”
“那么看市场能承受多少,就买多少。要非常小心。”酋长用轻柔的声音补充道,经纪人听出来这声音是表示威胁的红色代码。
“明白了。你要我现在就买?”
“我要你现在就买。”
“我可以分散在今后三四周买么?一下子买这么多大额看跌期权可能会引起注意。”
一阵沉默。“好……吧,”酋长说,“我们不希望引起注意。好吧。分散买,但一个月之内要买好。”
“我再做一些卖空交易怎么样?定好6个月之后平仓。不同的品种混合一下。”
“做吧。”
“好,就这么说定了。”
酋长简短地咕噜了一声作为回应,然后线路被切断。
卡拉瓦乔从酋长那里拿着丰厚的报酬,他知道最好不要问交易背后的原因。最好不要知道。他接下来继续他的网球比赛。他赢了,在俱乐部吃午饭,中等熟的神户牛排,炒菜,没有喝拿破仑一世最喜欢的香贝坦红葡萄酒,这是他的自我克制。他需要最大程度地保持清醒。吃过午饭,司机把他送回克拉克码头的办公室。他喝着秘书给他泡的浓咖啡,点上一支高斯巴雪茄,开始做研究。办公室里弥漫着芳香的烟雾。
一小时后,他确定了在加州有最多保险业务的公司名单,然后用他惯常的巧妙手法做成一个又一个交易。
这是一个多层次的交易过程,涉及相当高的技巧和相当多的投资。他最好的投资之一是他婀娜多姿的情妇珍妮特,香港CFLT私人银行的一名后起之秀。珍妮特在隐蔽交易方面的创造力是无法比拟的。她的父亲是一名高利贷者。她从父亲那里继承了盗窃的本领,从哥伦比亚血统的母亲那里继承了玲珑的曲线。马塞尔·卡拉瓦乔用实践证明自己是一个很有悟性的学生。
对交易的隐藏始于第三层次,即垃圾层。这包括四个总部在香港的私人银行。马塞尔曾去过那里。他亲手选择了它们。他对这些银行满意,因为它们做事谨慎,此外,每家银行的经纪人都有小辫子在他手上,可以保证他们有超出正常企业所要求的忠诚度。下一个层次是对垃圾层进行消毒,尽量减弱它的金融欺诈味道。这四个垃圾银行发出交易指令给中国银行(国际)、中国商业银行和汇丰银行的香港分行。这三个信誉良好的金融机构会用自己的代理人户口给最后一个层次发出指令。这最后一个层次完成消毒过程的最后一步,给这些交易一个体面的外表,这将有助于掩盖这些交易,如果对这些交易进行调查(当然不太可能),这一层也能拖延时间。卡拉瓦乔喜欢在最后层次用国有银行,比如苏格兰皇家银行,最好是伦敦办事处。交易的最后一层也可能通过美国银行、摩根大通、高盛和摩根士丹利完成。等到交易真正达成,牵涉其中的代理人公司有五十多家,而真正的原始交易者将被隐藏。
马塞尔之前已经设置好与四个垃圾银行的主要经纪人通话的加密,用的是Cryptophone,一个德国系统,提供中等级别的加密。这是商界很常用的系统,所以不会引起过分关注。他拨了第一个号码。当徐凌接听时,屏幕的左上角出现了三个字母,还有一个显示“回应”的框。马塞尔键入这三个字母,点击“发送”。徐凌也做了同样的操作,然后两人开始通话。马塞尔描述了要做的交易,指令的最后加了一句“超级谨慎”。
20分钟后,马塞尔与四个垃圾银行的人都联系过了。他给四家都下达了关于交易和必要保密要求的具体指示,但给了他们略有差别的进入市场的时间表。他靠着椅背,又点了一支高斯巴,开始输入一些自己的交易。他从三个不同的新加坡代理人公司开始。他相信这样是安全的,因为新加坡拥有可能是世界上最好的银行保密法,不像他的出生国瑞士,他们现在的银行保密就像是被老鼠咬坏的奶酪。
他从客户的指令中嗅到了内幕交易的味儿,但又无法抗拒它的诱惑。
43
停泊在圣地亚哥海上的超级游艇西风号,周一晚上
酋长的家庭专用手机响了。是另一部手机,也被加了密。用的是Cryptophone,他的经纪人和许多大人物的家人都喜欢用这个。这是一个非常有效的工具。
他看了一下来电号码,是他的哥哥纳斯尔。
他们各自设置了加密,互致问候,聊了一会儿家事以及最近发生在东省的骚乱。
酋长不知道现在给出警告是否太早了,但最后决定早说总比太迟要好。
“告诉我,兄长,你的大儿子还在美国加州学习吗?”
“是的。在洛杉矶。”
“一个危险的地方。很可惜你不能让他回来。”
“他19岁了。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事情。”
“你不担心他们腐败的生活方式吗?”
“当然担心。但他会回来的。我们也都经历过相同阶段,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现在仍然喜欢圣地亚哥。不要假装你不喜欢。”
“我是喜欢。不过,我想我要离开那里了。”
“为什么?”
“因为那些腐败的人。每天早晨,随着太阳的升起,可以肯定安拉的愤怒会像大雨一样向他们倾倒过去。”
他哥哥沉默了片刻。“我应该什么时候让他回家看看?”
“哦,未来两个月的什么时候都可以,但一定要他回来参加侯赛因的生日宴。今年的庆祝活动会格外特别。还有他爷爷的生日。”
“好,那我照你说的去做。谢谢你的建议。”
“我的兄长……还有什么地方能比家更好呢。”
44
弗吉尼亚州泰森角反恐中心,星期二晚上
在泰森角的城郊,距华盛顿经66号公路15分钟车程的地方,坐落着一片不起眼的混凝土和玻璃建筑。从外面看上去,它们像商业写字楼。但混凝土墙后面是保密区。进门需要通过视网膜扫描,电磁秘钥卡,还要输入个人密码。
这个建筑群在某些方面很像一片荒地。汽车来来往往,然后消失在地下停车场的入口。配着深色玻璃窗的黑色凯雷德似乎是汽车的首选。没有行人试图穿越马路,因为根本就看不到什么行人。员工沿着斜坡开车进入地下室,刷一下秘钥卡,在安监处输入个人密码,才能进入其中。
反恐中心是一个重要的机构,然而,在这个削减预算和金融危机的时代,在坚固的墙内辛勤工作的人们压力越来越大,他们需要证明自己存在的必要。
安德鲁·坎宁主任最能感受到这种压力,此刻他示意年轻有为的阿拉伯问题专家进入他的办公室。
“请坐。”他对进来的女子说,同时打量着她。她外貌美丽,身体健康,脸上没有他可能预计到的苍白,尽管她可能付出生命中的一半时间在办公室里翻译截获的录音。
坎宁的助手弗兰克·德尔拉索和奥尔·彼得斯在门口站着,仿佛随时准备击退任何突然袭击。
阿拉伯问题专家伸出手,用力握了握坎宁的手。“长官,我是波林·索斯沃德。”
坎宁点点头。“索斯沃德女士。”他转身对着助手说,“索斯沃德女士从米德堡过来给我们介绍情况。她向上级汇报说她得到了一些情报,她认为是正在进行的恐怖活动。”他又过转身。“好吧,索斯沃德女士,请告诉我们你的情报。希望情报有用。没能去赴晚宴,坎宁太太不高兴了。”坎宁胃不舒服。他要听这个情况介绍,但也需要吃晚饭。假警报太多,分析师经常因为心里预设的目标而把微风中的灰尘看作烟雾,他感觉自己像频频遭遇恶作剧消防员,虽然因为没有火情而松了一口气,但内心深处有点希望真的有火。
分析师向他投来一个职业性的微笑。反恐中心人员的傲慢是出了名的。她从坎宁的两名助手的身上看到了这一点:身材健硕,自信满满,目空一切。在他们眼中,自己不过是国家安全局的一个小职员,成天躲在室内,从没见过一线行动,而他们很可能来自中央情报局,曾经在海军陆战队干过,才是一些赢得荣耀的人。
“长官,昨天在国家安全局,我们收到了一段拦截的电话录音。录音一直在我们的系统中往上传。一小时前到了我手上。阿里·阿尔·巴哈尔纳酋长。我们有授权,可以对他的所有通讯进行监听。我们也监听一些与他关系密切的家庭成员。这次是他的哥哥纳斯尔。他们的通话进行了加密,这本身就很值得怀疑。”索斯沃德暂停了一下,露出一个洒脱的笑容。“不过,我们破了这个加密。”
坎宁点点头,等待关键信息。
“我们相信,阿里酋长是多起对以色列自杀式爆炸袭击的背后黑手。他支付给袭击者家属的奖金数额取决于以色列的死亡人数。我们早就怀疑,他迟早会将攻击目标对准美国。他在这里待过很长时间。他现在就在加利福尼亚州。你们知道他是沙特人,一个来自东省的什叶派。这次电话是问纳斯尔的长子是否仍然在加州。纳斯尔说,是的,他的长子在洛杉矶学习。酋长告诉他:一个危险的地方。他哥哥问为什么,酋长回答:每天早晨,随着太阳的升起,可以肯定安拉的愤怒会像大雨一样向他们倾倒过去。纳斯尔问什么时候让他儿子回家看看。酋长说,今年侯赛因的生日庆祝活动会格外特别。还有他爷爷的生日。他建议那时候回来。”
坎宁哼了一声。“这有什么用。这个情报。世界上有多少侯赛因?”他都懒得费神稍微掩饰一下话音里的蔑视。
德尔拉索和彼得斯不屑一顾地看着阿拉伯问题专家。他们从厨房被硬拉出来,美味的惠灵顿牛排刚吃了一半。
即使索斯沃德心里恼火,她也没有表现出来。她笑了笑。
“我相信这是个代码,”她轻声回答。“我觉得他提到的这个侯赛因是先知穆罕默德的孙子。阿舒拉节的那天庆祝他的生日,也就是11月24日,星期六。如你所知,伊斯兰教使用阴历,所以生日啊,节日啊什么的每年都在不同的日子。对什叶派来说,这是一个重大的节日,纪念侯赛因的殉难。穆罕默德的生日是1月29日。圣纪节。”
“这只是你的假设。”坎宁靠在椅背上说。他看起来仍然怀疑,但蔑视已经从他的声音消失了。
索斯沃德耸耸肩。“当然是。我们调查了与阿里酋长有关系的叫侯赛因的人,找到几个,但没有一个符合条件。这个假设是我们想到的最好的一个。”
“他们的声音,你在听的时候,你觉得这是真的,或只是在虚张声势?”坎宁问。
“我听过酋长宣布给自杀袭击者的家人发奖金的声音,按爆炸中的尸体数目发奖,每一具尸体10万美元。他用代码表达的,但我破译了它,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听他的声音超过100小时。这次截获的通话内容,我相信它是真实的。安拉的愤怒会像大雨一样。某种空袭。可能是飞机撞击预定的目标。或者是投掷炸弹。”
“他们怎能弄到轰炸机,还有炸弹?”德尔拉索问。
“如果他们成功策反我们的一架飞机,或者几架飞机呢?”索斯沃德装模作样地反问。
“什么,我们的空军攻击我们?”坎宁皱着眉头问。
“这是一个途径,长官。另一种途径是私人飞机。酋长拥有很多资源,我们相信他至少有40亿美元的流动投资,其中一部分是通过911之前做空道琼斯指数赚取的。买几架私人飞机装备起来,对他来说不费吹灰之力。”
“你的消息很灵通,索斯沃德女士。”坎宁评价道。
“关于阿里酋长的所有资料我都看过。”
“目标预设。”德尔拉索嘟哝着。索斯沃德没理他。
坎宁靠着椅背坐着,按摩着太阳穴。情报像高射炮弹似的密集发送到他们这里来。哪些应该优先考虑,哪些应该忽略?尽管他能支配的资源多得惊人,也不得不作出选择。
他打量着面前的女子。他开车赶来的路上,看了她的简历。她很优秀,是她那一代的顶级阿拉伯专家之一。有远大的理想,热衷于自己的事业,热衷于阻止暴行。她清澈明亮的眼睛也看着他。从这双眼睛里他看到了坚定的信念。是真是假?他必须用直觉来判断。
“好的,索斯沃德女士。”坎宁转身看着他的助手。“你们应该记得哈立德·谢赫·穆罕默德吧。关塔那摩监狱人对他稍加劝说之后,他透露说,他原本打算攻击洛杉矶的自由大厦。我们挫败了这次阴谋,逮捕了策划者,但一直在担心下一次攻击何时发生。这次可能是虚张声势,但也可能是真实的。我们不能忽视它。奥尔,把这个情报打印出来,在甲类范围内传阅。弗兰克,找到加州所有私人飞机场的名单。对每个机场进行检查。要谨慎行事。”
两人站直身子,准备行动。既然老板发话了,他们之前所有的满不在乎都变成了决心,索斯沃德看着这一切,觉得很有趣,同时也松了一口气。自从她开始听那段窃听录音,她的脊椎就一直在刺痛。
“有一个问题,长官,”奥尔·彼得斯问。“在哪个阶段我们考虑将阿里抓起来?我的意思是,如果他现在在美国……”
“实际情况是,这样做会令我们的盟友不安,”坎宁回答道。“在没有充分理由的情况下,不能惹恼沙特人,即使巴哈尔纳是什叶派而不是逊尼派。找到证据会好些。目前我们没有。我们有怀疑,但阿里·阿尔·巴哈尔纳说话总是像打谜似的,这你也知道。我们所有的怀疑都是推算出来的。不能仅凭口头说一些含糊的威胁就逮捕他,没有证据来支撑这些威胁不行。在世人眼中,他是合法商人,非常成功的商人。而且这部分是真实的。因此,我们就继续努力吧。”他转身对着索斯沃德,严峻的脸色柔和了几分,略微缓解了一点他的玩世不恭。“你们国家安全局的同仁要继续挖掘。我们都要不断地挖掘,直到揭露出他的真面目。”
“还有一件事,长官,”索斯沃德轻声说。“他跟他哥哥通话的结束语是:habathoboobaljenna。”
“什么意思?”德尔拉索扬起下巴,自卫似的问。
“哦,对不起,我以为你会知道是什么意思,”索斯沃德带着甜甜的微笑说。“这句话相当有名。它的意思是:天堂的风在吹。那些自杀式炸弹袭击者,还有911劫机者都是用这句话做结束语的。”
45
纽约市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地区办公室,周三上午
特工罗杰斯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走进安吉·威尔基的办公室。他的搭档正在喝着看起来像毒药似的绿色冰沙。她每天都喝这个。
“怎么回事,‘浣熊?有人给你礼物了?”
“他们辨认出了米妮鼠的口音。加利福尼亚。圣何塞。”罗杰斯宣布。
威尔基放下手中的冰沙。“好极了!硅谷。我喜欢这个。”
“我也喜欢。那么下一步该做什么?”
威尔基的脑袋偏向一侧,琢磨着。“让我们假设这个与硅谷有关,或者是与加州……让我们来寻找跟这两个地方有关的不寻常的交易。”
“这范围太宽了点吧……”
“那我们就缩小一点范围,”威尔基说。“我们来寻找公告,改变价格的公告。然后我们再核对一下之前的交易。”
“是个大工程。我马上着手做。”
“我们俩一起做。幸运的是,我在这领域有个熟人。一名债券销售。非常聪明的一个人。”威尔基说。
“你怎么会跟金融界的人熟悉,威尔基?”
“合气道比赛。她是三段黑带。三年前的一次全国总决赛中,我们俩打对手。之后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她很聪明,也很正直。”
“不简单。谁赢了?”
“算了吧,特工罗杰斯。你干吗问这么多?”
“这么说,是她打败了你。很酷。很高兴有人能击败你。”
“赶快滚出去,不然我强迫你吃冰沙。”
罗杰斯双手高举表示投降,朝后退了出去。安吉笑着翻看自己的通讯录。上帝,她喜欢这份工作,喜欢她的同事,喜欢罗杰斯和伯格斯。她喜欢寻找罪犯的踪迹,起初像放出去的猎犬一样四处嗅探,然后根据气味导向对目标进行追踪。跟踪大量的气味,大量的线路,等待它们之间相交集。那是幸福的时刻。交集点出现的时候。她没有丈夫,没有孩子,只有一只野猫时不时出现在她身边。她对这一切很淡定。她有自由,有生活的目标,这两样东西支撑着她。
她找到她想要的号码,键入手机,希望长时间没联系之后,对方还能记得她。
“陈露西。”手机里传来一个愉快的声音。
“嗨,露西,我是安吉·威尔基。”
“嘿,威尔基!”露西惊呼起来,作为一个高素质经纪人,她立即记起了对方。“你打电话是安排再比一次?”
“随时可以再比,但最近不行。现在有时间吗?”
“说吧。”
“我需要一些帮助。我在寻找最近几天硅谷发布的重大公告,或者整个加州的。有关价格变化方面的。另外,我们还寻找任何不寻常的交易。我知道这个范围是大了点。”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你知道,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我总要问一下嘛。我了解得越多,就越能更好地帮你。”
“我得到的消息是这样的。一个加利福尼亚州女性蓝领,在传递信息给纽约市男性白领。之前我们抓拉吉·拉贾拉特南时,他就进入了我们的监控范围。只是推测,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正在寻找证据。我们可以相当肯定的是,这家伙的交易都会躲在代理人公司背后。我们不知道信息的具体内容,也不知道它涉及什么交易,只知道她是这个星期一打电话传递信息的。可能是跟加州有关的交易,不过也可能不是。”
“这是在大海捞针啊。”露西不动感情地评价道。
“有人在别的地方捞过针么?”
露西笑了起来。“言之有理。让我看看我能做些什么。让我找到拖网和思路。”
露西的人脉很广。露西有崇拜者。很多人都欠露西的情,有相当多的人乐意让陈露西欠他们一个情。魅力的力量。
46
布兰南街旧金山记者报社,周三下午
丹·雅各布森环顾办公室,无法掩盖内心的厌恶。这地方是个充斥着黑白照片的画廊,所有照片都是麦克斯塔克与大人物的合影,一张是与总统,四张与电影明星,三张与体育明星。麦克斯塔克沉醉在自己的荣耀中,殊不知自己的权力只是租来的,报社只是表面的标志,反复无常的亿万富翁老板随时可以夺走这个标志。他不知道这一点。权力使人腐败,形象使人盲目……丹冷眼看着那人懒散地靠着青灰色大理石台面的权力办公桌。
总编辑穿着他一直穿的黑色长裤和熨烫平整的衬衫。他对衬衫有一种特殊的癖好,有数百件手工定制的衬衫,而且这些衣服他都是亲自动手熨烫。没有女仆或洗衣服务能熨得让他称心。
“你给我找来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丹尼尔?”麦克斯塔克温和地问。
“我已经和盘托出了,你读到的就是我所写的全部。没有别的了。”丹语气平淡地说。他走到窗前,向外张望,很想抬脚穿过玻璃,直接走出去。
“听好了,雅各布森。”斯塔克说着,直起身走到窗前,与雅各布森比肩而立。记者比总编辑高4英寸,重60磅。除了做爱,总编辑不屑于任何形式的体力活。有总编辑这个位置的宠爱和庇佑,他觉得很安全。
“我知道与方舟风暴有关的那帮人有更多的故事,”斯塔克放低声音说,仿佛丹与他是同谋,这种态度真是令人作呕。“他们不想让公众知道的故事。成千上万的尸体腐烂在水里,烂在贫民窟里,烂在在荒芜之地,因为那里的选民不投票。相比而言,卡特里娜和新奥尔良的救援堪称他妈的典范。他们不可能帮到所有的人,也不可能将所有人都撤出灾区。所以就会有他们愿意接受的最低附带损害。这些就是他们将要关起门来讨论的东西。”说到这里他走开了,因为丹始终静静地站着,看上去不为所动,总编辑终于察觉到记者对他的厌恶。
斯塔克走到他办公桌的后面,坐下来,对着雅各布森的后背继续说:“所有的信息集中到一起,我瞄准了加布里埃尔·梅辛杰那个混蛋做靶子。天哪,那家伙可是个人物。在十七英里车道有专门设计建造的房子,法拉利车,双陆棋锦标赛,网球……自恋得很哪!”他呸了一声。“我敢打赌这里面有很多猫腻。规规矩矩的人不可能赚这么多钱。直觉告诉我,他一定大大地越过了底线。至少有两个好故事等着我们去挖掘。为什么我们一点猛料都没挖到呢?”
“我采用的是新闻记者的技能,老派的新闻记者技能,合法的措施。”丹转身面对着他说。
“你是意思是说你不会使用你的绝招?”
“利用窃听器获得故事,就像英国的《世界新闻报》,被抓住之后不得不关门歇业……那么做是非法的,是不是?”丹评论道。他站在那里,双手插在口袋里,笑了笑。这样的笑容是许多人的最后一瞥。总编辑浑然不觉。
“别跟我装纯洁,”麦克斯塔克厉声说。“这楼外面写作水平高过你的人可以排成长队。你获得现在的位置,是因为你能写,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同样是因为你有特殊技巧,任何编辑都会不择手段要得到的技巧。内部技巧。”
丹走到总编辑面前,俯身在他的办公桌上,手掌贴着光亮的实木桌面。他的衬衫袖子向上卷着。总编辑以一种原始的男性本能,看着丹鼓鼓的前臂,第一次感到有点不安。
“你知道吗?”丹压低声音建议道。“你为什么不收了那个长队,让他们为你做那些肮脏的事?”
麦克斯塔克笑了起来。“可以试试。去工作吧,雅各布森,趁你还有这份工作。”
47
加利福尼亚州,星期三晚上
“那个人”在听电话录音。这是他的远程下载存储转发过来的。弗莱德兰是个偏执狂,和许多真正的偏执狂一样,他有充分的理由。“那个人”并不排除弗莱德兰会对自己的家来个全面检查,寻找窃听器,所以他选择了一种装置,它不发出可能被拦截或被跟踪的信号。如果用非常先进的高科技扫描仪,将无线电波充满整个屋子,并分析电波的反弹模式,就可能检测到他的装置。但他觉得弗莱德兰没有7万美元花在这上面,就算有钱他也不知道去哪儿弄设备。
这个装置的优势在于,他可以在自己选择的安全时段与它远程连接,然后下载一个动态图,该图表明什么时候有谈话发生。这样他就只要下载和收听动态图标记的部分就行了,因为这才是谈话,不是吸尘器或洗衣机发出的声音。
还有一点他认为自己做得很聪明。这个装置的下载是通过弗莱德兰屋子里的无线局域网进行的。它通过GSM系统工作,所以他可以在世界的任何地方对其进行监测。如果他被迫使用蓝牙或无线链路,他的操作范围就会大受限制:蓝牙只覆盖50米,无线链路大约500米。他微笑着对自己说,科技之美啊。
他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大口喝着黑咖啡,投入很多时间听录音。他不得不这样做。窃听装置里的录音光碟是按层级堆放在系统中,能保存数天的录音。一张光碟满了,下一个级就接上来录音。他一个多星期没听,现在要付出代价:要听好几个小时的录音。
他猛地坐直了身子,因为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他听着这个女人的提问,还有男人的回答,听着女人大胆的,其实很愚蠢的声明,因为她不知不觉间收紧了自己脖子上的那根绞索。
“那个人”看了看手表。中东地区的上午。不知阿里酋长是不是在那里。他拥有众多的船只和飞机,可能在任何地方。
他拨出手机号码,等待着,完成了加密过程,而酋长在另一头也完成了他的加密。
“什么事?”过了一会儿后,传来一个稍带口音的声音。
“出现了一个问题。”
“什么样的问题?”
“弗莱德兰在乱说话。”
“那老头是个疯子。”
“但他说服了一个人,相信他不疯。”
“谁?”
“一个为猎鹰公司做事的人。预测人员。”
“神谕计划?”
“是的。”
“她知道所有关于宙斯的事情。处理她。马上。”
“我必须小心。正如你前几天说的,尸体数量在增加。我们不想引起注意。我需要使它看起来像一个意外。”
“就这么做。不过,如果看起来她会跟警察、记者、任何人说这事,就尽快杀了她。不管看上去是不是像意外,只要让她闭嘴就行。”
“我会的。我会密切注意,监视她的行为,监视她和什么人说话。”
“不要让她怀疑你。”
“不用担心。她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没有理由怀疑我。”
48
飓风点小屋,周四晚上
格温站在屋外的露台上,凝视着黑夜。她觉得自己在谎言的大海中游泳,躲避的地方都没有。她还没有溺水。暂时还没有。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列奥一路小跑来到她身后。她伸手抚摸它,发现它站在那里,很警惕的样子。它开始咆哮,发出低沉的吼声。列奥从没这样过,大概只有臭鼬出现时才这样叫。
“怎么了,孩子?”格温问,她感觉脖子刺痛。列奥继续咆哮着,眼睛瞪着前方的黑暗。
格温感到一阵原始的、本能的恐惧。这不是臭鼬。是有人躲在夜幕里,只是她看不见而已。她感觉到一个外人的存在,列奥提醒了她,现在她的感觉几乎和列奥同样敏锐。有一个人站在那,眼睛盯着她。
她转过身来,一把抓住列奥的脖套,拽进屋里。她锁上大门,拉上她很少使用的窗帘,锁好所有窗户,而列奥还在不停地咆哮。
妈的,该死,该死。住在这里她从来没有害怕过。她一边咒骂着,一边拨打丹尼尔的手机。手机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49
飓风点,星期五
下午3点,格温离开了实验室。周末开始得越早越好。周二上午,梅辛杰原谅了她,将笔记本电脑给了她。她打定主意,还是努力扮演一个爱发问的天真学者吧。时间一天天过去,她不停在笔记本电脑上敲击,摆弄宙斯计划,理解了模型的核心,试图实现更多的降雨。但她并没有进一步了解加布里埃尔·梅辛杰。
她希望这个周末和丹一起去半月湾时要对这一点做补救。
她在房子外面停好车,进屋换上跑步套装,带着列奥一起出发。她沿着山路往下走,狗儿开心地将尾巴转得像风车一样。今天没有咆哮。昨晚的威胁是她想象出来的?或者仅仅是臭鼬或狐狸?在太阳的照射下,斜坡草地,悬崖峭壁,还有远处的大海都显得很平和,毫无威胁。
它可以在一瞬间全都改变,她知道,就像平静的海面被汹涌的波浪打破,一辆车撞到另一辆车。
一小时后,格温汗如雨下,感觉得到了净化。格温敲着玛丽琳的大门。
她的朋友微笑着打开门。格温觉得,几个星期不见,老太太的背更驼了,不过那双淡蓝色的眼睛还是那样敏锐,温暖如初。
“嗯,你好,久违的朋友。”玛丽琳拉开门,用温柔的声音说。她往后退了一些,让格温进来。
“我最近一直没来。”格温说。“对不起。是因为这份工作。下班回到家,我就想上床睡觉。”
“没关系,亲爱的,只要你工作顺利。坐吧。”玛丽琳指着厨房里装饰有手工刺绣靠垫的沙发,沙发有点下陷,但很舒服。她总是让别人坐着,自己则忙着烘烤食物,招待他们。
格温知道她的习惯,坐了下来。玛丽琳倒了两杯她自制的柠檬水,拉出一把椅子坐下。
格温喝干柠檬水,愉快地出了一口气。“列奥来你这里过夜没问题吧?”她几天前打电话问过这事。
列奥已经卧在玛丽琳的脚边,好像知道这儿的规矩。玛丽琳动作僵硬地弯下腰,摸了摸狗的耳朵。
“当然!有它作伴很不错。”
格温考虑着要不要告诉玛丽琳昨晚的恐惧,最后决定还是不要用不确定的事情吓唬老太太。
“你要去哪儿?”玛丽琳问。
“半月湾酒店。”
“很好!是跟那个与你一块儿游泳的帅小伙一起去?”
她是说那次裸泳。格温几乎红了脸。“是的,确实。玛丽琳,你没在旁边看吧?”
玛丽琳的两只手托着后腰部。“我当然看了。在我这个年龄难得看到这样的景象。很好看的男人。甚至连望远镜都不需要。”
“玛丽琳!”
老太太笑得很开心。“和那英俊小伙去豪华酒店,要好好享受时光。早就该这样了。”
“我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们年轻,自由,都是单身,对吧?”
“你说的都是事实。他很帅气,有趣,聪明,善良,很好的冲浪者。”
“那你的问题是?”
“他太完美了。他就那样来到我的生命中,”格温点击着手指,“像变魔术一样。第一天还不知道在哪里,第二天,就进入了我的生活。”
“有时候,命运送给我们一件礼物,”玛丽琳轻声说。“心存感激的智者会抓住它。”
格温站起身,走到玛丽琳面前,亲吻她的脸颊。“也许你是对的。”她说。她想,所有的礼物都有一定的代价。
50
加利福尼亚州半月湾丽兹卡尔顿酒店,星期五晚上
这家新月形的巨大酒店矗立于高高的浪蚀崖上,格温和丹尼尔从相反的方向开车过来,两人到达的时间相差不超过10分钟。
格温正坐在休息室喝着甘菊茶,丹走了进来。他穿着牛仔裤,更显得精瘦颀长。小旅行袋斜背在肩上。
“嗨。”她站了起来。
“嗨。”他吻了她。
“对不起,我没能在你之前到达。在旧金山采访,那家伙迟到了40分钟,把我的时间安排全给打乱了。”
“没问题。坐在这儿看看人也蛮好的。”
他们穿过休息室来到前台。
“我订了两个海景房。”丹尼尔对前台说。
格温记住了这个,给他加了好几个品行分。他们拿出各自的信用卡。
“什么时候可以见面?”在格温的房间门外,丹尼尔问。
“给我20分钟。”
打开行李箱,换好衣服化好妆,格温在镜前转了几圈。红色针织连衣裙很贴身,从臀部以下开始向外展开。穿着裸色高跟鞋使她看上去足有6英尺4。她洒了点香水,把头发朝后甩了甩,听到敲门声便去开门。
丹尼尔站在门口,穿着牛仔裤,上身穿蓝色衬衫。他定定地看着格温。
“哇!格温,你让我无法呼吸。”
“你也不错。”她勉强说了一句。
他笑了。“我们去打猎吧。”
10点15分,三个看上去像是妓女的人快步走进木板装饰的伊诺吧。格温懒洋洋地躺在真皮沙发上,呷了一口香槟。“在你身后,进来了三个可能的目标。”
丹尼尔快速瞥了她们一眼。“不是。”
“不是?”格温小声问。“为什么不是呢?她们看起来就像妓女,穿着迷你裙和高跟鞋,高耸的胸部。还有化妆和发型。”
丹笑了。“他们只是出来聚会的女生。在这样一个地方,妓女看起来并不像妓女,否则她们都进不来。”
“可是,这些看起来像妓女的就可以进来?”
“因为她们事实上不是。门卫知道她们不是。”
“你很了解你的主题。”
他笑了。“我只是会观察。妓女对我从来没什么用。我更喜欢挑战。”他补充道,语速很慢,眼睛直视着她的眼睛。格温觉得身上发热。她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热。他坐在离她几英寸的地方,聪明地保持着距离。
“这我相信。”格温说,酒杯就在她的嘴边。
“看看那边两位,”丹尼尔说,瞄了一眼两个穿着铅笔裙和丝绸衬衫的女人。“她们是。”
“那现在怎么办?”
“待在这儿,尽量不要被人搭讪。”
“我看起来像个妓女吗?”
“不,你看起来像女神。这就足够了。”
格温看着他漫步过去,笑着自我介绍。他很快逗得她们大笑。格温先是小口啜着香槟,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她咕嘟咕嘟地大口喝起来。那些女人在笑,甩头发,似乎就快要从丹尼尔的手心吃东西了。她觉得自己有了嫉恨之心。一个女人显然把电话号码给了丹尼尔,丹将号码输到手机里。他举起手告别,回到她身边。
她干了杯中的酒。“怎么样?”
“是啊,不错的女孩。非常有帮助。”
“我敢打赌她们是有帮助。”
“这是什么意思?”
“记下了黑发女子的号码,是不是?”
丹尼尔笑了。“黛西,顺便说一下,那是她的名字,她给了我罗谢尔的号码,罗谢尔是埃莉斯最好的朋友,黛西记得埃莉斯曾经跟会议上一个醉酒的人发生过一点问题。”
“她记得!那太棒了。那次会议是好几个月前了。”
“是的,对于这些女孩是一个重要的事件,城里来了那些浪荡公子,带着鼓鼓的钱包和权力意识。她还记得。”
“埃莉斯怎么样了?”格温变得热情起来。“有她的线索吗?”
“黛西说,她很久没有见过埃莉斯了。”
“所以我们从罗谢尔开始。”
他们站在外面,海面吹来凉爽的微风。丹拨打了号码。
“嗨,罗谢尔,你的朋友黛西给了我你的名字。不,这很好,我不是找伴儿。我只想谈谈。我的朋友,女性朋友,还有我只是想问问几个月前这里的会议。我们的一个朋友曾在这里……说来话长。我们会为你的时间付钱……不,没有问题,至少没有涉及到你……500元?罗谢尔,好啦……300元就行了,也就10分钟时间……我们住在半月湾酒店……好,明天中午见。我们在温室休息厅。”
他关上手机。“搞定。”
“干得好。那么,我想这意味着我们已经下班了?”格温道。
“我想是的。里面有一个爵士乐俱乐部,如果我运气好的话,他们会放一些慢节奏的音乐。想跳舞吗?”
51
加利福尼亚州半月湾丽兹卡尔顿酒店
尼娜·西蒙正在唱着《狂野如风》。格温与丹尼尔相对而立,接着身体开始接触,然后抱在一起。他们没有说话,只是一起摇晃。格温感觉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充了电。她现在就像冲了大浪之后,现实感变得更强了。美、危险和刺激混合在一起。丹身上有一种控制得很好的暴力气息。她能感觉到他身体里的力量。她想,如果这些力量在她床上释放出来,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呃,丹,”她松开了手。“你的手机在振动。”
“该死的!”丹从牛仔裤口袋里拽出手机,看了短信,嘴里骂着。“我的总编辑。该死的麦克斯塔克,”他补充说,格温觉得他有些生气。“我必须给他打电话。说是有急事。”
格温举起双手。“该做什么你就去做。我只是静静地在这儿自我献祭。”
他咧嘴一笑。“从来没听过这种说法。”
他们走到外面的走廊上。
丹接通电话,脸色变得阴沉起来。“是啊,麦克。这时间真不巧。”
格温看着丹在记事本上写着。
“行。我去做。我会确保我下周末也会飞到圣地亚哥。”
他打完了电话,转身看着格温。“我得走了。理论上说,我现在应该随叫随到。就像我的同事山姆·桑德森。他很有头脑,刚飞到圣地亚哥。而我却是一个白痴,在错误的时间待在错误的地点。”
“哦,我不知道,”格温说着,朝他跟前依偎过去。“对我来说,感觉这是很正确的地方。”
丹笑道。“对我来说也是”,他轻轻地吻了吻她。“未完待续。”
“怎么了?”格温问。
“发现了一具尸体。十七英里车道。”
52
半月湾酒店,星期六
一晚上几经折腾,担惊受怕,格温夜里没睡好,早晨很迟才醒。她伸了个懒腰,从铺着埃及棉床单的大号床上起来,慢慢走到房间另一边的大理石浴室。随便朝哪个方向看去,都是满眼的奢华。她披了件毛巾浴袍,踩着厚厚的地毯,来到迷你吧台。喝完一瓶菠萝芒果汁之后,她注意到门下面有一张塞进来的纸。
“鲍迪,我凌晨4点才回。又脏又臭。不想弄脏你。我11点半过来敲你的门。”
“你很准时啊。”两个小时后,格温打开房间门时说。
“军人的习惯不容易改。”
他看上去疲惫不堪。“昨夜的事很糟糕?”她问。
“一个埋在深深的坟墓里的年轻女子,被美洲狮刨了出来,后来又被徒步旅行者和他的猎犬发现。给我的任务是进行调查,写出报道。”
“还有呢?”
“其他什么消息也没。警察确定她的身份后,会召开记者会。没有人报失踪,意味着她是被生活遗忘的人,很少亲人或关系近的人,没人注意到她的消失。”他用手擦了擦脸上。“活得不好。死得更惨。”
格温没再问什么。
丹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皱起眉头看着它。“是罗谢尔。千万不要取消啊。”他对着手机说。然后开始接听。
“我是丹尼尔。”他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不,没问题。早点更好。我们马上就下来。”
53
半月湾酒店
“罗谢尔?”丹尼尔问的时候伸出手来。女孩点点头,小心地握了握他的手。她穿着褪色的紧身牛仔裤和白色匡威运动鞋,搭配一件白色T恤,脸色苍白,没化妆。她长得很瘦,不是那种时尚的瘦,而是瘾君子的瘦,营养不良的瘦,或者神经衰弱的瘦,也许三种兼而有之吧,格温想。她淡黄色头发细细长长的,看上去就是没人照顾,很茫然的样子。她16岁左右,这令格温有些愤怒。这女孩应该待在家里,吃着苹果派,享受着妈妈的宠爱。她朝女孩伸出手去。
“嗨,我是格温。”
罗谢尔拉了一下她的手,在桌前坐了下来,两只手压在大腿下面。
“想喝杯咖啡吗?”丹问。
“我真想要的是午饭,”罗谢尔说。“我有点饿了。”
“我也是。这是个好主意。”格温说。
“还有我的钱。请给我。”罗谢尔又说。
格温递将三张卷着的百元票子从桌子下面递给她。
罗谢尔点了一下,放进口袋。
服务员过来,他们三个都点了汉堡,薯条和可乐。服务员离开后,丹转身看着罗谢尔。
“谢谢你来见我们。”
她耸了耸肩。“说几句话换300元加一顿午饭是不用多考虑的。”
“那么,那次的会议,”丹说,“就是那个风险投资会议,6月份的。你在那里,对不对?”
“是的。很多女孩都去的。那地方好多很有钱的人,远离妻子,想着寻欢作乐。”她说这话时面无表情,但眼神里透着厌恶。
“我们听到别人说,你的朋友埃莉斯与某个喝醉的人……”
罗谢尔打断他说:“他们都醉了,好像。不过,是的,她是和这个喝醉了的家伙在一起。烂醉如泥的家伙。”
“我们听说他说了或者做了一些不寻常的事,有关生意方面的。”丹说。
“关于帕帕路达技术的事?”格温提示道。
“是叫着这个怪名字的东西?是啊。她跟我说了一点这个事。”
“你记得她跟你说了些什么,你讲给我们听听好吗?”丹引导着。
罗谢尔把手从大腿下面抽出来,剔起了指甲。她抬起头来。“我记得这一切。这事有点疯狂。埃莉斯说,她来到这家伙的房间,开始他好像还可以,但后来他又喝酒,然后叫喊,对她发号施令,叫她做这个,又叫她做那个,越来越粗暴,还动手打她了。她想出去,但他不放。她就引他说话,以为这样也许能让他平静下来。她问他,他是做什么的。”服务员端来了可乐,她停了下来。她用吸管吸了一大口,露出了孩子气。她本来就是个孩子。
她抬起头,分别看了他们一眼。
“然后埃莉斯说,他开始谈论下雨,关于他将如何让老天下雨。这就是他疯狂的地方。听起来像那些想扮演上帝的疯子。他说,很快就到了该登上方舟的时候,他打算让它下雨。他打算制造一个方舟风暴,他是这么说的。”
格温屏住气,然后静静地呼出来。“制造一个方舟风暴?”
“是啊。说她最好相信他,赶紧逃出加州,因为这里的雨会下得像地狱一样。而且是他要让老天下雨。”他们点的餐到了,她抬起头来。
“就是这样。她一定信了他的话,因为她真的走了。她告诉我这一切之后,就起身离开了。以后杳无音讯。”
“她有没有说起过那人的名字?埃莉斯知道他名字吗?”格温问,她的心脏怦怦直跳。
“男人经常不给真名字,”罗谢尔哼了一声说。“他们不想让妓女发现他们是谁,然后跟踪他们。不过他确实告诉了她一个名字,好像是哈斯,或者汉斯,就是像这样的外国名字。”
“汉斯?”格温和丹异口同声地问。丹看了看格温,但她耸耸肩。“她有没有告诉你那人的长相,那个哈斯或者汉斯?”格温问罗谢尔。
女孩摇摇头。“只是说他有一双犀利的,有点疯狂的眼睛。”
“没什么别的吗?”丹问。
罗谢尔摇了摇头。“没。只是说,他真的疯了,吓得她要死。”
“那么,她是怎么脱身的?”
“他走到垃圾桶旁边时,她就朝门口跑去,到了门外,顺着走廊跑。他追出来,她大声喊叫,然后有人从房间出来,拦住了那个疯子。埃莉斯估计他们一定相互认识。不管怎么样,她抓住了机会。狂奔出去。那个好人追上她,给她买了杯咖啡,安慰她。我觉得她跟他说了她后来告诉我的事情。她说他是个好人,一个很好的倾听者。我所知道的就这些。就这么多。她逃脱了。她是幸运的,我想。”
54
半月湾酒店
罗谢尔离开后,格温和丹仍然坐在那里,默默地看着服务员清理餐具,擦拭餐桌,听着叮叮铃铃的背景音乐声。
“那个哈斯或者汉斯究竟是什么人呢?”格温问自己。“我认识的人里面没有叫这两个名字的。”
“哈斯可能是假名,”丹猜测说。“就像罗谢尔说的。可能汉斯是一个真名,而且可能是一个德国名字。”
“犀利的,疯狂的眼睛。这样的描述倒是符合梅辛杰,”格温说。“也许汉斯是他的中间名。”
“这很容易弄清楚。我会去查一下。”
丹的胳膊肘搁在桌子上,身子向格温倾过去。“在没有其他人选的情况下,让我们假设,这人就是梅辛杰。真正让我感到可怕的是这个暗示,可以人为制造出方舟风暴!”
尽管附近没人,格温还是压低了声音。“对离子发生器进行正确定位和编程,加上足够多的离子发生器,用无人机将它们送出去,这时候如果出现足够大的普通风暴,那我不得不说,是可以的。人为地制造方舟风暴在理论上是可能的。显然有人,让我们假设是梅辛杰吧,相信他们能做到这一点。而且打算这样做。还有一件事,”格温补充道,“周一,梅辛杰到我这里来,交给我一台笔记本电脑,里面装了帕帕路达技术模型,他让我研究一下模型,看能不能让它产生更多的降雨。”
“该死!”
“是啊,该死。很可能我已经帮了他。”
“但这是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会有人想要制造方舟风暴?”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格温,在她的眼中寻找答案。
“三个原因:他疯了,他有这个能力,他可以赚钱。”
“这个怎么赚钱呢?莱利说过方舟风暴可能使加州损失一万亿美元。”
“没错。他可以卖空针对恶劣气候的财产保险公司。还有更好的赚钱方法,他会购买看跌期权。也可以做多小麦,橙汁等商品。”
“我以为我见识过邪恶。”丹朝旁边看去,若有所思地说。
“邪恶有许多不同的伪装。”格温说。
丹回头看了看她。“你懂得很多,在金融方面。”
“我们在实验室中讨论过。在梅辛杰的支持下,一名交易员已经计划好了,如何通过方舟风暴的预测来赚钱。”
“会有数十上百人死亡,成千上万人失去家园,庄稼被冲走……”
“是的,但梅辛杰会大发横财。”
“应该有更简单的方法来赚钱,无论合法还是非法的,”丹皱着眉头说。“这里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科学疯子想试验他的发明?”格温猜测说。
“那该是多么可怕的疯子。”
“那么就是出于邪恶的心理了。”
“梅辛杰像心理变态吗?”
格温陷入了沉默。“他是一个极端的人。他似乎很喜欢刺激的东西——快速的汽车,快速的摩托车。他喜欢玩头脑游戏。他似乎总是那么紧张,好像害怕自己的影子。”格温耸耸肩。“这些是否能断定他心理变态?”
“这些都不能,但那些深藏不露的东西能。那些是不容易发现的,即使发现了也无法通过调查来证实。”
格温感到嘴里发干。她喝光了杯中的可乐。“是的,我也认为不容易发现。”
“而且,如果他认为某人,比如阿尔·弗莱德兰,从埃莉斯那里听说了他的计划,威胁要举报他,他就有了足够的杀人动机,特别是他此时已经准备以填满太平间为代价,增加他的银行存款。”丹推测道。
“足够的杀人动机。”格温同意这个看法。“还有一点,弗莱德兰死了,他就能一个人控制宙斯计划了。加布里埃尔·梅辛杰就有机会扮演上帝的角色了。”
55
纽约市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星期一,中午
安吉·威尔基在自由大街逛着,寻找吃午餐的地方,这时手机响了。她哼了一声,然后看到来电显示是陈露西,又笑了起来。她接了电话。
“露西!怎么样了?”
“有一句中国的俗语,想与你分享。”手机里传来一个愉快的声音,听起来很像吃到了奶油的猫。
“听着呢。”
“俗语说,有时候如果你有非常好的,非常乐意帮你的朋友,你也许能在大海里捞到小针……”
安吉觉得血液流动的速度在加快。“你急死我了露西。你查到了什么?”
露西笑了起来,但是接着说下去说的时候,换成了严肃的口气。
“不寻常的交易活动。由代理人公司操作。我问了几个朋友。我们都嗅出其中内幕交易的味道,因为在我们没有消息的人看来,那些交易没有理由去做,而他们却做了。他们操作的那些交易,会让你一愣。有时是因为操作的人对同一个信息有不同的理解,而其他时候,只是因为他得到了不同的信息。即内幕消息。所以,我的朋友和我一起在生态酒吧见面,好好地挖掘了一下。”露西停下来等效果。
“我很感兴趣……”
露西笑了。“我们的发现是这样。三个加州财产意外保险公司的一系列看跌期权。据我所知,数额巨大。都是在过去一周内完成的。这些交易很突出的一个方面,是他们都非常具体,而且跟目前的整体市场趋势相反。我和我的朋友都看不出来为什么有人会采取这样的立场。而且,更奇怪的是,这些交易不是针对公司的,而是针对特定的行业。”
安吉猛点头。“交易有多大?”
“很大。我就知道这么多。”
“是谁做的这些交易?”安吉试探地问。她像一座小岛立在那里,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流像奔流的海水,此时是午饭时间的交通高峰期,人们有的彬彬有礼,有的暴怒狂躁。她全然不理会身边的一切,只专注于手机里的声音。
“代理人公司。他们的身份我不能告诉你。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消息来源也不会告诉我。客户信息保密。他们会因此丢了饭碗的。”
“有道理。露西,真棒!我欠你一个人情。一个大人情!”
“我会记住的,”露西愉快地说。“跟证券交易委员会站在一边总是令人高兴的。”
安吉笑了起来。“最后一个问题。这一切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有人做那些交易?”
“这基本上就像卖空什么东西,只是用了杠杆。就好比下一个更大的赌注。”
“我明白了。但为什么?”
“我刚才提到,这些交易是针对特定行业的,而不是针对具体的公司。这意味着,做这些交易的人认为,这个行业作为一个整体会遭到严重打击。这意味着大额的,我是指真正巨额的保险理赔预期。大到足以引起价格大幅波动。”露西顿了一会儿。“这一点非常怪异。我想破了脑袋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价格会向市场预期的相反方向波动。可能的解释是大地震,灾难性火灾,但现在离加州发生野火的季节越来越远,或者是最近传言中的大灾难方舟风暴吧。大致上是巨大的冬季风暴带来圣经里描述的大洪水。谷歌上查一下吧。”露西补充道。“关于这个,最近《旧金山记者报》登了一篇长文,”她继续说。“吓死我了。总而言之,某个人,或者是几个人,显然认为以上三种灾难之一将会发生。哦,还有一点我忘了说。这些都是6个月的看跌期权,这意味着这些人认为灾难将在6个月内发生。这差不多排除了火灾。所以你选择吧。地震还是洪水?”
安吉忘了吃午饭。她飞速转过身,差点撞到一个手拿星巴克咖啡的男子。她连忙道了歉,快速返回办公室。
“不要让他离开!如果必要的话,把他拷在办公桌上!”她一边打给伯格斯的私人助理布雷特,一边从老板的办公室前面经过,去叫罗杰斯。她看到他时,他正趴在办公桌睡觉。
“‘浣熊!醒醒吧!”她急促地说。“跟我来!”
“嗯,是重要的消息吗?”他咕哝着问。
“太重要了!来吧。”她把他拉了起来,大步流星往回走,来到伯格斯的办公室。布雷特乖巧地给他们让开地方。
“跟你汇报个事儿,头?”安吉·威尔基问。
特洛伊·伯格斯正在用叉子将金枪鱼沙拉送进嘴里。他看着他们,吞下沙拉。
“进来吧,你们看起来很高兴。有什么消息?”他朝椅子的方向点点头。
罗杰斯坐了下来。威尔基踱着步。
“还记得那个给格拉斯打电话,格拉斯让她打他的私密手机号码的女人吗?可能传递内幕消息的?”
“记得。怎么样?”
“罗杰斯特工请口音分析的人帮忙。他们分析的结果是加利福尼亚。硅谷地区。于是我打电话给我的一个熟人,请她了解一下旧金山那边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交易。”
“大海捞针,”伯格斯哼了一声,“虽然你脸上的表情告诉我,你找到了。”
“我的熟人找到的。或者一些看上去很像内幕交易的东西。一系列关于加州财产险保险公司的看跌期权。交易的规模描述为‘很大。全部在上周完成。”
伯格斯放下叉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然后丢进垃圾桶。“谁做了这些交易?”
“她不能告诉我。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的消息来源不会告诉她。客户信息保密。会连累他们被解雇的,等等。当然,是代理人公司。”
“好的,我明白了。不过说这是内幕交易有点牵强。首先,为什么有人做这些交易?”
“我也问过她。她所能想到的原因是超级大地震,或者是方舟风暴。”
“方舟风暴?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伯格斯皱着眉头问。
“灾难性超大风暴,”罗杰斯回答。“差不多能冲毁整个加利福尼亚州。你看《国家地理杂志》上……”
“伙计!”伯格斯大声打断了他。他举起双手。“你们想告诉我,有人知道这次地震或风暴就要来了,你们说的那个加州女人,她把消息提供给罗纳德·格拉斯和一些很大的金融炒家,于是那些人购买了看跌期权。这太疯狂了!有谁能预测到大地震或是那样的天气?”
威尔基撅着嘴,做了一个“失败”的鬼脸。“我知道这有点牵强,但关键是,购买那样的看跌期权,而且还是6个月的,非常有针对性。这表明有内幕消息。”
“是啊,从上帝那里得到的内幕消息。这也可能是一种奇怪的对冲。仅此而已。现在你们可以出去了,去打击毒品交易。”
56
卡梅尔,周一上午
星期一早晨,格温9点零5分来到实验室。前往办公室的路上,她强作笑脸,故作轻松。她朝曼迪、凯文·巴克利和梅尔·巴比里打招呼,这几个人围着咖啡机,打着周一早晨常见的哈欠。彼得·韦斯拖着脚走过去,耳朵上夹着一副耳机,跟着节拍吹着口哨,还是REM的歌。他举手跟大家打招呼,悄悄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格温坐在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心想自己怎样才能继续装下去。
她埋头看着传感器及其最新读数。海水继续变暖。她确信一场方舟风暴正越来越近。也许就是方舟风暴1000,她几乎可以看到它,乘着菠萝快车超速跨海过洋。她还要沉默多久?
11点钟,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今天一起吃午餐?”丹问。他平常说话不这么简略。
“当然可以。”她回答。
“老地方见?”他简略地问。
“没问题。12点半?”
“到时见。”他挂断了电话。
他听上去有点反常,格温有点不安地思忖道。
他坐在卡梅尔海滨咖啡馆的一个靠角落的桌边等她,喝着圣培露矿泉水。
他心不在焉地吻了她,算是打招呼。
“上午参加了一个记者会。蒙特雷警察,”他没有寒暄。“我们在半月湾酒店时他们发现的那具尸体的身份确定了。是埃莉斯·罗西伯格。”
格温倒吸了一口冷气。“罗谢尔的朋友。被哈斯或者汉斯虐待的那个妓女?”
“是的,很可能就是那人杀了她。”
“除非你相信这是巧合。”
“我不信。”丹回答,眼神变得凌厉。
57
飓风点,周一晚上
格温觉得,除了将实情告诉玛丽琳,也没有别的办法。一定程度上来说是这样。她敲了敲玛丽琳的门,叫着她的名字。
“格温,进来吧。”玛丽琳大声说。她正俯身从烤箱里取出一个沉重的盘子。
“牧羊人馅饼。”她将盘子放在木桌上的隔热垫上。
“和我一起吃吧?”
格温闻到从对面厨房飘过来的蒸气。“这我是一定要吃的!”
她们吹着热气腾腾的肉和土豆,格温饱餐了一顿。午餐跟丹一起的时候,吃得少,说话多。而且埃莉斯被杀的消息令她没了胃口。
格温吃完了,心满意足地微笑着。她正要提醒玛丽琳注意安全,玛丽琳说话了。
“很高兴看到你终于请来了电工。”
“什么?”
“你终于整修房子了。很好。”
“没有。”
“没有是什么意思,一定是……”
“对不起,玛丽琳,但是我真的没有整修什么房子。”
“但我看见那人进了你的房子。事实上,他看到我时感到很惊讶。我已经开车出去,两分钟后,我把手袋落在家里了,于是返回,开车经过时看见他进去。外面停着一辆白色电工车。淡水河谷电气公司。不管怎么说,我放慢了车速,跟他打招呼,说看到他开始施工很高兴,告诉他我总是害怕这房子会被烧毁什么的。他很友好。哪儿不对吗?”
“他不是电工。我没有安排修理房子的事情。还没忙到这个。”
“那他是谁?”
“你问到点子上了。听我说,玛丽琳,有一些麻烦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好,事实是,你在这里太危险,因为你住在我隔壁。我希望你能再去你妹妹那儿住一段时间。”
玛丽琳将盘子推开。苍白、青筋暴露的双手紧握在一起。
“你在说什么,格温?”
“上周,周四晚上,我觉得在我家门外有一个人,在监视我。列奥突然很警觉。现在又有这件事。光天化日之下有人闯进了我的家。”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东西被偷了吗?”
“看起来没有。这里的事情安排好之后,我准备回去彻底检查一下。围绕猎鹰公司的一个协议,发生了一些事。死了两个人。我没有证据证明这两件事之间有联系,但我那个帅哥朋友和我都相信有,我们正在努力证明这一点。在此期间,玛丽琳,你一定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如果不去你妹妹家,我出钱请你乘邮轮去旅行。”
一定是格温的话打动了玛丽琳,因为格温从她眼中看到了恐惧和愤慨。
“什么,就这么起身离开?”老太太问,她喝了一大口水,费劲地吞了下去。
“我必须保证你远离伤害,玛丽琳。求求你。我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我不能失去你。”
玛丽琳点点头,显得很坚决。她从桌子对面伸出手,抓住格温的手,紧紧握了一下。
“好吧。我迟些再打给贝琳达。告诉她我会到她那儿。”
“好的。尽快。”
“我要待多长时间?”
“直到问题都解决。我有一种感觉,时间不会很长。”格温感到事件的进程在加速,裹挟一切,而且快得几乎让人无法避让。
58
飓风点
回到家里,格温拿起无绳电话,走出屋子来到露台,倚在栏杆上打给丹。
“有人闯进我家了。”
“你没事吧?”他急切地问。
“没事。当时我不在家。只是……”
“别说了!”丹立即打断她。“留着等我到你那儿再说。我现在还有别的事。我一小时后到。锁好门。从里面栓住。”
格温等着。她讨厌等待。夜色降临。40分钟之后,列奥开始咆哮。该死!够了,格温骂道。玛丽琳现在独自一人,没有狗来保护她,之前她亲眼目睹有人闯入格温家,还跟那人说了几句话。她现在处于危险之中!格温抓起她的美光——是手电筒也是武器——叫上列奥,从家里往外跑。她全速往山下跑去,来到玛丽琳房子外面,看到里面的灯光仍然亮着。手电筒的光摇摇晃晃。电池已经旧了,光线非常微弱,几乎没什么用。她听到列奥的吠叫,于是朝叫声跑去,在黑暗中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那人是个大块头,身体很壮。她拳打脚踢,那人搏斗,听到对方哼了一声,然后她被狠推了一把,仰面朝天摔在地上,后脑勺撞到了地面,她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她想跳起来,想深吸一口气,但花了好几秒的时间才站起来。那人已经不见了。她感觉刚才那人是个男人,不像女人。列奥一瘸一拐地跑到她跟前,舔着她的脸。
“玛丽琳。到玛丽琳身边去。”她用刺耳的声音说,仍然喘不过气来。
她猛敲玛丽琳的门,大声喊叫。过了一会儿,玛丽琳出现了,穿着白色睡衣,有几分鬼魅的感觉。
“格温!你没事吧?发生了什么事?”
格温急忙与列奥一起进去,锁上了门。她挥舞着手电筒。“玛丽琳,我去检查一下你的屋子。你和列奥留在这儿。”格温快速地一个个房间查看。
“这里没人。”她过来汇报。
“为什么你认为会有人?”玛丽琳问,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列奥叫得厉害。我跑来这里,路上撞到一个人。我认为他为了找你,琳。就在你房子外面。”
“哦,天哪!”现在她心里充满了愤怒与恐惧。
“我觉得现在他已经走了。而且看起来,他是一个人来的。听我说,玛丽琳,我希望你收拾一下就离开。现在。不要等到明天。直接开车离开这里。找一家酒店或者汽车旅馆。我想让你到我那里过夜,但可能我的房子也不安全。”
59
飓风点
格温看着玛丽琳的尾灯在土路的尽头消失,然后回到自己家里。她出去时没锁门,不知道那人是否又来过。她拿着手电筒,再次检查所有的房间。屋子里没有人,也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子。几分钟后,她听到丹的美洲豹轰鸣的声音。
格温开门让他进来。
“路上遇到你的邻居,”他说。“她差点撞上我。匆匆忙忙的。”
“她有事!”格温大声说。
丹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他把她拉到跟前,用力吻了她,然后在她耳边低声说:“跟我到外面去。”
他们来到露台,倚靠木质栏杆而立,凝视着黑暗。一轮满月挂在天边,层积云一会儿遮住月亮,一会儿又离开月亮,仿佛月亮是一盏灯,被云以极快的速度打开又关闭。月亮露出脸时,边缘有一圈白色的月晕环绕着。这本该是很美丽的景色。格温闻到了大海的咸味,还有她自己身上恐惧的汗水。
“怎么回事……”丹顿了一下,抓住格温的手臂。“你在发抖。”
“又发生了点事情。”
格温把列奥咆哮,她飞奔出去,黑暗中撞到一个男人的事讲了一遍。
“他妈的!你看见他了吗?”
格温摇了摇头。“他是个大块头,身体很结实。我知道的就这些。我踢到他时,他哼了一声,所以他身上应该有一块不小的瘀伤。”
“当时他可能会杀了你的。”
“他没有这么做。我感觉他并不想杀我。他逃跑的速度很快。”
丹点了点头,脸色严峻。“玛丽琳怎么样了?”
“我判断那人是要去玛丽琳家里,被我打乱了计划。”她飞快地告诉他玛丽琳所说的关于电工和那辆车的事。他点点头,仔细听着,眉头紧锁。
“没什么东西被偷?”
“一件也没有。就连有人来过的痕迹都没有。”
“专业人士啊。如果玛丽琳看到了他,那他可能会追杀她。”
“所以,你也看到了,她去萨克拉门托她妹妹那里躲一阵子。”
“那么,现在我们只需要担心你了。首先,如果有什么事情你不希望被坏人听到,就不要在屋里说。”丹说。
“为什么?”
“如果什么也没被偷,那就是被安装了什么。”
“窃听装置?”格温因为愤慨提高了声音。
“没错。我这儿有一个窃听清扫器。”他掏出一根一尺长的杆子,看上去像一把雷达枪。
“这个叫做钯。我们编辑部的。很多人想偷听我们的报道,或确定我们线人的身份。”
“你可以把这个带在身上四处走?”
“我那个可恶但偶尔有点用处的总编辑麦克斯塔克家里有一个。他离我家15分钟车程。”丹耸耸肩。“他欠我的。”
“行。清扫吧。”
他转身朝屋里走去,格温跟在身后。他停下脚步,说:“帮我做件事。和我一起进去,放点音乐,不要太大声,随便什么音乐都行。”
格温看着他。“当然可以。但为什么?”
“我能以后再解释吗?这件事越早完成就越好。”
“好吧。”格温回答道。她很想马上就知道。她一直这样,性急得很。但眼前这件事她一点也不懂,而丹似乎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平常那种坏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严肃的面孔,她很少见到他这个表情。他站在那里,穿着牛仔裤和T恤,头发蓬乱。虽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还是很想要他,她想伸出手,亲吻他的嘴唇,抓住他的手……
但她什么也没做,只是跟着他走进室内,播放贾森·姆拉兹的歌,然后看着他。
丹在关上的门边跪下。他拿出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型医用显微镜的东西,有一个管子,管子里有光。丹把它戴到眼睛上,凝神看着门锁。约一分钟后,他直起身,看到格温要开口说话,急忙把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不要说话。
接着,他掏出一副耳机,然后手拿扫描仪,在客厅四处走动。他不时跪在地上,手指在桌子下面和里面、台灯下面、办公桌抽屉里、电视机后面、沙发底下摸来摸去。屋里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检查过了。这男人显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40分钟之后,格温看见他停了下来,朝办公桌走去。他小心地拿起桌上的台灯,转身对着她,用手指指台灯,摘下耳机递给她。
她戴上耳机,听到一种很尖的啸叫。丹拿回耳机,又继续检查了5分钟,然后,脱下耳机,示意她到外面去。
他把检测工具放回包里,跟着她来到露台。他们背靠着桌子,两人之间相距一尺远,望着大海。月亮每隔一段时间就出来一会儿,给大海的波涛镀上一层银色,然后消失在云层后面,波涛又被黑暗所笼罩。
“首先,你的锁被撬过了。”丹说。
“你怎么知道的?”
“微小的划痕。正常的钥匙磨损是长期使用后留下的较深划痕。撬锁器会留下微小的,淡淡的划痕。你的锁有这种划痕。”
“这些杂种。”格温咬着牙轻声说。
“还没完呢。”
“跟刚才耳机里听到的女妖哀嚎般的声音有关?”格温瞄了丹一眼,问。
“我能想到的说法是硫酸泼到鬼身上。靠近窃听器时扫描仪就会发出这种尖叫。距离越近,叫得越厉害。你的屋子被窃听了。装在台灯底下。”
“妈的!去拆掉!”
“不。如果不去动它,我们反而是安全的。不管是什么人装的,他们的背景不一般。我们不要去惊动他们,不能让他们发觉我们已经注意到他们。否则,他们可能会采取更卑鄙的手段,此外,我们还可以利用它传送假消息。”
“你怎么知道他们背景不一般?”
“因为那个装置。”丹说。他站起身来,摆弄着她露台栏杆上一块松动的木条。
“那个装置怎么了?”
“这是一个GSM,我估计是用牙科粘合剂贴在台灯座下面了。这种专业监控器材,”他举起手,“我知道你要问——通常只给政府、执法机构和有特殊关系的机构使用。换句话说,鲍迪,他们用了高科技。”
格温直起身,把头发朝后拢拢扎成马尾。她的心里太乱,不想问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我讨厌别人偷听,偷听我在家里所做的一切,所说的一切。”
“确实很可恶。但你真的没有选择。”
格温点点头。“因此,我们留下这个窃听器,这样,梅辛杰,假设是他装的,就不知道我们注意到他了?”
“是啊。而且用这种方法,我们可以放一些假信息来掩护你,让你继续看起来像个天真的学者。”
“这也要我愿意继续这场游戏。”
“你愿意吗?”
“该死的,我愿意!有人准备实施对玛丽琳的攻击,闯入了我这里,可能杀死阿尔·弗莱德兰和埃莉斯,可能确实……”
“都是离开这里的充分理由。”
“我不会再次逃离。我并不假装不害怕,但恐惧可以让人活着,让人保持警惕。我要抓住这个混蛋。不管他背景如何不一般,不管他们有多么可怕。”
丹点了点头。“你认为这确实是梅辛杰?”
“那还有谁?”
丹点了点头。“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他有足够的资金弄到这东西,也有人为他做这些肮脏的事情。”
格温露出一个狂野的笑容。“嘿,考虑到我不得不忍受该死的窃听器,我们也要回个礼。”
“什么,窃听梅辛杰?”
“是啊。我会走进他的办公室,等一下,还有一个更好的主意,这个星期天他在自己家里开一个猎鹰资本公司的聚会。我会去的,安好窃听器。在家里他大概说话会更放得开些。”
“确实。而且也不太可能在家里做窃听器清扫。”
“问题是,”格温问,久久地看着丹,“问题是我们到哪儿去找窃听器?”
“我想我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我也这么认为。而且,说到这个问题,对这种东西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作为一个记者,你对高科技懂得的不少。”她评价说。
“嘿,我不是你的敌人,”丹皱着眉头回答。“再说了,你会惊奇地发现记者对这种东西,用你的话说,了解得很多的。”
格温吐了一口气。“对不起,我心里乱。有点不讲理了。但我还是想知道,你怎么会知道所有这些东西的?你刚才的表现看起来像专业人士,丹。显然我问这个问题不过分吧。”
“我在军队待过,格温。”丹用这句话作为回答。
“这个我记得,但我觉得军队不会传授窃听器知识吧。”格温说。丹保持沉默。“当然,除非你在情报部门,甚至是黑色行动队工作。我记得是叫这个名称。”
“如果是,我也不能告诉你啊。”
“那你是吗?”
丹笑了。“碰巧的是,我不是。我只是普通的海军陆战队员。但我一直和那些人有来往,学到一两件东西。”
“你只能说这么多,是不是?”
“那你为什么还要问?”
“想看看我能否找到你撒谎的迹象。”
“找到了吗?”
“没有。这意味着,要么你说的是真话,要么你是个滑头的混蛋。”
60
弗吉尼亚州泰森角反恐中心,周二下午
坎宁主任坐在一张椭圆形长桌的顶端,桌子非常光亮,他可以把它当镜子,从中欣赏自己的秃顶。流线型。他喜欢流线型。高效又快速。
“坐吧。”他对进来的四个人说。阿拉伯问题专家波林·索斯沃德走了进来,这样就有了五个人。波林是接到坎宁的通知,从米德堡的办公室赶过来的。她穿着米色丝绸衬衫,外面穿一身红色西装套裙,看上去既精干又甜美。坎宁的助手德尔拉索和彼得斯一起跳起来拿椅子给她。莫伊拉·朱克刚加入阿里酋长小组,透过红色边框眼镜看着索斯沃德,神情里一半是不解,一半是敌意。
“好吧。”坎宁觉得好笑,但还是绷着脸说。波林·索斯沃德一本正经,漂漂亮亮,她健美的外表和锋利的大脑改变着他小组成员的玩世不恭态度。坎宁注意到朱克的反应,于是他心想,至少改变了一部分人吧。
“我们先讨论被称作‘奥斯卡计划的那段录音,威胁将真主的复仇之雨倾倒在加利福尼亚州的那个。有什么发现?”坎宁问。
一屋子的人都摇摇头。
“没什么。没有截获更多的谈话,”索斯沃德说。“截获的也跟这个没关系。”
朱克身体前倾,说话的声音沙哑,这是喉咙息肉引起的,但她绝不会去切除息肉。如果她去深夜电话热线工作,可以挣到一个体面的生活。
“911之前,股市上曾有些活动。有大笔卖空道琼斯指数的交易。如果有恐怖袭击,加利福尼亚州某地有一个大的袭击,道琼斯指数将再次大幅下挫,”她说。“自从上周你让我参加这个小组,我一直在寻找看上去可疑的、大额卖空道琼斯指数的交易。任何不合常规的交易。查看了大量的资料。目前为止没发现什么很突出的东西。”朱克是一位财政专家,财务水平很高。作为追踪恐怖分子及其网络的工具,金融变得越来越重要。跟着钱走。它会讲述自己的故事,经常像迷宫一样错综复杂,而朱克就是穿梭于迷宫的小径之间寻找出路的人。
“总是有人在做空道琼斯指数的。”克里斯·弗朗回应道。克里斯今年53岁,在场最年长的职员。他总是一副对世界厌倦的样子。
“一笔特大额的卖空交易,来自中东地区,”索斯沃德反驳道。“那就可以缩小范围。”
“大额卖空还好,中东就无关紧要了,”朱克大声说。“交易可以来自任何地方。”
索斯沃德耸耸肩,好像朱克话里带刺跟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事。
坎宁说话了。“我会跟证券交易委员会聊聊,看看他们有什么料。索斯沃德女士,你跟你国家安全局的同事谈谈,让他们往软件里输入‘卖空和‘道琼斯指数,看看会出来什么结果。”
索斯沃德还没来得及回答,德尔拉索插了一句:“可以也试一下‘卖空和‘纳斯达克指数,值得去试一试几个指标。”
“想法很好。”坎宁评价道。
朱克皱着脸,好像他说了一堆废话。德尔拉索瞪眼盯着她,直到她将目光转移开去。
“谢谢你,长官。”看来德尔拉索确实有大脑,索斯沃德心想,不仅仅有一个灯笼似的下巴。
会议结束后,坎宁打电话给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负责人,询问是否有大额卖空道琼斯指数的交易。
“听起来似乎不太容易找,”她回答,“确实是的。但我会打给所有的地区特派员。看看他们有什么消息。”
10分钟后,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纽约办事处负责人打来电话。
“坎宁主任,我是特洛伊·伯格斯。你想了解大额卖空交易?”
坎宁拿出一粒抗胃酸钙片。他的消化不良又犯了。反恐中心不是个清闲的职位。自从30年前他作为一个瘦小的少年进入西点军校,就没做过清闲工作,他的胃见证了这一点。现在,他从事的是案头作战,但他的职权范围仍然关乎生死,尽管不是直接开枪。
“是的。”他一边嚼着药片,一边回答。
“听着。我的两名特工一直在调查内幕交易圈。在这方面他们挖出了一个事实,即一系列的卖空交易已经达成。”
“卖空道琼斯指数?”
“不,比这更具体。做空加州三大财产意外保险公司。其实也不是真正的卖空,是更加有针对性的。看跌期权。6个月的期限。”
坎宁觉得耳朵里有声音在咆哮。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是这样吗?这些看跌期权的背后是谁?”
“我们还不知道。我们已经知道的是一系列代理人公司。我们很想找出谁是代理人公司背后的人,但拿不到法院命令,因为没有犯罪活动的证据。”
“也许这件事我们可以帮一把,”坎宁说,心想,拿到法院命令的方法不止一种。“我可以让我的手下给你打电话吗?”他问。“莫伊拉·朱克。她可以帮助翻越代理人公司的墙。”
“当然可以。告诉她打给安吉·威尔基特工。”
“好的。关于这些看跌期权你还知道些什么?”坎宁问。他有一种感觉,伯格斯对他有所保留。
伯格斯思考着。所有那些地震或方舟风暴之类的东西听起来像是威尔基和罗杰斯的过度想象。说出来可能会成为一个笑柄。他觉得最好还是不告诉坎宁。
“没有了,目前我所知道的就这些。”
“如果你发现别的什么,请让我知道。或者换一种说法,如果你能找到更多信息,我们将不胜感激。”
“我会尽力。”
坎宁一打完电话,就召集德尔拉索、彼得斯、弗朗和朱克到他办公室。幸运的是,波林·索斯沃德还没有离开大楼。坎宁的私人助理布拉德·库珀找到了她。她刚刚准备上车,库珀告诉她回到楼上。她匆匆走进办公室,坐了下来。
“证券交易委员有大收获,”坎宁大声说。“近期有相当于三组有趣的卖空交易达成。”
“这么说某个人,或某几个人在做空道琼斯指数。”索斯沃德说,感觉肾上腺素在快速燃烧。
“我也是这么问的,但结果不是。比这更好,或者也许应该说比这更糟糕。他们已经购买了加州财产意外保险公司的看跌期权。所有三大保险公司。”
朱克叫了一声。
“狗屎!”索斯沃德惊呼。
坎宁露出冷笑。“我想用狗屎形容他们应该比较适合。”
“是谁买了这些看跌期权?”朱克问。
“他们不知道。代理人公司。我跟特洛伊·伯格斯说了,你会打电话给他。他说,打给安吉·威尔基特工。”
朱克在记事簿上记了下来。“好的。”
“这么说他们瞄上了建筑。他们会去轰炸他们能炸到的最大、最昂贵的房地产。”德尔拉索嘶哑地说,愤怒使他的声音变粗。
“看起来是这样,”坎宁冷冷地表示赞同。“因此,我们需要确定可能的目标。然后,不以任何方式提醒他们任何具体内容,放消息出去,说他们需要加强安全措施。”
他转身看着朱克。“看跌期权是半年期的,顺便说一句。”
“这么说,时间范围是从现在到明年春天的任何时候。”朱克沉思地说。
“正确。我们要加快速度。彼得斯,加州私人飞机场的调查进展如何?”
“主任,我们必须缩小范围。加州有18个主要机场,5个比较出名的私用机场,其他各种机场有120多个。我们不可能每一个都去调查。”
坎宁想了一会儿。“我们一起用直觉来判断一下,他们不会劫持商用飞机,再来一次911。更可能使用私人飞机,若干私人飞机。阿里·阿尔·巴哈尔纳是一个该死的亿万富翁!他可以在这方面投钱。他们会用这些飞机去撞击大楼,或者用它们投掷炸弹。”
“他们将如何弄到炸弹?”索斯沃德问。
“自己制造呢?”彼得斯试探地说。
“让我们假设他们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坎宁说,“克里斯,用滚动浏览检查一下大量采购炸弹制造原料的订单:非农产业购买硝酸铵化肥,非理发行业购买过氧化氢,检查的过程中,注意看一下在恐怖地区有哪些已知的C4或塞姆汀交易,”他露出一个严峻的笑容,“对于这个问题,非恐怖地区也同样要留意一下。核对一下我们这边的人有没有丢失上述材料。”
弗朗点点头。
“我们再进一步假设,”坎宁继续道,“如果那些人准备拿飞机当导弹用,他们将使用大型私人飞机;如果他们用飞机荷载重磅炸弹,则会使用中等型号的飞机。因此,我们要好好查一查哪些机场拥有足够长的跑道,大型私人飞机能从那里起飞。然后我们再查一查那些机场周围停放的大型私人喷气机,看看都是谁注册的。”
“那么,有些本身就有跑道的住宅怎么办?”弗朗道。他终于跟上了讨论的节奏。“如果这些飞机用来装载炸弹,他们可不想让人知道。”
“一些住宅可能拥有在官方登记的跑道,还有一些可能是私自建设的跑道,可能是这样的,”坎宁说。“很好的想法,克里斯。向国家航天局申请空中勘察。”
坎宁站了起来。“诸位,这个是重中之重。我必须马上将这个问题向总统报告。在这些混蛋制造西海岸911事件之前,我们要将他们全部抓获。”
61
实验室,周二上午
格温停好了野马车,一把抓起包,朝实验室走去。在明亮的白天,前一天晚上感受到的恐惧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被压抑着的愤怒。她觉得自己一半是警长,一半是蜘蛛侠,为了找到那个混蛋全都豁出去了。因为那混蛋去找她78岁高龄的邻居兼朋友的麻烦,更不要说他还找她的麻烦。无论那混蛋是谁,他手上沾着两个人的鲜血。不管他是神秘的哈斯或者汉斯,还是加布里埃尔·梅辛杰,或者就是同一个人。
她拿出身份卡在读卡器上扫过,输入个人密码,推开玻璃门进来,大步穿过中庭。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到她的办公室里有人。
她穿过门厅,一下子呆住了。加布里埃尔·梅辛杰正坐在她的办公桌前。办公桌抽屉打开着,他给她的那台笔记本电脑放在办公桌上,已经打开并运行着。
格温感觉到心脏猛烈跳动,撞到了肋骨。她只是站在那里,怒视着他,竭力控制自己不要说话,不要说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话来。
梅辛杰向后靠在椅背上,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哇,别动!我做了什么啦?”一个淡淡的微笑浮上他的嘴唇,但眼神却很警惕。
“你没有自己的办公室吗?”格温问。“我的意思是,这已经是第二次我进来就发现你坐在我办公桌跟前,仿佛……”格温突然停住不说了。她知道自己听起来很可笑,不过那也可以掩盖一些东西。
“仿佛我拥有这个地方,”梅辛杰替她把话说完,觉得很好笑。“天哪格温,我不知道你的所有权观念这么强。”
“还有,你怎么打得开我的办公桌抽屉?是不是你有万能钥匙?”她继续说,双手叉着腰。
“我确实有,就是这么个情况。我拥有这儿的一些地方。”
“但你并不拥有这里的人!”格温大声说。
梅辛杰站了起来。格温注意到,他从她身边掠过时,与她保持一段距离。走到门口他停了下来。
“好些了吗?”他问。
格温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过去,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她身上有些疼,因为昨晚跟那人的冲撞。现在又感到头痛。会是梅辛杰吗?是或不是,她都需要证据。
“什么事儿惹你生气了?”梅辛杰问。“我从不认为我拥有你或这里的任何人。”
格温呼出一口气。如果不想把所有事情都搞砸,她必须好好控制自己。
“昨晚过得很糟,”她回答说。“对不起。是的,我的所有权观念是太强了,我猜。我是独生女。不习惯共享。”她朝着笔记本电脑点点头。
梅辛杰的眼神变得冷漠。他渐渐失去耐心了,格温注意到。
“我想看看你的模型改进得怎么样了,”他回答,声音有点硬,显然他不习惯为自己的行为作解释。“我没有太多的时间,”他继续说。“我们也是为别人做事。你和我,还有彼得和凯文。阿里·阿尔·巴哈尔纳酋长,我想你可以说他才是这个地方真正的主人,他要求我们今天上午去他的游艇。他希望听一听宙斯计划的情况,所以我是在了解最新的进展。”梅辛杰停了下来,脑袋歪向一边,像猎狗一样倾听着。
“如果我没弄错,那是他的直升机过来了。拿起你的包包,带上笔记本电脑,还有,如果我可以提个建议的话,带上好心情。阿里酋长可不是你想得罪的人。”
62
超级游艇西风号,同一天上午晚些时候
格温以前见过大游艇。如果你住在海边,而且生命中有一半时间用来研究海水,用来冲浪,那就不可能没见过这样的庞然大物。但在此之前,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游艇。首先,这游艇的颜色是铁灰色,而不是像止痛药片那种好看的白色,其次,没有柔和的角和边。显然,这艘游艇最强调的是速度,同时又要足够大,足以提供高水准的居家般的舒适。
直升机靠近游艇时,盘旋了一圈后才慢慢降落在甲板上一个有十字形标记的区域,因而格温有机会从各个角度观察游艇。西风号看上去是冷酷的未来派风格,接近军用风格。对于这样一艘外观极具侵略性的船只,西风这个名字是太温柔了点。应该叫飓风,格温心想,或者叫台风也可以。看来,这就是身家数十亿美元的人买的东西,她在想酋长本人是不是和他的游艇一样一副又瘦又狠的样子。
在飞行的40分钟时间里,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默默地坐着,凝视着大海,试图清空脑子里所有的心思。天气沉闷,使人感到疲惫,天空很低,气压也低。一大片深灰色的层积云完全遮住了太阳。
他们从直升机里下来时,两个身材高大壮硕的中东男子过来迎接他们。这两名穿着马球衫,驼色短裤和软底甲板鞋的男子领着他们走过甲板,进入游艇里面。
格温注意到沉重的大门在身后关上时发出嘶嘶声,好像是阻隔空气或者防水的。不知这游艇能否承受360度的翻转,她估计应该是可以的。
游艇内部完全不同于其外观。外面是纯粹的功能性,而里面则竭尽奢华。墙上镶嵌着华贵的深色木质壁板。地毯非常之厚,让你觉得自己陷入其中。甜甜的,辛辣的烟草味弥漫着整个走廊,令人陶醉。这地方有人和彼得·韦斯抽同样牌子的香烟。她一声不响地跟在梅辛杰、韦斯和巴克利后面,轻轻地走在厚厚的地毯上。刚才迎接他们的两个大块头,其中一人在前面引路,另一人跟在她的后面,护送他们。
他们被带进一个大房舱。
“把你的包给我好吗?”其中一个斜纹布短裤男子问。
“对不起,你说什么?”格温护着自己的手袋问。
“为了安全,”那人回答。“我们检查每一位登上游艇的人,除了家人。”
“别往心里去,”梅辛杰说,声音里含着警告的意味。
没有人要拿走他的电脑包,也没人要拿韦斯或巴克利的电脑包,格温想。
“我们已经被检查过100次了,”韦斯好像看透了格温的心思,对她说。“交给他就是了。”
格温把手袋递了过去。她不愿意这么做。但显然没有选择,除非返身回到直升机上,离开这个鬼地方。
男子打开她的手袋,迅速翻了一下里面的东西,然后拿出一个像机场用的那种扫描仪,在她的包上反复扫描。
格温眼睛盯着天花板,等着他查完。他把手袋递了回来。
“谢谢你,小姐。”他说。
“请,请坐,”另一个大块头说。“给你们拿一些点心过来好吗?我们西风号上什么东西都有。”
格温要了咖啡和水。一个男子离开拿饮料去了,另一个留了下来,??徘徊在背景中。没有人说话。
几分钟后,门打开了,走进来一个人,这只能是阿里酋长。他朝大家微笑着,一副主人才有的安静的宽宏气度。他身穿飘逸的白色长袍,像运动员一样充满自信,嗖嗖地朝他们走来,双手向前伸出,发出低声的问候。
他先招呼梅辛杰,然后是韦斯,再然后是巴克利。格温注意到,韦斯与酋长用阿拉伯语相互问候了一句,巴克利也是。最后酋长来到了她面前。
“啊,神谕计划,”他大声说,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很高兴见到你。我听说过很多关于你和你天才的工作。”
格温微笑着说:“谢谢你。”
“请坐。”酋长指着真皮沙发轻声说。
茶点端来了。咖啡装在很小的黄金杯子里,然后,酋长发出一个信号,其中一个男子消失了。另一个走到房舱的另一头,稳稳地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这些来客。
格温呷了一口咖啡。咖啡因令她的身体感到舒服,她觉得自己太需要这杯咖啡了。头天晚上她差不多整夜没睡好。丹坚持留在她那儿,直到她离开家去上班。他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格温躺在隔壁房间的床上,痛苦地意识到他就在几尺之外,只有一墙之隔。天花板上的风扇在头顶上方轻声地转动,格温脑子里回忆着晚上发生的事情,想象出无数“假如怎样然后会怎样”的情景。直到天亮前才睡着。
“是这样的,我很有兴趣听听你的模型,格温博士,”酋长说。“关于神谕计划,也关于宙斯计划。有人告诉我,你对宙斯计划起了很有益的作用。”
“是的,”梅辛杰插话说。“她做了很多工作。今天早上我看了一下她输入的内容。我相信她的调整将大大提高雨量。”
“好极了!好极了!”酋长反复地说,他双手合十,好像在祈祷。
“对发明人的死去,我很伤心。你在我们需要时来到这里,对我们很有用,”阿尔·巴哈尔纳轻声补充道。
“嗯,我确信彼得·韦斯接手后不仅仅是把握研究的方向,”格温说。“我是后来才加入的。只做了些修修补补的工作。”
“是啊,彼得一直是很有帮助的。但两个大脑比一个好,你说对吗?”
酋长很专心地打量着她,格温有点不自在。这男人本身就很有魅力,再加上他的目光非常尖锐。她明白了为什么梅辛杰将他形容为你会不想得罪的人。魅力的下面隐藏着别的东西,可能是冷酷吧。冷酷帮他获取了数十亿美元的财产。也许他确实和他的游艇一样,又瘦又狠。
在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五人谈论着神谕计划和宙斯计划。从酋长所提的问题,格温很快意识到,酋长对这两个项目非常了解,绝不是一个被动的投资者。他向每个人提问。一直彬彬有礼,有外交官的风度。格温发现他不仅注意引导梅辛杰发表意见,对巴克利、韦斯和她也是一样循循善诱,启发他们说出自己的想法。他身上一点都没有亿万富翁的傲慢,也没有酋长的派头。这男人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是格温所见过的最好的倾听者之一。
格温注意了一下她的同事。也许是酋长的财富感染了他,或压迫着他,巴克利骨子里的傲慢收敛了起来,显得很专心,低调。韦斯显得紧张。他的目光不停地在梅辛杰和酋长的身上切换,也许希望给他们留个好印象。格温确信梅辛杰的工作目标包括给酋长留下深刻的印象。梅辛杰像欧洲人那样极其注重正确性。他坐在沙发上,腰挺得笔直。格温得到的印象是,他处于高度防范状态。这并不是因为他觉得酋长高于他,而是他似乎对酋长持有戒心。这就是数十亿美元对阵几千万美元的状态?如果钱是衡量标准,那么梅辛杰是弱势的一方。
“现在,还有最后几个问题,然后我就让大家回家。”酋长轻声说。
“梅辛杰博士,你认为你还能对宙斯计划作更多的改进吗?可以进一步增加降雨量吗?”
梅辛杰看着格温。“格温,这个就看你的了,真的。我觉得彼得和我已经尽力了。”
格温想到了这个模型,想到梅辛杰打算用它来将大暴雨升级为方舟风暴。可能想做这些的是阿里酋长?会不会他就是哈斯或者汉斯?好像不太可能。格温无法想象酋长在私募股权会议上四处筹钱,再说,他也不可能有一个德国名字。
“6月份这里发生过一场大风暴,”格温说。“你还记得吗?”
他疑惑地看着她。“恐怕我不知道。整个6月我都在沙特处理企业事务,这样我可以来这里躲避最热的7月,8月和9月。为什么问这个?”
“哦,因为我从中学到了很多东西。一些经验教训,我想应用在宙斯计划上,”格温即兴编了起来。“我估算我可以进一步提高降雨量。大幅度提高。”
其实6月份没发生过这样的风暴,但至少格温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会议期间阿里酋长不在美国。
酋长点了点头。“这是一个极好的消息。请运用这些经验教训。我很希望听到结果。现在,还要再问你两个问题,格温博士。”
“当然可以。问吧。”格温回答。她的小计谋成功了,顿时感觉轻松了很多。
“我特别想知道的是,你觉得这个方舟风暴什么时候会来?它到来之前,你认为我们可以提前多久得到消息?”
“嗯,现在已经是10月份了。”格温说。“最早会在11月,最迟4月。但是,并不能保证它一定会发生。”
“有多大可能呢,”酋长问。他坐着时身体朝前倾,胳膊肘撑在盖着长袍的膝盖上。“你会给多少百分比的可能性?”
格温看着对面的这个人,看着他的眼睛。精明,算计,等待的眼神。此刻他不再微笑。格温有一种感觉,一个一闪而过的感觉,那人可以看穿她,看到她的秘密。
她吐了一口气。这不是写学术论文,一方面怎么样,另一方面怎么样。这是商业活动。这里的一切就是商业活动建起来的。商业需要可操作的答案,可以获取更多财富的答案。阿里酋长会做空市场,这一点格温可以肯定,与梅辛杰和猎鹰公司一样。而且,不管这多么令人反感,她的工作就是要帮助他。
她想到了那些读数,想到那些本能的恐惧。
“我的判断是90%,”她严肃地答道。“这个数字对你有用吗?”她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梅辛杰生气地瞪着眼睛,但酋长似乎并不在意。
“谢谢,”他若有所思地回答。“这对我确实很有用。”他笑了,一个舒展的笑容,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在棕色皮肤的映衬下白得耀眼。
“正如你所看到的,我喜欢住在这里,住在海中,我每年在加利福尼亚海岸住很长时间。但是,当风暴来临,我还是希望与它保持一定距离。”他补充说。
“我们会提前几天知道,”格温说。“至少我认为,我们是可以的。请记住,在人们的记忆中,这个风暴从未发生过,所以我们都是在假设的基础上操作。”
酋长站了起来。韦斯、巴克利和梅辛杰都一起猛地站起来。格温也站了起来。
酋长拉着她的手。“这是我的名片,”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黄金小盒子,取出一张硬卡片。“请一定要打电话给我,亲自告诉我情况。”
格温接过名片,点了点头。酋长跟其他人说了再见,陪他们走上甲板,直升机在那里等着。她正要登机,酋长按住了她的胳膊。
“等一会儿,格温博士。”
她转过身对着他。他微笑地看着她,黑眼睛很专注。其他人都已经开始进入直升机,听不清他跟她在说些什么。
“请随时给我打电话,不要有顾虑。不仅仅告诉我最新进展,如果你有任何后顾之忧,有任何问题,也许我能帮你解决……”
他主动提出帮助。格温吞咽了一下。她有这么透明吗?
“我会记住的。”她说。酋长点了点头,转过身,消失在游艇里。他身后的门发出嘶嘶声,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
63
超级游艇西风号
酋长回到船舱,看着阿什加尔,那个检查格温手袋的人。
“跟踪器安装好没有?”
阿什加尔点点头。“装在她手袋里面,在硬币下面的衬里上。看上去就像一颗普通的饰钮。”
“做得好。很灵活。”
阿什加尔笑了。突然他的表情发生了变化,冷酷消失了,流露出曾经的可爱男孩的模样。“谢谢你,我的酋长。少年时代不走正路也有点用处。我5岁起就在西岸做扒手。”
“是的,但你那是拿别人的东西,不是往里面放东西。”
“但后来我放的东西够多的了。”
酋长点了点头。
“女人到哪儿都带上手袋,”阿什加尔说。“我们会非常准确地知道格温·鲍丹在什么地方,一天24小时,一周7天。”阿什加尔近三年来一直住在美国,不是在游艇上,就是在圣地亚哥。他已经学会融入当地的生活,英语也说得准确而流利。
“好。接下来安排人跟踪她。有了跟踪器你们就可以做得很隐蔽。”
阿什加尔点点头。“跟踪器的电池寿命至少有一个月,所以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他补充说。
酋长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压低声音,降低到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喃喃声,阿什加尔对此十分熟悉。“不能再出现意外。不许出现登门入室被中断、半夜和人撞起来的情况。”
阿什加尔低下头。“我很抱歉,我的酋长。他们的错误就是我的错误。他们的失败就是我的失败。”
“我们犯不起错误,在特殊时期不能犯错。”
“我可以赎罪。我可以加入人体炸弹的行列。”
“你对我来说太宝贵了,不能让你把自己炸成碎片,尽管72名处女的奖励在天堂等着你。我需要你留在地球上。”
阿什加尔抬起头,迎着酋长的目光,点了点头。“谢谢你。”他停顿了一下,给了足够的时间以示尊重。“只是要跟踪她?没有别的?”
“没有别的,目前就这样。今天是给予第二次机会的一天,对你,对岸上的小组都是如此。对格温·鲍丹博士来说,今天也是推迟处决的日子。她太有价值,现在还不能杀了她。按她自己的话说,她正在改进模型。还需要一段时间。而且,如果我的计算是正确的,她暂时还不会去报警或报告政府机构。她为了追求正义正忙得不可开交呢,”酋长拖长着声音说,话音里含着蔑视。“我们会通过她小屋子里的设备听到她是否打算报警。如果她有这样的打算,那时你才能采取行动。”
阿什加尔点点头。“我会向‘那个人传达。我会告诉他目前暂时让她活下去。”
64
实验室,周二下午。
格温盯着阿里酋长给她的名片看着。酋长的游艇上是不是有个叫哈斯或者汉斯的,对宙斯计划有足够的了解,计划将冬季风暴升级成方舟风暴?她对此有怀疑。这是有策划能力的人做的事,不是跟班能做的了的。梅辛杰这样的人……
她反复琢磨着宙斯模型,看看有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提高降雨量。然后,在科学测试的名义下,她将许多输入颠倒了一下,发现该模型可以增加降雨,同时它也可以减少降雨,至少理论上是这样。梅辛杰提到过这一点,但亲眼看到模型是如何运作的,还是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她储存好这个结果,以备不时之需。
手机响了。是丹。
“我已经搞到了你需要的东西。”他没有寒暄。
“速度很快。”
“我是一个行动很快的人,鲍迪。哪怕只有一半的机会。”
格温会心地一笑。
“什么时候我把它送过去?”丹问。
格温顿了一下。“我到你那儿去拿吧,如果可以的话。还没见过你的生活是怎样的,丹。想确定一下你不是还在家里跟妈妈一起住。”实际上,格温是想离开她自己的小屋,离开飓风点,哪怕只有一小段时间。
他笑出了声。“假如我是呢?”
“那我得另找一个幻想对象。”
丹略微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鲍迪,只是幻想难道你不觉得无聊?我承认如果你的幻想对象合适,感觉也会不错,但我是一个注重现实的人,这是我的选择。”
格温感觉浑身的血液循环开始加速。“我们想要的东西并不总是能得到,丹,”她慢条斯理地说,装得很不在乎。“你妈妈没告诉过你吗?”
“能不能不要扯上我妈妈?”
格温笑了起来。“你的地址是什么?”
“十七英里车道,127号A座。”
格温无声地吹了一下口哨。凭记者的薪水怎么住得起那里的房子?她说,“你和加布里埃尔·梅辛杰是邻居。”
“可以这么说吧。”
“那么,什么时间合适?”
“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家。夜里也是。”
“我会记住这一点。”
格温挂断了电话。她只允许自己用一分钟的时间想他,想象与他四目相对,身体靠着身体,抱在一起。她感觉到了他身上的热量,即使相隔很远。她好不容易才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天气上。
65
蒙特雷跆拳道训练场,周二下午
5点整,格温离开实验室,在交通高峰时段开车来到蒙特雷,与德韦恩一起训练。
格温换上T恤和短裤从更衣室走出来时,她的教练站在一旁,侧着脑袋,和往常一样审视着她。她知道,他看穿了她的心思。
“你有什么事情。发泄出来,或者把它丢在外面,免得你受到伤害。”
“你知道,你应该重新接受培训,改行做心理医生。实话实说。”格温说着,弯下腰,开始她第一个伸展动作。
德韦恩放声大笑。格温不由得跟着笑了一下。
“转变话题还挺厉害的。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坏消息满天飞。”格温直起身子,目光直视德韦恩。
“让我练得狠一些,德韦恩。让我变得强壮。帮我在需要时能伤到别人。狠狠地伤害他们。”她轻声说着,她惯常的拖长语调使她的话听起来有点陌生和险恶。
德韦恩一反常态地沉默着。他直视着格温,终于说:“你真的不想谈谈?”
“以后吧。边喝龙舌兰酒边谈。”
德韦恩点点头。“你可以带一瓶到我家来加热。我们那时再谈。”
“你搬过家了?”
“买了个待修房。”他笑了笑,打破了紧张气氛。带着首次置业者含蓄的骄傲,他告诉格温,房子在蒙特雷郊外一个很有前途的区域。“下周搬家。”他两手在空中做了一个形状。“有一只大孔雀钻进了我的树篱!”
“这个我一定要看看。”格温说。
“随时过来,鲍迪。”德韦恩顿了顿,又思索起来。“你想要伤害的这个人……”他双手叉腰,凝视着她,若有所思。“我就是想问问清楚。你想他们伤得很严重,让他们起不来?”
格温点点头。“叫痛不欲生也行。”
德韦恩忽然担心格温了。“哎呀鲍迪。你碰到什么麻烦了?”
格温瞪了回去。“不谈那个。”
德韦恩摇了摇头,不是拒绝,而是放弃的意思。“我会尽我所能。你是我见过的最强的女人,鲍迪,比许多男人强。你必须要更猛烈,更快捷。”
“所以,帮助我达到这个水平。”
德韦恩做了个跳跃动作。“你准备好了吗?”
格温笑了。她残存的叛逆心,长期以来一直隐藏着,现在出来冒泡了。愤怒是一件美妙的东西。恐惧也是,如果引导正确的话。
“哦是的。我准备好了。”
德韦恩将她的训练强度提升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高。他们对打时,他猛烈地击打她,惩罚她没有避让,或没有预计到他的打击。他冷酷无情,一遍又一遍地让她复习他教的新动作,致命的动作:用手指掐咽喉,用手掌砍喉咙;致残的动作:用手指掏眼睛,用脚猛踢大腿一侧,脚踢膝盖,不至于踢断,但足以让对手跪下来,给自己争取一段时间。格温每次犯错,都必须到露台上做20个俯卧撑。一个小时下来,她已经做了200个。格温练得伤痕累累,肌肉颤抖,就在她觉得已经到达极限时,她3周之前见到的那个胆怯男孩推开大门,走进了训练场。
“查理,我的男子汉!”德韦恩大声喊道。
“嘿,查理,”格温气喘吁吁地说。“你来得太及时了!我觉得你救了我的命!”
男孩咧嘴笑了笑。“我要去换下衣服。”查理说,朝格温送过去一个甜甜的,腼腆的笑容。格温也报以灿烂的微笑。她套上厚厚的连帽衫,重重地坐在长凳上。
“德韦恩,我能请你帮个忙吗?”她说,仍然喘着粗气。她浑身湿透了。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她长及腰部的卷发全被浸湿。德韦恩扔给她一条毛巾。德韦恩在她身边坐下。
“你让我去教训一下某个人?我的哥们和我总是愿意帮你。”
格温伸出一只手,放在他的大手上。“谢谢你,德韦恩。这个我知道。我希望我永远都不需要请你帮这样的忙。我想要的是信息。呃,我有一个朋友……”
“嗯,嗯,终于肯说了。她有一个问题……”
“不是我,德韦恩。是一个男人。一位前海军陆战队员。我感觉他也参加了一些黑色行动。事实是,我不清楚他做了些什么。”
“就是那个把你吓得要死的人吗?”
格温摇了摇头。“不,他不吓人。”这么说也不完全对,她对自己说。丹尼尔·雅各布森也有点令她害怕。只是同时也令她兴奋。
“你要我去调查一些问题?”德韦恩问,他起身离开凳子,蹲到了格温面前,这样能看着她的眼睛。
“也许没什么问题。”
“每个人都有问题,就看你挖的深度够不够。”德韦恩豪气地说。
“这倒是个健康的世界观。”
“那你能举出不同的观点吗?”德韦恩问,眼睛眯了起来。他喜欢与格温斗嘴,就像他喜欢与她打斗一样。无论文斗还是武斗她都会耍无赖,会用阴招,也受得起阴招。
“不,”她承认。“不管怎么说,你愿意帮我吗?”
“他是你男朋友?”
“不,反正现在还不是。”
“他有什么不对劲?”
“没什么。”
“那你找我帮什么忙?”德韦恩问,他直起身子,使劲儿摇晃着腿。
“因为你说得对。每个人都有问题。而他却太完美了。”
“看,到底是谁的世界观不健康?”
“好吧!”格温摊开手掌朝上举了举。“我的。”
“他一定有什么地方令你不安。”
格温的眼神游离到了远方,深思着。“金钱,也许。豪车,十七英里车道的房子,就靠一个记者的薪水。”她收回思绪看着矗立在跟前的德韦恩。“这只是我的一个感觉,他有很多事情是我看不见的。”
“听起来像一个花花公子!”德韦恩双手叉腰,双眼闪着赞同的光。
格温柔声笑了一下。“他是。我只是不想犯错误。”
“在我看来,如果你没有准备时不时地犯点错,活着就没什么意思。”
“不要再说教了。你能做到吗?”
德韦恩若有所思的样子,没在意格温话里带刺。“不能,但我知道有人可以。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
“雅各布森。丹·雅各布森。”
德韦恩点点头。“给我几天时间。现在你可以走了。”
格温站起来时,查理正好出来,看上去精神很好。跟着德韦恩练了几节课,他的脚步变得轻快了,眼里也重新有了信心。
“嘿,查理。好好修理他一顿。”
男孩笑了。“也许下辈子吧!”
“嘿,这辈子也很有希望的。你有大把的时间。而大块头的坏德韦恩没有。信不信由你!”
她在查理的笑声和德韦恩的骂声中离开,朝停车的地方走去。傍晚的天气有点凉,她不禁瑟瑟发抖。10月下旬的雾气从海上飞来,带来了鱼类加工厂和海洋的气味:咸味,还有一丝腐烂味。格温把车速调到高档,打开取暖器,朝十七英里车道驶去。到丹那儿去。突然她觉得自己有点卑鄙。她为什么不能直接接受丹?他是那样帅气,不可抗拒,只管跟他一起扎到床上去就是了。为什么非要到床底下寻找怪物?
66
十七英里车道,周二晚间
格温付了9美元过路费,通过收费处的档杆,开车进入十七英里车道。已经是晚上7点,太阳正在落山。她加速远离安全亭,看到琥珀色的光线透过树林,在路面上留下斑驳的花纹。
她一直很喜欢这个地方,喜欢它的美丽和戏剧性,喜欢刚刚瞥见的绿树掩映的豪宅。修剪整洁优雅的树木花草距离悬崖和不眠海只有几码。“不眠海”是这片海域的正式命名。整个地方都充满诗意。她喜欢这里的蒙特雷柏树林。眼下她正开车经过这片树林,看到多节粗糙的树枝竭力向上伸展着,做着绝望而缓慢的挣扎,与旁边的树木竞争阳光的滋润。
正是在这些柏树林中,埃莉斯·罗西伯格遭遇了死亡,也正是在这里,居住着加布里埃尔·梅辛杰,还有丹尼尔·雅各布森。
她找到了通向他家的车道。是在十七英里车道海拔较高的地方,靠海的一边。格温心想这里的风景一定十分壮观。她又一次感到纳闷,记者怎么会有实力在这里生活。
在车道转盘处,她沿着弧形的路开过去,然后转变方向,远离一幢巨大的西班牙庄园式房屋,停在一幢石木结构的两层小楼前面。这座楼的风格更现代,更棱角分明。
格温下了车,走向小屋。127号A座。沉重的木门上有一个古老的黄铜门环,还有一个电子门铃。她敲了敲门环,又按了按??门铃。没人回应。她又试了一次。还是没人。然后她转了一下门把手。门打开了。
“丹?”她叫了一声,心头掠过一丝担忧。“你在家吗?”
她的声音回荡着,慢慢消失。他说过他会在这里。格温穿过装饰着护墙板的狭窄走廊,进入一个光线明亮的房间,从一个落地长窗望出去,是白浪翻滚的海洋。格温大步走到窗前,凝视着窗外。景色确实很壮观。这房子只有大约100英尺的海拔,从房子的位置看过去,好像每一个雷鸣般的浪潮都会动摇它的根基。落日的余晖给泛着泡沫的波浪镀上了一层金色。海水上方海鸥鸣叫着,搏击着海浪,仿佛是给一天的飞行演奏一段即兴反复的结束曲。远方大片云彩与消失的海平线相连接,似乎标志着世界的边缘。这个地方,这个傍晚,很有魅力的气息。格温浑身震颤了一下。她觉得所有的感官都变得更加灵敏。
她把注意力转向房子内部。在一侧,她看到一个舒适的,有餐桌的厨房。另一侧,一个螺旋楼梯通向楼上,她估计那一层是卧室。
屋子里很整齐,干净,温馨,有生活气息。书籍挤满了一面墙的书柜。报纸整齐地码在靠另一面墙的书桌抽拉板上。一丝淡淡的咖啡香在屋里飘荡着,桌上一本平装书,一只书签从卷了角的书页里露出来:《阿拉伯的劳伦斯》。
格温看到一个简单的木制像框,笑了起来。她拿起相框,三个男人穿着军用工作服,手臂搭着彼此的肩膀,晒得黝黑,脸上满是尘土,开心地微笑着,好像他们是不朽的:丹和两个朋友。其中之一是在丹身边被炸飞的那个朋友吗?
“丹,”她说,轻轻地将相框放回原处。“你在哪儿?”
她继续往前穿过房子,通过刷成黄颜色的厨房,从后门出来,踏上了露台。
她立即注意到左边还有一座屋子,是个木头结构的小车库。她看见车库的门敞着,听到里面传出的咕噜声。有节奏的,喉咙里发出的咕噜声。两个人的声音。
她朝车库走去,脑子飞速地运转。来到敞开的大门面前,她停下了脚步,只是朝里面张望着。
丹·雅各布森赤裸着上身,身体的一侧是那个可怕的、像被刀砍过留下的疤痕。他穿着短裤在练举重。巨大的杠铃。他的身上闪烁着汗水,显然已经进入状态,他的肌肉在起伏。他的旁边站着另一个肌肉发达的大块头男人,也在练习举重。格温认出他就是照片上的人之一。他们两个似乎都在专心锻炼。格温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注意到她。
他们完成了预定的任务,一齐放下杠铃,转过身来对着她。原来他们已经注意到她了。
“格温。”丹说,他重重地呼着气,声音听上去比平常更低沉。他朝她坏笑了一下。格温也对他笑着。他凑近过来,吻了她。她能闻到他的汗味:咸咸的,有点麝香的味道。闻起来不错。有些人的汗味好闻。也许激素,或者是基因的原因吧。如果他们的基因对你有利,你就会觉得他们的味儿好闻。
“这是我的哥们,思彭斯。”
“嗨,思彭斯。”格温说着,跟他握了握手。
“格温。”他短暂地笑了一下,用评价的眼光看着她。格温感觉他完全了解她是谁。
“跟我们一起练好吗?”丹问。
“今天已经运动过了。”
“那就下次吧。”
“好啊。你这儿的设备不错嘛。”格温说,一边扫视着力量训练器、滑轮系统、登山机,还有划船机。
“我们还要再练差不多15分钟。你随意,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冰箱里有饮料。”
格温很乐意离开。她觉得如果继续站在那儿看着他的话,可能忍不住想要咬他一口。而这是一个糟糕的主意,她自言自语说。让我把理由列出来……
她打开冰箱,里面的食物丰富得出人意料:牛排,沙拉,草莓,六瓶叫做自由啤酒的东西,标签上写着旧金山酿造。她打开一瓶,缓步回到露台。她倚靠着桌子,喝着啤酒,享受着酵母啤酒花的味道,凝望着大海。太阳沉到海平线以下的那一刻,她看到了天边绚丽的红色光晕,还有转瞬即逝的一抹绿色。大海的蓝色迅速褪去,只留下黑暗的波涛。她专注地看着变暗的海水,喝着啤酒,想着心思。
两个男人从暮色中信步走来。轻松地迈着大步,四肢和身体都很放松。暮色加快了降临的速度,空气中颇有寒意。他们穿上T恤和运动衫。格温听见大海的喧闹,草丛里蟋蟀的鸣叫。丹又打开两瓶啤酒,格温听到液体泼出来的声音。丹用一只手抓住两个酒瓶,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小袋子。
思彭斯一口气喝光了瓶中的酒。他举止随和,但格温能感觉到他在审视她。他神态中的某种东西让她担心。
他把空瓶子放在桌子上。什么,她是不是应该为他把瓶子拿到厨房里去?
“淋浴时间。”他用缓慢的,拉长的南方口音大声说。他朝格温点了点头,又朝丹笑了笑,从容地走了过去。
“我的一个死党。”丹的朋友走后,丹对格温说。
“我看到了照片。三个军队男孩。”
“海军陆战队员。我们当时在海军陆战队。一起参加了三次军事行动。”
“阿富汗?”
“嗯。”丹的眼神顿时飘移到了远方。格温在想,他脑子里想的是不是电视上经常播出的画面:沙漠,光秃秃的石山,炮火的闪光,爆炸的声音。他的目光又回到了她身上。冷峻。无法解读。
“你这房子真不错。”格温评论道。她突然感到不太自在,想换个话题。
“还不错,是吗?看来我们俩在拥有房地产方面都很走运。”
格温听出了他话里的锋芒,偏过脑袋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我们都是住的数百万美元的房子,明显超过我们的收入水平。”
“嗯。”
“你在刺探我,鲍迪,虽然你用的方式很含蓄。”
丹说这话时面带微笑,但话里的锋芒仍在那里。格温记起了在斯坦福大学看望莱利那次,第一次见到丹时,从他身上看到的荣誉感。我不需要威胁来逼我保守秘密,荣誉感与叛逆,傲慢的笑容与冷酷的眼神,开朗透明而又有很多秘密,冲浪者与海军陆战队员……她仍然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从哪里入手去理解他。对大多数人她都可以找到一个切入点,推断出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想要的是什么,但对他,格温就没办法。是不是她的欲望使她盲目,抑或丹不想让她了解他?
她耸了耸肩,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那你就叫我好奇的猫好了。”
“我不想这么叫你。我们都知道她最后的结局。”
格温笑了。“我暂时还没有打算死。”
“我的祖父去世了,”丹说,格温听了感到很意外。“那是半年前。他给我留下了这个房子。”
格温觉得自己很难跟上他的思路。周围有太多的暗流涌动:略带敌意的朋友,丹的话里带刺,又热情又冷淡,她的欲望……
“你们很亲?”她问。
“非常亲。比我跟父母的关系更亲。”
“我很难过。”格温柔声说。
丹皱起了眉头。格温注意到,他和自己一样对同情感到不屑。
“我的父亲是律师,我妈妈非常善于社交。爷爷是企业家,赚了很多钱。你开车经过的那幢大房子是他的主宅。这个房子是给他的工作人员住的。”他笑了。“这福利真是太好了。”
“那么,你父母继承了那幢大房子吗?他们现在住那里吗?”格温瞥了一眼豪宅的方向。她现在真的是没有心情来见他妈妈。
丹露出一个冷冷的笑容,眼中又闪过一丝感到好笑的神色,因而没有显得很冷酷。
“他们倒是想。可老爷子把它捐给了一家退伍军人慈善机构。他们已经把房子拿到市场上出售了。那个很大的老房子换成现金能让退伍军人做很多事情。”
“这么说,他与你父母也不是很亲近?”格温问。
“不怎么亲近。他们坚决反对我加入海军陆战队。我们这种社会阶层的男孩是不做这种事的,这是他们的原话。我想我不用理他们。爷爷也认为不用理他们,”丹笑了起来。“爷爷对他们也是这么说的。他支持我。完全支持。需要记住的是,911事件中他失去了另一个儿子。”
“你很想念他。”格温说。
丹转过来看着她的眼睛。这一次是坦诚相见的,没有傲慢,没有冷漠,有的只是痛苦。
“是的,我很想念他。”他简单地说。
格温理解他的感受,没有说什么安慰他的话。最初的疼痛会过去,思念却永远不会消失。“你父母住在哪儿?”
“旧金山。诺布山,当然。”
“你去看他们吗?”
“有时候去。我们关系很融洽。”
格温眨了眨眼睛。
丹喝完了瓶子里的酒,站起身来。“我再去拿一瓶。可以帮你也带一瓶过来吗?”
“谢谢。”
丹又拿了两瓶啤酒回来,放在桌子上。
“首先,”他说,“梅辛杰的中间名跟哈斯或者汉斯都没关系。他的中间名是库尔特。”
“啊。库尔特。所以,哈斯或者汉斯可能是一个假名呢。”
“可能是。”
丹抓住纸袋,推到桌子对面给格温。
“你的礼物,”他说。“可能有助于了解更多信息。”
格温打开袋子,拿出两个黑黑的小物件,一个有火柴盒那么大,但只有一半的高度,另一个跟苹果手机差不多尺寸。
“一个窃听器?两个窃听器?”格温问。
丹摇了摇头。“一个GSM窃听器。”他举起那个看起来像薄薄的火柴盒的东西。
“通过拨打电话号码来启动这个。它自带普通的电话号码和接入代码,你必须键入号码才能听它。可以随意将其打开或关闭。这是第一部分。工作状态下,它是一个麦克风,通过语音激活,所以只有在室内有活动时才工作。它可以收到半径20米范围内所有的声音。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用这个听现场直播。第二部分是录音装置,用来存储和转发录音,”他挥舞着苹果手机大小的黑盒子,在格温面前展示着。“它可以安在房间的任何地方,有两个麦克风,以增强收音的灵敏度,两只窃听器都有自己的电池。如果我们没有时间实时监听,这是我们的后备力量。这个会录下房间里所有的活动,并存储音频,直到我们拨打它的号码,将音频下载下来。”
格温双手撑着下巴,在桌子的对面朝他倾去,凝神倾听着。
“太酷了。”她低声说。
丹停下解说,喝了一大口啤酒,用手背擦了擦嘴。
“有很多理由称它为很酷的工具,”丹同意格温的评价,“但最主要的是,如果我们不要求,它就不发送,这使窃听器扫描仪很难检测到它。”
“哇!”格温说。“太不可思议了。”她拿起这两个小小的,看似平淡无奇的物件,对它们的能力啧啧称奇。你的通话可能被“劫持”,被送往世界各地。
“在你追问我是如何知道这一切之前,我跟你说,思彭斯除了是我最好的哥们之一,他也是安全顾问。是他给我弄到这套设备的。”
“有用的朋友。我应该怎么谢谢他?”格温放下窃听器说。
“他确实有用。以后再想怎么感谢他吧。”丹拿起啤酒痛饮了一口,继续说。“我建议所有的谈话先传到我在这里。第一个原因,完全是运气,我这里离梅辛杰的家不到四分之一英里,所以它工作起来会非常完美。”他站起来,朝右边指了指。“他就住在这条路上。昨晚我还跑步经过那里。尽管GSM设备有无限的工作范围,但是要从存储转发装置上下载录音,还是需要这样的近距离。”
“真是好运气,”格温说。“那么第二个原因呢?”
丹俯身朝她靠去,眼睛里闪着撩逗的幽默。
“可能会听到你的老板议论你,或者听他给情人打电话会说些肉麻的话污染你的耳朵,你真的想冒这个险?”
格温做了个鬼脸。“你说的可能有点道理。”
丹重新坐下来,说话的语气又变得认真起来。“所以,由我先来听,筛选一下,让你听那些有料的部分。
“你愿意逐字听所有的录音?”
“我会在锻炼时,用我的iPad来听,”他朝格温坏笑了一下,格温非常喜欢他的这种笑容。“谁说男人不能一心多用?”
“有些白痴说的。”格温回答。
丹笑了起来。他们说着话的功夫,夜幕已经降临,第一批星星已经出现,像遥望的眼睛在远处闪烁。有一段时间,他们两个只是坐着,品味着夜色,享受在一起的感觉。
“这个星期天我会安好这个设备,”格温打破了沉默。“梅辛杰为猎鹰资本公司的员工组织一次聚会。这机会再好不过了。”
“你要小心。如果他或任何人发现你在……”
“我会小心的。不要担心我。”
丹身体前倾,握住格温的手指,与自己的手指缠绕着。“可是我担心你,”他轻声说。“我确实担心你,鲍迪,”他的眼睛凝视着格温的眼睛。她感觉一股热流传遍全身,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思彭斯突然像幽灵一样一声不响地出现了,虽然他是个大块头。他看到他们两个,继续朝前走着,进了花园,朝悬崖走去。他站在那里凝视着黑暗,背后初升的月亮洒下一片银色的光。
格温抽出手,站起身来。“我最好先走了。让你们哥俩好好聚聚。”
丹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来,把格温拉到跟前,凑近她的耳朵说了句悄悄话。她感觉他的气息吹到她皮肤上热乎乎的。
“你装好窃听器,聚会结束后来我这里,好吗?”
格温看着他。她因渴望得到他而痛苦。她从他眼睛里也看到他心里的渴望。是什么让你如此惧怕,格温?
“说不准,丹。”她只能这样回答。
他吻她的嘴唇。“你快折磨死我了,格温。你知道的,是不是?”
她笑了。“是啊,我知道的。”而你也快折磨死我了,她心想。
67
夜色中,格温开车通过十七英里车道,来到夜间的柏树林中。粗糙多节的树枝使这片树林看起来像是一部恐怖电影。对埃莉斯·罗西伯格来说,这里确实是恐怖的地方。
丹的车库里,两个人站在黑暗中,凝视着大海,所能看到的是无尽的虚空,前景是银色月光照亮的浪花。
思彭斯转身对着丹。
“她气质超群。不拘于传统。性感得要命。”
丹点了点头。“她拥有所有这一切。”
“但是也很危险,对你来说,我的朋友。”
“这我知道。”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丹转过脸去,对着夜空说:“被困在岩石和硬地之间,我认为这个说法比较恰当。”
“也许吧。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丹朝他的朋友僵硬地笑了一下。“我还没回答,是不是?”
思彭斯大笑起来。“希望两边都演得圆滑,老掉牙的双重间谍把戏。我们都知道他们最后的下场是什么。”
“我们远远不是那样,我希望。”丹说着,对过去的回忆涌上心头。锋利的刀,裸露的脖子,鲜血喷涌到沙子里。微风吹到他身上,他皮肤一阵阵发冷。他祈祷,风能洗洗他的大脑,就像他无数次祈祷过的那样。
68
反恐中心,周三上午
安德鲁·坎宁心神不宁。他感觉自己好像吞下了火。有燃烧的手指在抓挠他的五脏六腑。昨天晚上的烧烤和今天的挫折,成了一种混合燃烧剂。他沿着办公室的落地窗来回踱步,对着玻璃怒目而视。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莫伊拉·朱克。朱克一动不动地坐在他办公桌的另一边,目光跟随着他的脚步。
“那些代理人公司和看跌期权调查的进展如何?”坎宁问。
“没任何进展,先生,”朱克严肃地回答。“目前查到的就是三个代理人公司完成了交易。我给三家公司都打过电话。他们是大银行,不会透露信息。他们都援引客户信息保密条例,并且——”
“去他妈的客户信息保密!”难得发火的坎宁爆发了。“具体说,哪些银行操作这些交易的?请告诉我,这都是些美国银行。”
“是的,先生。事实上都是。”朱克一口气说出了三家美国银行的名字。
“给他们一个选择,”坎宁思考着说。“他们可以合作,说出是为谁操作的交易,说出那些代理公司背后的客户身份,否则我们就去申请法庭命令,强制信息披露。”坎宁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牙齿闪闪发光。“有了法庭命令他们就麻烦了。甚至有可能透露给新闻界,说他们为恐怖分子做事……”
他打开内部通话机。“库珀,给我接通理查德·布尔的电话。他是首席执行官,是……”
“我知道他是谁,”库珀打断了他。“我在很多时尚杂志上,还有慈善活动中见过他和妻子的照片,”听着库珀的南方口音,坎宁微笑了。他等待着。5分钟后,库珀按下了提醒的铃。布尔在线上。
“布尔先生,感谢您抽出时间接听电话。我这里需要一点信息,敏感信息。”坎宁拖长着声音说。
“如果是可以提供的信息,如果是符合规则的,我一定提供。”布尔答道,语调里透着深深的不信任。
坎宁停顿了一下。“布尔先生,你是个大忙人。我也是个忙人。华尔街可以不睡觉,恐怖分子也同样不睡觉。而我呢?我知道我更害怕哪一个……所以让我把事情说得更简单些。”坎宁俯身靠近电话。他轻声地,友好交谈似的说出这些话,话音里含着隐隐的威胁之意。“我正在调查一个有计划的恐怖主义暴行。我们有证据表明,您的银行所操作的一笔金融交易与潜在的恐怖主义活动有直接关系,所以,不管用什么方式,你的银行必须透露你们所代理的组织或者个人的身份。”
坎宁等待着,想象着自己的话像手雷爆炸后的力场一样在扩散。
布尔很快镇定下来。“我们所有的客户和对手方都是经过审查的,坎宁先生。你一定知道这一点。”他用机械的语气回答,故意忽略坎宁的头衔。
坎宁坏笑了一下。布尔这样只会让他的工作更加令人愉快。
“这样吧,让我把你的意思表述得更清楚一点。你是在向我保证,你的任何客户或对手方牵涉到恐怖暴行的可能性为零。这样的暴行可能会造成数千人死亡。你要我将这个记录下来吗?你会很高兴在你的手上沾满鲜血……”
电话的另一端是一阵沉默。坎宁想象着他被愤怒扭曲的五官。布尔和许多投资银行的首席执行官一样,很不习惯自己是被威胁的一方。
“给我10分钟时间。”布尔哼了一声,然后挂断了电话。
12分钟后,布尔打了过来。他听起来像是咬牙切齿的样子,很不情愿地说出了代理人公司背后的名字。
坎宁记了下来。“谢谢你,布尔先生。”他干脆利落地说,结束了通话。
坎宁又给另外两家银行打了电话,施加了相同的压力。两小时后,两家银行交出了相同的名字。
满脸喜色的坎宁把朱克叫了过来。
他朝一张椅子点点头。“坐。”
他倾身向前对着她,脸上仍然挂着微笑。“布尔说出了名字!”他骄傲地说。“我知道他会的。哈克曼和德尔阿卡迪尔也说了。”
朱克扬起了眉毛。
“我打破了代理人壁垒,搞到了姓名,”坎宁说。“三笔交易中都是同一个名字:一个叫罗纳德·格拉斯的,年龄35岁,曼哈顿居民。”他接着说出地址。
“太好了,长官!”朱克大声说。
坎宁装模作样地鞠了一躬。“申请法庭许可。”他指示道。
朱克点点头,迅速在记事本上记下名字。“一定完成。您认为他是恐怖分子?”
坎宁摸着自己的秃顶,定睛看着朱克。“也许不是。但是,他与恐怖分子一定有某种联系。不管他是谁,不论他的目的是什么,我们都要去动动他。”
69
飓风点,周五晚上
格温和露西在卡梅尔一起吃晚饭刚回来,她的座机就响了。她开锁时就听到了铃声。她赶忙进来,把门关上,锁了两道锁。这是她的新习惯。
列奥正等着她,神态从容,这意味着一切都很好。没人试图闯入。她一只手抚摸着列奥的脖子,另一只手抓起了电话。
“有消息告诉你,鲍迪。”德韦恩用低沉的声音嗡嗡地说。
“哦?”
“朋友的朋友很有办法,真的很有办法。你要查的男人曾是海军陆战队员,但他可以找到的消息就这些。都是些很普通的东西。没什么可以引起兴趣的。”
“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不,并不好。”
“什么意思?”
“太整齐,太干净,太枯燥了。我朋友估计他的真实身份被隐藏了,这是一个掩护身份。只有圈子内部的人才能查到他的真实信息。”
“而这又意味着什么?”
“他是黑色行动队员,鲍迪。”
格温陷入了沉默。这能改变什么吗?应该改变吗?
“你还在听吗?”德韦恩问。
“是啊,我在听。只是要消化一下这消息。”
“这家伙已经退役了,鲍迪。已经离开了两年。”
“好的。他仍然知道很多东西。”
“什么样的东西?”德韦恩紧追着问。
格温不能告诉他窃听器的事。“就是一些东西。”她回答。
“好吧。忘了这些。那么,你担心什么问题,鲍迪?”
“我只是不知道,跟他在一起会陷入什么事。我一直觉得他有些事瞒着我。”
德韦恩的笑声从电话那头传过来。“丫头,听好了!我们都有要隐瞒的东西!他有很多事情要隐瞒跟你没关系。而且,说句话供你参考,当我们和一个人在一起时,哪里知道会陷入什么样的事情?”
“的确,在一定程度上是这样的。”格温承认道。
“废话少说。这不是斯坦福大学。这是生活。你喜欢这家伙吗?”
格温顿了一下。“喜欢”这个字眼不合适,远远不能表达她的感受。“是啊,德韦恩。我喜欢这个家伙。”
“那就不要再像一个胆小的猫一样,鲍迪。冲浪大女孩,去找他!”
70
十七英里车道,猎鹰资本公司年度派对,星期天
格温很难得地抛开心爱的牛仔裤,穿上黑色无袖亚麻连衣裙,系一根装饰着白银和绿松石的纳瓦霍风格的皮带,穿一双平跟皮鞋,戴一件绿松石色的披肩。皮带是露西给她的礼物。她钻进野马车,开车前往猎鹰资本公司年度聚会。她特意开了自己的车。假如她被梅辛杰的优质葡萄酒灌醉,只有上帝才知道她会说些什么。她的“停止”开关是靠不住的。一旦开始喝酒,她就喜欢喝个痛快,而今晚不是合适的时间。她不能说错话,更不能在安装窃听器时被抓住。
她平时使用的大包里面装着送给梅辛杰博士的礼物,一瓶上好的索维农红葡萄酒,还有一些女性随身用品:发梳,手帕纸,口红,布洛芬镇痛药,糖果,香水,还有一瓶水。这些东西的旁边是特地买来的化妆包,里面藏着GSM窃听器,存储和转发记录仪,牙科粘合剂,调色刀,一根筷子和一个小碟子,这些都用小毛巾精心包着,另外还有三把螺丝刀。如果曼迪,梅尔或者亚特兰大翻看她的化妆包,她还真没法解释。
她开车进入十七英里车道,在丹的房子前面拐了个弯,朝梅辛杰家驶去。在一个巨大的铁门外面,她停下了车。
有一个对讲系统和闭路电视摄像头角度朝下对着她。她揿下一个按钮,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进来吧,格温。”
兰迪·锡伯。今天在梅辛杰家做保安工作。这家伙没有休一天假?
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格温开着野马车沿着绿树成荫的车道划了一个弧形,在一个大转盘上停好车。
她觉得没必要把车锁上。她下了车,打量着矗立在面前的房子。
以木材和玻璃为主要材料,都是些直面和直角,这座房子是极简主义的标志性建筑,但并不极端,在其棱角分明中有一种美。它凝视大海,桀骜不驯地植根于陆地,几乎是在挑战自然界的风雨。假如方舟风暴袭来,这些结构能击退洪水,让水花在空中飞溅吗?这些深色木板能承受暴风雨吗?
“很酷,是不是?”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格温转过身。“嗨,兰迪。这房子真令人惊叹!”
“6千万美元可以得到很多令人惊叹的东西。”锡伯点点头,仿佛是在称赞自己的智慧。
格温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梅辛杰建的?”
“4年前低价买了这块地,建了这个宝贝。”
“私募股权建造的房子。”格温道。
“大家都在那边的花园里,从前面出去,”锡伯说。“来吧,我陪你过去。你是最后一个。每个人都到了。”锡伯看了看手表。
“我是迟到了还是什么?”
“正是时候。梅辛杰博士就要开始演讲了。”
猎鹰资本公司的员工都在那里,准备聆听财神讲话。但格温注意到,卢克和娜瑞莎没有来。也许梅辛杰博士并不像他身边的人暗示的那样讲究平等。
曼迪和梅尔都是盛装打扮,穿着飘逸的夏季连衣裙和高跟鞋。格温看到她们手里端着香槟杯,小心翼翼地穿过草地,尽力避免自己的高跟鞋陷进草地。彼得一如往常地穿着一身黑色制服。他看到了格温,犹豫不决地朝她挥了挥手。凯文,柯特和智勋穿着马球衫和卡其裤制服。亚特兰大穿着轻薄的黑色无袖T恤和绿色丝绸长裙,与加布里埃尔·梅辛杰认真地聊着天,她从花园里走过时,裙摆摇曳生姿,因为穿着平底凉鞋,走路毫不费力。她一如既往地引人注目。凯文·巴克利一边喝着香槟,一边看着亚特兰大,他打量她的眼神还有他前倾着的身体,透露出了他的狐狸心思。
格温注意到有两个陌生人一边畅饮香槟,一边毫不掩饰他们的好奇心,四处张望。其中一个男人大约30岁,淡茶色卷发,脸上有些雀斑;另一个是拉美裔女人,年龄差不多,裹一身粉红色紧身连衣裙。
“他们是谁?”她问锡伯,相信他会知道的。
“记者!”他颇为得意地说。
如果他说的是妓女或者祭司,格温也不会比现在更吃惊。她困惑瞥了一眼对面的梅辛杰。
“为什么?”她问。“我还以为这是私人聚会。”
“他们只是头一小时在这里。对于猎鹰公司,这是很好的公关机会。”锡伯解释说。
梅辛杰好像意识到了格温审视的目光,他抬起头,对亚特兰大说了声“少陪了。”大步走朝格温他们这边走来。
“格温,你好。很高兴你能来。欢迎来到我家。”
格温微笑。“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梅辛杰博士。”
一个穿制服的服务员托着圆形银盘走过来。
“香槟?”他问。
格温摇摇头。“请来点软饮料。”
“水,或者接骨木花泡沫饮料,如果你想点更有趣的东西。”服务员介绍说,对格温的选择几乎有些不以为然。
格温要了一杯接骨木花饮料,笑着说了声谢谢。
“不喝酒吗?”梅辛杰问。
“戒酒呢。”格温随口编了一个理由。
梅辛杰皱了皱鼻子。“真扫兴!”
“应该说是忏悔,”格温说。“这是给你的。”她把手伸进包里,小心不要让设备露出来。她拿出红葡萄酒递给梅辛杰,突然怀疑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很失礼。这真的不是一个带上一瓶酒类型的聚会。
梅辛杰接过酒,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谢谢你的好意,格温。想得很周到。1997年的!酿造期不错。”
格温想起被谋杀的阿尔·弗莱德兰。
“我去放到安全的地方。”梅辛杰说。他拿着酒,转身大步离开。
凯文·巴克利信步走来,打量着格温。“我的上帝。穿着连衣裙的格温·鲍丹。”
“大家都知道。”
“你希望打动谁?”
她想起了丹的话:聚会结束后来我这里,好吗?她笑了起来。
“当然是我了,”彼得·韦斯插进来说,他刚刚走过来。“格温知道我喜欢黑色。”
格温笑了笑。“颜色很配,彼得。你好吗?”
“我很好。我……”
“下午好。”远处传来加布里埃尔·梅辛杰响亮的声音,韦斯立即住了口。
他站在连接屋外平台和花园的台阶上。
“欢迎来到猎鹰资本公司第五个年度派对!这是第一次在我的新家举办。”
一阵虚情假意的掌声。梅辛杰举起双手,颇有风度地表示谢意,然后示意大家安静。
记者拿着笔和记事本准备记录。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旅程,从所有意义上来说都是。非常感谢各位的光临,我想说几句话,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环顾四周,看着他的客人,看着他的花园,看着大海。然后,他的眼神似乎超越了所有可见的东西,看上去有几分梦想家的样子,格温还是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这种气质。
“资本家,比如我,比如你,最近遭到一些人的指责。在这里我想一正视听。有人说,贪婪是好的,而我要说积累的冲动是好的。这种冲动是我们大脑中固有的。这是原始大脑的激励机制,这个大脑指引着我们四处伐木积累柴禾,积累浆果,根茎,水果,蔬菜,尖锐的石块,还有猎物……我们竭尽所能确保自己不挨饿不受冻。”梅辛杰说话时,伸手指向花园,将尼安德特人与现在站在他茂盛草地上的所有人联系在一起。
“现在经济的生存依赖于人们积累的欲望,购买商品和购买服务的欲望。这些商品和服务从何而来?”梅辛杰走下一级台阶,更贴近听众。“他们来自男人和女人的想法。他们来自有钱的男人和女人对这些想法的资助,并且有足够的胆量去把它们变成现实。总之,他们来自风险投资。”这番话得到了凯文·巴克利和曼迪的欢呼和掌声。
“如果我们选择正确,我们就赚钱。如果我们选择错了,我们就赔钱。那就是由市场力量所施加的道德。”梅辛杰现在转身对着记者。
“我不会为这个道歉的。在过去的五年中,猎鹰资本公司已经向联邦政府和地方政府交了超过一亿七千万美元的税。如果我们赚到钱,就可以做出贡献。如果我们失败了,就无法做出贡献。”
这个观点迎来了表示赞同的吼叫声。
“不过在我们猎鹰公司,我们是成功的!我帮助我的每一位员工当上了百万富翁。”
听到这里,格温扫了一眼周围的人,只见曼迪伸手再端一杯香槟,嘴里嘟囔着一句听不清的什么,而柯特,亚特兰大和智勋满怀希望地看着。
“所以,我再说一遍,”梅辛杰继续说,“我不会为资本主义作任何道歉。我们承担风险。我们的远见,我们承担风险的能力,得到了回报。如果没有回报,承担风险的诱因就会消失。它们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那些从我们的回报中征收巨额税金的人要好好记住这一点。”
猎鹰资本公司员工对此报以热烈的鼓掌,记者则拼命记录。
“最后,我要引用萧伯纳的一段话:你们看到一些已经发生的事情,问一句为什么会这样?而我则梦想一些从未发生的事情,然后问一句为什么不能这样?”
梅辛杰向大家鞠躬。“欢迎来到猎鹰资本公司!”
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他是不是在梦想着方舟风暴,格温心想。
71
格温一边跟其他客人交谈,一边观察着房子,观察着梅辛杰,心里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开始行动。每一次她想悄悄离开,总有人过来跟她说话。梅尔,巴克利,兰迪·锡伯,彼得·韦斯。一个小时过去了。
刺耳的哨声让每个人都呆住了。曼迪站在台阶上,身体微微摇晃着。
“听好了!听好了!”她颤声喊道。
“嗯哦。看看这儿,”韦斯轻声说。“自我节制的典范。”
“她是不是习惯了这样做?”格温问。
“每年都这样,”韦斯说。“这就是为什么梅博士会提供轿车服务。去年她想开车回家。他不得不将她从她的大众车里拖出来。”
“我打赌那会损害她的‘考衡提竞。”
韦斯哼了一声。
曼迪摇摇晃晃地穿好高跟鞋,开始慷慨陈词。“好的,作为猎鹰资本公司的百万富翁之一,我来讲几句。但只有上帝知道那些钱都花到哪儿去了,可能花在我的屁股,和我的后背上了,”她咯咯地笑起来。“不错啊,反正……我站到这里来想说的是这个……我只是想请求这里的每一个好人,把你的双手合在一起,然后对加布里埃尔·梅辛杰博士大……大声表示感谢。感谢他在这里举办聚会,感谢猎鹰资本公司和所有的好东西。”
大家一齐鼓掌,并且对梅辛杰博士说了感谢,但曼迪还没完。
“什么时候带领我们游览,我想知道?”她喊道。
梅辛杰出现在曼迪的身边,轻轻地挽住她的手臂。“现在怎么样?我们就在花园游览,你说怎么样?”
“好的,当然可以,”曼迪说。“花园很好。”
该死!格温心想。参观房子内部才是她需要的。
梅辛杰坚决地跟记者说了再见,然后就带领猎鹰资本公司的员工队伍在五英亩的花园里转悠。曼迪显然是一个园艺爱好者,走着走着就落在了后面。格温注意到她在用手指掐灌木枝条。她转过身,看到了格温。
“掐一些小枝,回去栽在我的小绿地里。”
“这儿多的是,”格温说。她走在曼迪后面,担心这女人会摔倒。本来梅辛杰旁边的位置是曼迪的,现在被亚特兰大占了。
梅辛杰带领大家走过草地的边缘,踏上了悬崖上凿出的台阶,这时候格温真的担心起来。
他们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走着。格温背着沉重的双肩包,跟在曼迪身后。他们和50英尺之下的岩石之间只隔着一根绳索扶手。格温看到一只木筏停泊在100米之外。不知道梅辛杰会不会游泳到到木筏上去?应该会的。这木筏正对着他的房子。
这座房子的周围是不眠海,真是名副其实。它不停地翻着波浪,奔腾咆哮。今天的浪很大。格温沿着山路往下走时,能感觉到浪花溅出的雾气打湿了她的脸,尝到了海水的咸味。
他们到达了底部,沿着一个伸到海里的天然岩石平台大步走着,曼迪和格温被甩在了后面。
梅辛杰带领着队伍,沿着另一条小路前往位于悬崖边上的小观景平台。格温看出曼迪想加快速度,这女人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悬崖边缘。
“嘿,曼迪,”格温开始跟她说话,曼迪的鞋后跟突然断了,朝海里摔去,格温朝她扑过来,但距离太远了。曼迪翻身掉进海里。
一个浪头卷住她,把她往海里吸,几秒钟之内,她已经离海岸20英尺远了。她尖声喊叫,呛了一口水。
糟了!格温踢掉鞋子,扔掉背包,看着海浪,没有时间等待合适的波浪模式。
格温听见身后有人喊叫。她双手高举身体前倾,奋力跳入水中。她感觉海水要抓住她。她拼命踢水,游到了离锯齿状悬崖12英尺的海面上。水流和波浪将她往悬崖的方向推去。她继续蹬水,用尽全力游到之前看见曼迪落水的地方。没有曼迪的身影。她吸了一口气,往下潜水。来到水下,她睁开眼睛,看到她的下方一只挥舞的胳膊。她继续往深处潜,抓住这支胳膊,猛力蹬水,拖着曼迪向上游。曼迪很沉,130磅重的人恐慌之下,挥舞着四肢跟格温搏斗。格温将她拖出水面,吸了一口气,惊恐地发现她们离悬崖很近。如果有波浪打来,她们都会昏迷,甚至会死去。
格温又往海岸相反的方向游去,拖着曼迪一起远离悬崖边的危险区。她想找一个合适的时间点,尽可能利用波浪的力量,拉着曼迪一起上岸,但是曼迪不合作。她试图趴在格温身上,把格温往下压。
“不要挣扎,”格温大喊。“身体放软!”恐惧之下的曼迪挥动手臂,将格温往下摁。
“你会害死我们两个的,傻女人!”格温大声喊道。“身体放松!”
她们被海浪冲得靠近了悬崖。格温竭力蹬水,保持距离,但拖着曼迪,不停和她搏斗以浮在水面,她无法取得进展。这样下去不会有没什么成效。于是她举起拳头,用力砸在曼迪的脑袋上。这女人立即变得温驯了。
格温蹬着水,把她往回拖,但迟了一步。一个巨浪咆哮着打过来。格温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身体保护曼迪。她伸出手臂,挡在曼迪和迅速接近的悬崖之间。至少这个浪头会把她们抬高,她计算着。梅辛杰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因为他扑倒在地,伸出手臂,朝下面够着,兰迪·锡伯则抓住他的双脚。
海浪将格温推向悬崖。她感觉到了撞到岩石时的冲击。一阵巨痛感传遍她的身体一侧的整个长度。奇迹般地,她的头没有撞到岩石上,但她一定是咬破了自己的舌头,因为她尝到了嘴里的鲜血。她意识到有人七手八脚地抓住曼迪,把她拖走了。格温双臂获得了自由,便在岩石上乱摸着,发现了一个可以抓手的地方,于是往上抬动身子,感觉兰迪·锡伯抓住了她,拖着她来到安全的地方。
“真他妈的!”格温喘着气。
“真他妈的。”锡伯附和着。
“你还好吗?”
“是的,我很好,”格温说。“我们赶快离开这个平台,不要被海浪卷走。”她抓起包,默默地感谢上天,它没有被冲走。
“来吧,我来帮你拿。”锡伯说着,伸手来拿包。
“这包不是你的风格。”格温将包紧紧地抓在手里。
往上走到草坪,大家都聚在这儿。这里比不眠海高出很多。
曼迪伸着四肢躺在草地上,格温走到她跟前。“你没事吧?”她问。
曼迪揉揉脑袋,生气地瞪着格温。“我的头痛得厉害。你为什么打我?”她质问。
格温真想再给她一拳。“为了救你的命,也为了保住我的命。”她回答。
“她也是不得已,曼迪,”锡伯说。“你会害得你们俩都被淹死的!应该听她的话,不要恐慌!”
作为回应,曼迪吐了他一鞋子。
锡伯绝望地朝空中举着双手。“这真是越来越妙了。”
格温大笑起来。
“感谢上帝,记者已经走了。”梅尔咕哝了一句。
梅辛杰对格温说:“我们需要送你去看医生。”
“我很好。”
“你在流血。需要治疗。”
格温跟着他的视线一看,手臂在冒血。
“算你运气好,鲨鱼没来追你,血流得这么厉害。”巴克利说。
“谢谢你这么令人愉快的想法。”格温回应道,心想曼迪真应该吐在他的托德斯鞋上,而不是可怜的兰迪·锡伯的鞋上。
她回答梅辛杰道:“我很好。只要找个东西包扎一下就行了。”
“这个伤口很大。”
“并不算大。哎呀,不要这么小题大做了。”
“你需要缝针,否则又会留下疤痕。”
“你看,因为海上运动,我满身都是伤痕,被板尾舵撞到,或者我撞到珊瑚什么的。这没什么大不了。我现在真正需要的是换衣服。”她说这话时浑身颤抖了一下。
梅辛杰挽住她的手臂。“跟我来,我给你拿衣服。”
她跟着他穿过草地。巴比里帮助曼迪站起来。服务员、来客站在周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听着格温,”梅辛杰口气坚决地说。“关于疤痕你说什么都可以,但这个伤口需要处理。它有可能感染。”
“听着,我不会去医院缝合。不但防止不了感染,反而更可能被感染。”
“你常去的都是些什么样的医院啊?”
格温禁不住笑了起来。“遥远、偏僻,找都找不到的那些医院。”
“那我就不用再说了。”
“你这里的时髦医院我也不喜欢。事实上,我讨厌他们。”她意识到,自己说话的口气听起来就像7岁小孩。
“不需要去医院。我可以在这儿帮你缝,如果你愿意的话。”
“你?”
梅辛杰露出一个宽容的微笑,就像家长面对不听话的孩子。格温意识到,此前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也是一个父亲。他是一个好父亲呢,还是不停用高标准折磨他孩子的那种父亲?
“是的,我。我是医生。我承认我不是整形外科医生,但我的缝合技术一直都很好,至少别人都是这么说的。”
“哦,上帝,那么来吧。照你说的做。”
他们朝屋里走去。她一直都想进来的……
72
格温感到一阵倦意袭来。她知道这是肾上腺素大量分泌后的反应。现在危险已经过去,她的身体和大脑需要休息一下。梅辛杰挽着她穿过客厅,她四下扫视着。抛光木地板。波斯地毯。一个以巨大的石壁炉为主的房间。挑高屋顶,一面是从地板到天花的落地窗。现代绘画装饰着白色墙壁。不是她喜欢的风格,但很引人注目。格温敢打赌,这些画是梅辛杰的选择,不是时髦的艺术顾问选的。
他领着她上楼来到一间像是客房的房间,把她带进里面的洗手间。
“我去拿我的包。一把椅子。还有几件干衣服。”
他回来时拿了一条牛仔裤,一件T恤和运动衫。“这些应该合适。我妻子,我的前妻,”他纠正道。“她和你身材差不多。”
“谢谢。”格温说,梅辛杰大步走出房间。
她脱下湿漉漉、血迹斑斑的衣服,丢进浴缸里,穿上梅辛杰前妻的衣服。牛仔裤是紧身的,格温肌肉发达的大腿并不适合穿紧身牛仔裤,但这干裤子很温暖。T恤和运动衫都很合身。格温照着镜子。自己的眼神并不像她希望的那样高度自信。傻曼迪,她想。差点让我们俩都陷进大麻烦。
一记敲门声吓了她一跳。梅辛杰站在那儿,拿着一把扶手椅,还有一只传统的医生包。格温好奇地看着它。
“我还以为它们只存在于老电影里。”
“我前妻给的礼物,”他解释说。“其实它非常有用。坐。”
格温强忍住笑意。此时他不是专制、神一样的私募股权大师,而是医生。她坐了下来。
梅辛杰从包里取出一套有点令人不安的器具,放在塑料纸上,然后,拿出一瓶应该是消毒剂的东西,先清洗双手,然后清洗器具。
“要不要打局部麻醉?”他晃了晃手里的针。“对大多数人我直接就戳进去,不会问的,但对你我不敢这么做。”
格温笑了。“为什么不敢?”
“你会冲我发火的,告诉我你不需要,说你的四肢都曾经被扯断,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又重新接上了。”
格温露齿一笑。“好吧,谢谢你问了我,没有直接戳。我还是回家后自我麻醉吧。”
“这会痛的,你知道。”
“动手吧。请。”
梅辛杰坐在浴缸边上,俯身看着她的胳膊,因为注意力高度集中,脸上起了皱纹。他时不时会抬眼看看她的眼睛,确认情况正常。一种奇怪的,有点让人不自在的亲近。医者,凶手……格温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你没事吧?”梅辛杰关切地皱起眉头。
“嗯。对不起。”
“延迟反应,可能。”
“不是,只是还感觉冷。”
5分钟后,伤口擦拭、清洗、缝合和包扎完毕。
“找你的医生检查一下,过几天要重新包扎。你知道该怎么做:任何异常疼痛,任何发烧症状……直接去医院。”
“是,医生。谢谢你,医生。”
“不用客气。”梅辛杰伸出手,抓住格温的手,拉着她站起身来。
“谢谢你救了曼迪。她喝醉了,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也不知道她置你于险境。”
格温做出一个悔恨的表情。“也许明年你应该举办一个保龄球聚会。在犹他州。”
梅辛杰大笑起来。“也许我会的。但眼下我必须到外面去,尽我所能挽救我的派对。”
格温点点头,再次感觉有点内疚。“你不介意我在这儿躺几分钟吧。我只是想恢复一下。”
梅辛杰指指床。“请便。只要你需要,多长时间都可以。你在岩石上撞得不轻。”
格温点点头,看着他离开,关上了门。她躺在床上,拉起被子?盖了一会儿,然后下床,侧身走到窗口。过了一会儿,她看见梅辛杰大步走出屋子,走下台阶,来到碧绿的草坪上。
她快速站起身来,一把抓住包,蹑手蹑脚出了房间,来到大厅。他的书房在哪里?是风景绝好的楼上房间,还是风景漂亮的楼下房间?她快步下楼,试了几扇门,打开第三个房间门时找到了书房。她的心脏怦怦直跳。一张书桌,一台电脑,一个六屏彭博终端。一个巨大的窗子,百叶窗帘拉着,毫无疑问是为了挡住窥视的眼睛。外面的派对也许只有几码的距离。玻璃窗很厚,正常音量的声音无法穿透。大厅方向没有声音传来。
书桌上还有一个电话,四个银色镜框:前妻和三个儿子,都很好看。医者,杀人犯,丈夫和父亲。
格温搜查了整个房间。丹建议把窃听器安在台灯空心的底座,或者办公桌下面的木板上。如果装在办公桌下面,那要往里面去,避免撞到人的膝盖。办公桌面是一整块樱桃木,薄薄的,下面是一个金属支柱。窃听器虽然小,但如果有人朝桌底下看,那就很明显了。她又看了桌上的折叠台灯,它的底座是平的,也不行。
她环顾四周。角落里放着一张古董档案柜。她赶忙走过去。柜子的三面有突出的一英寸半的边,柜子的一面与墙壁之间有一个空隙。她用手指探了探空隙。有足够的空间,如果她足够灵巧,就能将窃听器粘在里面。她手颤抖着拿出GSM,放置到位。完美契合。她露出微笑,感觉肾上腺素在急剧上升。
她动作麻利地拿出牙科粘合剂,调色刀,筷子,瓶装水,解开毛巾,拿出小碟子。很幸运,碟子没有打碎。她倒出一些粉末状的牙科粘合剂,加入水,用筷子搅拌,粘合剂迅速变得粘稠。她用调色刀刮了一些粘合剂,抹在柜子突出的边缘下面,在她的手指能到的范围内,尽量往里面抹。她又在窃听器上抹了一些粘合剂,然后挨着文件柜把它推到位,用手指压着。
她数到60。每一秒似乎都很漫长。她感觉到血液在往头上冲。假如梅辛杰这时候走进来,她还真没办法搪塞过去。她再次数到60,小心翼翼地松开手指。窃听器粘住了。她出一口气。接下来要装存储转发设备,这个体积更大,更难隐藏。
她再次检查了一遍折叠台灯。基座包括一个大的圆形塑料板,用螺丝钉固定住。她翻出螺丝刀。第二把可以用。很快,她拧开了所有的5个螺丝。里面有几英寸高的空间,足够装下了。她又倒出一些粘合剂粉,用水搅拌,在台灯底座的中空顶部和设备上分别抹上了一些,将它们贴在一起,等粘住了之后,她迅速用颤抖的手指将塑料板安好,拧上螺丝。她把灯放在原来的位置,收拾所有的工具,又四下看看,确信她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她站在门口,朝大厅方向聆听。没有声音。
她屏住呼吸,打开一条门缝,朝外面窥视。走廊上空无一人。她挨着门小心溜了出来,轻轻地拉上门。这时她已是汗流浃背。她用手抹了一把脸。又一波倦意袭来。现在她真的需要躺下来歇歇。她急忙回到楼上的客房,掀开被子,躺了下来,包就放在身旁。她用力拽过被子盖好,感觉身体逐渐放松下来。只需休息5分钟,她就离开这个地方,回到自己家里。不到一分钟时间,她便呼呼入睡了。
73
她在黑暗中醒来,一个敲门声回荡在她的意识里。她坐起来,摸索着找到开关,柔和的亮光顿时充满了房间。
“进来。”她起身坐好,双脚放在床边地上。
梅辛杰推开门,手里拿着一杯奶茶样的东西站在门口。
“想喝点吗?”
“好的。”
他走进房间,把杯子递给了她。她感激地喝了一口。
“医生的处方:甜味热茶。”
“已经有效果了。谢谢。不敢相信我竟然睡着了。”
“震惊,极度疲劳。”
格温摇摇头。“我经历过更糟糕的事情,而——”
梅辛杰笑了。“我肯定你经历过。但你是普通人,不是超人。不管你怎么试图说服自己,你是坚强的冲浪女孩,当你接近死亡时,你的身体最清楚。恢复体力需要睡眠。”
“你夸大了。我并没有接近死亡。”
“如果你坚持这么想的话。”
他走到一个弧形窗的座位前,坐了下来,双臂撑在腿上,俯身朝着她,眼神很诚挚。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多少次接近死亡,自己甚至都不知道?”他问。
格温站了起来,感觉暗流汹涌。糟糕,他没发现窃听器的事吧?这是委婉的威胁吗?
“你什么意思?”她问,头偏向一侧,一副随意的样子。
“你在高速公路上刚刚开过去,一辆全速前进的卡车就突然失控了。你刚刚走过去,建筑物上松动的砖块坠落了下来。你刚刚慢跑经过的路上来了一个疯子。今天,你和曼迪的情况和这类似。你很清楚。波浪向你打过来,你承受着数百吨水的打击。如果水遇到阻力,比方说磐石,而你处在波浪和磐石之间——”梅辛杰做了个两手交叉的手势。
“行了!”格温说。“听你这么说,好像生活时时处在危险中。”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死亡并不像我们想的那么遥远。死神无处不在,随时在我们不留神的时候抓住我们,我们最好能认识到这一点。”
如果这是一个威胁她的暗语,她也有自己的暗语。她喝光杯中的奶茶,走到他面前,把杯子递给他。
“你有没有读过迪伦·托马斯?”她问。
梅辛杰皱起了眉头。“读过一些。为什么问?”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美好的夜晚,这首诗读过吗?”
梅辛杰摇了摇头。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美好的夜晚,面对光明的消逝,应发出愤怒的呼喊。”她开始背诵。“嗯,这就是我。我不会温顺。我会踢打尖叫,争取活路。谁想扳倒我,我就一定要扳倒他。”她轻声补充说,露出隐隐的微笑。她瞥了一眼手表。
“我该走了。谢谢你的派对,谢谢你为我缝合伤口。”
梅辛杰没有试图起身。他坐在那里,好奇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他决心破解的一个谜。
74
屋子的外面,草坪射灯照亮了草坪。看得出派对快结束了。人们从草地上走过。彼得·韦斯看到了格温。
“嗨,今天的女英雄来了!”
“嘿,格温,”凯文·巴克利呼应。“太巧了。”
她朝他们走去,三个爱发牢骚的人也在这群人中。曼迪、梅尔和兰迪·锡伯已经走了。
“加入我们吧。我们要去卡梅尔海滩酒吧。”
格温看着他们。他们没喝醉,但也快了。她有一种感觉,如果她想要悄悄问一些关于猎鹰资本公司和梅辛杰的问题,这是一个好机会。
“当然。”她回答。
酒吧里面挤得满满的,到处都是人,他们就来到了沙滩上。格温喝着韦斯给她买的可乐。别的人都在喝龙舌兰酒,除了韦斯,他声称自己只喝啤酒。他的话不多,只是小口喝着啤酒,有时候哼上几句歌。
格温半心半意地听着他们交谈,目光则流连在海面上,望着被满月镀上银色的碎浪。
韦斯凑近格温。“你今天做的事情令人惊叹。”他手里的啤酒瓶举到嘴边,小声说。
格温耸耸肩。“只是出于本能。”
“换做我可不会。我不会在那里往海里跳。”
“如果你爱的人溺水……”
“是啊,那也许会。可是,老天,请不要跟我说你爱曼迪。”
格温笑了起来。“没有,彼得。你放心,我不爱曼迪。事实上,你可以说我很生她的气。”
“我打赌是的。”他啜了一口,停顿了一下。“那么,你爱的是谁呢,神秘的鲍丹博士?”
格温看着韦斯,他站在她的面前,眼神里透着伤心。她想了一会儿,问:“真正的爱,而不仅仅是喜欢?”
韦斯点点头。
“我的父母。”
他又点了点头。“也太伤心了吧,你最爱的人已经死了。”
格温耸耸肩。“至少它是爱。那么你呢?”
“我的母亲。我死去的母亲。”他朝她苦笑着说。
格温点点头。“之后没爱过别人?”她看见了一个机会。“比如一个替代父亲的角色?”
韦斯目光锐利地盯住她。“什么意思?”
“梅辛杰博士?”
“废话!我不爱他!”他愤愤地说,啤酒洒在了沙滩上。
“他是我的老板。仅此而已!”他脸上泛出了红色。
“导师一样的?”格温说。“就像他说的,他让你们都成为百万富翁。他让你们成为某件东西的一部分。”
“这是他的观点。还有比这些更重要的事情,格温,”韦斯拖长着声音说,语气里好像有一种辛酸。
他转身直奔酒吧。他是不是指的宗教?格温揣测着。刚才他眼睛里曾短暂地闪过狂躁的光。
她意识到,从他那里是套不出更多的话了。他去酒吧找智勋和柯特去了。他们给他让出地方来坐,但很明显他跟他们混不到一起。永远是外人,格温想着,心里有一丝同情。
亚特兰大和凯文·巴克利不见了。格温孤单一人。她感受到一种奇怪的平静。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微笑着。
与平静同时来的是一种清晰感觉。她觉得自己能看清小草的每一个叶片,能透过伪装看到核心,仿佛脑子里以及外界的噪音消减到极小。
现在,她的心中只有一个清晰的图像,一个明确的欲望:丹·雅各布森。梅辛杰说得对。你可能会在任何时刻死去。所以,还不如真正地活一回。她能想象丹的汗味:蜂蜜,麝香和盐。她渴望得到他。她的身体,她的心,都在想他。如果她爱上了他,如果以后会受伤,那也值得。
75
格温沿着海滩绕道而行,希望不被韦斯、智勋或柯特看见。一边是海洋,一边是一排柏树。她必须绕一个大圈才能到她停车的地方。她不介意。她脱下鞋子。脚下的沙子冷冷的,软软的。她离酒吧越来越远,夜色也越来越浓,只有观景路上的路灯映照过来一点光线。她正要离开沙滩朝大路走去,一个声音令她停住了脚步。一半是反抗,一半是恐惧的声音。
她停了下来,踮着脚,脚趾踩着沙子,像站在扶手杠旁边的芭蕾舞演员。有人在动,喘气,一个含糊的“不……”
她看到一棵柏树后面有动静。她轻手轻脚走了过去。挥舞的四肢。一个男人压在一个女人身上。她想转身离开,但有个声音告诉她留下来。这女子拼命来回摇头,竭力逃避男人凑过来的嘴。长长的黑辫子。是亚特兰大。
“放开她!”格温说。声音响亮,但平静。
扭动着的身体都僵住了。凯文?巴克利从亚特兰大身上滚下来,亚特兰大坐了起来,吐着口水。
“你干什么?”巴克利质问。
“你这个混蛋!”亚特兰大喊道。她挣扎着站起身来,看着巴克利,朝后退去。
巴克利慢慢地站起来,双手叉腰,仿佛他做的事情没什么问题。
“一分钟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他慢吞吞地说。
“我一直在说‘不!然后你他妈的就用手捂住我的嘴。”
格温朝巴克利走近一步。“你有什么问题,巴克利?你觉得说‘不就等于说‘也许吗?是这样吗?”格温轻声问。
“是她的肢体语言,她整个晚上都在说‘来吧。所有这一切意味着说‘是。”
“也许在你眼里是这个意思。但‘不的意思还是挺明确的,你不觉得吗?”格温放下自己的包,拿起亚特兰大摔在地上的包。她转过身来,把包递给亚特兰大。亚特兰大看着格温,用颤抖的双手接过了包。
“你差点真的强奸了她,是不是,巴克利?”
他发出一阵大笑。“她一定会很享受的。如果你他妈的没过来的话。”他朝格温走近一步。“现在你为什么不直接滚开,不要管我们的事儿。”他伸出手来推她。
他没有预料到。格温也没预料到,只是出于本能,出于接受过的训练,还有心中的愤怒。她用左胳膊挡住他,推开他的手,同时猛然伸出右掌,打在他鼻梁的末端。巴克利痛得大叫,伸出手来反击。格温轻易躲开,抓住他的手,把掌心朝外旋转,他疼痛难当,一把跪了下来。这是合气道的一种控制手法,德韦恩的绝招之一,特种部队需要制伏别人,却又不想伤害他的时候,就用这招。巴克利跪在沙滩上,鼻血往外涌。
格温站在那儿俯视着他。她一只手抓住他的头发,拉起他的头,让他看着她。
“你要是再想做这样的事情,那么我会真的伤害到你。如果你做任何事情,我的意思是在办公室,做任何微小的事情给亚特兰大找麻烦,我会把今天的一切告诉梅辛杰,然后我会再次对你不客气。”
巴克利什么也没说。他喘着粗气。
“听懂我的意思了吗?”格温问。
巴克利费劲地点点头。
“光点头还不够。”格温说。
“是的!”吐巴克利。“我听懂了。”
“好。”格温放开了他,朝后退着,眼睛一直盯住他,直到她到达了安全距离。她转过身跟亚特兰大说话。后者张着嘴看着她。格温拿起地上的包和鞋子。
“我们走吧,亚特兰大。”
亚特兰大点点头。她们走开之后,巴克利又开口了。“你个变态婊子。”他咕哝了一句。
格温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笑了起来。“是啊,说得不错。”
她们离开了沙滩。
“那真是令人惊叹。”亚特兰大喘着气说。
“没办法。真是该死。”格温说。
亚特兰大吸了口气。“我确实跟他调情了,我承认……”
格温看着她。“不会吧,你!是他!”
“啊。是啊。抱歉。你教训了他,我的上帝!我以前误解你了,姑娘。我要向你道歉。我要好好感谢你。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格温笑了。“你可以哪天给我买个午餐,或者哪天去蛋糕咖啡店坐坐。”
“只要你一句话!随时可以。”
格温陪着亚特兰大回到了豪华轿车停放的地方,看着她安全上了车,然后,她上了自己的车,驶离了这个地方。这时是凌晨1点,她本应该很累了。但她不觉得累。她去参加派对,本来是希望更多地了解梅辛杰。她现在了解到曼迪是醉鬼,巴克利是强奸犯,而梅辛杰内心藏着善良。她有了两个新敌人。一天内命运让她遇到两次倒霉的事。她不相信厄运会接二连三。
76
十七英里车道,凌晨1点15分
格温在丹的房子外面停好车,按响门铃。没有回应。凭着直觉,她绕到屋子后面,来到俯瞰大海的草坪上。
好像早就知道她会过来,他说了一声:“在这边。”声音很低。听到这淡淡嘶哑声,她的腹部不禁有收紧的感觉。满月照亮了夜晚。格温见到丹时,他站在自家土地的边缘,靠近悬崖的顶部,后背对着她。她走到他身边,跟他一起凝视远方,海面上似乎有一条被月光镀上了银色的小路。
他转身看着她。只拿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他的嘴唇扬起了笑容,但那双绿色的眼睛只是看着她,没流露出什么。
格温希望自己的渴望能得到他的回应,希望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一点迹象,但她看到的只是克制。她露出微笑,那是对自己笑的。我要打破你的克制,将它破成一百万个碎片,她发誓。
她把目光转向了大海。“以前我还是一个小女孩时,曾想象过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想知道它究竟会把我带到哪里。”她轻轻地说。
丹沉默了一阵。“有趣啊,我也这么想过。”
他们又面对面相互看着。
“你的路似乎已经把你带到了这里。带到了我的身边。”他说。
格温轻声笑了起来,从他身边走开,5步,10步,20步。她站在那儿,沐浴在月光下,朝这边的丹投过来一个微笑。他会心地一笑,穿过寂静的草地来到她身边。
“我的路将我带到你身边。”他说。他们仍然没有身体的接触。他们之间的空气仿佛有了生命。即使没有碰他,格温也能感觉到他。她能感觉到有一股力量,感觉到他身上喷发出的能量。她身体内喷发的能量和渴望让她微微颤动着。
“我不能确定你会来找我。”他说。
“我也不确定。我竭力忍住,忍了很长时间。”
“为什么?”
“因为我早就知道,如果我们一旦开始,就不会有任何克制。至少我不会。”
丹扬起一边的眉毛。“我为什么要克制?”
“在你花花公子的外表下面,你是我认识的最有自控力的人。我想得到你所有的力量,你所有的孤独和寂静,你所有压抑住的暴力。我想得到这一切。我想感受这一切。”
“你想让我失去控制?”丹问,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在她说上面那番话时,他的目光变得坚毅,那种眼神她无意中瞥见过,在她的梦里见过。他的身体似乎因为紧张而抖动。
格温走近了一步。“你能做到吗,丹?”她轻声问。“你愿意为我失去控制吗?放弃所有克制?”
“天哪,格温。我已经着火了。”
格温笑了起来。“让它燃烧吧。”
“就在这儿?”
“是啊,就在这儿。我不要床、床单、枕头,不想在干净的卧室里。我想在这儿要你,在外面,在月光下,在草地上,让夜晚的空气抚摸我的皮肤。”
如果说丹之前还有一点克制,此刻也已化为乌有。他一把抱住格温。她能感觉到他铠甲般坚实的肌肉。他低下头,用她能感受到的所有暴力和渴望亲吻着她。突然,他停止亲吻,仍然抱着他,与她的脸相隔一臂之远。“你想要的一切,我全部给你。毫无保留。”
77
反恐中心,周一上午
雨点啪啪地打在安德鲁·坎宁办公室窗户的防弹玻璃上。枯叶在室外的地面上飞旋,潮湿而压抑。他讨厌冬天之前缓慢的序幕。缓慢的死亡。这让他觉得自己老了,实际上他也才53岁。他穿着衬衫挑衅地坐在那里,皱着眉头看着外面的天气。今天晚上本来是他每周一次的高尔夫球比赛。
他转身离开了窗口。阿里酋长小组的核心成员坐在他面前:德尔拉索,彼得斯,弗朗,朱克和索斯沃德。索斯沃德是他借调来反恐中心的,时间多久看他的需要。经过特别安排,她来回穿梭于米德堡和泰森角。
坎宁看得出来,索斯沃德对这个安排很满意。国家安全局的工作应该比较枯燥,而这女子在这里的工作做得很有成绩。她似乎将扳倒阿里酋长当做自己的使命。坎宁喜欢这一点。有脑子的工作狂。在他的经历中,这是个罕见的组合。
他的目光轮番落在他的组员身上。
“明天5点在白宫召开通气会,”他大声说。“我要谈谈阿里酋长的情况。给我一点东西向总统汇报。”
德尔拉索,彼得斯和弗朗都表达了没什么新进展的意思,只是说法不同。索斯沃德摇摇头,失望地抿着嘴,然后说:“我们运气不好。我们一直在努力,但没有窃听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莫伊拉·朱克给索斯沃德投过去怜悯的眼神。为了显示重量级人物的气质,显示她在反恐中心加速上升的地位,她一直等到最后。
“碰巧的是,长官,我这儿有一些消息。与看跌期权有关。我一直在关注市场,看到什么被注册,使用一些真正有用的软件对这些特别的交易作标记。过去10天有更多的交易达成。也有一些做空交易。有人操作得很有策略,不想给市场过大压力。但这些操作很有系统性,而且数额巨大。这是个大玩家。”
“好极了!”坎宁大声说。
“该交易模式非常复杂,”朱克继续说。“一层层的代理人公司。我剥下一些层次的代理人公司,结果发现了更多这样的公司。不管是谁做的这些交易,这都是个狡猾的家伙。”
“这些代理人公司中有没有认识的?有没有发现真实的东西吗?”坎宁问。
朱克翘起嘴唇。“有,华尔街最优秀的,”她回答,说了一连串具体公司的名称。
“真的?”坎宁若有所思地抚摸着光亮的脑袋。他笑了。
“我也许能提供帮助,”他思索着说。“同时,我认为我们应该让证券交易委员会更多地参与进来。看看关于我们的小玩家他们有什么要说的。他们可能有一些与我们不同的见解。我有一种感觉,伯格斯对我们隐瞒了一些事情。有没有拿到法庭对罗纳德·格拉斯的调查许可?”他问朱克。
“今天上午9点启动并运行,”朱克回答。“时间一到我就开始。”
“此外,我会给证交委的特洛伊·伯格斯打电话,”坎宁说。“可能会让他的星期一过得更充实。”
78
纽约市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周一上午
特洛伊·伯格斯喜欢星期一。他喜欢周末,因为他可以运动,享受美食和性爱。周末过后,他就准备开始一周的战斗。今天这个特定的日子将成为他工作生涯中最喜爱的星期一之一。
他刚到办公室才3分钟,他的外卖卡布奇诺还是热的,这时电话响了。安德鲁·坎宁本人,反恐中心的大老板亲自打来的。伯格斯紧紧抓住听筒。坎宁说了一些消息,提了一个请求,实际上是一道命令。伯格斯很愉快地接受了下来。
“我现在就安排人着手调查。有新的消息请通知我。”伯格斯说,两人又相互寒暄了一会儿,然后伯格斯将听筒重重地放回电话座上。
他按了内部通话机。“布雷特!通知威尔基和‘浣熊过来!”
一分钟之内,威尔基和罗杰斯出现了。伯格斯注意到,“浣熊”的黑眼圈比以前更深了。而威尔基看上去像中年人维生素广告里面的明星。
“坐。”伯格斯发出指示。
他注视着他们坐下,等了好一会儿,以撩起他们的兴趣。他总是这样,像个节目主持人。
“我们得到一个重大消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他拖长着声音说。他身体前倾,头部放低,就像一头即将向前冲的牛。
“是好消息吗?”威尔基歪着头问,一边的眉毛优雅地扬起。
伯格斯朝后靠在椅背上。“对我们来说很好,对罗纳德·格拉斯则非常糟糕。”
他脸上绽开笑容,像仁慈的父亲看着最宠爱的孩子。
“我碰巧听到你说,安吉,你很想监听罗纳德的手机,还有他的家里。”
“是啊,梦想一下总可以吧。”
伯格斯的笑容更灿烂了。“有时,梦想可以成真。”
“我们可以听了吗?”安吉问,跳了起来。
伯格斯点点头。“家里。手机。”
“怎么听呢?”罗杰斯问,顿时清醒过来。
“我觉得是你,安吉,你曾经说过,只要有恐怖活动的证据,就能得到批准监听他的手机和他的家。你甚至补充说,反恐大队能得到批准,也有途径。”伯格斯思索地说。
“我是说过。”威尔基说,不敢相信这个谈话暗示的方向。
“你一定有超能力。”
威尔基笑了起来。“哦,是的,我有。明天你要给我加薪!”
伯格斯大声笑了起来。“也许我会的。”
“伙计们!别再折磨我了!”“浣熊”举着双手喊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反恐中心刚刚打来电话!”伯格斯宣布。“安德鲁·坎宁本人,不是别人。他们将你们提供的两份情报联系了起来。加州房地产保险公司看跌期权的买家之一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罗纳德·格拉斯。”
安吉大喊:“什么?”
“浣熊”快速地眨巴着眼睛。“嗯,我……”
伯格斯笑了。“我的反应也是这样的。狡猾的罗纳德使用代理人公司,还有别的隐蔽手段,但反恐中心似乎刚刚像火烧房子一样摧毁了这些墙。你们应该知道,坎宁告诉我还有其他买家也买了这些看跌期权,但买家的身份他们不知道,也可能不想告诉我们。”
安吉睁大眼睛看着伯格斯,惊讶地张着嘴巴。
“要明白这一点,”伯格斯继续说,拳头在桌子上敲击着。“很显然,这些看跌期权的购买者涉嫌直接或间接地跟潜在的恐怖活动有关联。反恐中心已经拿到了法庭对罗纳德进行调查的许可证,他们可以监听罗纳德的所有通讯工具,他所有的音频,短信和电子邮件等电子信息。所有的东西!”他大声说,举起胖胖的手臂作了一个得胜的敬礼动作。
安吉吹了一声口哨。“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伯格斯点点头。“说得对!伙计们,你们在反恐中心的联系人是莫伊拉·朱克,我相信你已经跟她通过电话了,安吉。朱克会将复制你俩所有的监听录音。”
安吉和“浣熊”交换了一个眼神:激动,决心,高兴,震惊。
“对我们而言,”伯格斯的神情比刚才严肃,他接着说,“反恐中心的人很礼貌地要求我们要继续挖掘,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帮助解释得到的情报。”
“简直是圣诞节和生日同时过啊。”罗杰斯面带喜色地说。
“真是奇迹!”威尔基惊呼,也很高兴地看着罗杰斯。“哦,罗纳德,你究竟卷入了什么事情?”
“这是个问题,是不是?”伯格斯反问。
“依我看,他并不像一个恐怖分子。”罗杰斯沉思道。
“那就更加危险了。”“浣熊”说。
“也许他是中间人?”威尔基猜测。
“这就是反恐中心要弄清楚的问题。”伯格斯回答说。
“你有没有转达我的线人关于为什么会有人买加州房地产保险公司看跌期权的分析?”威尔基问。
“由于地震或者传说中的方舟风暴?”伯格斯问。他摇摇头。“这太牵强了。”
“我们可以打电话告诉他们吗?”威尔基不放弃。
伯格斯的笑容消失了。“我会考虑的。你们继续挖掘。”
“我一直挖到中国,”威尔基大步走出办公室。“罗纳德·格拉斯,你要倒霉了!”
79
弗吉尼亚州泰森角反恐中心
泰森角这边,天气越来越糟。大雨倾盆而下,雨水在坎宁办公室窗玻璃上形成一条条细流,蜿蜒曲折,相互交叉,有时又合并到一起。高尔夫比赛只得推迟了,但调查的进展令坎宁心窝里有种暖暖的感觉。罗纳德·格拉斯是他们的第一个突破。常常只需要一个突破口,就会带出整个链条,一环套一环,最后全部查出来。
技术是一个奇妙的东西。他手上掌握的技术在几年前还被看做是科幻。不对称战争,是发挥自己的强项的另一种说法……美国有钱,而且有最尖端的技术,但同样重要的是,它有一批特工,这些人具有高超的技术水平,才华横溢,骨子里有着不受规则束缚的闯劲。在目前这个案子上,是他自己的闯劲导致罗纳德·格拉斯短时间内被发现,但最终是技术将罗纳德大卸八块,将他所有的秘密都暴露出来。
此刻,需要更多一点闯劲。很多时候,坎宁感觉自己纯粹像一个行政官僚,一个文件转发者。有借口去打破一些人的安宁他感到很高兴。
整个上午,他又给一些华尔街的首席执行官打了几个电话。中午,他再次将朱克叫来。
他能感觉到她身上的闯劲,掩藏得恰到好处,只是偶尔在他的办公室这个安全的地方流露出来。每个老板都有自己偏爱的手下,无法避免。朱克是他最偏爱的一个,似乎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关上门。”他吩咐。
“好的。”她小心地回答。她在椅子上坐下,姿势端庄,双手放在膝盖上,面孔稍仰,像个孩子在等待着最喜爱的故事。
“施加了真正的压力之后,华尔街的合作意愿真是令人惊奇,”坎宁开始说话,对着他的分析师开心地微笑着。“我们是站在天使一边的,这也有一定的作用。”
“总是这样的,”朱克同意他的说法。“请告诉我具体情况,长官。”
“他们交代了交易的下一层。有三个名字反复出现:中国银行,中国商业银行,汇丰银行。”
“远东,”朱克思考着说。“我敢打赌,这些银行是整个蛋糕的另一个层次。它们下面还有代理人公司。”
“我和你看法相同,但要让他们开口说话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坎宁评论道,手指顺着鼻梁上下移动。“可能需要一点创造性。”
朱克慢慢地点了点头,她的眼神显示出她完全理解了他的意思。“剥洋葱的方法不止一种,我相信。”
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一个词是:黑客攻击。
坎宁圣贤般地点点头。他一个字也没有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好像是为了强调她的观点,朱克取下她的红框眼镜,放在坎宁的桌子上。“根据我接下来取得的进展,我们可能需要找到当地人,可能是新加坡或者中国。这取决于你需要多快速度的答案。”
“让我考虑一下。在准备抓捕之前,我们不想惊动背后的大人物。时间和谨慎,通常是一对敌人。”坎宁提醒道。
朱克笑了。她戴上眼镜。
“我会小心行事。”她说。
80
实验室,周一上午
格温在上午11点来到猎鹰资本公司,比平常迟了两小时。那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两个小时。她刷卡时对着闭路电视微笑着,键入密码。她朝办公室走去,心里想着不知凯文·巴克利有没有来上班。她望望他的办公室,看到他坐在那里。至少在这点上可以给他加分。他抬起头来,与她目光相遇。
两分钟后,他和她一起来到咖啡机旁边。他的鼻子严重肿胀,有瘀伤,青一块紫一块红一块的。他的左眼也肿胀淤血,格温的手掌也曾碰到过那里。附带损伤,格温心里这么想着,脸上挂着笑容。
“你出什么事了?”她必须这么问他,因为彼得·韦斯正缓步走过来。
“离开酒吧后遇到了一些麻烦。几个小混混。”他不咸不淡地说,眼睛盯着格温。
韦斯偏着脑袋。“看起来比早上刚上班时更糟。”他评价道,话音里高兴多于同情。
“居然你的眼睛也可以聚焦。”巴克利说,平常流畅的语音变得鼻音很重,充满了怒气。格温有点同情他了。韦斯的状态也很不好,眼睛里充满血丝,面孔臃肿,宿醉未醒。
“好了,好了,孩子们。友好一点。”格温小声说。她端起咖啡,转身离去,留下他们两个继续争吵。
她坐在办公桌前,喝着咖啡。她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运行着宙斯模型,她想集中注意力,但思路一再偏离方向。
“哎,你的手臂怎么样了?”
格温抬起头。梅辛杰穿一身华丽的灰色长裤和铁蓝色衬衫,站在门口微笑着看着她。
“哦,感觉还不错,谢谢你。不痛。”
“当然会痛了。除非你给自己用了吗啡!”
格温想忍住不笑,但没成功。不,是比吗啡更加强大的东西,她心里说。她穿了一件长袖衬衫,遮住身上的草渍。她希望梅辛杰不会提出要看看伤口。
“你是坚强的冲浪姑娘,当然。我忘了。你不会感觉到疼痛的。”他带着调侃的笑容说。
“说得对。”
“注意缝针的地方。明天去换药。”
“是,医生。”格温微微一笑,想到梅辛杰以令人惊讶的温柔为她清洗、缝合伤口,她却在他家安装了窃听器,不禁为自己的行为而羞愧。
“曼迪怎么样了?”她问。
“卧床。在恢复。”梅辛杰苦笑了一下。“每年都是这样。无法想象她明年会有什么样的举动。”梅辛杰举起一只手表示告别,转身离开。
格温看着窗外,目光越过山茶色灌木丛眺望着远处的山峦。她无法想象来这里已经一年了。她兴奋之余仍然感到担心,她本能地感觉到某件东西,一波看不见的大浪正朝她涌动,很快就要扑过来了。
81
十七英里车道,四天后,周五下午晚些时候
丹放下手中的哑铃,拿起尖叫着的手机,看到来电号码时,做了个鬼脸。
“你好。”他说。
“你整整一星期都没来办公室,”麦克斯塔克尖刻地大声嚷嚷。“你在躲着我?”
“没有。”
“我现在有点失望,雅各布森。”
“为什么?昨晚没能雄起?”
“你很会说笑话。猎鹰资本公司没有一点消息,方舟风暴没有一点轰动的消息。我为你的事业失败而失望。”
丹看了看格温。她躺在长椅上,推着140磅的重量。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淌下,她急促地喘着气,长长的头发从凳子上垂落,一直拖到地板上。她的肌肉鼓起,闪闪发光。她的手臂有一半绑了绷带。这个时候她不应该来锻炼,可她对身体上的伤不屑一顾,这个态度和他是一致的,他非常喜欢。她看上去王气十足,而她却浑然不觉。
他走出健身房来到草坪。太阳渐渐落山,空气里透着寒意。丹缩起了身子。
“我有一种感觉,你对那个气象学家有点意思,”麦克小声说,仿佛他有心灵感应。“这会成为一个遗憾,”他温和地补充说,“假如她知道你是怎么预先策划与她巧遇的。她可能会认为你接近她只是为了有机会去接近她的老板,搞到新闻故事。这会使你在她眼里变得不值钱。”
丹保持沉默,心里想到了50种杀死总编辑的方式。
“继续工作,丹尼尔。提供我们所需要的东西。”
“你的伎俩里又添加一个敲诈,麦克?”
“你是什么意思,添加一个?”
丹结束了通话。他凝望着远处的大海,冷静,深蓝,纯净。但这一次大海也没能给他任何安慰。他觉得黑暗令他毛骨悚然,想起了太多的事情。回忆像潮水般涌来。执行任务之后,无论你怎样努力将脑子洗干净,都无法洗去那些印象。他闭上眼睛。要重新拾起老本行,再做一次他多年前为国家出色完成过的事情,对他来说太容易了。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为自己做一次。而且,有十成的把握逃脱法律的追究。再沾上一点点血又会有什么区别?
82
超级游艇西风号,星期五晚上
阿里酋长与加布里埃尔·梅辛杰在游艇豪华客舱里坐着。刮风了,游艇有点颠簸。阿里酋长已指示船长将游艇转到顺风方向,最大限度地减少对来宾的干扰,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客人正受着晕船的折磨。尽管有这样好心的调度,梅辛杰还是面色苍白,五官都揪到了一起。他穿一身黑色裤子和黑色衬衫,看上去更像一个苦行牧师,而不是风险投资家。
黄金咖啡杯在他们面前放着,空的,边缘上染上了深色。客舱里漂浮着水烟的馨香味道,几乎是有生命的,仿佛是一个来访的精灵,在房间里游荡。
他们谈论了猎鹰资本公司的大部分业务,然后酋长问出了他的主要问题。
“宙斯。还有那位气象学家。有什么消息?”
梅辛杰点了点头。“格温·鲍丹越来越显得是一个无价之宝,我可以说她将我们的降雨率提高了将近6%。这是非常有意……”
“我知道这是非常有意义的,”酋长打断了他。“这不仅仅是有意义,而是令人印象深刻。”
梅辛杰沉默地坐着,这是他对侮辱的无言的反应。
酋长扭过头去,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在计算。足足有一分钟时间,他才转身又看着梅辛杰。这位德国人已习惯了酋长的沉默,也习惯了他非常偶然的脾气爆发。他见过比这更糟糕的。他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是等待,等待暴风雨过去。
“我们需要抓紧执行计划的下一部分。”阿尔·巴哈尔纳终于大声说。
“格温认为她可以进一步提高宙斯的降雨量,”梅辛杰平静地说,双手的指尖相对,形成塔状。“她说,有一个数据她还在设法确定。”
“继续督促她。”
“我会的。”
“同时,我认为现在应该开始收购农田了。尽我们所能到处收购边远农田,要符合最低湿度要求。”
“我们的预算是多少?”梅辛杰问,眼神变得活跃。
酋长顿了顿,脑子里盘算着自己的资产。他应该给马塞尔打电话,了解一下最新账目。他凝视着窗外的阳光,一束红色火焰浸入水中,点燃了波澜。他知道有将近5千万。这就足够了。
他转身看着梅辛杰。
“让我们先预算10亿美元。”阿尔·巴哈尔纳语气平淡地说。
梅辛杰继续保持着面无表情,但他内心的热血在奔腾。
“我让凯文和彼得去确定目标。”他同样语气平淡地回答。他想知道,酋长有这么多钱,是不是已经感到厌倦,或者像许多处理天文数字巨款的人一样,他尽量消除钱的感情色彩以保持理性,将金钱贬为一个数字,这样它的威力就不具有诱惑力,金钱就不会影响思路的清晰了。
“她开心吗?对你满意吗?”酋长问。
梅辛杰皱起了眉头,歪着头想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信息。
“对猎鹰资本公司!”酋长大声说。梅辛杰又有点纳闷是什么事令阿尔·巴哈尔纳不安。酋长似乎异常不安。
“她好像满意。最近一直都有笑容,所以是的,我想她是满意的。有时她看起来好像刚刚吃了柠檬,一脸苦相,好像不想待在猎鹰,但这种情绪很快会消失。她不习惯受制约的公司生活。不过,她的工作是出色的,我也告诉过她这一点。”
“好。让她开心。她对我们的计划至关重要。”
梅辛杰点点头。“也许我该给她一笔奖金……”
“就这么做。并请允许我加上一笔。”酋长停顿了一会儿。
“就给一百万美元吧。我们一人出50万。”
梅辛杰觉得酋长出钱就像出拳一样爽快。
“第一笔就给这么多吗?”他说。“我们不希望让她获得足够的钱之后想要离开。”
酋长笑了,一个阴郁的笑声。“她不会离开的!你知道钱是怎么回事,加布里埃尔。我把它叫做黄金法则。你用一大笔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钱勾住某人。然后,他们习惯了有这么多钱,于是他们会需要更多的钱。所以,你再喂他们多一点,他们又习惯了。一旦他们收下第一笔钱,就会不断来跟你要求更多。能打破这个习惯的人非常少。我一个没见过。”
梅辛杰感到一阵厌恶。酋长使用财富去腐蚀别人没有一丝罪恶感。
“她的神谕计划需要融资,对不对?”阿尔·巴哈尔纳继续道。“那可以束缚住她。”
“是的,”梅辛杰皱着眉头回答。“确实需要。她一直为这个在努力。”
“对厄尔尼诺的最新预报是什么?”
“正呼啸而来。就我所知。”
“好极了!”酋长拍着手,大声说。他站起身来,表示会面已经结束。
梅辛杰也站了起来,握了握酋长的手,朝直升机走去。
阿里酋长看着梅辛杰离开。他在夜幕降临的甲板上来回踱步,希望驱走心中的不安。是什么原因令他不安,他想来想去没弄明白。踱步没有起作用。
“侯赛因!”他猛地朝一个穿马球衫的巡逻者大声喊道。“到健身房见我。”
侯赛因,酋长的一个沙特什叶派老乡,以冷酷无情出名。无论是作为主人的教练,还是按照主人的命令去杀人都是如此。酋长知道侯赛因能帮助他缓解不安,至少能缓解一段时间。
1小时30分钟后,阿尔·巴哈尔纳完成了艰苦的训练课程。他朝侯赛因点了点头,算是一个简短的告别,然后离开了冷灰色的定制健身房,回到温暖辉煌的房舱。
他脱掉衣服,扔在加热的大理石地板上,对着镜子看着赤裸的身体:节食与严格训练磨练出他精瘦有力的身材。
“尘世的装饰是撒旦的窃窃私语,”他自言自语地说。但狂热的训练不仅仅是虚荣心的驱动。随着阿尔·巴哈尔纳心目中报复加州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他的训练也在加强,好像他要亲自去打仗。这使他感到与事件的联系更加紧密,而不仅仅是金主加主谋。他脸上露出微笑。一切都似乎按计划进行着。
是时候去找女人了。锻炼给他的肉体充了电,以另一种形式的蠢蠢欲动取代了原先的不安。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冲动,腹部的温度在降低。他想到了漂亮的气象学家,不知道如果她躺在他身下,全身赤裸,会是什么样子。也许在除掉她之前,值得试试引诱她一下?当然,如果她要把自己知道的事情,或以为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去或者报警什么的,那诱惑就是多余的了。酋长不喜欢强迫,这不雅,通常他不屑于这么做。
他拉开淋浴房的玻璃门,一下子站住了。他的自鸣得意吓了自己一跳。他对商业事务,对“圣战”太了解了,他明白,当你认为所有事情都按计划在进行的时候,事实上很少是这样。事情很难按照计划进行。
他关上玻璃门,拖出一件沉重的毛巾浴袍披上,一摇一摆地走到他的私人起居室,在办公桌前坐下。通常情况下,下面的谈话他更愿意面对面进行,但他本能地感觉到现在已经不能再拖延了。
他拿起手机,就是有Telsey加密的那个,拨通了“那个人”的电话。他们通过短信交换密码。手机的背景蜂鸣停止了,确认加密已经完成。这时候他们才开始说话。该计算程序不停滚动,击退所有窃听的企图。按照设计是这样的。开头15秒钟加密功能是有效的。之后,由于技术与运气的混合因素,加密不再有效,他们的通话被截获了。
在美国国家地理空间情报局,光盘开始转动,拦截的通话被下载和录制。
83
十七英里车道,同一天晚上
格温躺在丹的床上,裹着厚厚的羽绒被,丹身上的热气温暖着她的右侧,继而温暖着她的全身。过去的6天她有5个夜晚与他一起度过。她家里有监听设备,捕获她和他一起的一切,包括做爱,那是不可想象的。在这里和他一起确实更有安全感。这令她恼火,让她觉得自己是个软弱的女性,而她是下决心永不做软弱女性的,但她对此也没有办法。或者也不想去做什么。
在她的旁边,丹睡着了。睡觉之前,他们做爱。他们裹着睡袍在海边的草坪散步后回到屋里。他睡着了。她看着他,从窗帘缝隙洒进的月光照亮他的侧面。她感觉越来越难以抑制自己的感情,难以否认他们第一次在一起就有的感觉。
最后,她也睡着了,在梦中,她见到了波浪犹如巨大的怪物,呼啸着向她打来,把她往水下压,不让她冒出水面。然后又梦到了暴风雨,在天空流淌的河流,一辆法拉利超速通过卡梅尔山谷,一路撞倒所有的东西。
她醒来时是4点半,独自一人在床上冻得瑟瑟发抖,羽绒被堆在地板上。她穿上丹的衬衫,慢慢穿过黑暗的房子。她曾注意到丹在黑暗中能行走自如。他们上床之前,他关掉了几乎所有的电器,除了录音设备。
格温发现他此刻正坐在书房里的录音设备前,背对着她,耳机夹在耳朵上。在她走近之前他转过身来。他体内似乎有内部警报系统,总是会提醒他。他抬起头微笑着看着她,轻轻按下一个开关,取下耳机。
格温俯下身,吻了他。“睡不着吗?”她问。
“我喜欢早起,你慢慢会知道。我喜欢黑暗。”
格温点点头。他似乎真的很喜欢黑暗,像是某种夜行动物。他也爱阳光,爱蔚蓝的天空和蓝色的大海,但与众不同的是,他在黑夜里同样自在。他最喜欢的事情之一就是夜里跑步。她跟他一起跑了几次。她感到害怕,但丹一点都没受影响。虽然她大胆地问过丹、了解过丹,然而至今他内心仍有一些方面她无法触及。这更加坚定了她要探个水落石出的决心,虽然她下意识地觉得最好还是别去管他。她跟他在一起时,在他深入到她身体内时,在他几乎用强烈的快乐折磨她时,她完全放弃了控制。但他从来没有。
“听到什么消息没有?”她问。
他耸了耸肩。“还是没什么可以证明有罪的。有点生意,有点娱乐。没什么可以证明他是个杀手。也没有提到那个不可捉摸的汉斯或哈斯。”
格温点点头。“我认为他不会打电话给朋友,重温那些细节。”
“没错。我只是在寻找异常情况,偏离他习惯的电话或与某人的见面,任何有点暧昧的对话,或者含有暗码的讲话。”
“找到了吗?”
“一无所获。”
“到哪个阶段我们才能去报警?”格温纳闷地问。
“就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去报警会被人笑掉大牙。需要证据。到目前为止一切只是道听途说。如果我们过早报警,会失去找到真正证据的机会。”
“你觉得我们是不是找错了地方?”格温问。
“你是指找错了人,还是找错了地理位置?”
“其中一个?或者两个都错了?”
“再听一段时间。这不是还没到一周嘛。或者要在办公室挖掘。如果在未来数周内不能取得任何进展,我总能在猎鹰资本公司内部安装窃听设备。”
格温扬起一边眉毛。“躲过那么严格的保安措施?”
丹看着她,一个平视的目光,微微耸了耸肩。他什么也没说,也没必要说。如果他想进去的话他就可以进去,这是显而易见的。
“这个星期公司里显得有点怪异。似乎大家都很安静。”
“怎么会这样?”丹问。总编辑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脑中。拿到猎鹰资本公司的猛料……
“哦,亚特兰大不再找我的麻烦,已经成了我的好友,巴克利低着他伤痕累累的头,彼得·韦斯像一个工作狂,不停地吹着口哨,封闭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梅辛杰还是和往常一样。曼迪星期三回来上班,宣称已经戒酒。”格温耸了耸肩。“没有双陆棋比赛,没人发脾气。一片宁静。”
“我们只希望这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丹沉思道。
格温穿着丹的轻薄棉质衬衫,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我也是这么想的。”
丹站起身来。“好了鲍迪,我们回床上睡觉,好吗?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
格温看到了他眼中的专注。有一件事她很清楚,他对她的渴望丝毫不亚于她。接下来的几小时里,两人心中的渴望都不会消失。再后面的几个小时,他们会美美地回味这一切。
84
十一月初
树叶已经纷纷落下,只剩下最后几片枯叶零星地挂在枝头。落地的树叶就像腐烂的尸体躺在田间地头,躺在山谷,吹入因最近的暴雨而水位升高的溪流。树木变得光秃秃的,看上去显得荒芜。对其中许多树来说,这将是它们最后的夏天。地球完成又一年的自转之后,成千上万的树木将不会留下可见的痕迹。
离地面大约2.5公里的天空中,菠萝快车正呼啸北上。秘鲁的超级厄尔尼诺加速了赤道附近的水分蒸发,使湿度提高,大气层河流高效吸收水分,变得越来越大。这条空中河流是一个900多公里宽,2000公里长的潮湿空气带,携带着比40条密西西比河还要多的水量,以每小时近80公里的速度从空中向美国西海岸奔腾而去。
与大气层河流同行的风暴体系占据了长河与海岸之间的距离。它好像非常急于登陆。它在加速,慢慢地,但是坚定地加速,越来越快。它的外围吸收着大海的温度,变得越来越大。这个风暴体系不算巨大,不像弗洛伊德飓风那样比佛罗里达还大,也不像伊万飓风,在其高峰期大于得克萨斯州,但也足够大了。在监控全球气候的卫星上很容易看到它。可以看到它的到来,但不知道它会持续多长时间。一天的暴雨与圣经上讲述的40天大雨非常不同。气象学家不是巫师或先知,他们说不准风暴是否在这个阶段登陆。他们只能说,风暴正在到达的路上,一个大风暴。
在第一个风暴体系之后,相隔几天时间,相隔几千公里距离,还有另一场风暴,在漩涡低压的作用下将掀起狂风巨浪。大海翻滚沸腾,与风暴搏斗的同时推动着风暴前进,直到海与风合并成一团滔天巨浪。在这片洋面上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在人们开始记录他们周围的自然现象之前。
太多的建筑物在对此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建成。对于建筑师设计的木结构屋子,风暴会像童话《三只小猪》里的狼一样,发怒,咆哮,将它吹倒。房子上美丽的平板玻璃窗凝视着海洋,像是在取笑,在嘲弄,邀请风暴来摧毁它们。十七英里车道的那些华美的房子,还有房子里的艺术品,所有金钱能买到的权力和荣耀,都站立在已被长期遗忘、长期抛弃的风暴路径上,直到有一天,所有的一切都聚到了一起,创造一场完美的风暴。这些聚在一起的因素有大风、洋流、两极之间的压力差、天空中的湿度以及其他无数影响天气的因子。
85
弗吉尼亚州泰森角反恐中心,周一上午
他们围着光可鉴人的桌子坐着,手里捧着咖啡或水。坎宁双手捂着杯子,好像在暖手。他把杯子举到嘴边,却一点都没喝。他实在不应该喝。甚至啜一小口都不行。他的消化不良呈愈演愈烈之势。像某种警告级别,它从粉红色代码变成了红色代码。这意味着零咖啡,所以他只是湿润了一下嘴唇。德尔拉索和彼得斯特工坐着他的两侧,毫无顾忌地喝着咖啡,看起来是那种无忧无虑,不用操心的人,坎宁不禁沉下脸来。朱克喝的是健怡可乐。克里斯·弗朗手里玩着尼古丁贴片。波林·索斯沃德没喝咖啡,也没喝水。她笔直地坐着,面前放着一个小黑匣子。
她转过身来对着坎宁。
“我又录到了一段阿里酋长的电话!”她没能压抑住声音里的兴奋,大声宣布。“这次是讲的英语。”
她按下一个按钮。整个屋子里充满着一个看不见人的声音,深沉,流畅,懒洋洋的。
“那个完整生活模式调查小组,他们有什么发现?”
“她的生活里出现了一个新人。完美保单。”
“真的吗?谁?
“她的新情人。丹尼尔·索仁·雅各布森。”
“这个雅各布森先生究竟是什么人?听你的意思好像很厉害。”
“激情性爱。在室外。全世界都可能看到了。我是真的看到了。”
“真的?”
“全部过程。从头到尾。”
“听起来他像是我们需要的完美保单。你看,我们的博士相当宝贵。我希望让她活着,如果可能的话。”
“是,那么我的建议是,我要为他制定一个提取计划。”
“什么意思?”
“计划如何绑架他。方法,地点,得手后把他带到哪里。防止她去报警。我们会通过窃听预先知道她的计划。我们可以采取行动,抓住他,迫使她乖乖的。没有必要杀死她。暂时还没必要。”
录音里的声音停止了。索斯沃德关掉了机器。
坎宁忘了他的红色代码,迅速喝着咖啡,四大口就喝掉了半杯。“这么看来,目前有一位不知姓名的人为酋长监视那个‘聪明的博士,她掌握着某种危险的信息,”他总结道。“我们知道会有一个绑架计划。针对某个丹尼尔·索仁·雅各布森。”
“这是第一个具体的证据,证明酋长并不像他自称的那样,是合法商人。干得好,索斯沃德。”他朝分析师投过去短暂的笑容。她不由自主地改变了一本正经的神态,回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们假设这个事情与恐怖威胁有关联。”坎宁继续说。
“好的,主任,”德尔拉索说。“因此,我们要找出所有关于丹尼尔·索仁·雅各布森的信息,同时弄清那个聪明的博士的身份。”
“我们先从这里开始。”坎宁同意了。
“什么,只是看着他吗?”索斯沃德问。
“我们不能去保护他,或者提醒他,”德尔拉索回答说。“风险太大了。”
“什么,我们把他扔给狼群?”索斯沃德质问。
朱克撅起嘴唇。她不以为然的态度显然是冲着索斯沃德来的,她认为索斯沃德过分神经质。
“他到底是什么人?奥尔,去搜一搜他的名字,”坎宁说。
5分钟后,彼得斯回到了办公室。
“呃,长官,我想需要你来提出申请。”
“为什么?你太忙了吗,奥尔?”坎宁皱起了眉头。
“我的级别不够。这家伙的档案超出了最高机密。他在特殊访问项目里面。”
“该死,这家伙是什么人?”坎宁咕哝了一句。“大家都出去。”他指示。他登录后,进入了页面,读取过文件,他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他注销了登录,让大家再回到办公室。
“你们只要听就可以了,否则我会亲自负责挖掉你们的蛋蛋。”他阴沉着脸看着弗朗,彼得斯和德尔拉索,然后转身对着索斯沃德和朱克。“你们也一样。你们的蛋蛋和这些家伙的一样大。”
“是,长官。”索斯沃德点点头,心里在暗笑。
令索斯沃德大为惊讶的是,朱克朝坎宁眨了眨眼。
坎宁用他低沉的,带喉音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这家伙是一个大英雄。被授予过荣誉勋章!银星。紫心勋章。阿富汗。三次海外执行任务。”他沉默了。其余的信息他不愿透露。他朝窗外看去,目光越过弗吉尼亚州灰色的天空,落在千里之外的东方,尘土飞扬的山谷和崎岖不毛的荒地。在这些地方,丹尼尔·雅各布森在最极端的艰苦条件下,寻找扑克牌上面最危险的头号通缉犯,处死他们或抓捕他们。一个简易炸弹制造能手的结局非常悲惨。远远不止。雅各布森在阿富汗拯救了上千条人命。
坎宁收回目光,重新看着办公室里的人。“我们这么说吧,如果这些人企图去抓他,只能是去送死。”
“黑色行动。”索斯沃德思索着说。
“那他也不是超人啊,”彼得斯说。“也可能他是送命的那个。我们这么做就是把自己人扔给狼群,”他说。“我们可以提醒他。”
“风险太大。”坎宁说,暴露出他的血管里流淌着的政治无情。他也曾在军队服役,一直升到四星上将。
他身体前倾,给了彼得斯一个阴沉的脸色,然后轮番看着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
“假如我们把雅各布森保护起来,抓获恐怖分子,粉碎西海岸911阴谋的机会就会落空,所以,我们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不要做。”
“把他交给他自己的命运。”彼得斯咬着牙关说。
坎宁看着他的队员。“他的命运在他自己手中。我想我们会发现丹尼尔·雅各布森究竟有多厉害。”
86
实验室,周二午餐时间
在中等海拔高度,杏仁形的荚状高积云在背风海岸山脉的上空飘过,仿佛一个不明飞行物的列队。高积云的顶部是白色的,往下逐渐晕染成灰色。饱含小雨滴的云层看上去像固体,多次被误认为外星飞船。这是个难得一见的景观,常常被古人看作某种预兆。
在海拔低很多的卡梅尔谷,枯叶飘过土黄色的树丛,发出响尾蛇一样的沙沙声。格温·鲍丹独自一人在猎鹰资本公司的30米户外游泳池里,没有听见这些声音。
负重物将她拽向水下,正如她预期的。恐慌在接近,总是这样的,但她在寻求一种曾经多次救了她性命的冷静。她在水中跑步,脚底蹬着池底的瓷砖地面,与重物战斗,与恐慌战斗,不断往前跑。她看不见多少东西,只看见蓝色。她继续往前跑,向前,向前,再回头。反复来回,直到她感觉肺快要爆裂了,还是继续向前,向前。只有当眼前冒出黑色的星星时,她才伸手去抓栏杆,将自己拽出水面。她趴在瓷砖铺就的地面上,像搁浅的鱼一样张嘴喘气。
“老天爷,你到底在做什么?”一个声音问。
格温翻过身来,只见加布里埃尔·梅辛杰双手叉腰站在那儿,用大惑不解的眼神盯着她。
格温等了一分钟才能说话。
“训练,”她回答,脱掉身上的负重背心。“正在努力增加或至少保持我的肺容量。”
“这是大波浪冲浪者要做的事?”
“一部分人是这样做的。你必须能顶住两个或三个波浪压住你的时间,几分钟之内没有呼吸,感觉像困在巨大的洗衣机里被踢来撞去。做这个训练可以救命。”
梅辛杰点点头。“你有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
格温笑了起来。“很多次,我都懒得记住到底几次了。”她使劲又穿上负重背心。“现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需要回到那里,”她朝游泳池点点头。
“你训练完了后,请到我办公室一趟。”他拖长着声音说。
格温感到一阵恐惧。“为什么?”
“为什么不呢?”
“具体的事情?”格温问。“你看起来有点紧张。”
梅辛杰笑了起来。“我是紧张。你看,我们已经准备开始宙斯计划的下一个阶段。我希望你全力投入。”
格温点点头。她觉得耳边有声音在咆哮。下一个阶段……暴风雨前的平静结束了。
“冬天的波浪快到了,”梅辛杰柔声说,格温感觉他话里藏着威胁的暗示。“刻苦训练,格温。”
格温闭了一会儿眼睛。眼前出现了一幅景象,是她梦中的景象:巨大的怪物形成一堵墙,轰然朝她倾倒过来,把她往水下压,不让她冒出水面。
“给我半个小时。”她说。她长长地、缓慢地、深深地呼吸着。回到泳池的途中,她感觉梅辛杰的眼睛一直盯着她。她重新在泳池底部跑步时,她能看到他的轮廓,被荡漾的水波扭曲的身影,站在泳池边,看着她。
87
40分钟后,格温过来敲梅辛杰的门。她在淋浴房逗留的时间比计划的要长些,好让身体暖和起来。尽管是锻炼,但她的脉搏放缓,呼吸还没有恢复正常,感觉身上发冷。
“进来!”梅辛杰大声喊。
格温走进来,关上门。梅辛杰坐在办公桌前,靠在椅背上,一副探询的表情。他看她时经常这样。格温的心里闪过一丝不愉快的感觉,觉得他可以窥视到她的脑子里面。她皱着眉头看着他。这使他笑了起来。
“请坐格温。不要掩盖你的感情,好吗?”
格温不再皱着眉头,在他的桌子对面坐了下来。“你也不要用那种激光一样的目光审视我。”
梅辛杰举起双手表示投降。“我不再这么看你。是这样,我让你过来有几个原因。一是讨论宙斯计划的下一步,另一个是对你在宙斯计划上所做的工作表示感谢。上周我测试了一下模型,发出了无人机。你已经将降水量提高了近9%。”
格温眨了眨眼。“哇!起作用了。”
“还有件事,”梅辛杰眼中含笑地说。“阿里酋长和我都要感谢你。”
“我只是做了份内的工作。”格温说。
梅辛杰从桌子的那边推过来一只信封。格温盯着它。
“拿着吧,”梅辛杰说。“这里面没有陷阱!”
格温拿起了信封。
“继续呀,”梅辛杰催促道。“打开它。”他微笑着。
格温有点不安。
她撕开信封,掏出一张支票。“哦,我的天哪!”她不禁喊出声来,呼应着梅辛杰之前的话。“一百万!这太疯狂了!”
梅辛杰放声大笑。“你这人有点怪!我真弄不懂你。换做公司的任何其他人,遇到这事都会高兴得欢呼起来,可你……你看你几乎被激怒了!”
格温感觉自己是被人收买了。她想把这笔钱还回去,或者至少问问为什么,给她这笔钱的真正原因。但她心里响起了警告的铃声,她抑制住反抗的冲动。赶紧说点什么,你这个傻瓜!
“我有点不知所措,就这么回事,”她说。“你要记住仅仅几个月前,我还身无分文。现在,我是百万富翁。一个飞跃。”
她挤出一个笑容。“对不起,我是有点不知感恩。”她靠在办公桌上,朝梅辛杰伸出手。梅辛杰抓住她的手,像他一贯做的那样紧紧地握住它。
“谢谢你,”格温说。梅辛杰仍然握着她的手,超过了惯常的时间。格温再次感觉到他在审视自己。最后,他松开了手。
“我和酋长都很高兴。好了,放进手袋里收好,不要给别人看到,还有,请你把彼得和凯文一起叫过来,好吗?”
“当然,”格温道。她的心脏猛烈跳着,将支票小心地放到包里。在包的底部,支票贴着衬里,与跟踪器相接触。
彼得·韦斯和凯文·巴克利坐在圆桌边。加布里埃尔·梅辛杰在来回踱步。格温坐在巴克利身边,给了他一个阳光的微笑。他的瘀伤差不多好了,但还没有完全消退。他仍然怀有戒心。他扭过头去,与韦斯目光相遇。韦斯皱着眉头看看格温,纳闷这俩人是怎么回事。
“我们已经开始了宙斯计划的下一个阶段。”梅辛杰宣布,双手指尖相对,形成一个塔状,声音缓慢而低沉,同时用眼光扫过他的三个员工。“部分由于你的努力,格温,我们已经将宙斯的雨水产量提高到可以对农田的产量产生具有经济学价值的显著差异了。”他身体前倾,眼睛闪闪发光。“凯文和彼得已经确定了值得购买的最有潜力的土地。我想让你们看看这些土地,格温,如果你有任何天气方面的意见,尽管表达出来。”
格温只是点点头。
梅辛杰指着一张钉在软木板上的地图。地图上插着十根红色的大头针。
“先介绍一点背景。最初的想法是这样的。在初始阶段,我们希望控制风险。我告诉凯文和彼得不要选非洲的——腐败严重,交通基础设施落后,政局不稳。最好去澳大利亚——严重的水问题,面积巨大的半干旱地区,盎格鲁-撒克逊法律,更不用说靠近巨大的亚洲市场。”梅辛杰用手在地图上扫过,朝格温微笑了一下。
“还有就是在我们的家门口,美国的中西部,也有着广阔的农业区,可以用很低的价格买到,而且关键是有着良好的运输基础设施,和澳大利亚一样。”
巴克利和韦斯都热情地点头。
“我们还计划购买、建造和拥有仓储、运输和港口等基础设施,无论是出口还是进口的方面,以及粮食贸易公司。一旦建成整个供应链,我们就可以发大财。”
梅辛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抱着腹部,为自己的天才设想而喜形于色。韦斯和巴克利抬头望着他们的老板,一副追随者的模样。
格温点点头,最后终于发出了她的声音。“哇。你已经将这一切都计划好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来到这里。这就是我们要做的,”梅辛杰回答道,眼睛定定地看着格温,似乎在寻找她话语里的讽刺意味。
这就像一个军事行动,格温心想,或者说是一种现代资本主义的殖民行为。
88
半小时后,为了给自己打掩护,格温说了一些看法,之后就离开办公室,朝蛋糕咖啡厅走去。咖啡厅没有其他客人,只有娜瑞莎和卢克在里面。
“迟了。请随便给我点什么。”格温说。她用手在脸上搓着。因为低血糖,她有些微微颤抖。
她坐在那里,心想不知道会有多少农民谢天谢地地将土地卖给加布里埃尔?梅辛杰,到头来却发现上了当。宙斯计划将彻底改变他们土地的经济价值。宙斯本来也会帮助那些世代拥有土地的家庭继续保留土地,但现在成了私人赚钱工具,不是为公众谋利益的工具。道德规则在这里没有位置。格温有些要吐的感觉。
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乔阿金。
“嘿,伙计。你好吗?”她问,尽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点。
“地狱已经降临蓬塔萨尔!”乔阿金语调夸张地宣布。“说真的,这里热得像地狱,大雨下得就像是到了世界末日。瓦拉斯有五个村庄被泥石流冲垮,4,000多人直接被大量泥浆冲走了。过去的十天里发生了三次致命的鲨鱼袭击。没有食物。水太热了。海洋的上升流停止了,营养成分都被困在深处的温跃层。食物链断裂,鲨鱼就追着人吃。任何能吃的东西。海边的两个孩子。一天之后一个冲浪者。”他大声说着,声音里透着悲伤。
“该死。”格温道。
“是啊,真的该死。”
“这是超级厄尔尼诺,乔阿金,”格温轻声说。“我们一直都知道情况会很糟糕。它们的手上总是沾满鲜血。”
“也有许多伤寒和霍乱的病例,”乔阿金继续说。“原因是大洪水,还有死水。”
“我们尽力了,”格温聊以自慰地回答。“报告并警告。”
但问题就在这里,格温心想。她被禁止报告和警告。她的信息太珍贵。现在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超级厄尔尼诺,但两个月前不知道。本来可以在那个时候准备洪水防御措施,预订沙袋,在高于村庄的山坡上筑梯田围墙。但这些都没有做,因为加布里埃尔·梅辛杰要赚钱。因为她的任务是要证明他杀了人。还因为她受雇于他吗?因为她像犹大一样拿了30个银元吗?她拿的数额达到一千万之多。现在她钱包里又增加了滚烫的一百万……你手上沾染了多少鲜血呢,格温,她问自己。
89
十七英里车道,周五晚
大片高卷积云形成一个穹顶,白色云块好像水面上的小波纹,俗称“鱼鳞天”。夕阳透过云层,将它们镀成赤金色。格温和丹站在屋后靠近悬崖的草坪上,喝着一瓶啤酒,欣赏着眼前的美景。他们臀部靠着臀部站在一起,他们经常这么做。丹不怎么说话。格温能感觉到他有心思,觉得也影响了自己的心情。她穿着牛仔裤和短袖T恤,一阵风刮过来,她猛地打了个哆嗦。
丹伸出胳膊搂着她,把她拉近自己,把热量传给她。
格温依偎着他。除了她父亲,只有丹具有这样的能力,让她感到安全。当他拥抱着她的时候,那一刻她会感觉到在自己的世界里,所有的一切都是顺利的,从来不介意他臂弯之外发生着什么事。她知道这是短暂的,部分虚幻的,但她并不在意。
“暴风雨要来了。”她说,抬头凝望着云。
丹皱起了眉头。“你怎么知道?那边看起来很平静。这些云美丽极了。”
格温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美丽的东西也可以是致命的。”
“哦,我知道,”他微笑着回答。“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嗯,首先,大面积的高空云告诉我,在对流层的顶部有大量的水分。”格温说,从调侃转为严肃。
“在温带地区,比如我们这里,将会出现低气压的预告,低气压会带来雨水。我们看到的那些小波纹呢,在高空它们是真正大块的云彩,震荡起伏,有如波涛汹涌的大海。这意味着那里的风很强。”
“太棒了,鲍丹博士。我们进屋生火吧。”
“这是一个代码吗?”
丹大声笑起来,他身上的紧张感开始消退。他朝她坏笑了一下。
“是。”
回到屋里,他们一起躺在沙发上,盯着石头壁炉里跳跃的火苗。两个人都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丹站起身,开了一瓶酒,豪爽地倒了两大杯,喝了一口,递给格温一杯。他抬起她的双腿,在沙发上坐下,然后把她的腿放到自己的腿上。格温注意到他的紧张情绪又回来了,双眼之间出现两条垂直的皱纹。
“我被人监视了,”丹慢慢地说。“过去一周有四个不同的人。这是完整生活模式调查。”
“妈的!”格温骂道,嘴里的酒喷溅到酒杯里。她知道最好不要问他是否确定。他的眼睛在说他能肯定。他的眼神出奇地冷静。
“问题是为什么有人要监视我?”丹继续道,他的声音若有所思。
“梅辛杰派出的坏人吗?”她猜测道。
“是的吧,但这就奇怪了。他们并没有监视你。”
“你怎么知道的?”
丹苦笑了一下。“因为我回敬了他们的好意,悄悄甩掉他们之后,反过来监视他们。他们没有跟着你。我查了好几次。没人跟踪你,除非你和我在一起。”
“太妙了,”格温大声说,喝了一大口酒。“我们该怎么办呢?”
“我们装作什么都不做。”
“你认为他们在你这儿装了窃听器吗?”
丹摇了摇头。“家里没有。我检查过了。这里的保安措施严格,他们进不来。但我的车被窃听了。后视镜背后粘着一个小东西。”
“很好。你就让它留在那儿?”
“当然,我们在那儿说话必须注意。听着,鲍迪,请尽量避免自己孤立无援或单独一人的情况。我预感情况不妙。我会有很多时间与你在一起,但我不能一天24小时,一周7天保护你,我知道你也不会让我这么做。”
格温呷了一口酒。她将玻璃杯贴在嘴唇上,目光越过杯口看着丹。
“只有你和我。两个人的调查小组。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丹没说什么,只是晃动着喇叭形的玻璃杯,让酒在杯中旋转,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红色液体。
“我们再等一段时间,”他看着对面的格温说。“如果我们引来联邦调查局的人,会吓跑坏人,我们将永远抓不到那些混蛋。我感觉所有的事情都在加速。将会采取某种行动。我们保持冷静吧。”
“我想我们可以再等一段时间,”格温若有所思地说。“但事情开始变得有点疯狂和可怕了。”
丹点了点头。“我们必须保持警惕,时时警觉,坚持在人多的地方。”
格温想象着一些面目模糊的男人,也许眼下就在监视着丹的房子,就在拉着窗帘的窗户外无边的黑暗中。
90
十七英里车道
第二天凌晨,本季第一场大风暴咆哮而来,袭击了加利福尼亚州。格温和丹像往常一样睡在床上。到了夜里,似乎有一个大拳头砸在了房子上。格温坐了起来。丹也随即醒了。外面狂风呼啸。丹从床上跳下,把平常总是喜欢开着的窗子关上。
“外面的风真狂,”说着,他爬回到床上。“你说的没错,大师。”他把格温揽在怀里,抱着她。大拳头又来了。格温觉得仿佛砸在了她的肺上。
“外面的风速接近每小时100公里。”格温说,突然变得清醒起来。
“你的房子结实吗?”她问。
“待会儿就知道了,是不是?上个周末我做了一件事,砍掉了突出来的树枝。”
“很有计划性。我可不想睡在床上的时候被橡树压扁。”
大风仍在呼啸。呜呜声变成了尖叫。格温躺在床上,对风暴的猛烈程度感到惊讶。她聚精会神地听着,既紧张又害怕,仿佛她保持清醒就能阻止糟糕的风暴袭击他们。后来又开始下雨,倾盆大雨连续不断,太极端了,没有任何令人慰藉的感觉。
大雨冲刷着屋顶,从排水沟奔流而下,淹没了草坪。这不是幻想中温柔的小雨,不是躺在温暖干燥的床上安然享受的雨。格温觉得,这好像是带有某种意图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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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室,周一上午
整个周末都在下雨。星期一早上雨还在继续。天空湿漉漉的,一片瓦灰色。格温坐在办公桌前,捧着咖啡杯小口喝着,看着《旧金山记者报》,等淋湿的衣服吹干。下车后冲到门口仅5秒钟时间,她就被雨打湿了。
她发现了丹的署名文章,面带微笑地读起来。
《旧金山记者报》
一次预演?
丹·雅各布森供稿
从周五晚上到周末在加州制造了死亡和毁灭,截至记者发稿时仍在肆虐的风暴,是犹如空中巨型消防水龙的大气层河流引起的第一场冬季风暴。美国国家海洋和大气管理局昨天晚些时候发表声明表示,大气层河流登陆引起的灾难性强风和暴雨,已导致14人死亡。在萨利纳斯有两人因大树倒下砸在他们车上而死亡。在圣西蒙,陷塌的道路引起两车相撞,造成3人死亡。圣米格尔附近的海岸山脉的脚下,山体滑坡冲毁5户人家,共有9人失去了生命。普通市民以及国家海洋和大气管理局的专家们都在思考同样一个问题:这场风暴是大家担忧的方舟风暴的预演吗?也许它就是方舟风暴1000本身的开始?
大气层河流到底是什么样的,为什么他们能创造如此凶险的风暴?
大气层河流所携带的水蒸汽的大部分(75%)发生在大气层最低处2.5公里范围,远低于内华达山脉的最高海拔。强大的水平风,大容量的水蒸汽,以及被科学家们称为低对流层湿气中和的现象,全部结合在一起,创造出山地暴雨的“成熟条件”。对外行来说,这个词的意思就是内华达沿海一带的强降雨。
这种情况的出现是因为内华达山脉与海岸山脉迫使携带水分的空气向上流动。高山屏障表面白天的热量迫使空气进一步向上。空气在上升的过程中不断膨胀并冷却。上升中的湿气团不断冷却,其温度可能会降低至露点,使其内的水蒸汽凝结并形成云。如果云中有足够的水汽凝结成水滴,这些水滴可能会变得足够大,落到地面成为雨水。
然后这些雨水迅猛冲下山,造成山体滑坡,淹没下面的平原。
大气层河流充满着水蒸汽,有的大气层河流携带的水蒸气如果转换成液体的话相当于一条亚马逊河。在合适的前提下,只要一条强劲的大气层河流袭击萨克拉门托以东的内华达山脉,就可能毁灭整个加州。不断扩大的城市中心位于冲积平原,洪水在这些地方很可能会导致大量伤亡以及数千亿美元的损失。
面临来自太平洋超大厄尔尼诺的威胁,气象学家预测,我们将无法避免一个天气疯狂的季节。尼诺通常会给加州带来比一般冬季更多的降雨。国家海洋和大气管理局的官方建议是,请继续收听本地电台的天气警报。当他们被问及是否认为昨天的暴雨是“预演”时,他们拒绝发表评论。
“我们刚刚经历的暴风雨大约10年发生一次,”发言人艾比·麦克维尔说。但是,鉴于目前大雨仍未停止,这时候下结论可能为时过早。
“这就好像打德州扑克,才出来4张牌,”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科学家开玩笑地说。“我们还在等待后面出来的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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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结得不错,格温心想,虽然她估计这场风暴的牌已经出完,而且这不是预测中的大风暴。她叠起报纸,若有所思地放到办公桌上,这时曼迪踩着高跟鞋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
她扭动着铅笔裙包裹的屁股,在格温的桌子上坐了下来。格温真想抬腿一脚把她蹬下去。
“我刚才也读了那篇文章呢!”曼迪朝着报纸点点头。“你是什么看法?”曼迪问,仿佛密谋什么似的从桌子对面靠过来。“看起来好像雨会永远继续下去。这就是传说中的大暴雨吗?”
格温越过曼迪的肩膀,看着加布里埃尔·梅辛杰出现在门口,双手插在裤兜里,疑问地扬起一侧眉毛。
“雨很快就会停止,”格温大声说。“这不是那场大暴雨。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称它为一场热身活动,”她眼睛盯着梅辛杰,补充说。她知道这是他想听到的,她几乎是从记忆里搬出了这段话。她仔细观察他,想着为什么他要监视丹,如果监视的事情是他指使的话。她和丹仍然缺乏证据,这令人恼火。
“为什么?”梅辛杰朝格温走近一步,问。曼迪站起身,走到办公室的里面,她皱着的眉头表明,她非常清楚自己只是一个小插曲。“是什么让你这么肯定?”梅辛杰继续问。
“那么就等着瞧吧。”格温露出精灵般的笑容,补充说。
“等多长时间?”梅辛杰看了一眼手表,问。
格温起身走到窗户跟前,往外凝视着,研究着天上的云。“一小时之后雨会停止。最多两个小时。你愿打赌吗?”
梅辛杰发出一声大笑。“赌1000美元,上午10点停雨?”
格温转过脸看着他,被他逗笑了。“你和你的工作准则……”但她握了握他伸出的手。“跟你赌。”她说。
“好!”梅辛杰宣布。“现在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会输。”
“行。这两天聚拢的那些厚厚的灰色雨层云正在消散。”格温指着天空说。
梅辛杰朝她走近,站在她旁边,望着窗外。格温能闻到他身上的古龙香水,能感觉到他的体热。曼迪走过来站在她的另一边,使她无法与梅辛杰拉开距离。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格温继续说。“现在是淡灰色。不再是瓦灰色。这是因为较暗的灰色碎层云已经在夜里被风刮走了。碎层云往往位于雨层云下面,是降雨造成的结果。你现在就可以看到,雨已经变小了。”格温吸了口气,加快了语速。“雨层云的负载已经卸掉了大部分。风暴虽然没有将它们完全消耗,但也差不多了。它们仍然在快速移动,所以很快会飘到山的那边,离开我们这片区域。”格温像天气预报员一样打着手势说。
“蓝色的天空快要出现了。”她转身对梅辛杰做了个鬼脸。“从气象学角度来说。”
1小时5分钟后,加布里埃尔·梅辛杰出现在格温的办公室。曼迪跟在他身后。梅辛杰站在格温的窗口,望着外面越来越亮的天空。那里不再有雨落向卡梅尔山谷。
“干得漂亮,神谕计划小姐。”梅辛杰大声说着,将目光转向格温。他伸手从口袋里取出一叠钞票,点出1000美元。梅辛杰把钱递过来时,格温看见曼迪的眼睛贪婪地眯了起来。
格温接过钱,热乎乎的,感觉像是有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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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恐中心。周一上午晚些时候
波林·索斯沃德坐在国家安全局图书馆内。她一遍又一遍地阅读这篇文章,既兴奋又愤怒。她不顾报纸上盖着的“安全局财产”印章,一把将它抓了起来。她将报纸卷成一个细棒,塞进手提包,急忙下楼来到地下停车场。
她打着手机,驱车从米德堡出来。黑色保时捷911已经开了10年。这是她对自己的放纵,对自己的奖励,她的最爱,想到这里她露出了苦笑。这让她所有苛刻的节俭显得更有价值。这使从米德堡到泰森角之间的奔波成为一种享受。她知道哪里有测速摄像头,哪里没有。她开起车来像职业驾驶员,进入开阔路面时加速,感觉车子向前涌动,拥抱着道路,转弯时就像尼龙搭扣紧贴着柏油碎石路面。她的车在车流中前进,在进入摄像头范围之前减速。
她联系上了坎宁主任的私人助理库珀。“库珀,我有一些情况要向主任和‘奥斯卡计划团队通报。20分钟后我会与你们见面。”
20分钟之后,她走进了拐角处坎宁的办公室。除了克里斯·弗朗,大家都在等她:坎宁站在那儿凝视着窗外,朱克一本正经地坐着,双手交叉放在红色裤子裹着的大腿上,德尔拉索和彼得斯像哨兵似的站在朱克的两边,手里抓着椅子靠背。德尔拉索的左边,有一张空着的椅子。
“坎宁主任。”索斯沃对着坎宁的后背叫到。
他转过身来。“索斯沃德女士。请,请坐。”
索斯沃德仍然站着。她将《旧金山记者报》扔到锃亮的桌子上。她平常苍白的脸上泛出了红色。她瞪眼看着德尔拉索和彼得斯。
“难道你们谁也没有做一些最基本的调查?A到Z中的A部分?”她问。“还是你们只搜索那些性感的字母部分?”
坎宁瞪着眼睛看着报纸,然后看着索斯沃德,再然后又看着空椅子。索斯沃德坐了下来。德尔拉索和彼得斯睁大眼睛盯着她。仿佛商量好了似的,他们的椅子都面对着索斯沃德。
“你们所需要做的就是到谷歌上搜索一下这家伙!”索斯沃德大声说。
“方舟风暴!”她指着报纸说。“他写一个灾难性的冬季风暴被预测到迟早要袭击美国西海岸,造成圣经上描写的大洪水。看看这篇文章!”她跳起来,向前伸出手,拿起仍然卷着的报纸,像武器似的挥舞着。“今天的《旧金山记者报》。这是他写的第二篇关于方舟风暴的文章。这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关联。”
坎宁举起一只手。“哇,我以最大的敬意问你,索斯沃德女士,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们,阿里酋长正在以某种方式策划制造一场方舟风暴?他可以控制天气?”
办公室里回荡着男性的笑声。朱克皱着眉头,看着索斯沃德。
“这正是我要告诉你们的。”索斯沃德坚持道。
“天气‘圣战。”德尔拉索懒洋洋地说,他靠在椅背上,伸出他长长的腿,无意中踢到了索斯沃德的脚踝。她用皮鞋的细高跟回敬了一脚。
“我不这么认为,索斯沃德女士,”坎宁警告道。“在我看来,你已经有了预设目标。逐渐失去清醒的头脑。我知道你想抓住阿里酋长,但将荒诞的罪名加在他头上没用。”
索斯沃德蹦了起来。“确实很荒唐!你们都太自我满足了,自己鼻子下面的东西都看不到。阿里酋长正计划在美国西海岸发动‘圣战。阿里酋长策划‘紧急绑架丹尼尔·雅各布森,而这人恰好写了关于毁灭性事件可能袭击美国西海岸的文章,又碰巧提供了卖空加州房地产伤亡保险公司和购买看跌期权的理由。”她扫了一眼朱克,后者正警惕而又入迷地看着她。“可你们这些家伙却无法理解其中的关联……”她以不容反驳的口吻补充道。
朱克什么也没说。她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人用这样过激、过于情绪化的方式对坎宁说话。
“确实会发生巧合,”彼得斯说。“但这并不总是险恶的或是相关联的。”他轻轻地说着,仿佛试图让索斯沃德冷静下来。
索斯沃德瞪大眼睛,轮番怒视着室内的四个人。
“你们就这么瞎搞吧!”她猛地转过身,大步走出办公室。
坎宁看着索斯沃德的背影,好气又好笑。胃里一阵疼痛,他的脸不禁抽搐了一下。已经很长时间没人跟他这样说话了。也许太长时间了……每个人都热衷于跟他说一些他们认为他想听的话。
他抿起嘴唇,内心斗争着……那女子富有激情,才华横溢,思路开阔……那些人也一样。他的胃又一阵不舒服。他靠在椅背上,摸着光头脑袋问自己:假如你能控制天气,会怎么样?或者更糟的是,如果有坏人能控制天气,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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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地区办公室,纽约市,周二上午
那天早上,曼哈顿下了今年第一场早得异常的雪,足足两英寸的积雪给城市带来了清新的面貌,空气里充满着洁净透明的感觉,至少在几个小时之内,在积雪变成泥雪之前是这样的。“浣熊”罗杰斯鼻子泛着红光向积雪致敬。他现在养成了提早几站下车的习惯,出了地铁之后快速步行20分钟上班,不管是晴天,雨天,还是下雪天。这是孤注一掷的做法,希望女儿出生后他恢复一些失去的健美。看着安吉·威尔基成天秀肌肉,他只能午餐时间出去锻炼或跑步,感到有点沮丧。他想找回一点平衡,哪怕只是一点点。他的皮带已经收紧了一个洞口。
因为下雪,安吉穿着黑色紧身长裤,战斗靴,红色羊绒高领毛衣。相比之下伯格斯并没有对天气让步。他仍然和往常一样穿着白衬衣,袖子朝上卷着,好像随时准备跟人打架。他门后的钩子上倒是挂着一件毛茸茸的派克大衣,还有一条围巾,看起来是他的孩子给他织的。但“浣熊”认为只是因为他妻子的坚持他才穿大衣戴围巾的。天气的变化似乎对这人不产生什么影响。
安吉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现在“浣熊”已经知道这预示着有重大的消息。她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她瞥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伯格斯。他的电子邮件就快要写好了。
“我爱死了反恐中心,”她大声宣布,“我现在整天都能听到罗纳德和他的垃圾生活。”
“浣熊”看着她,不确定她是否在说反话。然后意识到她不是。她在追踪犯罪线索,她真的爱做这个。
“昨天收到一段电话录音,”威尔基补充。“来得正是时候。法庭发出许可后两个星期以来,罗纳德干净得很。”
“浣熊”扬起了眉毛,“他才不干净呢。他除了自己老婆至少还有另外两个女人,”他愤怒地大声说。
“是啊,但不能因为这个而逮捕他,虽然我很想这么做。牢房会挤不下的,”威尔基说。“你的道德说教完了没?想不想听听我要说的事情?”
“随时洗耳恭听。”“浣熊”回答,他靠着椅背坐着,伸展双腿。
伯格斯抬起头,像溺爱孩子的家长一样看着他们言来语去,然后继续忙他的电子邮件。
“今天早上我在跑步机上锻炼时,从一堆日常废话中捡到了这个。”威尔基说。她瞟了一眼伯格斯,拨弄着指甲。
伯格斯点击发送,抬起头,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容。“开始!”
威尔基点了一下多媒体播放器。播放器已经连接到了扬声器上。两个人的声音传了出来,时高时低:一个是加州蓝领女性,另一个是东海岸白领男性罗纳德·格拉斯。
“妈的,罗,这里一直下着倾盆大雨。超大。今天有一篇报纸文章,说‘这就是那场大暴雨吗?而在我们公司,他们认为大雨就要来了。方舟风暴1000。我们的漂亮女博士说,刚才那场雨就像一个热身行为。这是她对大博士说的,大暴雨的一个‘热身行为。”
“我已经买了看跌期权了。可以再买一些,我想。”
“多少?”
“不要追问。我会带上你。利润的15%,和以往一样。”
“哦,我知道你会的罗,我知道你很正直。”
尖利的笑声令他们不禁退缩了一下。
“好了,作为一个狡诈的狗娘养的,够正直的了。”
“谢谢你,姑妈。说得很俏皮。我得挂电话了啊。”
威尔基关掉播放器,凝视着桌子对面的伯格斯和“浣熊”。伯格斯看着空气,大家似乎都以沉默相对。
“哦,天哪,”他说。“这么说他们真的在方舟风暴上下了赌注。”
威尔基和罗杰斯谁也没说话,只是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
“是啊,是啊,你们是对的,”伯格斯说。“我让你们去抓毒贩。我记得。没有必要装出这种长期受委屈的样子。”他说话时充满感情。这就是他为什么深受下属拥戴的原因。他足够大气,能认识到自己的错,有足够的风度说出来。
“这么说你现在会给安德鲁·坎宁打电话?”威尔基问。
“哦,他会知道这件事的。不过我还是会打给他。他可以投入一些资源查一下这个姑妈,不管她是谁,还有这两位博士,查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他们认为自己跟上帝有热线联系。我们无法跟踪她的电话吧?”
“预付费电话卡。一次性的。无法通过手机跟踪她。”威尔基说。
“干得很好,你们两个。去找出这篇关于‘大风暴的文章,我来给坎宁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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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吉尼亚州泰森角反恐中心,星期二晚上
安德鲁·坎宁扫视了一下他的团队:索斯沃德,德尔拉索,彼得斯,朱克和弗朗。弗朗刚刚赶到,因为根管手术,脸颊肿着。坎宁没有笑容,连点头示意都没有。他的眼睛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他站起身来,在会议室里走来走去。围坐在会议桌边的所有人都随着他的移动而转头,否则他在背后经过时感觉很不舒服,仿佛皮肤有刺痛,或者脖子后的汗毛直竖。
坎宁在桌子的一头停下了脚步。他靠着桌子俯身,拳头支撑在锃亮的实木桌面上。他再次将目光扫过他的团队,脑子里计算着。
“好的,诸位,让我们总结一下我们的调查进程,怎么样?”他的声音平稳流畅,手下都知道这意味着危险。
“到现在已经6个星期,我们知道,阿里·阿尔·巴哈尔纳酋长正在筹划一场恐怖主义暴行。我们花了几千个小时的人工试图找出他的计划。但我们找到了没有?我们有没有在迈阿密找到恐怖分子的机场,做好准备的飞机,炸弹,刮净胡须为考牌照而训练的飞行员呢?”他停顿了一下,让大家领会他的意思。
“没有,”他轻声地自问自答。“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又围着桌子游走,边说边行。
“是不是由于以下原因:一,你们是无能之辈,未能找到这些线索,或是二,你们一直都找错了地方?”他在波林·索斯沃德身后停下脚步,她旋转椅子抬头看着他,脖子的肌肉都快抽筋了。
“我向你道歉,索斯沃德女士。你似乎一直是旷野里孤独的声音,可能这么长时间里都找对了地方。即使这不是你的主要工作,也不是你本来的工作。”
索斯沃德想保持面无表情,而且基本上成功了。
坎宁再次扫视其他人,在每个人的脸上逗留足够长的时间,让他们充分感受到他判断的份量。他继续走动。
“太好预测了。你们以为,因为他们曾驾驶飞机撞双塔,以后一直沿用这个模式?他们比我们更富创造性。求求上帝帮助我们吧。我们会输掉这场战争的。”
他走到桌子的一头,重新坐下。他脸上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
“那么,让我们将所有事情联系起来。我们已经知道,处于食物链的底层,有一名妇女即那个姑妈,身份仍未查明,她在加州给罗纳德·格拉斯通风报信说,一个方舟风暴的可能性越来越大,她和这些博士认为。我们知道有两位博士……我们有许多至今仍未查明的代理人公司,”他轻轻地瞄了一眼朱克,她失去了平时趾高气扬的神气,坐在椅子上不安地移动着。“该死的银行家,还有支持他们的该死的律师,”坎宁继续道,“在加州保险公司身上下了巨大的赌注。在食物链的顶端是阿里·阿尔·巴哈尔纳酋长,策划着暴行。因此,让我们假设一个疯狂的前提:你能制造一场方舟风暴……”坎宁顿了顿,让大家充分理解他的意思。“你将如何开始?”他轻声问。
反恐中心的四大特工面面相觑,政治调侃不再合适,灾难性错误的可能性正在逼近。
索斯沃德一动不动地坐着,看上去很平静,但坐在她旁边的德尔拉索几乎可以通过她的身体震动而感受到她的紧张。
“因此,让我们思考一些不可想象的事,诸位,”坎宁沉思道,双手的指尖相对,形成塔状,仿佛在祈祷。“我们在所有其他方向的努力得到的结果都是零。那我们就来假设,阿里·阿尔·巴哈尔纳确实在筹划一场方舟风暴。”
“不可思议,长官,”克里斯·弗朗说,他的话脱口而出,因为脸颊肿胀而带有很重的咝咝声。“他不是神!他不能制造天气。如果我们走这条线,我们会错过他真正计划的关键线索。”
坎宁阴沉着脸看着他。“我很清楚地知道,这不可思议。如果9月10号有人说恐怖分子会驾驶飞机撞击世贸双塔,人们一定会这么说的。所以,我们现在兵分两路,一队人马研究方舟风暴的可能性,比如你会如何制造方舟风暴。这个队伍由你领导,弗朗,所以你最好迅速接受这个想法。另外一支队伍以你,朱克女士为首,调查所有其他方面。”
朱克点了点头,咬着红色彩绘指甲的一角,心中已经在考虑着一个计划。
“时间非常关键,”坎宁大声说。“请索斯沃德女士给我们提示一下敏感时间。”
“阿舒拉节是在11月24日,还有两个星期。圣纪节是1月29日。窃听到的内容提示,攻击会发生在11月24日或之后的任何时候。”
坎宁站了起来。“两个星期及之后的每一天。朱克女士,我要你加紧调查所有那些代理人公司。做你需要做的一切去穿墙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朱克看上去非常兴奋。“哦耶!我明白。”
索斯沃德看着朱克,与她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这是两个狂热分子。
“我认为现在该去一趟加州了,”坎宁继续说,“去拜访一下传说中的丹·雅各布森。德尔拉索,你跑一趟吧。你是一位前海军陆战队员。和他一个类型的,或者足够接近。”
96
新加坡,新加坡时间周三上午6时
马塞尔·卡拉瓦乔觉得饥肠辘辘,这是他最不喜欢的一种感觉。他设法安排了与情妇珍妮特共度良宵,但他不是因为珍妮特的温柔服侍而醒来,而是被手机的凄厉铃声吵醒的。是他的骡子徐凌打来的。在他眼中,那些帮助协调各级代理人公司和交易的私人银行家就是他的骡子。
“我们需要谈谈。”徐凌说。“就现在。”
于是马塞尔就装作到植物园附近去散步,避开那些无声的、幽灵般打太极拳的人。有5个不同的群组,天哪,这好像会传染。他听着大步走在他身边的徐凌向他报告。
徐凌紧张地看了一眼马塞尔。
“昨天有人进入了我们的系统。不是十分肯定。是一种感觉。我做了一些东西,保存了起来,再次打开电脑后,它就在那儿了。是打开着的。但我敢肯定,我是关了的。”他又紧张地瞟了马塞尔一下。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马塞尔质问道。他没听懂徐凌的话,揉着惺忪的眼睛,看着他。
“我有一种感觉,没有确切的证据,有人黑入了我的系统。”
“哪个部分?”马塞尔问。他感到恶心。
“交易记录。美国那边与中国银行,新加坡银行,还有汇丰银行的所有交易。”
马塞尔的脑袋发晕。糟了。如果说有人正在调查的话,他们已经打破了所有层次的代理人壁垒,一直追到了源头。有人来敲门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先是敲徐凌的门,然后敲他的门。最好是徐凌的系统出了点故障。
“找个安全专家来,给你建立防火墙。现在就去。假如有人来敲门,你什么都别说!”他抓住徐凌的手,长指甲掐进了他的肉里。
徐凌甩掉了他的手。“那些警察,如果他们找上门来,”徐凌带着哭腔说,“如果他们敲我的门,我会叫他们‘滚开,但如果他们调查起来呢,伙计?如果他们来调查,他们是不会走的。他们迟早会剥掉洋葱的皮。你在搞些什么鬼,伙计?你给我惹什么了?”
“不要发神经,”马塞尔轻声说。“这里是新加坡。你不必透露任何东西。有人来敲门,你只管叫他们‘滚开,说这话的时候要面带微笑,就像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要在手机里说任何相关的话。我们要进入锁定模式。你要见我的时候,就邀请我去散步。”
“不会再和你散步了。我不干了。”徐凌愤愤地说。
马塞尔轻轻一笑。“太晚了。你已经陷得太深了!你问我给你惹什么……其实你应该问惹来了谁,”他轻声说。“你真的,真的不可以得罪此人。如果你这样做的话,你,我,还有你爱的人都会死。死得很惨。会是你最可怕的噩梦里才有的死法。”
97
十七英里车道,星期二晚上
丹让格温在餐桌旁坐下。他温暖的手拉着她的手,刚刚带她来到这里。她的手指抚着松木桌面,感觉很粗糙。外面的太阳已经落山,天色快速变暗。云块集结,黑色混合着紫色,像是暴力的遗产。风抽打着窗户。另一场风暴正在来临。格温小口喝着啤酒。她穿着牛仔裤和丹的羊绒衫。列奥躺在客厅里,享受着来自壁炉的温暖。所有的这些细节格温都记得。所有的事情,不管多么微小,似乎都刻在了她的记忆里。
“今天的事情糟透了,”丹慢慢地说着,没有去碰面前的啤酒。“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
格温有点紧张。总是有隐瞒的事情,她知道这一点,也已经慢慢接受,不去问问题,虽然对天性好奇的她来说,这简直要了她的命。格温抬起下巴,面对着他。
丹迎着她的目光,眼睛是冷冷的。
“那么就告诉我吧。”格温说,她的声音很干脆,没有冲浪者拉长的语调。
“首先,你要知道我从没对你说过的一件事。你要知道,我爱你。我爱上了你。我本来不想的。我不想的。但我确实爱上了你。”
格温感觉自己好像不敢呼吸了。她想,如果换一个场景,他的话会给她带来满心的幸福,但此刻没有。他的话让她很害怕。
“但是我也利用了你,或者更准确地说,一开始是想利用你。到了紧要关头,我其实没有利用你。我做不到。所以,总编辑今天炒了我鱿鱼。”
格温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无法停在原地,不能继续坐着,感觉很想跑出去,不想再听他说下去。她走到窗前,望着傍晚最后一丝光线,望着灰色的海水在搅动。这里的海水从来没有平静的时候,名副其实的不眠海。在过去的一周内,它不仅仅是不眠,简直就是折腾。她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转身看着丹。
“说吧,丹。快点都告诉我。”
“从我在海军陆战队服役时开始,就是几个领域的行家了。可能你也看出来了,电子监控就是其中之一。我的总编辑知道一些我的背景,直接以我的大学学历聘用了我。他想走捷径挖新闻。在新闻界这并不少见。我是他的工具。他想在两个方面挖一些见不得光的秘密:猎鹰资本公司和方舟风暴。所以我窃听猎鹰。你刚到那儿的所有事情我都听到了。接下来,我窃听了莱利的办公室。然后,我跟踪你,策划了第一次海上见面,安排了莱利办公室的见面。”
格温不知不觉张开了嘴,她咬了咬牙又紧闭上。丹说话时她紧盯着他,心里五味杂陈:背叛、愤怒、屈辱、不敢相信。
“就在那一天我把莱利办公室的窃听设备拆掉了。你一去猎鹰资本公司工作,我就拆了那里的窃听装置。我的总编辑不停逼着我要故事,要真实的,背后的故事。”他苦涩地笑了一声。“他知道应该有什么内幕。那个男人长着猎犬的鼻子,能嗅出哪里有故事。真实的故事会让他名声大震,也能帮我拿到普利策奖,”他沮丧地补充说。“可是那天我在飓风点和你一起度过,冲浪,吃饭,聊天,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打算把这个故事写出来,或者任何涉及到你的别的故事。”
格温听着,点点头。她现在竭力保持平静,用平静来压住脑中咆哮的血液。
“为什么你现在告诉我?”
她看到丹不易察觉地畏缩了一下。
“因为我们摊牌了。我拒绝给他任何故事。他解雇了我,跟我说他要打电话给你。”
“啊,我明白了。所以,你要让我先听到你的说法。”
丹的目光移开去,然后又转回来看着格温。“你可以这么说。”
格温笑了一声,朝门口走去。她逼着自己不要回头看他。“再见丹”。
她唤列奥。狗儿听到她的声音,数秒钟之内就跑到了她跟前。
格温从餐具柜上抓起钥匙,走了出去。一步一步走下去。她心里说,保持镇静。
她的冲浪板还在他的汽车里。她打开车门,拿了出来。丹从屋子里出来,灯光映衬出他的身影。
“格温。请不要走。不管有多少理由,都请你不要走。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
“我跟你一起也不安全。不要为我担心。我会去找警察。我要告诉他们所有的事情。结束了,丹。一切都结束了。”
格温取出冲浪板时,没有关上丹的车门。她走到自己的车门口,把冲浪板塞了进去。列奥跳上车,坐在副驾驶座上。格温启动汽车,开走了。她看见丹站在车道上,看着她。
他们情绪激动,都忘了他的车上有窃听器。
98
距离圣路易斯奥比斯波海岸12英里的西风号,周二晚上7时
西风号迎着风浪航行。阿里酋长在豪华船舱里来回踱步。过去的两小时里,海上明显起风了,西风号轻轻地摇晃,这点风浪游艇完全能应付,但也不能无视它们的存在。外面的风更大了,发出阵阵呼啸声。即使隔着一层强化玻璃,阿里酋长踱步时也可以听到。他笔挺的袍子拍打着他的腿。
他转过身,看着面前的人。这个人取了一个名字叫哈山,但只在特定的场合才使用它。
酋长掩饰着自己对哈山的厌恶。他只是一个工具。你没必要喜欢你的工具,只需知道他们能快速地、有效地做好工作就行。哈山两方面都做得不错。他很快就要离开游艇,登上直升机,飞回自己的家。
“请告诉我最新情况。”他补充说,对哈山的自我打了一闷棍。这些西方人感情很脆弱,他们天真到无法理解权力的现实政治……他们会令人讨厌。几十年来生活在一个封建神权政治国家,他懂得权力的奥妙。那些在民主国家长大的人以为自己受到更大权力的保护,一个更大的力量,却又不是神。但他知道,权力来自家族姓氏,来自金钱或者武器,或者来自上帝的名义。
“无人机都准备好了,”哈山马上微笑着说。“我额外多定了20架,所以说我们都准备好了。”
“好,”酋长也朝他微笑着。“我确实喜欢无人机。在我看来,它们简直富有诗意。”
哈山没有理会这句话。他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酋长突然的奇思妙想。他继续介绍细节。
“我准备了两个起飞跑道,以便尽快发送更多的无人机上天。”
“好主意。”
“我估计模型也都准备好了。处于最佳状态。”
酋长坐了下来,啜了一口小豆蔻风味的咖啡。“现在我们所需要的就是合适的风暴。”他看了一眼窗外,喃喃地说。
哈山随着他的目光看着外面。“一个很合适的风暴正朝我们这个方向刮来。”他伸出双臂,让游艇将他的身体轻轻地左右摇晃。接着他放下手臂,拿出iPad,滚动到国家气象局网站。“国家气象局已经发出了警告。级别不是很高,但仍是风暴警告。方舟风暴小组没说什么。USGS,FEMA,还有CALEMA都没有发出警报。”
酋长皱着眉头举起一只手。“这些字母到底是些什么意思?我知道,USGS是美国地质调查局,但FEMA和CALEMA是什么?”
“分别是美国联邦紧急事务管理局和加州紧急事务管理局。如果他们认为方舟风暴即将袭来的话,现在应该警报满天飞了。”
“但他们的沉默是不确定的,是吗?他们不希望被指责喊狼来了,过早发出预警,降低自己的信誉……”
“没错!”哈山热情地表示同意。“谁知道呢,”他咧嘴笑着补充说。“这次的风暴可能很严重。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那我们准备好了没有?”
“如果我们认为是大风暴,需要将模型带到游艇上来。”
“你没带着吗?”
“猎鹰公司的规则。一直锁在公司里。偷偷带出来难度很大。”
酋长起身,走回窗前,向外望去。“我想也许你应该明天带模型过来,好吗?”
“我按您说的去做。如果您想……”
“我想做好准备,”酋长拖长着声音说。“毕竟选择是世上最大的奢侈品。”
99
十七英里车道,晚上7时
丹·雅各布森看着格温开车离开。他想忘掉此事,不去感觉什么。但这时,他看见了敞着的车门,脸刷地白了。
格温大声宣布她要去报警,她从他车上取冲浪板时说的每一个字,都被窃听器捕捉到了。如果有人实时监听,他们现在已经在跟踪格温了。这些人有各种设备,有号码,有明确的意图:保护他们的计划。为了灭口,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杀死格温。他必须抢在这些人之前找到她。
他甩上车门,匆匆回到厨房。他看到了格温忘记带上的手袋。它就躺在桌子底下,被遗弃在那里。他捡起手袋,抓起钥匙,跑到地下室,打开保险箱的密码锁,掏出工具袋,选了几件武器。他拿上他喜欢的西格绍尔226,抓起3个15发子弹的弹匣,装到枪里面,还有两个藏在弹匣套里,弹匣套卡在他习惯系着的坚固的皮带上。他将西格绍尔塞到隐蔽的枪套里,将枪套推到牛仔裤的右侧后腰,将备用弹匣卡在后腰左侧……有点不舒服,但比较稳妥。接着,他拿出一把粗短的科赫MP5K冲锋枪,装上两个30发弹匣,然后把枪装进肩皮套。这把冲锋枪将是他的主要火力。它固定在肩皮套里,紧贴他手臂内侧和前胸之间。他又拽出一件轻便防雨外套,盖住皮套和里面的武器。
装备妥当,他觉得以前曾有的目标明确的感觉又回来了。每一个感官都变得超灵敏。他好像无需思考,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一切,时间仿佛放慢了脚步。训练和经验在起作用。牢不可破的肌肉记忆。他抓起背包和格温的手袋,锁好门,设置好防盗警报,朝汽车冲去。
格温不可能走远。她比他早3分钟出发的,也许4分钟。他应该能轻松地赶上她。她会回家,他确信这一点。也许会直接走进一个陷阱。
他加大油门,在不惊动警察的前提下尽量快速驾驶。他还得甩掉跟踪他的人,这要耽搁一点时间。
他拨打了她的电话。副驾驶座位上她的手袋里传来了手机铃声。
丹尼尔什么也没说。他回想以前的训练,调动他所有的储备知识。然后他默默祈祷。不要回家,格温。请不要回家。
100
西风号,下午7时05分
阿里·阿尔·巴哈尔纳酋长伸手到袍子口袋里,掏出手机,皱着眉头接听电话。是“那个人”打来的。手机发出嘟嘟的响声,表明加密装置还没有激活。他看到三位数的代码,将它发回,等到代码又发回来,嘟嘟声停了下来。他从客舱走到密室。
“说吧。”他说。
“格温?鲍丹刚刚说她要去报警。雅各布森汽车上的窃听器捕捉到的。”
“愿真主摧毁你的房子,”酋长诅咒道。他脸上的肌肉都拧到了一起。
“什么时候的事?”
“5分钟前。我是实时监听的。”
“做得很好。她现在哪里?”
“我们正努力寻找她。她说了那些话以后就开车离开了雅各布森家。但找到她会很容易。我们的跟踪器仍然在她的手袋里。”
“好。找到她,杀了她。雅各布森也一起杀死。小队仍然在跟踪他吗?”
“是的。4个人,但他们需要硬件。一组两个人将继续跟着他,另外两个人会悄悄离开,跟我见面,来拿工具。需要一个小时。”
“我希望今晚将他们两个都干掉。无论如何不能让鲍丹去报警。”
“如果我们需要在公共场合拿下她呢?”
“去做。让事情看起来像打劫。如果有时间的话,做一些伪装。无论用哪种方式,要确定她已经死亡。”
101
十七英里车道,下午7时06分
雨已经下了,一开始比较小,但现在下得很大了,雨水冲刷着马路。格温的雨刮器像闪烁的睫毛来回猛刷,但完全不够用。夜间加上大雨,毫无能见度可言。格温应该停下来,拉上车篷,但她继续开车,不顾雨水落在她的身上,流进她心爱的车里,落在蜷缩在她脚边的狗身上。狗用哀怨的眼神盯着主人。
格温快速拐时,感觉野马车颠了一下,滑到了一个泥坑里,她大声骂了一句。她重新控制住车子,但这吓了她一跳。她的运气不错,幸亏刚才没有别的车。她放慢了车速。不能让车祸要了她的命。不值得为丹尼尔?雅各布森去死。她停下车,喘了喘气,做了她在刚出发时就该做的事——拉上车篷。虽然在这样的大雨中拐角的地方还是会漏水,但只需一天就会干了。
丹会跟着她。她知道。她需要一个地方躲起来,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在她转出十七英里车道时,答案冒了出来。德韦恩?琼森最近刚搬了家。他终于搬出了单身公寓的租屋,住进了自己的家,在蒙特雷北部有了一个固定住所。格温很容易就找到了。修剪成孔雀形象的月桂树篱很好找。
德韦恩的哈雷摩托车停在外面。屋里亮着灯。格温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她停好车,关掉灯,下了车。列奥也跟着跳下车,在风雨抽打下发出哀嚎。格温砰的一声关上车门,不顾她留在点火器上的钥匙。她沿着路往前走,列奥尾随着她。门开了,德韦恩站在门口,几乎整个门框都被挡住了。他看着格温,注意到她雨水打湿的头发。黑暗中,她的眼睛看上去很大,眼神里闪烁着凄凉、愤怒和无声的求助。
“快进来。”他看着列奥,让它过去,虽然大部分情况下他不是很喜欢狗,但他知道这狗是跟着格温一起来的。
他没有碰她。她似乎在痛苦中挣扎,并努力将之埋在心里。他知道任何过度感情流露的善良都会使她瓦解,撕碎她的骄傲。
她抱着膝盖坐在一个条板包装箱上,断断续续地跟他诉说。狗儿蹲在她脚边,可怜巴巴地盯着女主人,它太了解她的痛苦了。
德韦恩听着,点着头,一句话也没说。
说完基本情况后,格温松开抱住双膝的手,站起身来,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走了一圈,靴子留下了一串脚印。
“我的手袋落在他那里了,”她凄惨地结束了叙述。“还有我的手机。”
“他会把这些带给你的。从你所讲的情况来看,他会这么做的。”德韦恩打破沉默说。
“我不想再见到他了。”
“你是现在说说。”
“永远都是这样。我可以留在这儿吗?”
“躲着不见他?”
格温点点头。
“你无法躲着不见自己,鲍迪,不过欢迎你在这里慢慢恢复,想待多久都行。”德韦恩瞥了一眼列奥。“还有你的癞皮狗。”
她挤出一丝笑容。“谢谢你,德韦恩。”
102
1号公路,晚7时35分
丹毫不费力地甩掉了跟踪的家伙。一辆汽车已经被甩掉,只剩下一辆车跟在他后面。他们不是一流,但也不算差。他们监听到格温那番话并采取行动之前他还有多少时间?他希望能有几个小时。有足够的时间到达位置。黑暗会对他有帮助。他露出一个冷峻的笑容。在黑暗中行动他一直是最棒的。
但愿有空熟悉地形,但愿之前能预料到这点。但是现在悔之晚矣。在距离飓风点以北几英里处有一条泥土小路。没有人跟踪他。他一路都在注意并确定这一点。他猛打方向,美洲豹突然转向离开了公路,颠簸地行驶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看到弯道时他笑了。他顺着弯道,驶出1号公路的视线范围,来到小路的尽头,大约海拔50英尺,距离海滩200英尺。他调转车头,把车紧紧地贴着一丛巨大的灌木停下,顾不得车漆被划伤。现在车子已经调好方向,随时可以快速逃走。
他拿出手机,拨打格温家里的电话。没人接听。他祈祷那是因为她不在家。他关掉发动机,关闭车灯,摇下车窗,听着,看着。
风呼啸着,雨哗哗直下,有利有弊。他没听到任何可疑的响动。他花了两分钟让眼睛来适应。
他走下车,伸手拿出背包。他的眼睛仍然在夜色中扫视着四周,同时拿出一付黑色增韧皮手套,足够薄,不会影响对扳机的感觉。他带上手套。接着,他掏出凯夫拉刀。这种刀通常藏在自身的刀把里,在通过机场安检时不会被发现。它当然也很好用。他弯下腰,将它绑在小腿上,藏在牛仔裤里面。他取出单眼夜视镜,放进上衣口袋。他放弃了凯夫拉防弹背心。它太重了,穿在身上不利于有效搏斗,估计战斗将是近距离的,除非他很幸运。
接着,他拿出面部迷彩涂装棒。他在英国空军特战部队的朋友把它叫做流氓恶棍妆,是他们的女朋友给起的名字。他把涂装棒擦到脸上,再把它们拉成条纹状,然后把涂装棒放回背包。最后,他拿出一个避孕套,藏在口袋里。然后,他将背包锁进汽车。出于一种预感,他抓起格温的手袋,塞进防雨外套的大内袋里。接着,他锁上车门,将钥匙放进上衣拉链口袋里。雨水已浸透了牛仔裤,将他的头发整齐地贴在头上。天很冷,他颤抖着。他需要动起来,但还有一件事情要先做。
他走进灌木丛,采集了一抱树枝。他弯下腰直起身时,肩上的枪套硌着他,但他觉得这压力让人放心。他把树枝铺盖在车上,从挡风玻璃、车灯这些反射光的地方开始。很快,他盖好了美洲豹。车身是黑色的也有助于隐蔽。他永远只愿意开黑色的车。
他直起身,从不同的角度和距离检查是否全盖住了。自我感觉很满意。大风迟早会吹掉树枝,但他已经尽力了。
能见度较差。由于乌云覆盖和雨水,天几乎全黑了。来自旧金山和蒙特雷的光污染提供了一丝微弱的光线。
他拉开口袋拉链,拿出单眼夜视镜戴上。他心里很明白,使用夜视镜的问题是,如果遇到开火后枪管口的闪光,他会有4秒左右看不见东西。他总是特意选择使用单眼夜视镜,保持一只眼睛不被遮住。
现在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如果他碰巧被任何执法人员发现,这副装备毫无疑问是准备去杀人的。他拉开外套的拉链,从肩皮套里掏出冲锋枪,把避孕套套在枪管上。他可能并不需要这么做,武器并不会淹在水里,但以防万一……
他离开灌木丛,紧握着冲锋枪,那是他手臂的延伸。来到开阔地,他停了下来,仔细地听着,看着。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他对这里的地形有一个大概的了解。从这儿应该有一个畅通的路线到达飓风点,除非潮水非常高。他用心回忆上一次冲浪的情形,那时就做过计算。他笑了。他朝海滩走去。运气站在他这一边:已经退潮了。但是,当他走上沙滩时,觉得自己的计算有误差。巨大的海浪拍打着,震颤着冲上沙滩。有地方可以行走,但显然也很可能被凶猛的大浪袭击。
他紧靠着崖壁走,不只是为了避开汹涌的海浪,也为了保持隐蔽,把自己的身形隐入依附在坡地和沙滩边缘的粗糙的灌木丛中。
他一刻也不能停留,不能像他希望的那样缓慢地移动。格温现在可能在家里,而杀手也在逼近。他迈着大步慢跑。他的装备不像他希望的那么安静,但汹涌的大海、大雨以及不断增强的风都是他的盟友。他在夜色中穿行,像旧日的骑士,唯一的意图也是骑士认为很有价值的那种:他要去保护一个他爱的人,尽管他的爱可能是一场空。这将是他独自一人对抗梅辛杰派来的人,或者行动背后别的主使人派来的人:四个,五个,也许更多。肯定不会少。他的胜算不是很大。
他并不想死,但和人体炸弹一样,如果需要的话,他已经做好准备。区别是,他知道不会有72名处女在天堂等着他。他不知道等着他的会是什么。一片空虚……天堂或地狱……考虑到他所做过和见过的事情,即使天堂存在,他想自己恐怕也不会获准进入。
他在黑暗中继续向前跑。他放慢脚步,停了下来,因为一个岩石的细节吸引了他的目光。大多数情况下海滩与倾斜向下连着沙滩的粗糙地面相接,但有几段沙滩直接连着岩石峭壁。他在一个峭壁旁停了下来,注意到它的凹口;一种洞穴似的凹口。他走进去,躲开了雨,环顾四周。山洞大约15英尺深。他记在心里,出了洞穴,沿着海滩继续前进。
他拐过一处峭壁的边缘,看到高处格温的房子里有灯光在闪耀。他感到自己的脉搏加快了。他停了一会儿。容不得冲动浮躁,没有犯错的空间。现在,他不得不慢下来,悄悄地移动,不能被发现。
在黑暗的掩护下,他尽可能步行到靠近格温房子的地方。他弄出的轻微的响声都被海浪所覆盖。但很快他就不得不卧倒,匍匐前进。他越来越近。停下,静听,调动起他所有的感官来收集人的动静。
他爬到足够近的地方,可以观察房子的正门。格温的车不在那儿。他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他祈祷她有某个他不知道、跟踪组也不知道的躲藏地点。房前也没有其他车,不过他知道凶手不会大将车停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等待着,观察着。雨水喷涌而下,落在他身上,大风吹得他浑身发冷,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仍然停留在原地。他曾在比这更恶劣的条件下等待过数小时。他已经忘记了那种痛苦。他告诉自己特战部队的准则:疼痛或任何一种不适感,都只是一种感觉,它所拥有的力量不会超过你给它的力量。
他95%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等待、观察和做好准备上。其余的5%在游荡。他突然僵住了。他忘记关掉格温的手机了。他听到教练浸透着蔑视的声音。不专业就是死。你们犯不起一丁点的错误。他突然感到羞愧,放下冲锋枪,把手伸进口袋,掏出手袋,摸索着手机。它似乎躲了起来。他的手指探索着,在夜晚,所有的感官要比平时更敏锐,当他的手指滑过一排饰钮时,其中一粒比其他的大,排列也不整齐,他的某种感觉一下升腾起来。他把手袋提上来放到夜视镜前。他小心地擦掉镜头上的雨水,审视着这颗饰钮,渐渐露出笑容。松开饰钮,找到手机,像他自己的手机一样,切换到静音模式。他迅速制定了一个新方案。
他拿起武器,调转方向,朝前爬行,直到灌木掩蔽住他,然后他蹲跑回海滩。他花了4分钟跑到山洞里。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格温的手袋,把它藏在山洞最深的角落里,然后跑了出去,寻找更靠近格温房子的掩体。
如果他的计算是正确的,他在袋子里发现的定位装置将引导杀手直奔山洞。他们或许在想格温?鲍丹在一个山洞里干什么,他们可能会怀疑,但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查清楚。
他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地方,距离藏手袋的山洞约200米的另外一个小山洞。他在里面安顿下来,俯卧在地上。他把夜视镜换到另一只眼睛上,这样可以同时窥视大山洞的边缘和观察从房子过来的那条路。他相当确定,那些杀手一定会从那个方向来。
他关掉所有其他思想。他听到拍岸的海浪咆哮而至,海潮在翻滚。他能看到海浪汹涌而来。海浪越来越大,被不断增强的风、被一场风暴,一场更大的风暴,从大海的深处推高、推进,朝着他的方向涌来。在被迫转移之前,他大概还有两个小时。他的脑海中,过去的杀戮画面如潮水般涌现。多年来他努力不去回想,但现在这些画面醒了。他感觉到了血液在流动。
103
西风号,下午9点30分
阿里酋长站在他的房舱里,双脚抵御着游艇的颠簸。窗帘拉开着,窗外一片漆黑。雨水抽打着玻璃,他可以听到风在呼啸。他的游艇仍然控制良好,但风暴在挑战它。
他在用加密移动电话和“那个人”通话。他已经到了失去控制的边缘。“你有没有找到格温?鲍丹?”他问,发音清楚,语速很快。
“还没有找到。还没有。但我们知道她在哪儿。”
“那么就进去,消灭了她。每过一秒,她报警的可能性就增加一分。”
“我认为她所在的地方手机不会有信号。”
“什么意思?”阿里酋长弯下腰,喝了一大口热咖啡,砰的一声放下杯子。金杯里的咖啡溢出杯沿,从红木茶几滴落到手工编织的地毯上。
“她在一个山洞里,躲藏了起来,在她家北面不到一英里的沙滩上。”
“既然你知道她在那里,为什么不采取行动?”酋长难以置信,不禁提高了声音。
“我们认为这可能是一个陷阱。我们找不到她的车,也找不到雅各布森的,只有从她手袋里发出来的信号。”
“那里有多少人?”
“5个”。
“5个男人对付一个女人,你还在犹豫。就算她身边还跟着一个男人,那也不过是一个气象学家和一名记者。你的人以前杀过人吗?”
酋长死命地紧紧抓着手机。他快被自己的愤怒和怀疑淹没了。他努力控制住自己,不是为了“那个人”,而是为了保持自己的思维清楚。发脾气是他鄙视的一个弱点。
“你知道他们杀过人。他们是你的人。精心挑选出来的。”
酋长慢慢地点点头。“他们的手上沾有很多人的鲜血,用他们对付这些业余者,你却在犹豫不决。现在就派他们进去。杀死他们。不留尸体的痕迹。你想,如果他们已经给警察打了电话,他们还会在海滨的某个山洞里躲藏吗?”
“不会,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觉得有必要躲藏。说不过去。这一点困扰着我。”
“他们很可能发现了跟踪的人!也许弗莱德兰这个老家伙告诉了他们一些新东西。够了!他们该死了。派你的人进去。快!”
“那个人”点点头。他有什么选择呢?正如酋长指出的,即使雅各布森在那里陪着格温,这男人不过是个记者。他们两个都不构成任何真正的威胁。
104
飓风点
自从他不停止行动,自从他最后一次杀人,或者按照他们的说法,自从他离开舞台,已经有3年了。他知道自己的功夫一定已经生疏,但他并没有感觉到。每一个感官都活跃得令人惊讶。他感觉到一些超越了培训的动物本能,只是你必须清除所有的噪音让它说话,听它说话。现在他听到了。他左手拿着手枪,右手拿着冲锋枪。他希望不要使用自己的武器,以防它们成为线索追溯到他,但如果需要,他会用的。万一追溯到他,那会在五角大楼和白宫引起一场轩然大波:训练有素的杀手在美国本土大开杀戒……不,最好还是用刀,或徒手杀了这些坏人。如果他可以选择的话。
他等待着。他看到这帮家伙散开了,两名男子往山上走。他们应该是追踪着手袋的信号,朝着他们以为是他,或是格温,或者两者都在的地方而来。他们兵分两路。假如他没有预见到这个情况,假如他没有移动位置,他行动的难度就更大了。他们不是业余的。他仍然不去想自己会死。他从来都没有。行动中死亡一直都是可能的,但他决不允许这种感觉变得真实,决不允许自己想象子弹射进自己的肉体,或者刀砍到自己。
两个人从南边上。如果他们够棒,他们应该与北边过来的两个相互配合,时间精确到秒。他在阴影里等着,呼吸,聆听,感受。浪涛拍岸的轰鸣声和不断增长的风暴淹没了大部分声音。但不是全部。他们走近时,他能听到他们脚掌轻轻落地的声音。他能闻到他们身上的味道。须后水,咖啡,香烟。以及肾上腺素。没有恐惧。那是一种难闻的臭味,更浓,更刺鼻,更强烈。他们并不畏惧他。他们不知道他是谁。
一个跟着另一个过来了。他把武器放回皮套。他让第一个人过去,那么近,他能感觉到那人的体热。然后他直起腰,抓住第二个男人的头,使劲一扭,立即听到了断裂的咔嚓声。这人瘫软下来。丹将他放下,从他的脚踝皮套里抽出刀子,跨出两大步,赶上了前面的那个人。这人在最后一刻本能地转过身,两只眼睛死死盯住丹。丹猛力将匕首刺进他的喉咙,往深处捅,又横着拉,看着这人翻了白眼,企图叫喊却是徒劳,然后倒在自己的血泊中。丹把他拖到隐蔽处。他把另一个人也藏好,缴获了两套武器;一把蝎式冲锋手枪,一把马卡罗夫手枪,都是苏联武器。
另外两个男人现在应该已接近山洞。丹缓慢移动。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脉搏点跳动,喉,颈,太阳穴。他能感觉血液在血管里流动,抗议,激动,惊恐和尖叫。
他看到那两人在沿着悬崖壁蠕动,左看看右看看,没意识到任何异常。他一直等到他们进了山洞。他想让他们走到10米以内的范围,或者不到10米。
他听到他们在洞内乱跑乱撞。听到了他们的话语中毫无疑问带着惊慌,即使他们说的是阿拉伯语。他可以破译出他们不停重复的问题:阿什加尔和贾法尔在哪里?
第一个人往洞外冲去,第二个紧随其后。丹打响了马卡罗夫手枪,两颗子弹击中了第一个男人的身体,还有一颗打中了他的脑袋。丹一边开枪一边在地上滚动,瞄准第二个男人扣动了蝎式冲锋手枪的扳机。他连发三枪爆头。蝎式冲锋手枪的口径远比马卡罗夫小得多,使它的准确性更高。丹希望他当场死亡,这意味着要打中大脑皮层。所有三颗子弹均命中,这人立刻瘫软下来。两个人跑动的速度都不够快,一枪都没来得及还击。但是,应该还有一个人。
丹迅速回到山洞里,搜寻那个人。凡事总有一个接应的家伙。如果他很厉害,他现在应该追杀丹。没找到接应的家伙。极大的可能是,他躲在较远的某个地方。如果他有胆量,他应该来了,慢慢地寻找丹。但最大的可能是他会跑。丹在山洞里等着。他听到海浪的轰鸣声更近了。他不能在这里长时间待下去。15分钟后,波浪的水雾一阵阵猛吹过来,咸咸的海水在他脸上流淌着。该离开这里了。如果与海浪打起来,海浪会取胜的。
他慢慢走出山洞。夜视镜没搜到有人蹲伏或撤退的迹象。他弯腰翻动尸体,搜查了口袋。没有任何身份证件。从这方面看,他们是职业杀手。
他看着海浪。当天夜里潮水会到达山洞。对此他十分有把握。他走到另外两具尸体的藏匿处,将他们拖进山洞。他将马卡罗夫和蝎子冲锋手枪还给了死去的主人。然后,他抓起格温的手袋,迅速远离山洞。
他在黑暗中谨慎奔跑,没看到任何人。他走近停车的地方,剥下身上血迹斑斑的衣服,把衣服翻了过来。雨水倒在他身上,他感到彻骨的寒冷。他感觉雨水在冲刷着他的身体,洗掉了血迹,但他知道,永远不会有什么能洗净他的记忆。
他竭力赶走脑中的画面,朝汽车跑去。他拿走遮掩的枝叶,打开车门,抓起背包。他将血衣和皮手套塞进一个特制的密封袋里,穿上事先准备好的运动裤和T恤,钻进了车里。
他拿出格温的手袋,手指伸进去摸索着,拆下伪装成饰钮的跟踪装置,扔进了灌木丛。
他现在要做的全部事情就是找到格温。他驱车开上小路,暖气温度调得高高的,双手稳稳握住方向盘,脑子里一片麻木。
105
西风号,午夜
伊贾兹在酋长面前站着。他浑身都是干涸的血迹。酋长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都死了?他们4个?”
伊贾兹低下头。他可以跟他们一起赴死,但是恐惧使他逃开了。当所有的通讯工具都沉默了之后,他藏在灌木丛下等了一会儿,最后悄悄离开灌木丛来到山洞,看到洞里的尸体,再次逃跑了。半小时前,飞行员顶着大风将他接上直升机。
“看出来是谁干的吗?
伊贾兹摇了摇头。
“那个人”也被接到了游艇上。他脸色阴沉地看着,觉得这一切难以置信。
“雅各布森和鲍丹都不在那里,”他说,声音里饱含着轻蔑。“只有4具尸体。”他停顿了一下。他的话音听起来几乎有点钦佩的意思,但不是对伊贾兹。“一个脖子被折断,一个被割喉,另外两个是用贾法尔和阿什加尔自己的枪打死的。”他竖起手指,仿佛在报清单。
“是这样的。”伊贾兹声音嘶哑地回答。
“那个人”转过头看着阿尔?巴哈尔纳。酋长岩石般一动不动地站着。他心里充满愤怒,这很明显。他的右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痛。“那个人”悄悄地向后退了几步。
酋长的愤怒突然爆发。“他妈的这家伙到底是谁?”他厉声大喊道,突然转身,从“那个人”这边走到伊贾兹身边。两个人都没有回答。他们只是呆立着,默默准备接受即将发生的任何事情。酋长很少发脾气,但一旦发作,他可是什么方便就拿什么打人:拳头,瓶子……
阿尔?巴哈尔纳转过身,不看着他们。在船舱里踱了一圈后,又回到原地,在距离两人一臂远的地方站下,明显在竭力控制自己。
“这是一个记者干的?”酋长继续问。他压低了声音。
“那个人”觉得这时候决不能说他从一开始就认为山洞是个陷阱。“这样看来,雅各布森远比他表面看来的要复杂,”他说。
“还有,你对他没有研究透,”酋长一字一顿地说,就好像在宣布一个判决。
“那个人”点点头。这句话是真的。也算公平。
酋长踱步走开去。他在黑色的窗户前停下,手掌压着玻璃,盯着外面的黑暗。游艇真的开始摇晃颠簸,虽然船身够长。巴哈尔纳拿起军用对讲机。
“让船长到我这里来。”
一分钟后,布莱恩?谢弗出现在船舱。他很敦实,皮肤黝黑,看上去很干练的样子。他戴着金丝眼镜,身穿洁白的制服。
“巴哈尔纳酋长。”他微微鞠了一躬。
“这天气……”酋长抛出话题。“会不会越来越糟?”
“天气预报就是这样说的。国家气象局在过去一小时发布了最新冬季风暴警报,这个警报在更新的警报发布之前一直有效,这意味着他们认为这一场风暴将持续一段时间。”谢弗是南非人。他说话断断续续的,强调每个句子的最后一个字。
酋长点了点头。“他们具体是怎么说的?”
船长翻了翻他的日志,一个老式的皮革装订的本子,他到哪儿都随身携带着。他低头看着记录,眼镜从鼻梁上滑落下来一点,也没去理会。
“快速移动的太平洋风暴;波浪警报,降水警报,大风警报……他们还增加了一个“预防/准备警报。”
“什么意思?”
“这是针对沿海地区的,警告超高波浪及其潜在的危害。不要出海,假如在海上的话要格外小心。他们还警告人们,大雨使驾驶环境变得很危险。他们建议不要开车上路,建议储存各种必需品。”
“你觉得他们是不是夸大了险情?”酋长问。
“不。如果说有什么不准确的,我认为实际情况将比预报的更严重,”船长很明确地回答,将眼镜推到原来的位置。“我想连夜开船向南航行。全速前进。”他利落地补充道。
“你认为会严重到什么程度?”
“现在还不是发生真正大风暴的季节,但我不喜欢现在看到的一切。我不喜欢今天天空的颜色,还有海水的颜色。”
“不是很科学。”“那个人”评价道。
酋长若有所思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脸看向别处。
船长没有理他,只是对酋长说话,他的声音比他的用词温和。“我可以给你科学的参数,如果这会让你更满意的话。30多年的海上经验告诉我,个人的观察经常和科学同样有价值。”
“有时被严重忽视了,”阿尔?巴哈尔纳补充说,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个人”。“你是不是认为,”他继续说,“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方舟风暴1000?”
船长等了一会儿之后才回答:“美国地质调查局及国家气象局不这么认为。假如他们持这个观点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开启重大预警模式了。”
“这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阿尔?巴哈尔纳一字一顿地说。
“他们可能是错的,”船长承认。他耸了耸肩。“正如我刚才说的,现在还没有到发生巨大风暴的季节。但可能性是存在的。这次可能是一个大风暴,很可怕的风暴。这一点我有把握。不管它是否会发展成一场方舟风暴,我们都只有等待和观望。最好是在离开风暴数百英里远的地方。”
“目前,我们继续留在这里。”酋长宣布。伴随着任务失败引起的愤怒,他感到肾上腺素上升了。逗留,而不是跑掉,是一种最甜蜜的自我克制,就像性高潮之前暂时阻断了氧气。他们也能离开,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们的游艇最高时速60多海里,任何风暴我们都来得及逃脱,不是吗?”酋长问船长。
“理论上是。也许吧。但我不想做这个试验。在目前的条件下,我们不能航行那么快。海上可以发生很多情况。”
酋长笑了笑。“如果他愿意,如果我们的发动机功率允许,我们一定能逃脱。”他补充了一句,抬起手掌,眼睛向上看去,仰望他心目中唯一比他更高的权力。
106
斯坦福大学,周三,上午6时
阿特?格拉芬伯格绝望地仰天长叹。他的两个联席主管布里奇特?莱利和乔恩?亨德里克斯一如既往地吵得不可开交。他们今天都来得特别早。大风暴经常很早发生。天气不睡觉。
睡眠不足使他们更加不善于交流。他们从一开始就吵了起来。联席主管这种制度从来没成功过。想法很差,实际执行起来更差。自我,哲学,解释和愿景都有冲突,结果就很难看。格拉芬伯格已经离开了会议。现在,他静静地站在门外,像一个保镖。
“参数并不存在,”亨德里克斯坚持道。“是的,这是一个很大的大气层河流,但变量表明,它登陆时不会带来降水。”
会议室里,布里奇特??莱利和乔恩?亨德里克斯隔着会议桌对峙着。没有窗户,空调温度设得很高。两人都在出汗。因为太热,也因为相互生气,他们的脸涨得通红。
莱利猛地站了起来,在会议室里踱步,走着断断续续的小碎步,与她说话的节奏正相配。
“听着,亨德里克斯,让我们回顾一下,行不行,看看我们都有些什么数据。”
亨德里克斯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向后靠在椅子上,试图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莱利开始回顾。“对的!卫星图像显示,一个大气层河流正以80公里以上的时速向我们飞驰而来。如果能发送一架航空航天局的全球鹰无人机去那里,我们就能更准确地估计它的速度和严重程度。所以首先,我想提出请求,你同意吗?
亨德里克斯点点头。“提吧。反正花的是他们的钱。”
莱利压住心中的厌恶,只是朝他点了点头。“我会去做。按目前的速度计算,明天,也许中午,也就是从现在起24小时左右,这条大气层河流就会登陆。我们现在看到的降雨只是先头部队。是热身。”
“也许目前的雨就是全部的降水了,”亨德里克斯反驳道。“大气层河流登陆时可能不会降雨。”他皱着眉头重复道。
“再说一遍,这只是一种可能。我想提高警报的严重性级别。我希望我们来发布特别天气声明。”
亨德里克斯摇了摇头。“没必要。”他大声说着,撅起嘴唇。
莱利走到他这边,俯身看着他,压低声音说:“你是赌徒吗,亨德里克斯?”
“不,我是科学家。”
莱利抬起头。“真的吗?你好像很乐意用人们的生命来赌博。”
“真的吗?不过在我看来,你是忘了吃药。”亨德里克斯柔声说,这话里的刺如此尖刻,即使语气温和,杀伤力仍然巨大。
莱利真的感到眼前一片血色,这就是传说中的愤怒的红色阴霾。她脑子里冒出十几种最狠的骂人话来反击他。但是,她调动自己所有的意志力,眨了眨眼,转过身来,走出了会议室。
107
1号公路,靠近比克斯比大桥
“那个人”在风景观赏点停下车,拿出手机打给酋长。他用手在脸上搓了搓。他已经精疲力竭。直升机半夜把他送到了蒙特雷,从那时起他开车四处寻找了好几个小时。什么都没发现。
酋长接听了电话。他们各自完成了加密处理,然后等到背景嘟嘟声停下来,他们才开始说话。
“是不是警察没有来,也没有打电话?”“那个人”问。
“是没有,所以我们希望鲍丹没有将威胁付诸行动。请告诉我,你已经找到了她。”酋长说。他的声音冷漠。
“我很抱歉,但还没找到。鲍丹和雅各布森都不见踪迹,不在他们自己的家里,也不在我们找过的地方。我们到处都搜寻过了。昨天晚上谁也没睡觉。不过,我们倒是发现了鲍丹的车。”
“在哪里?”
“在蒙特雷机场附近。我调到了警察的频率,听到有人打电话报警。它被撞坏了。烧毁了。”
酋长扬起一边眉毛。“是那种致命的撞车?”
“是为了丢弃而撞的车。烧毁了。估计这车是被偷了。”
“也许是鲍丹和雅各布森的设计,让你不再追踪。”酋长说。
“这也是我的想法。”
“让其他人继续找。我另有项任务给你。主角清除。带上要用的东西。让目标住口。使它看起来像是意外。现在就去。在他家里找到他。”
“那个人”吸了口气。最后的行动。“我准备好了。”
“好。这是你救赎的机会。你确实明白的,是不是?”酋长轻声说。
“那个人”望着窗外灰色的大海。与魔鬼一同进餐,迟早要付出代价。他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如果他能为酋长做成最后这件大事,下好这最后一着棋,那他就能拿到钱能买到的最好的东西,即他的假护照,前往巴西,远离酋长和他的人体炸弹。他只能这么想,相信这一切。
“我现在就派直升机去,”酋长说。“它会守候在蒙特雷机场。”
“我一完成任务就去那里。应该需要90分钟,最多。”
酋长关闭了手机。他们看错了雅各布森和鲍丹。低估了他们。一个致命错误。似乎没什么是按计划进行的。除了天气。还好天气会将加州带入地狱。如果清除计划能成功,地狱就要来了。
108
蒙特雷,星期二,那天早上晚些时候
格温早晨醒来,宿醉让她非常难受。她静静地躺着,听着雨像敲鼓一样击打窗户。大风撞着房子,像是打击乐器。她一惊之下坐了起来,困倦、无神地看看周围:列奥躺在角落里的毯子上,睁开一只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这里是德韦恩的备用卧室。她起身下床,头发披了下来,垂在背后。她穿着一件巨大的T恤和昨天的内衣。透过龙舌兰酒带来的迷糊,回忆像潮水般涌来。丹,他的坦白,她的离家出走,德韦恩的房子,酒瓶。
“呃呃。”她呻吟着拨开遮在眼睛上的头发,骗腿下床,摇摇晃晃地走到狗跟前。她俯身摸了一下它的毛,走到窗前。她拉开窗帘,眼前一片灰色。大雨从铁灰色的天空倾泻而下。一棵巨大的老橡树占据了德韦恩后院的一大半地方,黑呼呼的树枝已经掉光了树叶,随着大风愤怒、不和谐的曲调跳着舞,折断的小树枝散落在草坪上。天气如同她的心情一般糟,她对此心怀感激。她今天无法接受蓝色的天空。
她走到洗手间,打开淋浴。没有热水。站在寒冷的水流下面两分钟之后,她又觉得有一半像人了。
她穿上牛仔裤,又很不情愿地穿上丹的羊绒衫。衣服上都是他的味道。
“他该死,”她说,“他用的冲浪板也该死。”
她来到厨房,发现德韦恩正在煮咖啡。他转过身来,看着她笑了。
“你看起来出乎意料地有活力。”
“冷水疗法。”她喃喃自语。
“是啊。新热水炉下周就到。”
“嘿,谁要热水啊?”
“这个人。”德韦恩粗声粗气地说,递给格温一只热气腾腾的杯子。
德韦恩倒出一罐金枪鱼和甜玉米给列奥。狗儿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格温呷了一口咖啡。“喝完两杯热咖啡,我应该就能开车了。”
德韦恩从她手里接过杯子,挽着她的胳膊。“关于那个……”
“嘿,别大惊小怪了!我会没事的。”
“当然,你会的没事的,鲍迪。永远都是。车子没了。”
“什么?”她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挣脱德韦恩的手臂,冲进外面的雨中,发出一连串咒骂。德韦恩自从离开海豹突击队还没听过这样的诅咒。
格温转过身来,双手叉腰,眼睛里露出发狂的神情,雨水从脸上和身上流下来。“无论哪个笨蛋偷了我的车,他都会是个短命鬼。我向上帝发誓!”
“把它找回来。”德韦恩说,眯着眼透过雨幕看去。
“是啊,把它找回来。我父母的车,”她说。她的声音哽咽了,眼泪模糊了她的眼睛。她生气地眨了眨眼。德韦恩走过来,把她拥在怀里,搀着她回到屋里。他踢上门,和她一起站着,两个人身上的水滴落到地上。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搂着她。
“我把消息放出去。把车找回来。你打电话吧。我来请一些人帮忙。街上的混混和警察。我们把车找回来。”
109
在空荡荡的屋里,格温与德韦恩坐在木板包装箱上,各自打着电话。格温用德韦恩的座机,他在用自己的手机。格温很想念自己的手机,没了手机,她觉得生活非常不完整。5分钟之后,格温得知她的汽车被毁了。在维亚马尔帕索发现了烧毁的车外壳。
她转身对着德韦恩,双拳紧握。
“那些该死的家伙。毁了我的车子。我向上帝发誓,如果他们在这个房间里,我就杀了这帮不要脸的。”
德韦恩温柔地拍了她一下。“好在他们都早已跑远了,鲍迪。不值得为他们浪费时间。”
“你知道那辆车意味着什么……”她觉得眼泪又要出来了。
“我知道。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取代它。再多的钱也买不到它。”她点点头。她又喝了杯咖啡,心里一会儿觉得伤感,一会儿又在考虑下一步的计划。德韦恩离开了她,在楼上忙活。在风雨声中,她听到他在用电锯工作。奇怪的是,听着这声音令人安心。生活在继续。好事在发生。
现在该去哪里?她不想回家。丹很可能在那里等着她。跟踪他的那帮混蛋也可能在那里等着。她也不想把这事儿交给警察,没什么具体的证据。现在,她想要复仇。她想去猎鹰公司。她要去面对梅辛杰,结束这该死的谜中谜。她想告诉他她所知道的一切,看他的反应,看他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言,他会用什么说辞来掩盖。她想砸东西,想纠正错误,今天的,还有昨天的错误。她听人说过红色雾霭,愤怒到要杀人的时候会看到这种雾霭。她现在感觉到了。她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内心在燃烧。她成了一个危险分子,她知道这一点。对别人,对自己都同样危险。
她用德韦恩的电话叫了一辆出租车。10分钟后车子到了。德韦恩站在门口,冒着打进来的雨水送格温离开,给了她一个拥抱,借给她50美元。她所有的现金都在手袋里。
“再见?”德韦恩问。
“好啊。有些事情要先处理一下,否则,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在这里再歇一两天。”
“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德韦恩说,夸张地展开双臂。
格温咧嘴一笑,踮起脚,吻了他的脸颊。“再见,好朋友。”
“去哪里,女士?”司机问,皱着眉头看着列奥。司机看上去像是阿富汗人。模样不错,也有教养。或许像她一样有博士学位。天啊,这世界真是一团糟。
“卡梅尔山谷道,”她说。“我的狗,额外加10块钱。”
那人笑了,朝后座点点头。
格温与列奥上车,格温系好安全带,摇下车窗。列奥蜷缩在她的脚边。出租车驶出德韦恩家的小街上了主干道。出租车颠簸行进,司机低声用脏话咒骂着。格温靠着车门,抬头望着天空。她所能看到的只有大雨。
110
实验室,星期二,上午9时30分
格温用力关上出租车门,大步走到猎鹰资本公司门口。列奥跑在她身边,低着头,尾巴向下。风抽打在格温的头发上,鞭挞着她的脸。她在大楼外停了下来。她的身份卡在手袋里。早晚她得把手袋拿回来,但现在不行。她伸手去按门铃,又停下了,因为她看到亚特兰大冲了过来,辫子飞扬。
“来晚了!我来晚了!”她大喊。“嘿,狗狗!”她瞥了一眼列奥。
“还没到世界末日。”格温回答。她松了一口气,连忙给亚特兰大和她的身份卡让路。
“感觉像是末日要到了!”亚特兰大大声说。
格温揉着胳膊,点了点头。
亚特兰大刷了身份卡,门咔嗒一声打开了,她们俩发现自己被一阵狂风推了进来。列奥走了进去,警惕地四处打量着这陌生的地方。格温把盖在脸上的头发拨开,注意到亚特兰大正皱着眉头关切地看着她。
“怎么把狗带过来了?”
“说来话长。”格温说。
“你还好吗?”
格温顿了一下。“不,亲爱的。不是很好。”
“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的?”
格温看到了诚意,她希望能说有,希望很容易抓到一个解决方案。
“没什么要帮忙的,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跟你说的。”亚特兰大的善意穿透了她的愤怒。愤怒的下面,她感到刺痛,无处躲藏。这不仅仅是因为父母留下的车子被盗,也不仅仅是因为丹,而是一种被威胁的感觉一直困扰着她,使她所有的本能燃烧起来。
亚特兰大把手放在格温的胳膊上。“一定要跟我说。”
格温点了点头,穿过中庭,来到自己办公室,列奥尾随着她。她有点希望看到梅辛杰在那里,侵犯她的空间。但一个人也没有。她环顾四周,仿佛是第一次或最后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她看着列奥用鼻子嗅着各个角落,转了三圈,然后才一屁股坐在一个角落里的地板上,鼻子搁在爪子上,郁郁不乐。
格温弯腰伸出手,摸了摸它脖子上的毛。“待在这儿,孩子。”
她打开台式电脑,登录,通过卫星图像查看正在接近的风暴。大气层河流看上去是一条绿色带子,正横扫太平洋。她想知道它何时登陆。可能不会很久。她没有多少时间了。
她走出办公室,把列奥关在里面。她瞥见凯文?巴克利在他的办公室里。他似乎是在收拾行装,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东西,放进一个大公文包里。逃离风暴,格温心想。
她大步走向曼迪,眼睛瞄着梅辛杰的空办公室。
“他在哪里?”
“噢,早上好,亲爱的。”曼迪狡猾地回答。
格温停了一秒钟。她真想把曼迪嚼碎了。
“你怎么了?”曼迪接着问。“今天早上看上去有一点点野性,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
“你不可以这么说,曼迪。”格温说,她握紧拳头,指关节撑在曼迪的桌子上。这女人朝后退缩了一下。
“梅辛杰博士在哪里?”格温又问了一遍。
曼迪皱起眉头。“今儿没来,打电话也不接。我还有点担心呢。”
格温直起身。“不要担心。我敢肯定,梅辛杰博士能照顾好自己。听着,我办公桌钥匙忘在家里了。你有没有钥匙?我要拿梅辛杰博士给我的笔记本电脑工作。”把电脑拿到手,再交给警察。
曼迪看着她,有点怀疑的样子。接着,她的态度缓和了些。
“我有钥匙。去你的办公室等着。”
几分钟后曼迪出现了。
“我的天哪,那是什么?”她眼睛盯着列奥,大声喊道。
“他很友好,不要紧张,”格温回答说,走到狗和曼迪之间。
“你也太随意了,格温。”
“没办法。钥匙拿来了?”她问,朝曼迪手中的钥匙点点头。曼迪像狱卒一样挥舞着一大串钥匙。
曼迪在钥匙串里翻找着,选了一把,打开桌子抽屉的锁。格温拉开抽屉。
“妈的!”
“怎么回事?”
“笔记本电脑不见了。昨天我锁在里面的。”
曼迪双臂交叉在她的大胸脯下面。“也许你还给了梅辛杰博士,然后忘记了。别冲我发火,你看起来有点不对头。”
格温看着曼迪,她的心脏在猛跳。她肯定曼迪听到了她的心跳。她挤出一个微笑。
“是啊,一定是这么回事。谢谢你曼迪。”
这女人点点头,走了出去,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在空空的抽屉前,格温无力地坐到了椅子上。她只是坐在那里,眼睛盯着空气,在疑惑。有人把模型拿走了。只能是梅辛杰或曼迪。
还没看到彼得?韦斯,她就听到了口哨声。格温想,难道他不腻烦?其他人都腻烦透了,只能咬牙默默忍受。
韦斯的口哨声停住了。他把脑袋探了进来。“你怎么样,天气女孩?嘿,你有一只狗!它为什么在这里?”
“说来话长,”格温第二次这么说。“你怎么样?”
韦斯进了办公室,坐在她的办公桌上。“老样子,老样子。”
“知道梅博士在哪儿吗?”格温问。
韦斯皱起了眉头。“为什么我会知道?”
格温耸耸肩。“因为你了解他。你是他的‘密友之一,核心人物。这就是为什么。”
“也许是。也许不是。”
“还有呢?”
“也许他害怕风暴。这已经是大风暴的强度了。”韦斯说。
“是的。”
“你估计这可能就是那场风暴?”
“你是说方舟风暴1000?”格温问。太阳穴一阵疼痛。宿醉的最后表现。
“它确实已被认定为大气层河流风暴,”格温说。“这一点我们已经知道了。每年都会有那么几个来袭。我们刚刚经历了一个。国家气象局已经发出了警告——‘危险的风暴等等,但这是否就是那场大风暴,灾害研究部门的人没有作任何表态。”
“他们什么都知道吗?”
格温苦笑了一下。“谁能什么都知道?”她站起身来,与他擦肩而过,朝咖啡机走去。她想再来一点咖啡因提神。当她回到办公室时,韦斯已经走了,只剩下烟草浓烈、芬芳的气味。
111
实验室,9时40分
格温喝着咖啡。胃里翻滚的全是咖啡。其实她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咖啡因。她已经够紧张不安的了。她感觉所有的事件都在加速,所有的事件都离她越来越远,完全失去了控制。她拼命想恢复她早已失去的控制。她内心里有一半想逃跑,另一半想完成这件事,不管该死的结果是什么。
她站起身,关上办公室的门,以前她很少这么做。她不介意是否会立即引起别人的猜疑。她拿起手机,拨打电话。
莱利的助理阿特接的电话。“嘿,格温。这会儿她还挺忙的。他们都在非常密切地关注这场风暴。她和亨德里克斯正在争吵。我们其余的人都被踢出来了。对不起,不该跟你说这些的。”
“阿特,听着,请去把她叫来。如果需要的话,把她拖出来。告诉她是我找她,告诉她事情非常紧急。”
她感到阿特本打算作出否定回答,但一定是她声音里隐含的某种东西没让他这么做。
“没问题,格温。我这就去。”
风和雨的咆哮声混合着另一种更低沉些的振动声。一架直升机飞过来了,格温在椅子上歪着身体,朝窗往看。她既没看到直升机,也没看到谁到达或离开。也许是梅辛杰,终于露面了。她想站起来看一下,但还是强迫自己等待莱利。
两分钟后,她的朋友来接电话了。
“格温!感谢上帝。我一直在设法找你。这场风暴看起来很可怕。我想将警报升级。那个白痴亨德里克斯阻止我。我希望你离开飓风点。到山那边去,到更远的地方去。”
“你我都得离开,莱利。”
“你要告诉我什么事情?阿特显得非常严肃。要求我一定要来接你的电话。”
“把警报的等级往上升,莱利。仔细听我说。不要打断我,不管我说的话听起来有多牵强。”格温吸了口气,扫视了一下办公室。一个人也没有,安静得有点奇怪。
“这场风暴,”她低声说。“我认识的一些人拥有加强它的技术。你们大家可能在争论当大气层河流登陆时,是否会产生降雨……”
“你说中了!”
“嗯,这些人能使它产生降雨。通过离子发生器。我亲眼见过的,莱利。我见过他们使它降雨,而且,我帮他们微调了模型,能提高雨量。他们迟早会加强一场风暴,制造出一个怪物。我有一个可怕的预感,这事情很快就会发生。”
“什么,你是在告诉我,有些人认为他们可以制造方舟风暴?”莱利轻声说,怀疑和恐惧使她压低了声音。
“我说的正是这个意思。他们有一大批无人飞机,随时准备升空来做这个。我打算去阻止这个事情,莱利,也可能我不会成功。我有一个可怕的感觉,现在为时已晚。”
112
实验室,上午9时45分
格温猛地站起来,去看看谁来了。或者谁要走。没看到曼迪的影子。也没见梅辛杰。她赶紧四处走了一圈,查看了办公室和休息间。韦斯和巴克利已经离开。只有亚特兰大、柯特和李智勋还在。他们正在公用工作站上工作。
她走到他们跟前。“伙计们,你们应该离开。离开这里。这场风暴只会变得更糟糕。”
柯特耸耸肩。“在龙卷风走廊长大的。估计这场风暴不会比那个更糟糕吧。”
格温咬了咬嘴唇。“请赶紧离开吧。柯特,现在不是争辩的时候。求你了,快走。在座的各位。开车去雷诺。”
他们大笑了起来。“我不赌博。”李智勋说。
“哎呀,你们在私募股权公司工作,就是赌博,”格温反驳道。“但是,这不是问题的关键。正在到来的风暴很可怕。会死人的。我希望你们这些啰嗦的家伙不会死。”
他们的态度转变了,不安地相互看着。“好吧,”亚特兰大表态说。“你一走,我们就走。这样行了吧?”
格温吐了一口气,明白自己能做到的也就这些了。她还有一件事要做,然后就可以搭乘他们当中随便哪个的车子,离开这鬼地方。“就这么说定了。”
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把自己和列奥关在里面。她在办公桌前坐下,双脚跷在办公桌上,强迫自己快速运转的大脑慢下来,像个学者一样来分析。她放缓呼吸,进行推理。
见不到梅辛杰的影子。一个巨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这会不会就是他等待的风暴呢?眼下他是否正在试图把它变成一个方舟风暴?他常常不来公司,但只有今天无法联系上他,这纯属巧合吗?
“我认为不是。”格温道。
假如方舟暴风真的要来临,她必须立即采取行动。这项技术可增加雨量,也可以降低雨量。猎鹰资本公司的资源可以帮助避免一场灾难,如果掌握在正确的人手里的话。她打开办公桌抽屉,取出酋长的名片,拿起手机。
“阿里酋长吗?我是格温·鲍丹。我要和你谈谈。”
电话里有听起来像是长长的吸气声,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格温忽然开始怀疑酋长给她这张名片的诚意。也许她跟他联系打破了某种礼仪规则。
“格温博士,”他的声音传了过来。“听到你的声音很高兴。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是的。”格温说,没说其他废话。现在没有时间闲聊。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酋长问。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像上次那样圆滑,格温想。一定是给他打电话的时间不合适。
“我知道一些事情。关于猎鹰公司。关于梅辛杰博士。我需要和你谈谈这些事情。”
又一阵沉默。
“我很乐意和你谈谈。请允许我派直升机去接你。”
“我真的不想飞行,”格温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现在的天气不适宜上直升机。”
这并不是实话。她知道直升机能在强风中飞行。救援直升机经常在大型冲浪比赛时飞行,在大风中随时发现遇险的冲浪者,帮助把他们从波浪中救起来。有一次在冲浪比赛中,她不慎被一个可怕的大浪打翻,救她出来的飞行员曾告诉她,与固定翼飞机不同,直升机飞行时甚至可以得到大风的帮助。风量提高了旋翼叶片上面空气的相对速度,会给直升机更多的升力。
“哦,请不要担心。我的飞行员受过训练,可以在比这更危险的条件下飞行。”阿里酋长回答说,带着超级富豪的盲目乐观和信心。
“即便如此,我其实更想离开这里前往内陆。我不喜欢这场风暴的狰狞面目,”格温继续说。“我们不能就在电话上谈吗?”
又是沉默。格温能感觉到电话另一端冷酷的计算。
“格温博士,我能理解你的谨慎,真的。”酋长轻声说。
“但请相信我,”他用圆滑甜蜜的声音接着说。“我的飞行员可以在40分钟内到达你那里。他会带你到我这里来,我们可以谈话,然后他可以送你飞往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当然,在合理范围内。他可以直接快捷地送你想去的地方,深远的内陆,如果你真的想……”
格温瞥了眼窗外。树木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许多小树枝已被折断,在空中乱飞。她拿定了主意。
“好吧。就这么做吧。我在这里等着。”
“太好了。一会儿见,我亲爱的格温博士。”
她说了再见,挂断了电话。
电话差不多立刻又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号码。是丹。她没理它,从办公室走了出去。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想听。
113
斯坦福大学,9时50分
莱利走到亨德里克斯办公室门口,在门上敲了敲,然后推开。亨德里克斯正在电脑上输入指令,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脑袋偏向一边看着屏幕上的卫星图像。他看了一眼莱利,继续打字。莱利等待着,心里的不耐烦越来越压不住。她数到10。数到11时,到达了极点,她正要张口说话,亨德里克斯朝她转过脸来。
“布里奇特。10分钟了。有什么变化?”
莱利吹了一口气。“一切都变了。听好了。不要打断我。”她逐字逐句地将格温告诉她的一切跟他说了。
亨德里克斯默默听着。听到一半的时候,他拿起一支笔,在手里快速旋转起来,像一个指挥棒。他的脸色从不满到难以置信到愤怒。他用笔指着莱利。
“你就是不放弃,是吗,布里奇特?你用科学找不到任何东西,所以你给我这个奇幻的场景,一些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伪科学。你这是先有一个预设的目标。你看到的是你想看到的东西。你处在狂躁阶段,一切都被放大了。”
莱利的手掌猛力拍在亨德里克斯的桌子上。她俯身逼近他,声音愤怒地颤抖着。
“你胆敢用这些话来污蔑我,你这个混蛋!我是一个优秀科学家,难道你不知道?”
“我们都知道,”亨德里克斯反驳。“所以你才能在这里工作。我在这里工作的原因就是不让你脱离实际。”
束缚科学的紧身衣,莱利心里说。她闭上双眼。在眼皮遮挡的黑暗中,她看到了噩梦般的画面。雨水倾盆而下,民众和家园被冲走,山体滑坡的泥河所向披靡。她睁开眼睛,吐了一口气。她不会放弃。
“你认为我编造了这个故事?”
“不,我认为你跟伪科学家混在一起。”
“哦,那是一位气象学家。和你同样有资格的科学家。因为你从来没听说过,这就不可能是真实的科学,是不是?因为不是在这里发明的?天哪,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自我,而不是因为我预设的目标。你以为我想看到一个怪物跑来吃掉整个加州?你简直疯了。”
亨德里克斯慢慢地呼着气。他的脸比刚才红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坏脾气。
“不,我不认为你有意识地希望看到方舟1000袭击我们。但也许在潜意识里,出于科学的好奇心,你会有这个想法。就像有纵火狂的消防员,他们放火是为了有机会去灭火。在我看来,你好像是患了科学方面的孟乔森代理综合症。还有,你的病情已经让你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黑夜里行走不能碰到一点小障碍就大呼小叫。加利福尼亚州已经近乎破产。你知道这一点。宣布这个方舟1000的成本和破坏程度,无论是以美元还是潜在的生命来计算,都大得不是你的妄想症和疯狂的故事所能承接的了的。”
莱利几乎无法抑制冲上前猛抽他一巴掌的冲动。但她知道能说服他的唯一机会在于保持冰一样的冷静。
“这不是一个疯狂的故事,”她回应道,竭力控制音量,放缓语速。“我真希望它是。而且这也不是强迫症,乔恩。这叫做奉献精神。不要再说什么病情,不要再这么神经质地用它来攻击我。每个人都有一些自己的特质!你到现在还没明白吗?没有谁是完全正常的。别在这里玩你政客的把戏。”
“总得有人来玩!”
“许多人的生命处在危险中,成千上万人的生命!你是知道的,假如这就是方舟1000,会有怎样的危险。”
“我他妈的当然知道这是怎样的危险!”亨德里克斯怒吼道。“我们是科学家,或者我们应该是!我们分析这些数据,然后打电话通知他们!可我们没有这个数据!只有某个人的只言片语,认为另外一个人派了大量的无人机上天,要加强这场风暴。上帝救救我们吧。为了狗屁的目的!”魔鬼已经出了瓶子;亨德里克斯的怒气无遮无拦地喷发着。
莱利仍然没有放弃。阿特溜达了过来,正站在办公室外面,活动着肩膀,仿佛在等待命令。
“乔恩,请你听着。”莱利说。“根据我所知道的这些情况,我认为我们没有选择,只能按下按钮,宣布这个风暴就是方舟1000,让联邦紧急事务管理局和加州紧急事务管理局发出疏散命令。天哪,如果这些人加强这场风暴,或者大自然加强了它的威力,我们又该怎么办?等雨下得大到联邦紧急事务管理局命令人们待在家里,说现在驾驶很危险?150万人的大疏散,你怎么组织?”
亨德里克斯站了起来,绕过办公桌走向莱利。他看上去像是要动手驱逐她。他在距她一英尺的地方停下了。这里实际上是她的地盘。他的脸凑到她跟前,他的声音低得不自然。
“我们对这场风暴喊狼来了,等到真正的方舟1000汹涌而来时,没人会相信我们。没有一个人会离开。”
“这就是为什么要有强制性命令,”莱利说。“你是真的准备好打赌这场风暴不是那场大风暴?在这样重大的事件上,难道我们不该让联邦紧急事务管理局和加州紧急事务管理局参与进来?”
“在目前的证据下不行,莱利。我不会签字的。”亨德里克斯说。“因此,灾害研究组也不会签字。你走吧。我有一个风暴要监控。”
莱利像牵线木偶般机械地走到自己的办公室。在她自己的庇护所里,她凝视着窗外远处灰色的世界,等着呼吸放缓。树木站立着。建筑物站立着。几个勇敢的人,在雨中弓着腰奔跑着,他们的衣服被大风揪着。如果方舟风暴袭来,她与灾害研究组有一个安全的地下掩体,可以在那里进行操作。这个地下掩体防风,防洪,防地震。但是加州其他地方只有普通的建筑。风暴带着致命的意图而来,它发怒,它咆哮,它摧毁人们的家园,把人也全部冲走,而她对此却什么也做不了。
114
西风号,9时50分
酋长转身看着阿里。在所有的保安中,他最信任阿里。他在这个年轻人的眼里看到了和他同样的怒火,同样的愿景,同样的渴望,对西方世界及其毫无节制的挥霍同样的厌恶,对它践踏神圣土地的新殖民主义同样的憎恨。阿里远远不只是身强力壮。他有一个机警的大脑,一颗热忱的心以及执着的精神。他拥有沙漠中居住的贝多因人祖先的品质——对野蛮人的无知宽容相待,在长期的逆境中保持控制和冷静。
“生活不停给我带来惊喜,”酋长喃喃道。“你可能已经猜到了,刚才就是格温·鲍丹。她要来这里!跟我谈谈。”
“或者来杀你?”阿里提出了他的看法。
“在这里,在这游艇上,在我身边所有的保护下?”酋长反驳说。
“她和丹·雅各布森,或者就是雅各布森杀了我们四个人,其中一人是被他们赤手空拳杀死的。”阿里说,声音冷静得有些不自然。
酋长扭过头去,不是因为敏感或怜悯。在他的眼里,只有计算。
“你和飞行员去猎鹰公司把她接来。在她登上飞机前先搜她的身。”
阿里点点头。他正要动身离开,酋长把手搭在他胳膊上拦住了他。
“然后,如果格温·鲍丹确实有话要对我说,这整个事件不是诡计,不是为了杀我,她跟我说了要说的事情后,我们也会杀了她。”
阿里想到了他被杀害的朋友。
阿里酋长看着他,读懂了他的想法。
“你要报仇,阿里。我们都将报仇,用我们无法想象的方式。911成功的方式远远超出我们的期望。他们从来没有想过钢梁会熔化。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摩天大厦会倒塌。我们释放出方舟风暴,会死好多人,但谁又能知道另外还会发生什么呢?风暴可能就是引起加利福尼亚州破产的最后一击。毕竟加州是世界第八大经济体,”他补充说,好像是在一个学术会议上辩论某个深邃难懂的观点。“如果它被摧毁,可能使整个大魔头国家陷入萧条。”他笑了。“而格温·鲍丹和宙斯模型会推动这个进程!”他捏了捏阿里的手臂。他的黑眼睛很坚定。“以眼还眼。沙漠中的正义将是我们的。”
115
十七英里车道,9时52分
丹沮丧地双手猛拍桌子。格温当时确实在猎鹰公司。那金属嗓音的女人也是这么说的。他穿上皮装,抓起钥匙,拿上格温的手袋,打开房子的报警系统。他腰带皮套里仍然藏着枪。危险远远没有过去。这只不过是刚刚开始,而格温却一点儿也不知道。
他跑步冲出后门,眼光扫视着花园,寻找监视他的人。被动式红外线报警器还没有熄灭,这表示内圈里没有人,但他还是要看看。他们可能躲藏在远处什么地方。他没有看到任何有人的迹象,但仍然蹲下身子,飞快地跑锯齿形路线。
一根小树枝断了,刺伤了他的脸,划破了左眼下方的皮肤。他笑了一声。昨天晚上毫发无损,现在一根小树枝却给他留下了纪念。
他不打算开美洲豹,太容易被识别了。如果他们重新组织了人马对他进行跟踪,这些人对他的摩托车一无所知。他冒着大雨冲过去,绕进车库,扯掉杜卡迪的盖布。他抬腿骑上摩托,点火启动。它咆哮着,完美衬托了他的心情。他用遥控器关上车库门并打开报警系统。摩托车被禁止在十七英里车道上行驶。太糟糕了。他认识岗亭的警卫,他们之前对他骑摩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也会的。随着风暴咆哮而至,警察会在其他地方忙得不可开交。
摩托车沿着潮湿的柏油碎石路一路尖叫。只要15分钟时间,他就会到达那里。他会说服格温·鲍丹明白事理。
他没能在15分钟之内到达。一棵松树横在路上。丹下了摩托车,推车离开公路进入树林,再回到路上,耗费了7分钟。摩托车很沉重。丹穿着皮装,浑身大汗淋漓,一半是因为劳累,一半是因为担忧格温。
116
实验室
从德韦恩和露西开始,格温给所有的朋友打电话,给了他们同样的信息;远离海岸。马上。最好是乘飞机,但如果做不到,他们可以开车到内华达州,到赌场去玩一阵子。
丹会知道风暴的来临。以他的能力,作为一个报人,即使被炒了鱿鱼,他也不可能不知道。他是个大男人。他能照顾自己。她现在所能做的就是等待。
她扫了一眼列奥。她无法把他带在身边。她站起身,向牢骚三人组的办公室走去。
“亚特兰大,我想请你帮个忙。”她说。
亚特兰大抬起头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很真诚。“没问题。说吧,亲爱的。”
“列奥。你可以把它一起带走吗。我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我不能把它带在身边,但又不能把它丢在这里。”
“别担心。它可以跟我一起走。我们要做好交接,然后就可以走了。”
格温俯下身,吻了她的脸颊。“谢谢,亲爱的。”
回办公室的途中,她又倒了一杯咖啡,捧着杯子温暖双手。杯子上有她的肖象,是曼迪在她来到这里的第一天给她的。现在它有缺口了,已经旧了。她站起身,踱步到窗前,凝视了一会儿窗外,又踱步回到椅子上坐下。时间慢慢过去。就在她快要失去耐心时,在狂风粗暴的打击声中,她听到一架正在接近的直升机深沉的轰鸣声。她抱起列奥去了亚特兰大那里。
“我把它带来了。”她俯下身子,拥抱了狗一下,然后直起身子。“别动!”她说。“跟亚特兰大在一起乖点。”
列奥的目光从女主人身上转到另一个女人身上,这女人弯下腰抚摸它,用手握住它的项圈。
“去吧,”亚特兰大说。“我会好好照顾他。我保证。”
格温点点头。
“你要去哪儿呢?”柯特问。
“说来话长。改天再说吧,”格温回答。“现在得走了!逃命吧,伙计们。”
“好的,好的,我们就走。”柯特说。
她打量着他们三个,然后又看看她的狗,列奥用担心的目光凝视着她。“回头见。”她说。也许她永远回不来了。这个想法冒出来时,她突然感到心里一阵剧痛。
她拉开玻璃门,被大风迎面猛击了一拳。还是上次来的那架直升机,在风中微微摇摆着,等着她。一名男子站在螺旋桨的外边,顶着风雨的全部力量,看起来完全不记得她,只是看着她。他是酋长游艇上表情严肃的巡逻人员之一。他向她跑来,凑近她,在直升机和风力的双重怒吼声中对她大声喊道:“我要搜你的身。”
“要干什么?”
“搜你的全身。”他在自己身上演示搜身的动作。
格温在风雨中颤抖着。她举起双臂。“赶紧搜吧!”她大声喊道。
男子在她全身上下拍摸了一遍,查得很彻底。他流露出有些近乎愤怒的、无言的敌意。格温强忍着用膝盖顶击他下身的冲动。
搜查完了。他指指直升机,两个人弯下腰,跑向直升机。
他们刚系好安全带,飞行员就后拉操纵杆,直升机侧倾着飞上了天空。格温看到下面有一辆摩托车轰鸣而至,戴着头盔的骑手抬头凝望。直升机向着大海飞去。
117
实验室,10时38分
丹跨坐在摩托车上,双脚支撑着雨水浸泡的地面,凝望着天空。他看着直升机在他眼前升起,飞离而去。他看不到谁在里面。能见度不好。他跑到门禁前,不断地按门铃。
一个美丽的黑人女子打开了门。她牵着列奥。有两个男人和她站在一起。他们似乎正要离开。
“格温在这里吗?”丹问。“她在这儿吗?”
亚特兰大冷淡地打量着他。“走了,”她说,对着天空点点头。“在直升机里。”
丹骂了一句。“知道飞机去哪儿吗?她和谁在一起?”
“你嫉妒心很重啊。”亚特兰大挖苦道。
“真希望是,”丹说,试图平息心里的焦躁。“为什么列奥跟你在一起?”他问,伸手去抚摸狗,列奥摇着尾巴。
“是格温要求的。”
“那么,她去哪儿了?”丹又问了一遍。“和谁?”
“我不知道,”亚特兰大回答。她转身问身边的男的。“你们知道吗?”他们摇摇头。“她刚才告诉我们赶紧逃命,”柯特说。“没说她要去哪里,然后她就上天飞走了。”
丹谢过他们,回到摩托车那里,分析着他所知道的一点信息。也许梅辛杰屋子里的窃听器能揭示些什么东西。他已经有超过24小时没有听了。大风咆哮着,在室外他几乎无法听到任何东西。他骑车前往卡梅尔谷村罗伊美食店。道路上几乎空无一人。卡梅尔谷感觉像鬼城。尽管有天气警报,但美食店还开着,丹松了一口气。
一个男人正在重新调整挂满墙壁的黑白照片,照片里都是当地的一些地标。丹估计这男人就是罗伊本人,听到门响他转过身来。
“你要些什么?”他带着生硬的微笑问。
“清咖啡和丹麦面包。”丹也带着微笑说。
“两样都有。”
丹走到一张干净的木头桌子跟前,在红色软垫长凳上坐下。他拨号接通装置,让它把录音传递过来。他戴上入耳式耳机。罗伊端来了咖啡。这个装置只记录有声音的时段。他花了20分钟听完梅辛杰前一天晚上安慰别人的话。凭着一点点德语基础,丹听出来那是梅辛杰与他在德国的三个儿子的对话。然后录音移动到那天上午6点50分。
丹愣住了。听完后,他收起耳机,拿出一张10美元的钞票放在桌子上,跳起身来往外走。
“我得走了!别出去乱跑!”他一边朝摩托车跑去,一边给警察打电话。
118
十七英里车道,11时15分
弗兰克·德尔拉索站在倾盆大雨中,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房子。他围着房子转圈看,寻找可以进入的方法。所有的窗户都覆盖着金属百叶窗。他看不见里面。他已经试探地用肩膀撞过前门和后门。
上部或下部都没有一点弹性,这表示门框架上装有多层次门栓。门与门框也很契合,想用卡片插开五弹子锁也不行了。他没有幻想能用金属丝挑开下方插芯锁。锁看起来像丘博110型,不是那种你急急忙忙就可以打开的,除非你是技艺高超的锁匠。他不是。
他注意到房子周围被动式红外线报警器。没有传感器激光攻击破坏设备,就不可能在晚上接近建筑物。此外,在保养良好的草坪上,有几块地方的颜色稍淡,长势也稍差。它们看上去无害,但这表明那里有地面传感器。一个非常谨慎和成熟的报警系统,让你走进并不保密的陷阱。这男人有风格。
德尔拉索赶紧回到自己的车里,给泰森角的坎宁打电话。
“他不在那里,主任。手机也不接。”
“破门而入。”
“给我弄一份许可令。”
“想法进去。用你的技能!”
“这里的安全等级太高了,主任。”他飞快地跟坎宁说了雅各布森的安全系统。“我要进去得花好几个小时,还不见得能进去。”
“那就耐心等待。等这家伙回家。”
“只能这样了。我不知道他是否会回来。一个大风暴正在酝酿,他的房子距悬崖边非常近。当地电台正在呼吁海岸的人们赶快疏散。”
“天哪!这会是方舟风暴吗?”
“他们没有那么说,主任。只说这是一个大风暴。”
“继续关注。随时向我报告。”
大陆的另一边,坎宁挂了电话,口中飞快祈祷了一句。
119
西风号,11时35分
直升机在空中费劲地飞行,引擎尖叫着与向岸风对抗,格温放眼向下看去,波峰上的碎白浪花散落在海洋上。她几乎可以尝到海水的咸味。在铅灰色的天空,积雨云正奔涌集结,看起来会形成一个巨大的超级电池。这意味着有巨大的雷暴雨。
格温抑制住颤栗。她从飞行员朋友那里知道,雷暴雨内部及周围的狂暴环境可能超过旋翼机结构的承受能力,使直升机在几秒钟内坠毁。极端的上升气流和下降气流可能会折腾你向上或向下几百英尺,甚至数千英尺。如果飞行员拒绝飞行,那她和阿里酋长就会被困在游艇上,但一场更大的风暴马上就要来了。她必须快进快出。
透过幽暗的光线,她分辨出1/4英里之外西风号的巨大灰色船体。在浩瀚的海洋上,巨大的游艇看上去就像一个儿童玩具。在大风暴面前,超级财富、超级游艇什么也不是。
直升机降下高度,在摇晃的游艇上方进入悬停状态。格温看到飞行员的眼睛紧张地前后观察,试图确定着陆时间。他脖子上的血管暴突出来。她旁边的另一个男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带着一种经历过真正恐惧并幸存下来的人才有的坚忍和应变能力,镇定自若地看着。
在半小时的飞行中,有时格温感到他在盯着她。那是一种审视,不仅仅是出于好奇。她耸耸肩,专心考虑她要对酋长说的话。
经过几次失败的着陆尝试之后,飞行员终于将直升机降落下来。它砰的一声落在甲板上,格温和那个沉默的人都颠簸了一下。她看着三个男人出现在游艇上,拿着几根像是拉绳的东西跑向飞机,来锚定直升机。
直升机一固定,格温便用力推开舱门,跳了出来,跑着穿过甲板。这时的雨像是雨夹雪,生生打在脸上,浸湿了她的全身。当她跑近舱门时,一扇门开了。她觉得自己是被风吹进去的。她用手支撑住对面的壁板。她呼出一口气,笑出了声,一半是惊慌,一半是宽慰。
她以前见过的大块头朝她微微鞠躬,然后带领她进入房舱。沉默的男人跟在她的身后。
阿里酋长和他的两个手下站在一起,一边一个。在格温看来,好像是在守卫着他。他们板着面孔,用严厉的目光看着她。格温能感觉到敌意充满整个房间。格温想,他们在场,之前还对她搜身,是不是以为她要袭击酋长。
她皱起了眉头。这没有任何道理。她在酋长的目光里捕捉到一丝不确定。他用比平时更严厉的审查目光看着她,但片刻即逝。他露出微笑。
“我亲爱的格温博士!非常感谢你的光临,顶着越来越大的风暴。”
格温给了他一个短暂的笑容。这可不是一次社交访问。
酋长招手示意,格温走近他。阿里·阿尔·巴哈尔纳伸出手,热情地与格温握手,把她领到沙发上。他的两个影子紧随其后。
“请坐。咖啡?茶?还是水?”
“不用了,谢谢。”格温说。她希望赶紧谈正事,然后去陆地上某个遥远的地方。
“那就来杯水。”酋长对大块头说。他转身对格温说:“请原谅我的坚持。这是贝多因人的传统。向访客提供茶点,这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甚至包括我们的敌人。”他补充说,眼睛不再微笑。
“多麻烦啊。”格温回答说。她撅起嘴。接下来的话会很尴尬,但她别无选择。
“阿里酋长,请原谅,但我需要和你私下谈谈。”
她的眼睛直视着他的眼睛,但余光仍然注意着他侧翼的两个人。他们拉开了自己的站姿,四肢微张,交换了一下眼神。她真不明白,他们到底认为她会做什么?
酋长停顿了一下。他转身面对端着水杯返回的大块头。
“出去,”他厉声说。这男子放下水走了出去。
“阿里,你在房间的另一端等着,好吗,”他说,又用快速的阿拉伯语补充了几句。另一名男子也走开去了,站在一扇门边,也许离他们40英尺远。
“他听不到我们的谈话,而且他的英语也不太好,所以请说吧,”他的黑眼睛变得友善起来,“不用担心。”
格温点点头。如果说有人担心,她认为这人就是酋长。一股紧张的电流似乎在他体内传过。他的身体片刻不得安宁,手指做着小动作,在他的长袍上敲打着,去抚平袍子,然后又调整自己的头巾。他的目光也在闪烁,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看看阿里,一会儿又转向她身后的窗户。
“好吧,你碰到了问题。一个很大的问题。”格温说。酋长坐在对面的沙发里,身体前倾,格温告诉他所有关于加布里埃尔·梅辛杰的事,怀疑他就是哈斯或汉斯,他的计划,试图将冬天的大风暴增强为方舟风暴等等。
酋长静静地听着,只有眉毛的拱动和手指的移动能够表明他是有反应的。暴风雨的轰鸣声不时打断格温的叙说。她说完后,酋长的眼睛停止了闪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第一次感到一丝惊恐。
120
十七英里车道,11时35分
杜卡迪摩托车拐过一个又一个弯,车轮飞溅起羽毛状的水花。在丹的脑海里,之前所听到的东西再一次回放:
梅辛杰,他的声音里带着惊讶。“早上好。真是意外的惊喜!是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必须跟你说点事。你介意吗?”
“嗯,我正要去吃早餐。请进来吧。”
几秒钟的沉默,除了轻轻走在硬木地板上的脚步声。
“请坐。”
“我需要那台笔记本电脑。”身份不明的男子说。语气很无礼。
“什么?”梅辛杰问,愤怒使他的德国口音听起来很刺耳。
“笔记本电脑,装有宙斯模型的那台,”那人回答,现在有点儿像交谈的口吻。“我们只有一台。我们还需要第二台,装有授权码的那个。就是你保存的那个。”
“你在说什么?”梅辛杰大声质问。“你有——”他的话还没说完,声音就突然变小,然后就没声了。
“我们文明一点,好吗?”另一人慢条斯理地说,他的声音里带着享受的感觉。
“你用枪指着我,还说文明点?”梅辛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言两语说不清。去把笔记本电脑拿来。现在就去。不要想耍什么花样。”
一阵寂静,然后听起来像是保险柜的密码组合格格响声。
“在这儿。笔记本电脑。现在,也许你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太晚了,没时间说了,”那人回答道。“你低估了我。眼中从来都没有我。现在,我将是你最后看到的东西。”这番冷嘲热讽的话音刚落,紧接着是轻轻的噗的一声。丹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无声手枪击中了大脑皮层,梅辛杰当场死亡,身体轰然倒地。
丹骂了一句。他和格温都怀疑错了人。哈斯或者汉斯是别人。丹估计格温现在正与那个人在一起。
他无法给她打电话,因为她的手机在他这里。他拐过弯道,膝盖几乎碰到光滑的柏油路面。看到通往梅辛杰家的车道上停着救护车和警车,他放慢速度。
他停了下来,推开护目镜。雨水涌进他的眼睛。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巡警。
“你是谁?”
“邻居。我住在127号。”他知道警察会问他,主动说出来拉近关系。
“姓名?”
“丹?雅各布森。”
警察记下来。“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什么样的事情?风暴声音还挺大的。”
“枪击。”
他全都听到了。他保持着平静的眼神。
他摇摇头。“枪击?没听到,对不起。”
“那走你的路吧。离开这里。风暴愈演愈烈。我们不停收到疏散沿海居民的命令。如果你有辆汽车的话就上车往内陆开。抓紧时间。反正不应该在路上骑摩托车。”
丹点了点头。“我的车不能用了。”这句话是真的。屋门口有人出来了,他和巡警都抬起头。一辆担架车被推出房子,一个人俯卧在上面。梅辛杰。丹快速地祈祷了一下,放下护目镜,骑着摩托车呼啸而去。又死了一个。
121
十七英里车道,上午11时48分
丹需要打一个电话,但在暴风雨的轰鸣声中没有人会听到他在说什么。于是,他朝圆石海滩俱乐部驶去。他不是会员,但他的爷爷生前一直是,工作人员都认识他。他到那儿时,工作人员正在用木板将窗户封起来,收拾东西准备撤离。
他停好杜卡迪,跑到一个杂工跟前。
“乔斯!”他喊道。“我要打几个电话。我可以进去吗,就5分钟?”
“去吧。得快点儿。我们都要走了。”
丹举起一只手,向门口跑去时喊了声谢谢。门在他身后重重地关上,把部分噪音封在了外面。他掏出手机,停顿了一下,回忆起他从未使用过的号码。电话通了。SOCOM,特种作战指挥官,他的指挥部设在麦克迪尔空军基地。这是所有在美国本土的特种部队的中央指挥部。地下安全行动中心专门有一个团队处理非现役人员和收到的信息。他们会找到丹的老朋友、特种作战指挥官杰克?米德本人与他联系。
电话响了三声之后接通了。一个冷漠的声音说“你好。”
这是一个标准的安全做法,在来电者的身份通过验证以前,不让他知道在和谁通话。
“你好。4157BQ。”丹同样平淡地说。
“XT279。”电话另一端的男人回答。
“剑鱼行动2。”丹回应。一阵沉默。丹能感觉到电话另一端人来了兴趣。剑鱼行动2是一个代码,表示来自特种部队退役人员发出的与恐怖活动相关的信息,由于这些人有可能遭受报复行动,他们的档案仍然被冻结。
“我要和特战指挥官本人通话。尽快。”
“请等待!”声音传来。
丹命按了一下结束键。他只希望为时不晚。
122
丹滚动手机上的通讯录,拨了另一个号码。
“请莱利博士接电话。”
“莱利博士这会儿正忙着,可以帮你传话吗?”
这里不是海豹突击队。如果他用命令的方式,对方会挂断电话。
“请告诉她,这是丹?雅各布森,请她尽快给我打电话。”
“是啊,是啊。今天所有事情都急。风暴很急。”
“我打电话就是关于风暴的。”
“是啊,我是她的副手。你可以试试跟我说。”
“我需要和莱利博士通话。请把这个讯息告诉她,现在就去!”
停顿了片刻功夫,然后那家伙似乎松了口。“好了。好了!”丹听到笔在纸上划的声音。这家伙写下了他的电话号码。
丹向他表示了感谢,挂上电话,来回踱步等待着。狂风猛烈撞击着窗户。乔斯随时都可能进来,把他赶走,在暴风雨中他无法拨打或接听电话。
他打量着会所里的木制家具,还有墙上挂着的镜框里的图片,都是些黑白老照片,有古朴的大苏尔海岸线的,有他此刻正坐在里面的俱乐部的,以及会员们举着玻璃杯庆祝胜利的照片。他不知道,一两天以后这房子是否仍然会在这里。
5分钟后,乔斯突然跑了进来。“丹先生,你得走了。现在!真的很抱歉,但我们都得走了。”
“就再等几分钟,乔斯。我在这里给你跪下了,朋友。我必须等一个——”
手机铃声打断了他。丹瞟了一眼号码。是莱利!
“就让我接完这个电话。一分钟。我保证!”
乔斯张开嘴想说什么。丹接听了电话。
“莱利博士。谢谢你。首先你知道格温在哪儿吗?”
“她今天上午从实验室给我打过电话。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为什么呢?”
“她失踪了。”
“什么?”
“说来话长。没有时间了。我正在想办法。听好了。我要跟你说的事你连一半都不会相信,但它全都是可怕的事实。”
“阿特说与这场风暴有关。”
“密切相关。”丹简单说了一下情况。
“鲍迪已经都告诉我了。她打电话给我就是为这个。我已经转告了我的联席主管,但他不肯听,说这是科幻小说。”
“妈的!他必须听。”
“你是记者,丹。他生活在池塘里。什么消息来源他都不会感兴趣。”
丹低声骂了一句。他讨厌用自己的过去作名片。现在,他别无选择。
“你告诉他,我是一名前海豹突击队员,在阿富汗执行过三次任务。”
“天哪!你过来吧,你亲口告诉他,丹。这可能还有点儿用!”
123
西风号,上午11时50分
酋长站了起来。他脸色严峻,所有的肌肉都绷着。
“我们不能浪费时间了。请允许我来处理这事,”他拖长着声音说。他拉过格温的手,双手热情地紧握着。“感谢你对我的信任。谢谢你把这个信息告诉我。”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格温回答。“我曾想去找警察。后来我想,如果你能控制笔记本电脑,我就可以给无人机编程,尽量减少雨水,减轻风暴,也许能阻止它转变为方舟风暴。”
“现在我让飞行员送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我会派一个人跟他一起去。他可以设法找到梅辛杰博士,拿到电脑。然后,他可以将电脑用飞机送给你。”
“好计划。”格温站了起来。
酋长弯腰致意。他眼神锐利,带有明确的目的。他对站在房舱尽头的男子阿里大声说话,用阿拉伯语快速地给他下达指令。阿里走近格温。酋长则转身走开了。
格温看着他离开,心中依旧不安。
她转身看着阿里。
“我要去化妆室,”看到他一脸迷惑,她补充说,“卫生间。”他点点头,看起来有点儿勉强。他领着格温离开客舱,示意了一下走廊对面的另一扇门。他向后靠在墙上,眼睛里充满狐疑。
格温打开门,正要进到里面时,听到了一阵忙乱的脚步声,然后是一小段歌声。《失去我的信仰》。用口哨吹出来的。她愣住了。一个声音喊道:“哈山!等一下!”
她转身,身体藏在门后,看见彼得?韦斯从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走到对面的另一个房间。他没有朝她这边的方向看。
她耳朵中响起血液的跳动声。哈斯,哈山,彼得?韦斯。取了伊斯兰名字的皈依者;讨厌酒精的醉汉。答案像破碎波一样击中了她:韦斯是方舟风暴的建设者,而阿里酋长是建筑师。
124
韦斯带着笔记本电脑,悠闲地走进了监控室,仍然吹着口哨。走在他身后的是大块头,拿着一杯可乐。阿里酋长慢慢转过身,看着他。韦斯停下口哨,接过可乐,点头表示感谢。
酋长转向“那个人”,将一只手放在他肌肉发达的前臂上。“那个人”看上去好像胃有些不舒服,酋长想。他不是一个天生的水手,目前的环境正在考验船上的许多人。在他看来,只有他、船长和哈山具有真正的免疫力。
“我想请你护送鲍丹博士进入直升机。和她一起飞一会儿。她喜欢大海。对她来说是合适的坟墓。”他微笑着补充道。“我看到舱门开了,一枪射在头部,轻轻一推。噗!游戏结束。”
“那个人”点点头。“她为什么要来这里?”
“提醒我注意加布里埃尔?梅辛杰。她认为他想要启动方舟风暴。”
“梅辛杰?”“那个人”难以置信地扭过头。“她认为是他吗?”
“她看起来是这么认为的。她似乎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如此说来她没有杀过我们的人?”
“我不得不相信是雅各布森杀了我们的人。”
“那个人”摇了摇头,不敢相信他们的运气。
“这不是运气!”酋长评价道。酋长经常这样,能知道别人的想法。“这是神的旨意。”
“那个人”点点头,因为他必须这么做。只有亿万富翁才有资格朝运气的脸上吐口水。
“假装你要带她飞出危险地区。这样,到时候你就可以给她来个措手不及。”
“我会尽我所能。”“那个人”走出了房舱,一天内第二次为即将开始的行动感到兴奋和激动。
他检查了藏在宽松休闲裤中皮套里的武器。裤子外面还有长长的皮衣做掩护。他还藏了两个备用弹匣。足够多的火力来完成这项工作。他不喜欢杀人,但有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如果他要活下来,这是唯一的出路。一命换一命。公平交易。
酋长转身看着他的门徒。“哈山,我们的时机已经到来。都准备好了吗?”
因为酋长目光的眷顾,因为参与共谋,因为在这次行动中的重要性,哈山,或者韦斯,兴奋得脸上放光。他清楚地记住了刚刚听到的对格温?鲍丹发出的死刑宣判,但对此几乎无动于衷。战争总有人员伤亡。
“万事俱备。”他回答,眼睛关注着酋长。
“让所有的无人机都上天吧。一架不剩。确保将程序设置为最高产雨量。”酋长笑了笑。“让我们给加州带来圣经里描述的洪水吧。给他们方舟风暴,他们的噩梦。”
哈山笑了。所有要做的只是点击一下按钮。他把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坐在笔记本电脑面前。上面的血迹已经被他擦掉了,但小的污迹依然存在。他现在完全无视污迹。他转身操作邻近的台式电脑,点击输入一个命令。四个分隔的画面慢慢呈现出来:一个图像显示的是一条柏油路面,上面用黄色油漆标记出两条跑道;另一个图像是一个巨大的机库;第三和第四个图像则显示着雨水倾泻的天空。
哈山转身回到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前,抬头看着酋长。“准备好了吗?”
酋长朝前弓着身子。“开始!”
哈山的手指悬在键盘上面。他点击回车键。
他的程序将指令发给无人机,它们就像一支私人军队结集在那里,正在等待命令。哈山指着台式电脑。四分之一的屏幕图像显示着机库厚重的大门,那机库得看起来像座粮仓。机库门沿着凹槽慢慢滑动,完全打开后,另一幅图像显示无人机一架接一架地发动起来,发动机在呼呼地转。每一架无人机都有GPS系统,按照接受到的命令,它们慢慢地从机库中驶出,沿着飞机跑道加速,然后升空。
有几架没能成功。它们准备起飞时受到强风的袭击,摔在地上,但酋长拥有丰富的资源,已经考虑了一定的损耗。即使40%的无人机被毁,模型仍会工作,雨量仍会上升,增雨量可能高达25%。
50架无人机可以覆盖巨大的区域,也许有一万平方英里。它们升空后,按照预先设定的轨道,分为5架一组,一圈又一圈地飞行,按照程序上升或下降海拔高度,加强这场风暴。
酋长看着视频,无人机冲进湍急的气流中。他的私人军队。
“因无人机而活,因无人机而死。”他说。
125
格温站在卫生间里,双手支撑在水槽上,缓慢地呼出一口长气。她想杀死彼得?韦斯,用手抓住他的头,扭断他的脖子。由于德韦恩的训练,她能做到这一点。
她简直无法理解韦斯,哈山的背叛。她想逃走。她直起腰,转过身,寻找武器。什么也没有。想想吧!想想吧!大盘卷筒卫生纸盒,那里有金属内管!她把它拉出来,解开衬衫扣,将金属管插进腰带。她快速跑进隔壁的隔间,又弄到一个。如果用这管子捅向别人的眼睛,可以造成一些伤害。她所能做的就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呢?纵身跳下游艇,游泳逃生吗?发动机会把她吸到船底,几秒钟就会把她嚼为碎片。
她听到阿里拍着门,在叫她。
她照着镜子短暂地打量了一下自己。她看到了恐惧。还有愤怒。我还没准备去死呢,她想。她呼出一口气,把思想集中到跆拳道训练场,集中到德韦恩身上,想了一遍她学过的所有阴招。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想到是兰迪?锡伯在外面。格温倒抽一口气,然后努力恢复镇定。
“兰迪!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酋长收到了一个针对他的威胁,需要一些安全建议。”他粗声粗气地回答。
“哦,怪不得我刚才被搜身,原来是这个原因。”格温说,脑筋急速转动,努力保持平静。
“我们走吧,”锡伯说。“我们要用飞机送你离开这里。离开危险。”
格温面露微笑。“我准备好了。”
飞行员很生气。“在这种天气飞行?”他对着锡伯大喊。“这不安全,伙计。”他喊道,因为愤怒,他的南非口音更重了。
“酋长的命令,”锡伯重复道。“我们走吧。”
他们系好安全带。锡伯坐在飞行员的旁边,格温坐在后面一排。
飞行员递给格温一付耳机。她想,他知不知道酋长为她所做的安排呢。她一秒钟也不相信锡伯会陪她飞到陆地。她的感觉是,飞行员并不知情。她可以利用这一点。
他们起飞了。风暴立刻发威,他们还没升到20英尺高度,就差一点儿被推回到甲板上。格温看到飞行员使劲握住操纵杆,奋力让直升机再升起来。也许这大风会完成酋长的吩咐,让直升机坠毁,把他们全部杀死。起飞和降落一直是飞行中最危险的时候,风暴肆虐时,风险指数会成倍地上升。
格温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呼吸上:深呼吸,保持镇定。她想象着力量充满她的每一寸肌体。
飞行员赢得了与大风的首战,将直升机飞了起来。
“去哪儿?”格温听到飞行员问。
“向岸边飞,”锡伯回答说。“别啰嗦。做就行!”他看到飞行员要喊,抢先大声说。
飞行员陷入了沉默,设置航程。直升机好像在风上面冲浪。
“飞高些。”锡伯告诉飞行员。
“我不会飞太高。我们已到达指定高度。”
格温坐着,等待着,开始紧张起来,不知道锡伯何时以及如何采取行动。她轻轻地把手指移到衬衫里,摸到了金属管,在脑子里想着该怎么用。她看见下面的浪潮越来越大。风速非常高,足以在浪尖上吹出羽毛状浪花,形成一个白色飞沫轨迹。
“再飞高些。”锡伯又说了一遍。
“你不明白的是——”飞行员开始说话。他突然住了口。格温俯身向前,想看看是为什么。锡伯掏出一把手枪,指着飞行员。
“什么是你不明白的?”锡伯问。
格温猜出了计划。放慢呼吸,在你的血液中多存储点氧,放缓你的脉搏,保持冷静。
她感觉到直升机在拉升,感觉碰到了风的缓冲区,突然向右倾。
“飞得太高了。我们需要降下来。”飞行员喊道。
“好的。行。只降一点,降一点下来。”
飞行员把高度降了下来。他下降了很多,但锡伯没有注意到。他解开了安全带,站起身,来到后面一排。
现在开始了,格温想。她觉得脉搏开始加快。
“解开安全带。站起来。”锡伯用枪指着她,下着命令。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试图把眼前这名男子与她在猎鹰公司认识的那个等同起来,但失败了。他的眼神中没有任何同情的感觉,只是一片空洞。格温解开安全带,站起身来。锡伯拨弄着舱门,眼睛在她和舱门之间来回移动。她慢慢向前移,让自己处在锡伯和飞行员之间。锡伯抓住门的一边,猛地打开舱门。直升机再次倾斜。天哪,在这种速度下他们会坠毁的。
“你他妈的在干什么?”飞行员骂道。格温发现他放慢了飞行速度。很快,他让直升机保持到近乎静止的悬停。格温低头看着巨浪起伏。巨浪要比平地好。平地意味着混凝土。波浪意味着从直升机上摔落下去有生存的机会,即使机会很小。她抓住一根金属管,握着它藏在身后,另一只手抓住椅背,稳住身体。
直升机仍然令人头晕眼花地倾斜着。锡伯失去了平衡。格温猛然向前,将金属管刺向锡伯的喉咙。直升机又突然倾斜了一下,她击中了他的胸部。锡伯大吼,抬脚狠踢格温。她躲开,转到他的后面,一把抓住他向后拉。她让锡伯措手不及,等他意识到不妙,似乎已经太晚了。他大吼一声,挣扎着把手臂伸向身后,开了两枪。飞行员尖叫起来,是因为愤怒还是痛苦,格温分不清楚。
直升机疯狂地倾斜,失去了高度,进入了一个死亡的自旋。出去,出去。格温抓着锡伯,用脚顶在座位上,猛力一蹬,离开飞机,进入空中,弧形向下俯冲,同时松手放开锡伯。她身下的波浪若隐若现。她离海面有多高?200英尺。也许是150。海水看起来不像液体,几乎是固体。她挺直身体,保持流线型,箭头一般冲入大海。
126
8英里之外,一个巨大的海浪袭来,西风号猛地倾斜。在控制室里,酋长,阿里和哈山正在看天气频道。摇晃的西风号让他们彼此撞来撞去。
门突然开了,船长布莱恩?谢弗大步走了进来。经过30多年的海上工作磨练,这个南非人用他结实的海员之腿完美地保持着平衡。
谢弗船长对酋长说:“先生!阿里酋长,我以最大的敬意坚持说,我们现在该出发了。风暴的力量正在积聚。我们并非刀枪不入。如果继续留在这里,我担心我们将会沉没。”
酋长转向他,目光中含着藐视。他鄙视恐惧,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但他尊重知识,而且他知道船长是正确的。
“即使我们现在全速前进,我仍然不能保证我们可以逃脱这场风暴。我们几个小时前就应该离开了。”船长补充说。
有那么一秒钟,酋长想从阿里的腰带上夺过那把马卡罗夫手枪,扣动扳机,结束船长的无礼,然而理智占了上风。
“要有更多的信心,谢弗船长。西风号能逃脱这场风暴。”阿尔?巴哈尔纳笑了。“直升机出去作一个短暂的飞行,等它一回来我们就离开。开足马力离开。”
船长点了点头,感觉只是部分地松了口气。他没有酋长的西风号可以逃脱风暴的信心。狂风正在加速。美国地质勘探局已经将风暴警报升级为严重/极端。他们逃生的窗口正在缩小。
酋长看着船长离开后,走到窗口,靠在防弹玻璃上,向外凝视着混乱的灰色。
他拿起加密的黑莓手机,给阿亚图拉打电话。确信加密完成后,他开始说话。
“愿和平降临于你。准备看安拉的愤怒如暴雨般落在异教徒头上。”
127
三英里以外的海上,近中午12点
格温与海水碰撞时感到一阵沁入骨髓的疼痛。她砸穿了破碎波的泡沫,在漆黑一片中急剧下降。她下沉得如此之深,感到耳朵都要内爆了。她还在不断下沉。她绝望地想阻止自己的下沉,但无能为力,只好随它去吧。等到终于开始减缓并停止下沉,她弓身V形反转,箭般向上,急切地想恢复摔入大海时被中断了的呼吸。
浮出水面后迎接她的是一个升沉起伏,荒凉孤寂的世界。50英尺以外,直升机旋翼打着波浪,慢慢沉了下去。没有飞行员的任何踪迹。10英尺外随着海浪上下起伏的是兰迪?锡伯的尸体。他仰在水面上,眼睛一动不动。格温毫无怜悯地看着他。他与死神搏斗过。他输了。他活该。她转过身去。她要进行另一场战斗。
哪个方向是回家的路?离岸边有多远?向哪个方向游?海浪在她周围形成浪峰,在她头顶破碎。她用胳膊划水,用腿踩水,也只能浮在水面上。她简直太幸运了。没有骨折,只有些难看的瘀伤。她蹬掉靴子,挣扎着脱掉牛仔裤和衬衫。
她的带有GPS系统的智能手表仍然仍然戴在手腕上。它是防水的。但防撞吗?许多次的冲浪失败都没能损坏它,但从没受过这么厉害的撞击。格温小声祈祷了一句,打开GPS。它工作了!一个箭标指着海岸,距离这里3英里。她以前游过这么远的距离,没问题,但从来没有在这样的海里试过。她有选择吗?要不就在这里和锡伯的尸体待在一起?
该死!他动了。
“救救我,”他叫喊起来,突然拍打着水。“我的腿……断了。”
格温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看了他一会儿,看他挥舞的手中有没有枪。没有枪。人在水里身体降温比在空气中快25倍。如果不能游泳,不能用运动来保持体温,锡伯用不了多久就会死于体温过低,也可能在冻死之前就已淹死,算是为阿尔?弗莱德兰,为埃莉斯?罗西伯格和其他锡伯可能杀死的人讨回了公道。
格温转身游走了。锡伯的哭叫声很快消失。
她奋力劈波斩浪,游了一会儿缓慢的自由泳。她不能回头看,不能停下来扭头察看,因为她身后若隐若现的海浪可能会砸向她。她所能做的就是游泳,一直游下去。
她的身体随着波浪的起伏而上升或下跌。水从各个角度涌来。空气中充满了水,泡沫和浪花。海浪的飞沫像撕碎的白色丝带缠绕着。它在图片里看起来很漂亮,但对游泳者是致命的。
格温透过咬着的牙齿呼吸着,注意不吸进海水。如果呛了海水,她就不得不停下来,咳嗽,恢复一点平静,继续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海浪仍在增大。风带着一种特别的野蛮尖叫着。雨水滂沱而下。格温奋力保持浮在水面,向前游去,感觉肌肉在燃烧。氧气,她需要更多的氧气。她吸入更多的空气,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你可以做到这一点,你可以做到这一点。她看了一下手表,以确保自己尽可能地取直线游向海岸。她已经游了一英里。还有两英里。
希望突然爆发。她想象自己已经到达岸边。她已经到了圣路易斯奥比斯波附近的某地,如果涌流没有把她向南或向北推的话。她想像自己正感受着脚下的沙子,看到自己在陆地上。她手臂一下一下地划水,双腿不停蹬水,蹬水。她向前游去,这时风暴已经变得更强,天空已经变黑。
128
西风号,下午1时
阿里酋长瞪大了眼睛,透过玻璃盯着颠簸的大海。直升机并没有回来。他现在不得不接受现实。它走了已经有1个小时了。格温?鲍丹实现了她最后的复仇。他被困在了船上,陷入绝境,只能任由风暴摆布。西风号的最高时速约为60海里,但风暴来得比预料的快,范围也更广。他拿出iPad,查看了地图。然后,他打电话给他的私人飞机驾驶员。那是一架波音767,目前停在洛杉矶。
“飞往墨西哥的蒂华纳。在那里等我。”
“这里呃,天气有点越来越糟糕,阿里酋长。不知道是否允许我们起飞。”令人尴尬的沉默后,飞行员回答。
“我认为你没听到我说的话,”酋长高喊,音量盖过了风的怒吼。“到蒂华纳去。升空后联系我。”
他没有等待飞行员的答复,直接挂了电话,谷歌查询了距离。338英里。541公里。以每小时60海里,近70英里的速度,他可以在不到5个小时内抵达蒂华纳。但西风号在这样的海域不可能达到那样的速度,因此更大的可能是,他会在5个半小时后抵达那里。根据天气预报,那边的风暴并没有多严重,他应该能起飞,直接飞往沙特,在安全圣洁的王国观赏这边的浩劫。
他按响了内部通话机。“谢弗船长。”
船长在片刻之后冲了进来。他站稳脚步,充满期待地看着酋长。
“我们现在就离开,前往蒂华纳。”酋长口授。
船长宽慰地呼出一口气。“那直升机呢?”他小心地问。
“他们去岸上了。”酋长回答。
船长看穿了谎言,只是点点头。他拿着酋长的工资,只能忽视他的谎言。
他只敬了半个礼就转身匆匆返回到前甲板。风暴咆哮而至,甚至让经验丰富的船员都晕船,因为西风号锚泊在那里,成了打击的对象,遭受了海浪的冲击。他设置坐标,在纸质地图上标明他们的航线,就像他平时做的那样,然后他为游艇编程,发动引擎,加速前进。开起来总是比停泊着好。他只希望他们能跑得够快。
129
下午1时
丹来到斯坦福大学,把摩托车停在建筑的背风处。他打电话给莱利,她的助理阿特穿着紧身T恤和牛仔裤出来迎接他,并领他进入地下设施。
他查看了一下手机。三个未接来电,同一个号码,于是回复电话。他看到莱利快步朝他走来,这时电话接通了。他倾身向前,吻了她的脸颊,举起一只手,用口型说“等下!”
他的电话接通了。
“丹?”
“海军上将。”
“老朋友。你好吗?”
丹感到记忆像洪水般涌上心头。特种作战指挥官。那声音柔软得令人惊讶,它让你想象到砂子,飞虫,顶部积雪的山脉,流血和友爱。
他走到别人听不到的地方,轻声说着话,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都报告给了上将,只是没提起那些尸体。所有的证据都将被风暴冲走。
特种作战指挥官杰克?米德一直在听着,丹报告完毕后,他吐了一口气。
“你是避雷针,丹。永远是。麻烦老是去找你。”
“是啊,美女不来,好悲伤。”
“别废话了!你已经有计划了?说吧!”
“A计划,抓住那些混蛋。我估计他们会在我的线人提到的那个超级游艇上。叫什么名字不知道。拥有者是阿里?阿尔?巴哈尔纳酋长。登上船,拿到电脑,关掉操作。B计划,部署空军击落无人机。击沉游艇。”
“很好。我来打几个电话。”
“哦,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现在斯坦福大学方舟风暴研究中心。可能必须说服一个联席主管,告诉他我不是精神病。你觉得可以为我打这个电话吗?”
那男人大笑着说:“现在就帮我接通那混蛋。”
130
亨德里克斯正俯身看着他的那些电脑,脑袋像猫头鹰似的在显示器之间转来转去。莱利拍了拍他的肩膀。
“嘿,亨德里克斯。有人要给你讲个故事。”
亨德里克斯转动椅子对着莱利。
“现在还挺忙的,莱利。”然后他的目光朝上移动,看到了一身皮装站在那儿,6英尺4的肌肉男,目光坚硬的丹。
“你他妈的到底是谁呀?”亨德里克斯想咆哮,但没吼出来。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移动,紧靠着座椅靠背。
“一个信使,”丹说。“我手机那头有一个人,想和你说话。特种作战指挥官,就是海豹突击队的指挥官……”
亨德里克斯接了电话。莱利看见他的眼睛瞪大了,然后用极端谨慎的眼光看着丹。他说得很少,只有几个“嗯”和“是的”,然后把电话递给丹。
丹接过手机,听着,嘴唇上依旧带着笑容。“谢谢你,长官。好。”
他结束了通话,拉出一把椅子,跨坐上去,转身对亨德里克斯。
“准备好听故事了吗,现在?”
131
反恐中心
安德鲁·坎宁的私人助理库珀接了电话,按下蜂鸣器通知他的老板。
“特种作战指挥官的电话,长官。海军上将杰克·米德。”
坎宁迷惑不解地拿起电话。
“特种作战指挥官。”
“主任。”
这两人以前曾见过面,也经历了必须的相互调查摸底,他们这个行业的人常常这么干。
“你熟悉一个叫阿里·阿尔·巴哈尔纳的人吗?”
坎宁吸了口气。“熟悉。”
“我刚刚收到消息,他正计划增强当前袭击加州的风暴,使之成为巨大的方舟风暴。我的消息来源称他有技术来做到这一点。他有许多离子发生器,用无人机送到云端里,使雨下得更大。大很多。它们现在已经在天上了。在加利福尼亚州的某个地方。消息源建议,而我们也同意,让空军介入,击落无人机,追踪并炸毁阿里的超级游艇。”
坎宁凝视着窗外。除了胸口上下起伏,他全身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
“你的消息来源,”坎宁说。“是丹·雅各布森。”
“你是怎么知道的?”
“有根据的推测,加上一个很长的故事。简而言之……”
坎宁向米德介绍了他们所知道的关于雅各布森,方舟风暴以及试图绑架雅各布森的那几个人等情况。
“太好了。可你们却没告诉我们。”
“我们不能说。很抱歉。”
“嗯,我如释重负地说5分钟前他还活得好好的。”
“他现在哪里?”
“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是在加州,我有一个人在那里。我想让他们联合起来。”
“斯坦福大学。安全行动室。”
“太好了。我可以打电话给他吗?”
一个短暂的沉默。“我会让他给你打电话。”
坎宁笑了。特种作战指挥官在保护他自己的人。他完全应该料到会这样。
“谢谢你。为所有的一切。”
132
斯坦福大学安全行动室,下午1时22分
两分钟后,丹打电话坎宁主任,跟他说了自己所掌握的情况。
“在你家门外面有一个我的人,”坎宁说。“我让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你那里。他叫弗兰克·德尔拉索。”
“很好。帮我一个忙,给乔恩?亨德里克斯打个电话,这是电话号码,”丹报出号码。“他是这里灾害研究部的联席主管。他不愿意相信离子发生器和无人机的事。我们需要他宣布进入紧急状态,但他不同意。”
“让我先给德尔拉索打电话,然后再打给亨德里克斯。”坎宁的声音里有一丝笑意。他喜欢战斗,尤其是他会赢的战斗。
丹转向莱利。“跟我来。什么都别说。只是看着。”
两分钟后,坎宁的电话过来了。
阿特接了电话,对他的老板喊道:“嘿,亨德里克斯博士,我这里接到一个安德鲁·坎宁的电话。他是,呃,他是反恐中心的主任。”
亨德里克斯猛地站了起来,看了看阿特,仿佛阿特向他投掷了一枚手榴弹。丹能读懂这人的心思:先是特种作战指挥官,现在又来这个。
“把他的电话接过来。”亨德里克斯生硬地说。
亨德里克斯接听时,丹和莱利屏住笑容观察着。他们看到他身体变僵硬,然后又松软下来。
“是的,先生。我同意。一个可信的威胁。是的,我明白了。新的信息改变了一切。谢谢。我马上就去做。”
他挂断了电话,站起身来,看着莱利和丹。“好的,莱利。你赢了。”
133
莱利并没有因为胜利而表现得宽宏大量。
“是啊,反恐中心,海豹突击队,怪人和疯子,都来帮我谎报!”
“我们赶紧把事情做完,好吗?”亨德里克斯咆哮着。
“好,”莱利同意道。“让我们努力去挽救一些生命……”
亨德里克斯研究着卫星图像,简要了解一下情况。他把阿特和其他14名同事召集起来。他站在莱利旁边。丹坐在后面一张桌子旁。他为莱利高兴,为她所能挽救的人高兴。但想到格温还下落不明,他就放松不下来,也高兴不起来。
莱利让亨德里克斯讲话,让他来主导。
“情况是这样的,各位。大气层河流将在太平洋时区下午6时左右登陆,这比我们预期的要早。我们可以看到早已下雨了。我们也看到洪水了。正在接近的风暴的风速很高,约每小时120公里,没有方舟风暴1000那么高,但仍然是飓风强度。”亨德里克斯清了清嗓子。“呃,我们有其他间接数据表明这雨会继续下去,从总降水量来看,我们将迎来异常强降水。”亨德里克斯停顿了一下。“有些不便与你们分享的因素表明,降雨量将显著高于我们模型的预测。”他又停顿了一下,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各位,我想我们没有选择,只能宣布方舟风暴1000这个紧急情况出现了。”
莱利突然向大家发自内心地鞠了一个躬。“我会打电话给加州紧急事务管理局和联邦紧急事务管理局,把这个消息发出去。”
莱利打了电话,启动了整个机制。她似乎看到了沿海地区,看到了风暴,还有以每小时120公里的速度冲过来的大气层河流。疏散命令将在几分钟内发出,她只能祈祷现在还来得及。
134
下午2时30分
她感觉很冷,非常冷,从未如此冷过。从来没有在大海中游过这么远,也从没在这么大的雨里游过。她把这些想法从大脑中抹去。波浪曾经三次将她压在水下,她活了下来;她曾经冲过一个40英尺的大浪,没死;从直升机上掉下来,也没死。现在更不会死。到目前为止她已经游了3英里半,额外的半英里是因为涌流把她向南推了一段距离。她已经成功游了这么远。她想到父母,在等待着她,在世界的另一边……她想到了丹。在那里的某处,干燥的陆地上。要是能再次见到他就太好了,依偎在他的怀里,温暖地、紧紧地拥抱他。她所接受的训练,她所有的信念,她所有的倔强,她的愤怒结合在一起,促使她为了生命向前游,一次接一次地挥臂,一下接一下地划水。
天空变得昏暗。她周围充斥着各种声音:风的嚎叫,海浪崩裂声,大雨哗哗声。雨水连绵不断地冲刷在她身上,使呼吸更加困难。她能感觉到她身下的波浪在加速。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海床在上升,海水渐渐变浅,她离岸边不远了。她努力在水中抬升自己,寻找海岸线,但所能看到的只是倾泻而下的雨水。
她看了一下手表。离岸边1/4英里。她能游过去!没有冲浪板,没有漂浮背心,只有她自己,过低的体温以及极度的疲惫。她以前从来没有被失败的可能性吓倒过。她始终认为,通过纯粹的意志力,你可以将成功的可能性变大。
她继续向前游。透过不变的灰色,她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丝亮光闪过。片刻之后,她又看见了它。玻璃。窗户。岸上的建筑物!她觉得自己的希望激增。她可以做到,如果她能搞定拍岸浪。
她继续朝前游。越来越近了。海浪在拍上岸边时破碎。她会被撞击得支离破碎。必须另想办法。她强压下心底渐渐产生的绝望。她透过灰色凝视着左右,寻找港口、防波堤,或任何能减轻海浪的东西。有东西,她看到一个东西了。她朝右边游去,与她身下聚集一起将她推近海岸的波浪搏斗。如果她不注意,就就会被海浪推入破浪带。
那不是海港,而是防波堤,一个又宽又长的防波堤。如果她能游到背风的那一面,风浪会小很多。她与涌流搏斗,海浪却推着她靠近海岸,那是错误的一边。她绝望地与风浪战斗。她拐过弯来,100米,再来100米。海浪差一点就将她推入它们的路径,进入破浪带。她继续奋力,绕到了防波堤的背风面。海浪小了许多,但仍然有足足10英尺高。用任何标准来衡量,都接近高浪。它们朝岸边涌去,自杀般地冲向毁灭。她绝不会选择在这样的海浪中游泳,但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的视力开始模糊。她几乎无法动弹。她的脸、手指、脚早已麻木。她很快就会发高烧,筋疲力尽,这些会要了她的命。
她游近破浪带,转身向大海望去,试图从滚滚而来海浪里找到一些规律。太累了,太累了,海浪太狂野了。她做了一个深呼吸,吸入更多的氧气。血液快速流动起来。她不能停止。最后的一阵肾上腺素。她奋力踢水,感觉海浪将她抬了起来,然后海浪卷起来,落在她的身上,将她打翻,继续推她,接着又向下。
135
呼吸!空气!空气!呼吸。她奋力拼搏,与海水苦斗,紧紧地闭着嘴,与致命的本能战斗。不要呼吸,还没到时候。只有训练,无情的训练才能使她的嘴巴紧闭。然后,她感觉到了一种空气。潮湿的空气,但也是空气。她张开嘴,呼吸,在下一个浪潮袭来之前大口吸入空气,然后海浪再次轰然砸了下来。
海浪摇晃着她。她感觉到它的能量在减弱。她听到身后的轰鸣声。一个大浪。她试图伸直身体,与它一起向上。海浪将她向下压去。她感觉到了身下的海岸。她的肩膀撞上海岸时感到一阵剧痛。波浪翻滚,她抬高身体,感到了脚下有沙子。她开始跑,双腿踩着海岸,想跑过下一个浪潮。浪潮抓住了她,再次把她砸倒。她强迫自己爬起来,双腿灼痛。求生如此艰难。心中一阵怒火把她往前推。然后她上岸了,逃离了海洋。
风雨抽打着她。她浑身颤抖,几乎迈不动脚。到房子里去,到前面的巨大建筑物里去。双腿发抖。她挣扎着迈出每一步。从大脑发出的命令断断续续地传送到她的身体。她强迫自己继续前进,向房子靠近。风已经显示了它的威力。窗户被砸碎了。她走进房子。冷,好冷。她整个身体都在痉挛。电话。她看到了一个固定电话。她拨出了记在心里的一个号码。
她的嘴动不了。她抓住嘴唇搓揉着,又试了一次。“丹。”她终于说出了一个字。
“鲍迪!感谢上帝!你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她费劲地说了“……直升……逃离大海……游……”含糊不清,断断续续。她在桌上发现了印有抬头的信纸,读了上面的地址和邮编。她读了一遍又一遍,好不容易才说清楚邮编。丹好不容易才听清,然后又正确地重复了一遍。
136
方舟风暴行动室
丹摔下电话。圣路易斯奥比斯波!天哪,天知道赶到她那里要多长时间。行动室的监控器上显示,交通拥挤,道路堵塞。滚动的头条新闻说约有50万加州居民正试图逃离风暴。方舟风暴警报在1小时15分钟前已经发出。该警告像末日启示,完全没有了日的官腔:赶紧走,否则被冲走。一阵恐惧感传遍了丹的全身。格温说话的样子听起来快不行了。现在她需要他,而他需要一架直升机。他查看着自己手机上的通讯录。
莱利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
“刚才是鲍迪吗?”
“是的,她现在的情况很糟糕。我得到她那儿去。”他急速拨号。“麦克,你这个混蛋。你要新闻吗?”
“我记得你已经被解雇了。”
“事实上是我不干了。你现在就当我是自由职业记者吧。如果你给我一架直升机,我就给你一个成就你职业生涯的新闻。现在。”
“什么新闻?”
“这场方舟风暴背后的真实故事。关于它是如何被制造的故事,就在我们说话的这当儿,制造的过程仍然在进行。”
“被制造?”
“没时间了。相信我吧。赶紧给我搞架直升机。”
“我他妈的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丹咬着牙说,“如果你不给我,明天我就过去打断你的膝盖。明白了吗?”
总编辑大笑起来。他认为丹是在开玩笑,但也嗅到了新闻的味道,从雅各布森紧张声音中听出这里有故事。“直升机在蒙特雷,正飞过海岸。”
“给飞行员打电话。让它飞到斯坦福大学。”
丹转身问莱利:“你有停机坪吧?”
“有。”她回答说,与他一样的迫切。
137
圣路易斯奥比斯波,下午2时48分
温暖。洗澡。水龙头。格温双手剧烈地颤抖,她好不容易才打开水龙头,放出洗澡水。两个水龙头出来的水都是冷的。无论是热水龙头还是冷水龙头,摸上去都是冷的。她知道,她已经冻僵了,所以不能去摸水,否则可能会烫伤自己。她左肩脱臼了,只能用右手。她关上水龙头,拿起花洒打开,旋至高热设定。她走到浴缸里,感受水从各个角度向她喷出。是那种有多个喷头的高档淋浴器。她把身子支在墙上。冲了15分钟,她觉得比之前更冷,肩膀剧痛。她想她可能会疼得晕过去。她跨出浴缸,抓起几条毛巾,踉踉跄跄地走进一间卧室,翻了一下抽屉。这里的主人是体育迷,身材高大。她穿上他的衣服,贴身温暖内衣,毛衣,外套。她在壁橱里发现一套滑雪服,还有手套和帽子。她把它们全都穿上了。肩膀在刺痛。食品。茶。厨房。她一只手烧好开水,泡茶,倒入她好不容易找到的糖,还发现了一罐能量棒,于是扯开包装,连吃了五根。她在浴室壁柜里找到了布洛芬止疼片,吃了四粒。然后她上了床,拉着羽绒被盖住全身,不省人事。
138
波音CH-47切努克直升机载着珍贵的货物,沿着海岸飞往预先安排的地点。疏散令已经清空了沿海的社区,使这项任务的执行变得相对容易些。这种武器的附带危险意味着在它发射时,附近不能有人,此外,这种武器属于高度机密,不能让平民百姓看到。
直升机着陆了。三名技术人员在三名工兵的协助下,顶着大风大雨,推出了一辆拖车。他们需要瞄准线,根据计算,他们必须在12分钟内搞定它,这时间够他们固定好设备并离开这鬼地方了。
他们将拖车操纵到位,小心地打开了他们的货物:一个前端有着电视机形状的镜头的大家伙,大约两米长,一米宽。它被安装在一个约三米长、有着类似形状的箱子的前部。箱子安装在一个远程控制的盘上。工程师冒雨快速地工作着,在沥青碎石路面上钻孔固定钢索,再用钢索固定设备。技术人员在移动雷达屏幕上搜寻,确定了正从北方往这边移动的西风号。他们把游艇的坐标编进程序。
“该离开了!”指挥官叫了一声。
他们一起快速跑回直升机,跳进去,甩上门并系好安全带。直升机起飞,3分钟后,他们脱离了危险范围。
150英里外,在停泊在圣地亚哥海上的美国康斯托克号军舰的武器控制中心,命令被输入,定向能量武器开火了。它把能量光束聚焦到游艇西风号上。光束攻击了游艇30秒,然后被关闭。切努克直升机返回来取走了发射系统。
139
下午3时10分
打完电话之后过了22分钟,丹看到直升机向停机坪飞近。风很猛。飞行员很清楚他在做什么。他盘旋了一圈,接着又快速飞来,砰的一声将直升机落下来。丹弯下腰,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去,猛地打开门,坐进去,系上安全带,几秒钟内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飞行员和他一样急于离开地面,因为地面的阵风可能将直升机掀翻。丹注意到她对他点了点头,拉起操纵杆,直升机猛然向上飙升。风给了他们一记重拳般的打击,直升机突然倾斜过来,但飞行员很冷静,她调整,升高,面色绷紧而坚定,仿佛她正在处理的事情并不比星期天在拥挤的道路上开车的司机麻烦多少。丹带上了耳机。
“我叫阿米莉亚·霍尔德斯通,”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英国口音说。“肯定是个了不得的新闻!我们去哪里?”
丹笑了。“圣路易斯奥比斯波。”他接着报出了邮编,看着霍尔德斯通将其输入到她的GPS。
“79分钟。”
丹点了点头,默默祈祷。
霍尔德斯通瞟了他一眼。“先向我透露一点儿那个新闻,看在我正冒着生命危险飞往海岸的份上。”这女子是一个有趣的人。
“你是退役军人?”他问。
“是啊。”
“还有呢?你在部队做什么?
“你听得懂吗?”
“你考考我吧。我是海豹突击队的。”
霍尔德斯通睁大了眼睛。“我在英国陆军航空队飞阿帕奇。”
这回轮到丹睁大眼睛了。“高手。”
飞行员笑了。
“空中王牌?”丹问,看到了她笑容背后的骄傲。
“碰巧是的。”
丹如释重负。这能保证他们安全到达圣路易斯奥比斯波,完好无损地着陆和起飞返航。
“我要去救我的女朋友,”丹说。“我不知道具体细节。我只知道她从直升机上掉到或是被推到海里,游了3英里,战胜了大浪,进入到一座房子里。如果我真的幸运,她不要在接下来的79分钟内因体温过低而死。”
霍尔德斯通扬起了眉毛。“哇!她还活着真是奇迹。海浪有30英尺高。”她又朝丹看了一眼。“接下来呢?”
丹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霍尔德斯通突然做了一个避让动作。“见鬼!”
“怎么啦?”丹问。霍尔德斯通正盯着她的雷达监视器。丹看到了她正盯着看的东西。12个小亮点,正从背后高速接近。20秒后,出现了一系列撕裂空气的音爆。丹抬起头,透过直升机的玻璃顶,看到半个中队的F-22猛禽战斗机尖叫着飞了过去。他笑了。
140
下午3时15分
从地面上看不见的几百米上空,无人机群在继续飞行。它们一圈又一圈地在事先设定的对地同步轨道上飞行,从云层中吸取更多的雨水,形成风暴。一些无人机已经坠毁,但还有许多仍在飞。它们有足够的燃料再飞10个小时。它们5架一组,大致覆盖了大气层河流注定要袭击的地区。
彼得·韦斯,哈山,监控着无人机群的进展,无动于衷地看着又一架无人机被恶劣天气撞出了轨道。突然,他所有的屏幕变得一片空白。
“他妈的!”他摆弄着开关,试图重新启动,但没有任何变化。无人机群已经停止发送它们的位置。
阿里酋长皱着眉头看着黑乎乎的屏幕。“怎么了?”
“通讯中断了,”哈山回答。“也许是某个卫星的问题。我原以为卫星太高,不会受到天气的影响,但也许是地面上的中继站受到了打击。”
“这对宙斯意味着什么?”酋长问。
“没什么。坐标已经编程到无人机上。他们应该在事先设定的轨道上继续飞行。所有这一切仅仅意味着我们不能监控它们了。”
酋长耸了耸肩。“我们可以在电视上观看它们的效果,对吗?”他对着面前展现着混乱场景的电视屏幕点点头。屏幕闪了一下,约一分钟时间没有画面,但现在又正常了。
“是的。”
酋长笑了。“他们在近两个小时前宣布了方舟风暴1000。它起作用了!宙斯起作用了。”他把一只手放在哈山的肩膀上,停留在那儿。这是祝福。赐福。酋长了解他的忠心。
哈山笑了,他从心底感到温暖。“也许风暴反正会来,没有我们也会使它成为方舟风暴?”
“你太谦虚了。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一切都在神的手中。但是我们有我们的愿望,哈山。我们已经给加利福尼亚送去了他们的梦魇。方舟风暴。”他笑着。“和诺亚一样,我们能逃脱。”
酋长突然不笑了。他双手摁着太阳穴,皱着眉头。他摇了摇头,仿佛要从神游中清醒过来。
哈山困惑地看着他,然后他突然感到脑袋里一阵疼痛,一种灼热的头痛。以前从没感受过如此剧烈的头痛,接着他瞬间失明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发疯似的想,这是不是他以前的上帝因为他弃教、因为他的暴行在惩罚他。
两分钟后,谢弗船长闯了进来。他领带歪着,脸涨得通红,似乎失去了镇定。
“我的许多系统都坏了!”他说。手指在解开的领子里滑动。“没有GPS,没有雷达,和岸上也失去了联系。电视恢复了,但其他的都坏了。发动机还在工作,感谢上帝。”
“这里也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哈山说,他忍着疼痛的干扰挤出这句话。他试了试iPad,摇了摇头。
“似乎任何依赖计算机芯片和软件的东西都瘫痪了。”韦斯补充说。他用手指按摩太阳穴。毫无作用。疼痛从他的头颅散射开来。他想他也许病了。
“船长,你是否在告诉我,我们迷失了方向?”酋长痛苦地问。
“不。我们没有在海上迷失方向,”他回答。是一串不连贯的声音,脸色更红了。“幸运的是,我并不完全依赖电子工具。我总是在地图上标绘航线图。我把我们最近的GPS位置,也就是两分钟前的,标示在图上了。现在我们将通过航位推算航行。”
“航位推算?”酋长询问。
“是的。这是老派的做事方式:罗盘,速度,潮汐漂流以及岸上的地标。如果是在夜里,并且天空晴朗,我可以利用天上的星星导航。但现在乌云密布,我不得不靠近海岸,以便能看到地标。能见度差得可怕,所以驾船时要接近海岸。”
酋长此时紧锁着眉头。“我们要尽快地离开这里,开到蒂华纳。”
“阿里酋长,我和您一样急于逃离这场风暴。但是如果我们想到达蒂华纳,而不是迷失在这大海之中,我们就要向岸边靠拢,我们要慢下来。”谢弗盯着酋长,仿佛是向老板挑战。
阿里酋长瞥了一眼控制室的屋顶,似乎想寻找答案。然后,他回头看着船长。
“该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船长点了点头,转身匆匆向门口走去,急切地想回到自己在前甲板的岗位。
“设备烧坏究竟是什么引起的呢?”酋长问。
船长停下脚步,转过身,摇了摇头。“你难倒我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情。”
10英里之外,切努克正带着他们的答案飞回到安德鲁空军基地。
141
从内华达州内利斯空军基地紧急起飞的F-22猛禽战斗机中队等待着。只有当他们得知定向能量脉冲已经发出,并已阻断了无人机和控制者之间的通讯时,他们才能进入。
战机是美国总统直接命令起飞的。两个中队已升空。一中队装备了AIM-120中程空对空导弹。这种导弹在空军中被称为灌篮高手,是全天候超视距制导导弹,最高速度4马赫,射程超过30英里。逃脱它打击的机会微乎其微。
在近距离内,飞行员可以发射导弹,导弹自身的雷达跟踪系统会搜索目标,无需飞行员作更多的输入调整。一中队的任务是摧毁无人机。二中队的任务是消灭游艇西风号。他们已经飞到了大海上空,正忙于在海上来回搜索游艇。
二中队装备了被称为鱼叉的反舰导弹。一旦发射,鱼叉将由有源雷达导向追踪它们的目标。它们可以低空飞行,掠过大海,使它们在击中目标前几乎无法被侦察到,击中时载有215磅高能炸药的弹头就会爆炸。
每个中队将战斗机分为两架一组。天空中几乎没有其他飞机。一中队有几架飞机在飞行过程中发现了一架贝尔直升机。在这样的天气条件下它不该出来,但这不关他们的事。他们的任务是找到无人机。
在加州沿岸山谷,那些被困在汽车中,或待在家中的人听到头顶上风暴在怒吼,夹杂着喷气机的呼啸和爆音的轰鸣。猛禽战斗机的飞行员在雷达上发现了无人机。他们锁住了目标,开火了。无人机被一个接一个地炸得粉碎。
142
圣路易斯奥比斯波,4点30
有人说话。一双手。一张脸。格温努力地聚焦。“丹!”她笑了。“你来了。”
他也笑了。“我来了。我们现在得走了。”他把她往怀里拉。
她尖叫起来。“肩膀。脱臼了。”
他点点头。“我将它复位。”
“那你得倒半瓶威士忌到我的喉咙里。”
丹笑了。“那将是很好的热疗。”
“以前做过吗?”
“做过几次。我受过急救训练,水平就难说了。”
格温虚弱地笑了笑。“动手吧。”
丹脱下格温的滑雪衫,用身体支撑住她。“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她咬紧牙关,握紧右拳。丹猛地拉下关节又复位,她发出了一声尖叫。
血液似火一般地冲过伤口,格温一阵恶心,她将这种感觉强压下去。
“该走了,鲍迪。”
“去哪儿?”
“离开这场风暴的路径。它是真正的方舟风暴1000,鲍迪。灾害研究小组已经宣布了!他们预计风暴将在90分钟后登陆。”
“该死。”格温道。
丹背着她朝直升机跑。他看到霍尔德斯通正努力让起落架保持在地面上。他弓着腰奔跑过去,一只手打开舱门,把格温弄进去,然后跳上飞机。
格温摇摇晃晃地走到座位上,系好安全带。
丹也坐好并系了安全带。霍尔德斯通拉起操纵杆,直升机一路飙升。阵阵狂风从海上呼啸而来。她加速远离海岸。如果方舟风暴此时到来,直升机会像纸飞机一样被淹没。
143
离墨西哥边境156英里,下午4点30分
二中队的F-22战斗机跟踪着游艇。游艇上的人看不见他们。他们不用担心游艇上的雷达。他们被告知,游艇上的雷达和全球定位系统已被摧毁。如果船长够棒,他会有纸质的航海日志,用地图和六分仪测绘他们的航线,但许多船长,尤其是年轻的,忽略了这个技能。
美国空军部长给坎宁打来电话。“我们的雷达已锁定目标。”
“干得好。总统怎么说?”
“我正要去讨论这事儿。本世纪最大的风暴正在袭来,我们要下狠招解决问题,然后离开。”
“让我给总统打电话,看能不能快点。”坎宁回答。
坎宁的电话立即被接通。
“总统先生,请问您什么时候会授权美国空军部长消灭西风号。方舟风暴正在袭来,他希望赶紧完事走人。不知这与您的想法是否一致。”
“这与我的想法不完全一致。我们正在谈论的西风号游艇载有30名船员。我们正在谈论的西风号游艇,其主人是一个非常富有的沙特阿拉伯知名人士。一个重要的战略盟友。”
“您说的都是事实,先生。”坎宁说。“但他是什叶派,不是逊尼派。我想你知道其中的差别。”
“不用给我普及中东的教派知识,坎宁。我很清楚其中的微妙差别。”
“那么,我们应该怎样办,先生?”坎宁坚持道。“还有战斗机中队。方舟风暴时刻威胁着他们。”
“我会给你回电话。”总统说。他打了一个电话到沙特阿拉伯。他说了那个名字。和他通话的人是逊尼派。他作出了总统希望的决定。
“不管在哪里发现极端主义,我们王国的人都希望消除它,”那人说。“动手吧。我们支持您,当然,我们事后会小题大做一番,在公众场合。”
“明白了。谢谢。”
总统结束了通话,接着打电话给坎宁。
“目前别行动!”他命令道。“西风号可能会沉没。我收到了海军部长和灾害研究组的通报材料了。就像你说的,方舟风暴非常厉害,也许它会省去我们击沉游艇的麻烦,要知道,那上面有不少跨司法管辖区的公民。”
以多架F-22战斗机及其飞行员的生命为代价?坎宁想不明白。
“但是,我们不能无限等下去,”他努力使声音和总统一样平淡。“总统先生。我们必须在西风号接近墨西哥边境之前尽快作出决定。”
“我们会的。不过,我看老天很有希望会帮忙,”总统回答。“我们还有3个小时。”
“以游艇目前的平均航速还有3个小时。但它离风暴越远,航速就越快,所以我们必须假设我们的时间更短些。也许两个半小时,或更少。”
“也许……但我的观点不变……那就是我们之间的不同之处,坎宁将军。你只管战争。我必须管政治,还有战争。后者只是我没有选择时的选择。”
144
下午4时35分
贝尔直升机艰难地穿过风暴飞行。霍尔德斯通没有说话。格温看到飞行员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飞行上。格温认可了她的技能,那种专心致志意味着他们今天不会死。她想,在与锡伯和大海的战斗中存活下来,却死于飞机坠毁的话,就太有讽刺意味了。
她的肩膀像炼狱般疼痛,但身上慢慢恢复了温暖。她还是觉得非常虚弱。她只能直直地坐着。
“你怎么样?”格温的耳机中传来丹的声音。
“身体热乎起来了。还有你别问,我不想去医院。”
“那是你应该待的地方。你需要静脉注射。你处于极度震惊状态。”
格温猛烈地摇摇头。这个动作给她的肩膀带来了剧烈的疼痛,她骂了几句。
“我没有处于震惊状态。现在不是。我要去方舟风暴行动室,”她补充说。“我们在那里会很安全,我们可以观察整个风暴。”
“我们并没有太多的选择。我不停地收到警告,”霍尔德斯通说。“说不要飞行,赶快降落。方舟风暴正盯在我们身后。大气层河流预计在80分钟后登陆并以每小时120公里的速度推进。我们得降落下来,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斯坦福大学,”格温大声说。“他们的方舟风暴行动室。你觉得那里可以吗?”
霍尔德斯通点点头。“那里行。别指望我能在大街上降落。”
格温点点头,突然就睡着了。丹在自己的座位上扭过身子看她,注意到她盖着毯子的胸部在有节奏地起伏。毯子是他从直升机的应急物品里翻出来的。霍尔德斯通的飞机上该有的都有。
疲惫战胜了恐惧,格温整个航程中都在睡觉。她醒来的时候,他们正在向斯坦福降落。当时是5点50分。
“方舟风暴现在随时会登陆,”霍尔德斯通说。“我们已经进入内陆2英里。我需要两分钟时间着陆,然后我们必须没命地跑。”
格温点点头。丹看了看四周。树木被风吹得弯下来,像弓着背躲避风暴的老人。他坐过直升机多次,知道这次降落有很大的风险。
他们快速降落。丹看到着陆点快速向他们靠近。如果霍尔德斯通错过它,阵风就会把他们扔下去,然后就是飞机撞击地面产生的火球。这时一阵狂风吹来,将飞机向旁边推了40英尺。霍尔德斯通双手紧握操纵杆,向右、向下。随着嘠扎嘠扎的碾压声,他们着陆了。霍尔德斯通没有关掉引擎,保持着飞机的稳定。
“快出去!”她大叫。“快出去,快跑。我随后。”
丹知道那可能意味着什么。他捏了一下霍尔德斯通的胳膊,点点头,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格温已经解开安全带并挪出了座位。丹使劲把门打开,用力顶住,跳下飞机,蹲靠在门上,为格温开着门。她俯下身,跑了过去。丹松开门,由着它砰地关上。他跑离转动的旋翼,转过身,看到旋翼叶片的转动慢了下来。驾驶舱的门打开了,霍尔德斯通蹲着身子,跑了出来。门就在5米之外。丹跑到门前,用力扭开。格温跌跌撞撞跑到门里,霍尔德斯通则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过来,离她10米远的地方,一阵狂风抓起直升机,对着他们砸来。霍尔德斯通没有回头,只是向丹和打开的门快速飞跑。丹伸出手,一把将她拽进门里,疾速跑向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145
下午5时58分,太平洋时区
下午5点58分,从沃森维尔一直延展到圣路易斯的奥比斯波、宽135英里的大气层河流在加利福尼亚州登陆,速度每小时120公里。大气层河流的暴风门已经打开。大雨倾盆而下。没有任何雨季能与之相比。国家气象局网站的视频显示,它看上去就像一道道水墙凌空而下,沿路砸烂砸飞所有的东西,并将它们变成毁灭性武器。大雨落到海岸山脉的斜坡上,形成山洪。之前第一场冬季风暴的大雨已经下了超过22小时,现在方舟风暴又袭来,带来一个完全不同量级的大雨。萨利纳斯山谷的土地无法吸收所有的水,洪水开始出现。在内华达山脉,暴风雪开始了,雪片如此密集,毫无能见度可言。海岸沿线低洼处的房屋被波浪淹没了。
风暴发出恶魔般的声音。飓风级别的狂风啸叫,锤击般的暴雨。汽车报警器和人类惨叫构成了大合唱。风雨要摧毁途中的一切。宠物淹死了。人淹死了。牲畜淹死了。这仅仅是开始。街上全是水。雨水沟倒溢。大雨和狂风在有的地方以每小时156公里的速度掠过,相当于飓风2级的风力,扯掉屋顶,连根拔起树木。
路上塞满了车辆。许多人之前不相信即将到来的风暴会如此严重。现在,他们坐在汽车里,被雨水遮住视线,进退不得。河岸坍塌时,那些被困在河流附近的人和车将被冲走。
146
斯坦福大学方舟风暴行动室,下午6时
行动室里乱糟糟的,全是人,有的坐在电脑前,有的在打电话,还有的在电脑之间奔波。丹、格温和霍尔德斯的突然出现,引起了短暂的停顿。
亨德里克斯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瞪着他们。“参加聚会来了?”
丹按捺住一拳砸到他脸上的冲动。莱利跑了过来。
“鲍迪!你脸色都发青了。”
“你没看到90分钟前的她,”丹说。“我需要沙发,枕头,毯子和静脉注射,热的甜茶。还要一些大剂量的抗炎药。”
一直在旁边的阿特开口了:“嘿,鲍迪。我负责拿这些。你肌肉男,跟我来。”
丹急急忙忙地走了,格温找个空座位坐下,微笑着。几分钟后,丹和阿特用车推来一张沙发,上面有枕头和羽绒被。他们把沙发放在房间的角落。
丹把格温扶进沙发,给她盖上羽绒被,这时阿特已经又跑了一趟,拿来含糖的奶茶,之后又不停地拿来吃的喝的。
格温穿着滑雪服躺了下来,小口喝着茶。莱利拿来抗炎药,然后又跑回去看电脑以及来自加州各地的实时网络视频。
霍尔德斯通盘腿坐在格温沙发旁边的地板上,谢绝了格温多次让她在沙发上坐一坐的提议。
“我在这里很好。”她说。她拿出手机,想打个电话。电话网络不堪重负。
地面上,联邦紧急事务管理局和加州紧急事务管理局安排人们疏散。沿海的居民或已经逃离,或正在军用运输卡车的帮助下准备逃离。那些生活在可能发生泥石流地区的人们是下一个疏散重点。运输工具根据每个地方与风暴之间的距离,将人们分别向南或北疏散。超过25万人被动员起来了,未来几天会有更多的人加入。
大气层河流仍然在持续:1000公里长,囤积了足以填满40条密西西比河的水,短期内不会耗尽。对加利福尼亚州不利的是,大气层河流一旦接近内华达山脉,它便开始放缓和驻足。
萨克拉门托、科罗拉多和圣华金的河流水位在不断上升。由于10英尺高的海浪铲挖着悬崖和沙丘,南加州海岸线已有多处遭到毁坏。
弗兰克·德尔拉索看着视频,等待时机。想到洪水,他觉得有点不安。他现在所在的建筑物据称是防飓风、防洪水、防地震,但人们也曾说,泰坦尼克号是不会沉的。在他面前的屏幕上,当大自然以空前的残暴玩弄人类及其创造物时,人类的狂妄自大被响亮地打了一记耳光。
德尔拉索注意到了那两个女人,一个半死不活的,显然正忍受着巨痛;另一个则充满活力。他看到那个男人,知道他肯定是丹·雅各布森。等到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肩膀稍稍放松时,德尔拉索走了过去。
“雅各布森吗?”他伸过手去。“弗兰克·德尔拉索。反恐中心的。有一些情况要告诉你。”
丹握了握他的手,给了他一个微笑。
两人的身材几乎一般高,当他们低头轻声说话时,亨德里克斯转来转去想偷听,但什么也听不到。他的脸上写着抱怨。每隔10分钟,他经过格温的沙发或正在交谈的丹和德尔拉索身边时,就会高喊“这里有点太拥挤了!”他们对他完全不理会,这更使他怒火沸腾。莱利内心出奇地镇定,像激战中的将军。
丹结束了给德尔拉索的简要介绍。
“需要用一下固定电话,”德尔拉索对阿特说。“如果我可以的话。”
“后面那里的办公室有。也是保密的。”阿特说,引领着德尔拉索。
等到反恐中心的人打完电话之后,丹走进办公室,对着电话点点头。
德尔拉索让出座位和电话。“介意我旁听吗?”他问。
丹耸耸肩。他打电话给米德。“将军,情况怎么样?”
“打下来了,‘蚊子一只不剩。”
“太好了。游艇呢?”
“还在航行。”
“搞什么……?”
“我也是这么想的。政治。等待结果。”
“现在他该离边境不远了。一定是。我的猜测是,他应该准备了喷气飞机,接到他后从那里飞出去。”
“我们正在检查所有的喷气飞机。”
“墨西哥人不会及时合作的。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把那游艇从海上打掉。”
德尔拉索笑了。雅各布森完全和传说中的一样。
丹要求米德有消息就通知他,然后挂断了电话。
格温静静地出现在门口。她扶住门框。
“他们真的会那样做吗?在美国水域把一艘游艇打沉?”她问。
德尔拉索警惕地看着她。
丹对德尔拉索说:“她就是最早得到这个情报的那个人。她全都知道。多次冒着生命危险。”
德尔拉索轻点了一下头,但看上去很不舒服。作为情报机构的现役人员,他在某些方面受到限制,而雅各布森却没有,但他没办法让这人保持沉默。
丹对格温说:“我想他们会的。我希望他们会。”
“如果我能拿到宙斯模型,就可以反转程序,让无人机上的离子发生器减少降雨。”格温说。
“无人机全都没了,”丹说。“而且也没有时间去游艇拿任何东西。”
他的目光超越了办公室,似乎看到了F-22机群,他希望现在他们逼近了阿尔·巴哈尔纳和他的超级游艇,反舰导弹鱼叉也已做好了准备。
147
距离墨西哥边境32公里,晚上7点
在靠近圣地亚哥、离海岸5英里的洋面上,西风号正在和方舟风暴赛跑。船舱里,阿里酋长看着电视屏幕上的满目疮痍。他看着小汽车被冲下街道。他看着房屋倒塌,随洪水流去。他看到人们绝望地从汽车天窗里露出头,每当洪水在身边盘旋时就将孩子高高举起。他感受到了正义的澎湃。雨水会冲走他的旧罪,就像雨水冲走异教徒的土地和财产一样。再有20分钟,他就会越过边界,进入墨西哥海域。他的飞行员已经设法飞了出洛杉矶,此刻就在蒂华纳国际机场等他。
148
晚上7时02分
二中队燃油不够,已由三中队替换。新加入的F-22飞行员观察着西风号的高清晰热影像。游艇正开足马力冲向墨西哥边境。
中队长与指挥官通话。“目标大约20分钟后进入墨西哥水域,长官。请求指示。”
“请等待。”指挥官拨通美国空军部长,接着空军部长打给反恐中心的安德鲁·坎宁,坎宁忍着胃痛呼叫总统,总统用免提接听电话。
“总统先生,我们只剩下约15分钟。目标很可能在船上。在我看来,我们需要采取行动。”
“我要打电话给空军部长下令开火。”总统拖长着声音说。他挂上电话,打给空军部长。
“命令,”他告诉空军部长说。“你可以开火。在西风号接近墨西哥附近海域之前摧毁它。”
20秒钟之后,中队长接到了命令。他把命令转给副手。两名飞行员准备好鱼叉导弹,一人两枚,发射了出去。
阿里·阿尔·巴哈尔纳,透过豪华船舱的防弹窗凝视着外面,看到了几条灰色条纹划破黑暗,对着他飞来。
他没来得及说点什么。
游艇被4枚导弹直接命中,有效载荷860磅DESTEX高爆炸药的鱼叉导弹将游艇炸得四分五裂,火焰翻腾着冲向夜空。
F-22战机从上空飞越,检查他们的战果。西风号的残骸在不到一分钟之内全部沉没。阿里·阿尔·巴哈尔纳和全体船员葬身大海。
149
泰森角反恐中心
坎宁的电话响了。他拿起听筒,专注地听着,说了三个字:“好。谢谢。”
他挂断了电话,转身面对彼得斯、弗朗和索斯沃德。在东部时区,已经很晚了,时钟指向晚上10点,但他们谁都不觉得累。他们受到肾上腺素刺激,还有咖啡因的提振。桌上散落着纸杯,还有吃剩下的三明治晚餐和一只抗胃酸咀嚼钙片的空瓶。坎宁的胃病更厉害了,但他毫不在意。索斯沃德直直地坐着,后背几乎碰不到椅背。弗朗无精打采,一双瘦腿伸在桌子底下。彼得斯懒洋洋地靠在防弹玻璃窗上,凝视着黑暗。坎宁开始说话时他转过身来。
“阿里·阿尔·巴哈尔纳再也不存在了。西风号将被报告为在海上失踪。风暴的牺牲品。”
“生于风暴,死于风暴。”彼得斯说。他在桌旁坐下,关注地看着老板。这是一场胜利,还是失败?坎宁目光冰冷,什么也没流露。
坎宁点点头。“我不知道阿里·巴哈尔纳确实制造了方舟风暴呢,还是方舟风暴无论如何都会发生。”他说。
“谁能知道呢,”索斯沃德回答。“最要紧的是他的意图。他想创造它。也许他真的做到了。如果这场风暴真的持续四周,我们不知道死亡人数会是多少。我们所知道的是,他的双手沾满了足够多的鲜血,这为消灭他以及船上其他人提供了正义的依据。”
彼得斯看了一眼对面的索斯沃德。他原以为她会流泪,但当她端起咖啡递到唇边时,她的手有如岩石般稳定,眼里闪着胜利的光芒。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
“你的追踪,”他说。“干得好!”
她笑了。
“这是开始,也是结束。”坎宁慢慢说着,给索斯沃德一个若隐若现的微笑。
奇怪的是,只有克里斯·弗朗在想那游艇上还有些什么人,他们可能不是坏人。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坐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双手交叉放在腿上。
坎宁再次拿起电话,拨了方舟风暴行动室的电话。德尔拉索接听电话,认真听着,笑了。他挂上电话,朝丹、格温和霍尔德斯通走去。
“沉下去了。”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150
曼哈顿,第二天上午9时
虽然风暴在加利福尼亚州彻夜肆虐,曼哈顿的早晨却平静而清新。罗纳德上了一节动感单车课程,快速吃了百吉饼,喝了一杯咖啡,朝办公室走去。罗纳德到了办公室,半个小时之后纽约证券交易所的钟声才会敲响,交易才会开始。
他打开彭博显示器,滚动鼠标直接点击加州的三个意外保险公司。他笑了。开盘钟声一响,这些公司的股价就已经平均下跌了4%。昨天晚上,本地时间凌晨2点,他的姑妈曼迪给他打来电话,热烈讨论这场风暴。
“嘿,罗纳德!”她尖叫道。“方舟风暴!他们官方这么说的,昨天下午1点30分。这可是实打实的。我离开了那鬼地方。我在雷诺玩老虎机呢。”
回忆起这些,罗纳德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的姑妈是个惹人讨厌的角色,但她还是有用的,至于她的价值究竟有多大,时间会证明一切。如果曼迪说的是对的,这场风暴将不断继续下去,造成价值数十亿美元的损失。他们赚的钱会比强盗抢劫的还要多。他很激动。赚钱总是让他骚动。他要用更多的艺术品、性爱来犒劳自己。
他滚动鼠标到艺术景象栏目,查看艺术展览,在计算器上飞快地计算,制定不同的预算计划。接着,他滚动到新闻。风暴警报闪烁着红色。在加利福尼亚州已有数百人死亡。未来的死亡人数会达到数千人。他现在所需要做的就是舒服地坐下来,观看这场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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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9时45分
安吉·威尔基照着电梯里的镜子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形象。美女特工,她喜欢这么想。料子亮滑的女衫裤套装,部分羊毛,部分莱卡,显身材又有弹性,格斗时不受拘束,如果需要的话,也方便奔跑。
她转向“浣熊”罗杰斯。“你准备好了?”
“哦耶!”
他们在两个银行保安的陪伴下大步流星地穿过大厅。她很喜欢那些毫不掩饰的好奇眼神,一排排转过来的脑袋,突然中断的谈话。那帮保安好像是警笛和警灯的化身。尽管他们的脸上毫无表情,但内心跳动着兴奋。安吉能感觉到。幸灾乐祸与渴求正义的结合。谁不喜欢看到坏人倒下去,尤其是当那个坏人赚的钱是你的近100倍时。另外,它打破了单调的节奏,活跃了他们的日常生活。他们十分热衷于提供帮助。
罗纳德·格拉斯坐在软垫皮椅上,双脚搭在面前的办公桌上,一副主宰宇宙的架势。当他们走近时,他瞄了他们一眼,先是怒容,然后怒容消失,露出一丝恐惧。没有敲门,没有等待。
格拉斯把脚从办公桌上挪下来,猛地起身。“你们是他妈的什么人?”他大声质问,眼睛闪到门外值哨的男保安身上。
“就叫我们复仇之神吧,罗纳德,”安吉大声说,挡住他的路,双手叉腰,面带微笑。
她向他宣读权利时,笑容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脸。格拉斯对着她大骂了起来。
“你他妈的在做什么?这是在干什么呢?你不能冲进来逮捕一个无辜的人,你们这帮笨蛋!我什么也没干!你没有指控我的任何证据!”
安吉举起一只手,止住他滔滔不绝的叫骂。
“哦,罗纳德,这就是你大错特错的地方了。”
她向“浣熊”点点头。“拷上他。”
如果他表现得好一些,不说脏话,不那么愤怒,她会放过他不用戴手铐。但正如她所预料的,罗纳德·格拉斯表现得不好。
电梯的门缓缓关上,将以鬣狗猎杀时的速度聚集起来的人群关在门外。安吉朝“浣熊”递了个眼神,任务完成。
与此同时,雷诺市的行动以曼迪·胡普曼的被捕结束。不到一小时,她就把罗纳德·格拉斯的事全部供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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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加坡,现在是第二天的凌晨1点钟。马塞尔·卡拉瓦乔与他的情妇珍妮特缠绵在一起。他刚带她出去吃了顿庆祝大餐。到目前为止,在加州房地产财险公司的看跌期权上他已经获利130多万美元,他期望交易向对他有利的方向进一步发展。只有到那时,他才会行使看跌期权,实现他的盈利。他听到的最新消息是雨还在下,大雨造成灾难。播音员用颤抖的声音说,降雨量以英尺而不是英寸计算,还有大量的山体滑坡。洪水,恐怖,灾难。所有的消息对股价都有极大的影响,对股价的下跌很有作用。
门铃响了好久马塞尔才听到。当他完全醒来时,他气坏了。他穿上丝质睡袍,透过猫眼看到两个穿制服的警察和一名裹着完美穆斯林头巾的男子站在门口。
“开开门,卡拉瓦乔先生,”那人说。“我听到你走在大理石地面上的脚步声了。我听到你的呼吸了。”
马塞尔被拘留了。他被控参与了一起恐怖行动。不准保释。他的账户被冻结。他被关在樟宜监狱,一日三餐吃着简单的囚餐。精明的珍妮特继续追寻自己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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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四个多星期才停下来。
格温脱臼的肩膀正在恢复。不如她希望的那么快。丹认为她是一个难缠的病人。格温发现自己连最基本的功能都需要帮助。单手穿衣服和脱衣服困难得令人恼怒。丹很乐意帮忙。
他们在内华达州的一间小屋安然度过风暴。小屋在沙漠的边缘,那里雨水稀少,天空辽阔,远离恐怖。五天后,亚特兰大带着列奥来看他们。亚特兰大和智勋还有柯特成功逃避了风暴,格温乘直升机离开后,他们立即开车去了雷诺,住在一间公寓里。
格温每天走进沙漠散步几个小时,有时只有她的狗作伴,其他时候丹也会加入。丹仔细观察她的情绪。她在为很多事情责备自己,他知道。为了梅辛杰的死,还有她没能早些提醒灾害研究小组。
飓风点小屋被方舟风暴冲走了。格温已经找了一名建筑师,委托他建造两栋房子:她和玛丽琳的。不可思议的是,丹的房子经受住了风暴的考验,仅因为浸水微微受损。
洪水又过了8个星期才消退,供水系统慢慢得到净化。他们回到了加州。格温搬进了丹的房子,她坚持说这只是暂时的。
他们回来一周后的某一天,格温一边煮咖啡,一边看着窗外的列奥在追逐草地上的长耳大野兔,背景是平静得具有嘲讽意味的大海。这时她接到一个电话,听得她睁大了眼睛。她挂了电话,快速关掉咖啡机,找到丹告诉他通话内容。他正跪在地上给护墙板刷漆,身上沾了不少油漆。
“嗯,我会的!”他站了起来。“你现在就想去吗?”
格温笑了。“我现在就想去。”
半小时后,他们驶进了停车场。5分钟后,他们就在房间里了。
格温用微笑掩饰她的震惊。
“我知道你不喜欢医院,”病人喃喃道,回以微笑。“你能来看我,真是太好了。”
格温点点头。四周白色的墙壁,刻板而单调。她尽量不去注意消毒水的气味,看了一眼斜插在漂亮花瓶里的黄玫瑰,将注意力转移到病床上的男人身上。他脸色苍白,剃了光头,脑袋上的皮肤紧紧绷着。这个样子很符合他幸存者的身份。战胜了意外打击后,他的眼睛里闪着胜利的光芒。
“有件事我想现在就说清楚。”格温转弄着手上的金镶玉戒指说。
男子靠在饱满的白色枕头上,唇上有一丝微笑。
“我误解了你。我犯了一个可怕的判断错误。”格温说。
男子点了点头。“你以为我是杀人狂……”他耸了耸肩。“犯错是人之常情……”
丹用手捂着嘴,拼命忍住笑。格温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看着病床上的男人。
“是的,因为这个,你差点儿被杀了。我知道你能生还是一个奇迹。我真的很抱歉,梅辛杰博士。”
男子又点了点头。“这个奇迹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你这位朋友,据我所知,是他给警察打了电话。当他们到达时我已经快死了。医生说,再晚5分钟我就没救了。我昏迷了3个星期,”他停顿了一下,他的眼神发亮,“后来又醒了。”
“感谢上帝。”格温轻声道。
梅辛杰博士打量着丹。“我不明白的是,你是怎么知道我中枪了?警察追踪呼救电话查到你的手机,但那时候,你并没有被当成嫌疑犯——虽然你很可能是,而且,你很快被排除了嫌疑。警察私底下告诉我,他们估计你是特工……”
丹耸耸肩,什么也没说。
梅辛杰笑了,好像这并没有让他感到惊讶。他对格温说:“我也要谢谢你,格温。警察在我的书房里发现了窃听器和中转发射设备。我想破脑袋去猜是谁安的。我最喜欢的候选人就是你。”
格温的脸上泛起红晕。
梅辛杰在空中挥挥手,豪气十足。“别想太多。我今天还在这里,这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你。你卓有远见地在我家中安装了窃听装置。我不得不这么想,是你,丹,在窃听的时候听到了我被枪击。”
梅辛杰和丹交换着目光,他们两人似乎都非常享受格温的不安。不久,他们三人都在大笑,笑那么大声,惹得两名护士急忙过来查看情况。梅辛杰的脸上挂满了泪水。
“我们没事!”他气喘吁吁地宣布。“很好。”
护士狐疑地看了看病人,又看了看来访者,确认没有发生什么危害,就回到了她们的工作站。
格温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丹倚在窗台上。梅辛杰喝了一口水,他的脸色严肃了起来。
“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兰迪那么恨我,竟然要杀我。我一遍一遍地回想我们的交往,从我对他的了解……”梅辛杰摇了摇头。“我现在不生气了。白费力气。我想最大的可能是,他是为了钱。阴谋这东西对他有吸引力。他一定以为自己够聪明,能胜过我。”
“谁也想不到自己会被出卖,”格温说。“否则,早就采取行动了。”她停顿了一下。“韦斯怎么样了?”她很不愿意提这个人的名字。她觉得很愤怒。那种感觉还没有消退。
梅辛杰皱起了眉头。“死了,我听说。警察说他‘在风暴中淹死了。”
格温和丹交换了一个眼神。
“怎么回事?”梅辛杰问。
“韦斯,或者我应该称他哈山,”格温说。“他站在一边,让锡伯替他做肮脏的事。他是阿里酋长的走狗。阿里·阿尔·巴哈尔纳是肆虐加州的方舟风暴的设计师。韦斯是建造者。”
梅辛杰的样子好像格温刚刚在他脸上抽了一巴掌。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颓然倒回到枕头上。“全都告诉我吧。”他伤心地说。
格温把他们第一次在半月湾酒店听说哈斯/汉斯,她最后一次登上西风号差点送了命,看到彼得·韦斯被人们称为哈山,乘直升机飞行,她逃生和锡伯的死,她游上岸,然后丹救了,整个故事都说了一遍。花了半个多小时,喝了两杯护士送来的茶水,格温才把故事讲完。
梅辛杰眼睛瞪得大大的。
丹几乎没说什么。故事里他的那一大部分不能讲。梅辛杰喝光了杯子里的茶,看上去疲惫不堪。
“我一直以为,”他说。“我以为我能掌控一切,每一个人。兰迪,彼得……我以为我知道他们在猎鹰公司的行为动机、收入和工作进展,现在我承认……实际上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带着一丝苦涩补充道。
“你不可能什么都尽在掌握之中。”丹说。“我不明白为什么韦斯/哈山会成那样的人。是什么触发了这一突变?是什么使他成为阿里的工具?他有极好的工作,大量的钱,成功人士……”
“但他心里有一个巨大的空虚需要填补,”格温说。“他很孤独。你在一英里外就能感觉到它。他是局外人。我体验过阿里·阿尔·巴哈尔纳的感召力。他可以把韦斯完全吸引过去,他是韦斯心中一直缺失的父亲的形象。”
“据我所知,你这个解释很有道理,虽然有点可怕。”梅辛杰说。
“他有没有跟你说起过他妈妈?”他问格温。“我知道他尊敬你。”
“他告诉我,她离开了自己的家乡,放弃了一切嫁给了他的父亲。我知道他的父亲殴打他们,抛弃了他们,然后他妈妈自杀了。”
梅辛杰点点头。“对,但这还没有完。几年前,估计我还是父亲的替代形象时,他告诉我的。之前我给了凯文·巴克利一笔奖金,比给他的要多,于是他认为自己被抛弃了。回想起来,那时候起他的行为就开始改变了。就在上个圣诞节。我说得有点乱。现在似乎经常这样。说到韦斯的母亲。她是印度尼西亚人。遇见他父亲时,他是埃克森公司的承建商,在那边工作。”他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格温和丹。
“他的母亲是穆斯林!”梅辛杰轻声说。
“她放弃了自己的宗教信仰,”格温说。“《失去我的信仰》!以前在实验室韦斯整天都用口哨吹这首歌。”
“他小时候是基督徒。他告诉我,”梅辛杰说。“他丢掉了基督教。”
“与他相反,他妈妈改信了基督教,”丹解释道。“这是叛教,可判处死刑。”
“是吗?”梅辛杰问。
丹点了点头。“她的家人可能因维护名誉而杀了她。最好的情况是,她的家人会与她断绝关系。”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梅辛杰问。
“我在阿富汗待了三年。了解了一些关于……”
梅辛杰似乎察觉到丹不愿意细说。他只是点点头,仔细听着。
“他不能哀悼她。也许他觉得不能公开改变信仰,于是就默默去做。”格温补充道。“一切都封闭在他里心,继而变得扭曲。他在为母亲报仇,以一种完全病态的方式。”
梅辛杰点点头。“在阿里酋长身上,他找到了宗教,找到了一个父亲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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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辛杰和格温一言不发。沉默在白色的小病房里蔓延。
“那么,”格温终于开了口,将手轻轻地搭在梅辛杰的手臂上。“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微笑地看着她。“人们说,脑损伤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猎鹰资本公司已经半死不活。我不想让它起死回生。”他笑了。“我在放假。我打算将宙斯计划的成果捐赠给联合国饥荒救济基金。”
格温拉着他的手。“你这个杀人狂还不错。”
他笑着回答说:“我的妻子也会这么看我的。一旦得到允许,我就飞德国。我在那里养病,和她以及儿子在一起。”
格温非常高兴。
“那么你呢?你会做什么?”梅辛杰问格温。
“重建房子。向建造原先这所房子的自然主义者的精神致敬。”她转向丹,朝他眨了眨眼睛。
后记
加利福尼亚州一连下了30天的雨,300万英亩的中央谷地区域被淹没,总损失估计为8700亿美元,房地产损失4000亿美元,其中大部分没有保险。加利福尼亚州所有住宅的1/4被洪水淹没,许多被冲走。超过100万人暂时无家可归。汽车被冲入大海。船只航行于街道。大风造成了50亿美元的损失。滑坡又给加州政府增加了10亿美元账单。数以万计的动物被淹死,尸体漂在被洪水覆盖的中央谷地平原不断上涨的水面上,进入供水系统,污染了供水。房地产灾害保险公司的股价下跌了超过50%。世界第八大经济体的产业中断造成了上千亿美元的损失。加利福尼亚州需要多年时间才能恢复。
近4000人丧生。如果不是方舟暴风团队的努力以及他们收到的来自格温·鲍丹和丹·雅各布森的警告,更多的人会失去生命。
方舟风暴之后,随着洪水缓慢消退,传闻比比皆是。有报道称天上有F-22战机,有无人机被击落。空军方面没有发表评论,认为这样只会给那些无稽之谈推波助澜。有谣传说,方舟风暴是故意造成的。气象服务部门没有置评。
丹·雅各布森没有为他的总编辑撰写答应过的报道。有些故事永远不能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