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生作文中对于网络语言的戏仿现象

查鸣 粟斌

戏仿是西方文学理论关于文学技巧的一个专门术语，它最早出现于亚里士多德的《诗学》之中，用来描述一部文学作品对于另一部或几部文学作品的喜剧性的滑稽模仿。后来随着文学理论的发展其意义内容逐渐地扩大，范围也随之扩展。西方文论中戏仿也由一种文本内容及其类型风格的模仿转向了语言体裁等其他方面的模仿，由单纯的文学实践走向了复杂的文化实践。本文坚持的是用戏仿的起源性定义即戏仿是滑稽模仿来作为戏仿概念的根本含义，以此来考察中学生对于网络语言的戏仿现象。

模仿也即摹仿，既是人类艺术的起源，也是人类学习、创新的根本性技巧。可以这样说模仿是人类学习的基础，人类的很多行为都是建立在对周遭事物的模仿的基础之上。说话就是一种模仿行为，文学写作也不例外。作为文学写作的基础，中学生的作文教学与训练，其宗旨就是模仿。有学者指出：“作文过程也是言语学习过程，而言语学习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模仿，这一点无论从人类言语发展，还是从个体言语的获得角度看，均是不争的事实，学生对范文的每一次摹仿都是按照范文的模式进行的重复性练习，言语能力、写作知识和基本技能将在这种重复性练习中得到巩固和提高。”[1]但在当下，中学生的作文教学却面临一个重大的课题，就是中学生对于网络语言的使用和模仿，确切地说就是中学生作文中对于网络语言的戏仿现象。

一、中学生作文中对网络语言戏仿的心理分析

戏仿是网络文学的主要创作手段，这一点体现在内容模式和语言体例两个方面。例如最早的网络文学戏仿经典文学作品就是林长治的《Q版语文》和《悟空传》等，这些文学作品就是将文学名著及历史故事进行现代性改编，将大家耳熟能详的内容进行滑稽幽默地改写，只是加上了很多当时流行的网络词语及语体现象。这样的网络写作引发了更多的网络段子的创作，这些段子短小精悍，往往戏仿了一些大家所熟知的诗歌体例、格言体例和语录体例等等。这些流传于网络和手机中的段子只有让读者哈哈一笑的简单功能，当然也有一些段子是对当下社会事件和阴暗面的讽刺，有一定的批判功能。如果说段子还是早期网络文学以及语言的戏仿，那么到了现在网络语言的戏仿发展得更为丰富和多样。例如，出现了更多的所谓网络金句，如“切糕体”、“甄嬛体”、“元芳，你怎么看体”、“且行且珍惜体”等等。这些体式的语言往往是将一定格式或具体形式的话语进行随意变换，将内容进行不同的尝试和创新，也就是旧瓶装新酒。而另一种现象就是大量的网络造词现象，这种造词是在模仿语言体例的基础上进行的。例如最近流行的一些网络词汇，这些词汇模仿成语的惯例，一般都是四字形式。如“人艰不拆”、“喜大普奔”、“不明觉厉”、“十动然拒”等等。这些词语，表面上和成语相近，但有着自身独特的含义，其解释需经过网友的“翻译”才得以明白。

中学生正处于求知欲旺盛，处于学习和接受新事物相对容易的阶段，而网络语言的特征是自由、个性、轻松和搞笑，使得中学生对于网络语言的接受更为容易。有学者指出：“网络语言在中学生中有一定的普及度。现在绝大多数中学生上网聊过天，有一半学生知道一些网语词汇，包括数字、符号、汉语拼音缩写、英文缩写等类型。在年龄上，初高中学生差别不大，中学生多数了解上网聊天的操作方法，熟悉网络语言的使用环境，网上聊天使用网络语言超过一半。网络语言在中学生中间的普及率大大超过在全民中的普及率。”[2]网络文化追求的是快乐、随意还有简化，网络语言也有这样的特征。

从中学生在作文戏仿网络文学和语言的情况可以看出，网络语言体现在作文中的两大特征是诙谐化和创新化。首先是中学语文教材都是以经典的规范化的汉语文学作品作为中学生学习的主要内容，而中学作文教学的主要目标就是让学生能够熟练准确地使用正确的现代书面汉语来写作意义明确、条理清晰且文字优美的文章。这种强调雅与正的语文及作文教学从某种程度上是对中学生蓬勃的创造力和天性追求自由的精神的压抑。中学生在作文中对网络语言进行戏仿就是为了获得语言的诙谐与幽默，进而对传统的语文教学要求进行突破和创新。有学者分析了中学生使用网络语言的心理原因，归纳起来有四点：第一是个性化，网络语言的自由度和标准作文的严格语言要求之间有很大差距，中学生在网络里恣意挥洒自由，恣意使用网络语言。在网络上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目的是吸引其他人的眼球，因此唯一的特征就是与众不同，求新求变。第二就是青少年戏仿网络语言的从众心理。网络是一个高度集中和分类的空间，一个游戏社区，一个论坛，一个博客，都可以聚集一大群人。而这些喜好相同的人之所以聚集在一起就是因为他们有相同的话题，使用的语言也是趋同的，中学生戏仿网络语言能够获得集体认同感。第三是娱乐和减压的心理，网络语言的调侃效果是中学生所向往的，他们享受这种娱乐方式，也能达到减压的目的。第四是抗争心理，有调查显示中学生使用网络语言是发泄对老师和家长的不满，他们不理解青少年的心理压力，不允许青少年有自己的秘密，而使用网络语言既躲过了老师和家长的视线，也倾吐了中学生的秘密，保护了中学生的心理自由。有学者指出：“网络语言从其表层来看不过是青年群体为了追求新奇、乐趣而不断追捧的产物，但是从深层的意义上来讲，它却是青年群体不断地向社会索要自我尊严和权利的手段。网络语言为青年群体提供了强有力的抗争方式，是青年群体在无意识下的自主意识与主体精神的追寻。”[3]中学生使用网络语言的目的是获得交流的便捷性和集体身份认同，获得自我的独立地位和意识。尽管中学生在网络聊天和日记中使用和戏仿网络语言，但在作文中使用网络语言是相对较少的。

二、中学生戏仿网络语言的规范化问题

如果对网络语言的词汇进行分类，从总体上来说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符号，包括很多数字、表情符号、拼音和英语字母等等，这些符号比较形象，意思表达简单而直接，很多都是谐音的利用和相似性联想。第二类就是文字和词语，这一类主要有两种方式：第一是对旧词赋予新的意义，第二是在网络中使用新词或借词。从作文的规范、汉语写作和使用的角度来讲，无论是教育管理机构还是教师对作文中出现的网络语言符号进行禁止都是正当的。有学者就指出：“‘对作文中出现如QQ、MM、886等网络语言的学生，南京市语委要求教师不仅要批评，而且还要帮助其改正，并将语言文字规范纳入学生素质培养目标（《江南时报》4月22日）。”[4]中学生处于汉语学习的初级阶段，这也是最重要的阶段。如果不对中学生进行汉语的规范化教育和纠正，那么大量的网络语言词汇特别是网络语言符号会对中学生正常的语言思维造成冲击，中学生在作文中大量戏仿这些语言符号会使得文章意义的表达受到严重影响，也影响老师和读者的接受。从整个社会语言的使用情况来讲，标准、规范的书面语言一直是社会交流的重要组成部分，这种语言的规范性恰恰能满足社会最广大人群的基本素质和接受能力。而中学生语文及作文教学是这种规范化语言交流的方式，能将这种基本素质传授给下一代，让他们进入社会之后也能获得基本的语言交流能力。网络语言符号恰恰对这种基本交流形成了冲击和破坏，影响了中学生获得和使用这种规范的交流能力。因此语言教育工作者要对网络语言进行去芜存菁的改良。

第二类网络语言词汇的情况更为复杂。对于这些词汇也应进行细致地分析和清理。这样的词汇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表意比较模糊，接受范围较小，不大容易理解的词汇。例如稀饭（喜欢）、果酱（过奖）、木有（没有）、表（不要）、造（知道）。这类词汇都是一种谐音的运用，具有新的意义，但是在网络上使用较多，在生活中使用相对比较麻烦，如果接受者不知道其意义，就会无法理解。另一类是意思比较明显且传播范围较广，为广大人群所接受的词汇，如给力、神马、雷、囧等等。这些词汇属于最早在网络上使用和出现的，可以说人尽皆知，偶尔出现在中学生的作文里，如果使用得当的话也能增加作文的形象性和生动性。这类词汇是可以鼓励中学生进行戏仿的，但也要掌握分寸。对于网络语言的戏仿有一种极端的看法就是：“但我要正告同学们尽量少用这类语言。一、运用网络术语非但不能使文章生色，反而使人觉得肤浅，哗众取宠，降低了文章的品位。二、长期热衷于网络术语，必将导致对规范语言的感悟能力和运用能力直线下降。三、高考阅卷老师大都不熟悉别人所使用的网络术语。”[5]这种看法是有失偏颇的，首先网络术语和网络语言是不同的，网络术语也可以看作是网络语言的一部分，但它的产生是适应网络发展需要的，这些术语是客观地概括网络新生事物特征的专有名称，网络术语的诞生恰恰是语言发展进步的结果，这是无可非议的。而笔者主要是批评网络上一些晦涩难懂的词汇和为广大人群所熟知和接受的符号。有些学者和作家认为网络语言的过度随意性和稀奇古怪的特征会影响汉语的纯洁，会影响汉语的正常交流和表达，也会影响青少年包括中学生的思维和语言学习。因此，从汉语和作文教学的角度来对网络语言的戏仿和使用进行规范是相当必要的。

中学生在作文中可不可以对网络语言进行戏仿，哪些语言可以戏仿，哪些不可以戏仿，这背后的本质是对网络语言的规范化问题。任何新生事物的创造和出现都意味着对旧有规则和制度的突破，从旧的体制和传统规范来看新的事物都是离经叛道的。更深层次的问题是新的事物在旧的体系中不能获得承认，不能获得合适的命名和位置，网络语言就面临这样的问题。它既是一种新的语言，也是对传统的标准规范的语言的一次革命性创新，它很难被规范，也很难被传统语言接纳。因此，一些对网络语言持批判态度的人反映了他们的担忧，即网络语言对于青少年包括中学生具有很强的吸引力，以至于青少年成为网络语言生产、使用和传播的主力军，反过来会影响传统语言的地位，对传统语言造成冲击，甚至会影响到发展成熟的现代汉语的优雅和清晰，使其在网络语言的颠覆中走向衰落，造成语言的混乱，最后演变成为思想的混乱。

这种担忧虽不无道理，但它只看到了网络语言和传统语言对抗和冲突的一面。从另一方面来看，社会语言系统是一个不断发展的动态系统，从文言到白话的转变过程就可以看出，语言必须不断适应社会的发展和需要。社会在不断向前发展，新的事物在不断涌现，而新的词语和名称也随之出现。网络语言包括网络术语应运而生。与之相类似的是现代汉语的翻译词汇，它是汉语对西方的事物以及语言词汇进行表意的过程中产生的，这些词汇不仅迅速成为正式的汉语词汇，也使汉语的表达更加丰富和精确。网络语言也势必要经历这样一个过程，这个过程既是网络语言包括术语和词汇进入正式汉语的过程，也是使正式的汉语语言对其进行规范化和整编的过程。这就需要正式的汉语语言扩大范围，放宽标准，而这需要在网络语言及词汇的意义固定和接受的过程中实现。说到底语言也是一种约定俗成，再把这种约定俗成转化为正式的标准和制度。

对网络语言进行规范，无论是语言工作者还是教育者首先必须清楚地了解网络语言。有学者指出：“教育者不仅必须具备网络知识，掌握网络的使用技术和操作技巧，还必须分析和理解青少年在网络语言上的创新和突破掌握网络语言的特点和规律，并自觉与他们打成一片。”[6]语言工作者和教育者对于网络语言的主动接纳有利于他们对网络语言进行分析和研究，既方便与青少年（包括中学生）进行沟通，更能对网络语言和词汇进行提炼，将一些既生动活泼又比较符合汉语传统表达习惯的网络语言及词汇收编进入正式的语言之中。甚至有学者进行了展望：“总之，我们应当因势利导，使学生们在发展自己的个性，在自由地使用网语的同时，也不影响他们对汉语——自己的母语的正确把握，而事实上这是一定可以做到的。”[7]对网络语言进行规范化的结果就是继续保持标准汉语的生命力和纯洁性，并将网络语言也纳入到这一范围中来。

三、中学生在作文中对网络语言戏仿的创新性

中学生在作文中对网络语言进行戏仿应当看作是其创新性思维的展示而创造性的尝试，教育者是可以鼓励的。有学者认为：“要使学生有写作兴趣，就得把写作的自由还给学生，中小学生有着丰富的感受能力，他们喜欢不拘一格的文章语言，尤其是新词语，教师要尊重学生的个性差异，鼓励他们的个性表达，引导他们适当运用那些已经为公众所接受的网络词汇如‘给力、‘纠结等以增加表达效果。”[8]学者的这一观点就明确了要鼓励和引导学生的作文创新，包括对网络语言的戏仿。这也符合戏仿的文学本质，它就是一种文学的写作技巧，一种实践性行为。戏仿本身是可以指导的，而中学生对于包括网络语言在内的其他各种语言进行戏仿是需要指引的。当前中学生的作文有了更为广阔的表达自由，以前的新概念作文大赛就发掘了一批个性鲜明、思想活跃、文字优美的青少年作家。这类作文大赛对体裁、内容、甚至思想都没有明确限制，给了参加的青少年包括中小学生极大的自由度。以此为推动，中学的作文教学思想也有了很大的发展，对于学生的写作自由给予了更大的空间。

有学者对网络语言进行分析后认为：“网络语言不讲究文句的修饰，随意性的表达方式、口语化的表述形式及图画性质的表现手段使得网络语言形象生动、幽默风趣。还有叠加、比喻、仿拟，如‘东东：指东西等。丰富多彩的网络语言给初中生学习提供了材料，也给初中语言教学带来了生动新鲜的语料。”[9]网络语言的词汇是对正式语言及词汇的补充，这对正式语言的丰富也有极大的促进作用。将中学生在作文中对网络语言及词汇的戏仿和使用引向积极的一面，让他们使用那些符合正式语言标准的词汇和语言，将网络语言进行有效改造，这符合中学生作文的要求，能增加中学生作文的新颖性。

创新不是盲目的，不是没有方向的。有学者对中学生使用网络语言提出了美好的愿景：“让学生把网络语言看得清清楚楚，正确掌握它、利用它、发展它，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规范运用语言，养成良好的语言习惯。”[10]在漫长的文学历史长河中，戏仿作为文学的起源性技巧之一，是推动文学发展的重要动力。许多文学大师通过戏仿创造出了经典的文学作品，如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鲁迅的《故事新编》等等。文学戏仿的内在核心之一也有向经典致敬的意味。但在当下的网络虚拟空间里，戏仿已经成为一种快速的文学和语言的生产方式，经典离得越来越远。中学生在作文中对于网络语言的戏仿并不是中学生作文的根本性技巧，而只是锦上添花式的写作技巧，回归经典与作文的创新发展才是中学作文教学的根本出路。

（本论文为四川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重点项目《亚文化书写在青少年作文中的渗透与冲突》的成果论文，项目编号：14SA0061 。）

注释：

[1]宁沈生.论摹仿在中学生作文学习中的意义[J].辽宁教育学院学报，1999，（4）：62﹒

[2]叶世利.中学生与网络语言的调查研究[J].宁波教育学院学报，2006，（6）：66﹒

[3]刘郁.青少年网络语言使用的社会心理学探析[J].贵州社会科学，2009，（6）：49﹒

[4]黄显华.网络语言与中学生作文的规范化[J].安庆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6）：114﹒

[5]薛松.网语？妄语？——小议中学生作文中网络语言之流弊[J].课外语文，2006，（2）：112-113﹒

[6]黄汀.青年亚文化视域下的校园网络语言和流行语研究[J].湖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6）：166.

[7]黄永红，刘汉霞.中学生网络语言的使用现状及思考[J].北京教育学院学报，2005，（1）：65﹒

[8]刘灿群，雷婷.网络语言对中小学作文教学的影响及对策[J].当代教育理论与实践，2013，（7）：2﹒

[9]璩艳霞.正确看待网络语言在中学语文教学的双刃作用[J].科技创新导报，2011，（19）：162﹒

[10]张海娟.浅析中学生运用网络语言的现状及其成因[J].文学教育，2012，（12）：127﹒

（查鸣 粟斌 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 637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