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宪光
一九四四年六月十六日,法国年鉴学派的创始者之一马克·布洛克(一译马克·布洛赫)被盖世太保枪杀。在此一年多以前,五十七岁的布洛克加入了里昂的自由射手组织,成为抵抗运动的一员。被杀害前,布洛克在缺少参考文献的情况下还在从事《历史学家的技艺》的写作,关心的是历史学家如何以及为何从事自己的事业,最终留下的是一部未完成稿。一九四○年七月至九月间,他在极为艰苦的条件下完成了反思法国溃败的《奇怪的战败》(汪少卿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这一年,中国困居北平的历史学家陈垣开始筹备《通鉴胡注表微》的写作,此前他已先后完成了被称为“宗教三书”的《明季滇黔佛教考》《清初僧诤记》和《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他们的历史写作是完全隔绝的,是在完全不同的学术背景中展开,却有着类似的国家沦陷的当下语境,包含着类似的史学关怀。
在写作《历史学家的技艺》的艰难岁月中,马克·布洛克仍牢记并坚信:“历史学的对象本质上是人。更准确地说,复数的人。”他说,优秀的历史学家好比传说中的食人魔,哪里能闻到人的气味,哪里就有他的猎物。这里布洛克要强调的是,历史学就是“人学”,“唯一确凿的事实”就是人,是关于“人群”的考察。中国史书的几种体例中,编年体主要关注时间记忆,纪传体自然是以人或人群为叙事主体,较晚出现的纪事本末关注的是事件。二十四史虽说也是纪传体,却是有意将三者糅合到一起。作为一位自学成才的史学家,陈垣早期的许多研究成果,比如《史讳举例》《廿二史朔闰表》《中西回史日历》《校勘学释例》等著作,主要关注的是时间和史籍校勘。要是照布洛克的说法,这些还算不上真正的历史学研究,而是为历史学者展示技艺而预先准备的工具手册、方法指南一类的东西。而《元西域人华化考》则迥然不同,关注的是“复数”的人以及文化融合,显示了他精湛的史学技艺和阔大视野。也许可以这样说,作为一位历史学家,这只“食人魔”一开始对人的气味并不是很感兴趣,但是他一旦觉醒,就在原本极为渊博的知识储备的基础上把历史学对人的研究推进到一个新的境界,甚至有点心态史学的味道。唤醒他的外在力量是“卢沟桥事变”,具体著述则以写于一九四○年至一九四一年间的“宗教三书”以及《通鉴胡注表微》(以下称《表微》,本文的讨论以此书为主)为代表。
“宗教三书”言道、言僧、言史、言考据,但焦点却在表彰易代之际的遗民气节。陈垣对胡注的研究,前十篇言史法,标举胡注体例和考据法门,后十篇言史事,抉发微旨深意,相互映发,焕然一体。《通鉴胡注表微》一书,在胡注的基础上阐发胡三省的生平抱负和学术成就,借胡三省一人“复活”了那个时代,“复活”了《通鉴》胡注,属于考证学与心态史的完美结合。陈垣先生首先着眼于胡注的体例,对胡注的书法、校勘、考证、辨误等方面进行了研究,这是汉学家的家法故技。同时,对胡三省的生平进行了考证,感叹“《鉴注》成书至今六百六十年,前三百六十年沉埋于若无若有之间中;后三百年掩蔽于擅长地理之名之下”,为胡氏的“忠爱之忱”被忽略而鸣不平(《解释篇第四》)。对于胡三省的性格、抱负,他说:“身之生平不喜腾口说,不喜上书言时事,国变以后,尤与政治绝缘,然其注《通鉴》,不能舍政治不谈,且有时陈古证今,谈言微中,颇得风人之旨,知其未尝忘情政治也。”(《治术篇》)又《解释篇》“陈宣帝太建七年”条胡注:“自古以来,谋臣智士陈三策者,其上策率非常人所能行,中策亦必度其才足以行,然后能听而用之。”陈先生评曰:“此身之有感于江上之策不行。《鉴注自序》言:‘从军江上,言辄不用。袁清容祭梅涧文亦言:‘江上之策,不行于老奸。……余颇疑此策或出身之,因身之充主管沿江制置司机宜文字时,沿江制置使正为汪立信也。不过身之乱后深自韬晦,故知之者鲜耳。”这些都是围绕胡三省的生平抱负而发,所考所论,极见功力。
鉴于体例所限,胡三省在作注时不能或很少直接言及宋末元初的史事及内心怀抱,只能隐晦地在注中加以表达,陈垣先生则回到当时语境,用他渊博的知识和历史同情一一为之复原。文中例证殊多,略举数例以概其余:
一、《评论篇》“宋文帝元嘉二十年,前雍州刺史刘真道……坐破仇池,减匿金宝及善马,下狱死”条引胡注:“宋人舍功录过,自戮良将,宜其为魏人所窥。”陈评曰:“此有感于四川制置史余玠及湖南制置副使向士壁之死也。玠治蜀,士壁治湘,皆有功,以谗死,邦人莫不悲慕。……身之言‘宋人舍功录过,本指刘宋,然不啻指赵宋也。”
二、《解释篇》“周赧王二十三年”条胡注:“谓楚襄王父死于秦,是仇雠之国也,忍耻而与之婚。”陈评曰:“此有憾于宋高宗之忘雠也。宋高宗父死于金,忍耻而与之和。”
三、《评论篇》“梁武帝天监十三年”条胡注:“不因薛安都、常珍奇、沈文秀,魏不得淮、汝、青、徐;不因裴叔业,魏不得寿阳。游肇之言,可谓深知当时疆事者。”陈评曰:“薛安都、常珍奇、沈文秀,宋守臣;裴叔业,齐守臣,皆先后降魏。身之则有感于景定以来,守臣之先后降元也。不因刘整、吕文焕,元不得泸州、襄阳;不因陈奕、范文虎,元不得黄州、安庆。游肇之言,古今一辙,为可慨也。”
这三条评论,一论南宋政权诛杀良将,一论南宋君王觍颜事雠,一论南宋降将,倘无陈氏发微,不知多少人会将胡注的史意文心轻轻放过。由此可见,《表微》一书不仅为胡氏正名,也是借此呈现了宋末元初历史的不同侧面,体现了不同人群的历史面貌。
马克·布洛克肯定了历史学是“关于人的科学”,但他又特别强调说历史是“关于时间中的人”的科学,而且“历史中的时间是个具体鲜活且不可逆转的事实,它就是孕育历史现象的原生质,是理解这些现象的场域”。在这里,布洛克强调的是历史研究必须返回事件现场,只有理解了事实赖以发生的场域,才能真正理解一个事实的意义。陈垣对《通鉴》胡注的发掘,正是对简洁的史文所赖以产生的“原生质”以及事件所在“场域”的揭发。这种揭发,让我们回到胡三省所生活的宋末元初,实现了时间的穿越和对话。所谓“关于时间中的人”,第一个含义就是关于“过去”的人,但更重要的无疑是它的第二个含义,即关于“当下”的人。也就是说,当下的场域对于理解历史场域具有提示和唤醒作用,倒逼着我们重新认识历史中的人与事件。正如布洛克所说:“有的时候,在特定的方向上,关于现在的认识对理解过去的重要性甚至更为重要。”陈垣先生之所以选择明末清初的佛教、南宋初年的道教以及宋末元初的胡三省作为研究对象,并不仅仅是他个人的学术兴趣使然,而是立足于对当下的认识,与克罗齐“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的论断恰相吻合。某种程度上,是“当下”决定了一个历史学家选择怎样的题目,以及以怎样的方式呈现、表达自己的观点。这不是一个个别的现象。
陈垣撰著《表微》的直接动因是两个“呜呼痛哉”。第一个是《后晋纪》开运三年胡注:“臣妾之辱,唯晋宋为然,呜呼痛哉!”一处是《感慨篇》梁武帝天监六年条胡注:“比年襄阳之守,使诸将连营而前,如韦叡之略,城犹可全,不至误国也。呜呼痛哉!”这是胡注中除《本朝篇》以外罕见的直接论及南宋现实的内容,也生动地说明了胡注正是产生在“当下”的场域之中。这种带有强烈感情色彩的表达,恰好与陈垣所处的特定场域产生了共鸣。他在《重印后记》中还说,写作《表微》的时候,日寇统治着北京,百姓在极端黑暗中过活,汉奸更依阿苟容,助纣为虐,同人同学屡次遭受迫害,他自己也时时受到威胁,精神异常痛苦,通过阅读《胡注》,他才体会了胡氏当时的心情,与他有了相同的感受。易言之,正是“当下”的语境、场域触发了历史学家对另一个时代的历史文本及历史学家的理解与同情,并与之实现心灵的对话。
关于时间的人,更重要的是关于“当下”的人—当然,我们这样讲并不意味着让过去成为现在的奴婢。当年胡三省“有感于当时事实,援古证今”,上世纪四十年代的陈垣亦是援胡注之古,以证其今。他曾在致方豪的信中说:“从前专重考证,服膺嘉定钱氏;事变后颇趋重实用,推重昆山顾氏;今又进一步,颇提倡有意义之史学。故前两年讲《日知录》,今年讲《鲒埼亭集》,以欲正人心,端士习,不徒为精密之考证而已。此盖时势为之,若药不瞑眩,厥疾弗瘳也。”很显然,“事变”“时势”是促成其从文献考证到“有意义之史学”转向的真正原因。他甚至把历史研究作为报国的一种方式,意欲“正人心,端士习”“斥汉奸、斥日寇、责当政”。
日寇的侵华战争,是有史以来我们所遭遇的最严重的外患之一,历史上只有元灭宋、满清灭明可以相提并论,其忧愁困苦恐非置身其中者难以体会。置身于这样的历史现场,陈垣很自然地把自己与宋末元初、明末清初知识人的历史体验联系在一起。《解释篇》“周民东亡”条胡注云:“义不为秦民也。”陈评云:
《史记》注家多矣,“周民东亡”一语,《周、秦二纪》皆载之,迄无注者,身之独释之曰“义不为秦民”。区区五言,非遇身之之时,不能为注是也。昔宋亡,谢皋羽撰《西台恸哭记》及《冬青树引》,语多不可解。明初张孟兼为之注,明亡黄梨洲重注之,曰:“余与孟兼所遇之时不同,孟兼去皋羽远,余去皋羽近,皋羽之言,余固易知也。”然则诸家不能注,而身之独能注之者,亦以诸家去秦远,身之去秦近耳。
这条短评,把胡三省、黄梨洲以及陈垣连成了一条史学的时间红线,把过去和现在沟通起来。陈垣滞留北平之初,日人曾在报端揭载其担任伪东亚文化协议会会长的消息,为陈垣坚辞,并一再杜绝日伪利诱威逼,闭门不出,即“义不为秦民”之义。同篇“周赧王四十九年”条胡注云:“屠,杀也,自古以来,以攻下城而尽杀城中人为屠城,亦曰洗城。”陈评曰:“屠城之义甚浅,而重言以释之者,有痛于宋末常州之屠也,德祐元年十一月,元兵围常州,知州姚訔、通判陈炤、都统王安节,力战固守,皆死焉。伯颜命尽屠其民。……”(又可参《臣节篇》末条)下引文天祥、丘濬诗,论以证发之。这大概是有感于南京大屠杀而言,尤愤于日寇之残杀无辜。“文山、身之接于耳目”者,常州之屠;陈垣接于耳目者,故都沦陷、南京之屠。
显然,《表微》对当下的关注,使它远离了“冗长乏味、皓首穷经”的考据旧辙,如马克·布洛克所说,那种研究:“对人的精力的浪费荒谬到了犯罪的地步,它唯一的作用就是为一项消遣蒙上一点求真的色彩。除非作为知识的历史学能证明自己的良知和善意,否则就应劝人别研究历史,将才智更好地运用到别的地方。”《表微》之所以能成为陈垣的“学记的里程碑”,实际上就在于它超越了乾嘉史学,为新史学注入了“良知和善意”。《表微》于胡注中斥贾似道误国等抉发甚详,而《表微》本身如何“斥汉奸、斥日寇、责当政”则论者罕见。鄙意文中表述,多有可以与现实相互印证者。《解释篇》论萧詧“所以终不得自由而郁邑以死也”,引傅增湘《后梁春秋》题跋“倚恃北国,备位附庸,苟延残喘”“称帝号以自娱,政柄非己所能操,存废听人之措置,此石晋、刘齐之故辙”云云,《感慨篇》“借外力以戕宗国,终必亡于外人,自萧詧父子以至赵德钧、石敬瑭父子皆然。其例甚显,然不惜接踵为之何耶”云云,《夷夏篇》所论“右数条盖有感于金人之立张邦昌、刘豫也”云云,皆为汪精卫、王克敏辈发,正是“援古证今”。陈垣与汪精卫之兄汪兆镛交善,不欲直举其名耳,而哀其认贼作父、令名不终,此意书中不一见。又《臣节篇》“齐武帝建武元年”条陈评云:“此所谓名士派也,既不能致其身,又不能却其禄,依阿苟容,与王祥、冯道,异曲同工者也。唯乡愿派也媚,名士派也肆。”所谓“名士派”,盖讽周作人。知堂起初以苏武自比,最终却叛变投敌,竟而至于以“频年作吏”自居,恬不知耻,令人齿冷。在《表微》一书中,陈垣一再强调父母国,严夷夏之防,表彰气节,贬斥势利,主张南士犹堪一战,皆属此意。至于“责当政”,《货利篇》云:“(杜)威为出帝姑夫,即石敬瑭妹婿,故曰贵近。此数人者,大权在握,垄断天下之货利,日以殖产为事,于是富者愈富,贫者愈贫,国非大乱不止。”即是《书法篇》末条所云“当时君相不能辞其责”,显然是在贬斥孔祥熙为代表的“四大家族”。
正如前文所述,陈垣的《表微》与马克·布洛克《历史学家的技艺》所表述的观点有呼应之处,而且两人也都经历了学术的转向。陈垣从乾嘉考据学转向了“有意义之史学”,布洛克则从法国乡村史、封建社会史转向了对于当下的书写和质疑。这种转向,与中国大片领土被日寇铁蹄践踏以及法国大部被德国纳粹占领的严峻现实息息相关。换言之,“当下”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历史学家的研究方向,并逼迫他们重新思考历史学的使命。他们都置身于鲜活的历史现场。
中国和法国都是大陆国家,在许多方面都有相似性,但历史学家的生存方式却有不小的差异。与许多法国当时的哲学家、文学家一样,马克·布洛克的一生具有传奇色彩。他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富于军人精神,是一位真正的战士。二战开始后,已有六个孩子的他本不必以军人的身份加入战争,但是他仍然像年轻人那样走上战场,成了负责军需供应的“燃料大王”,“日复一日地清点汽油罐,抑或斤斤计较于汽油的配额”,并一路见证了法国的溃败。法国陷落后,退居南部的他参与了抵抗运动,被捕后受尽折磨,守口如瓶,最终悲壮地死去。他的临终遗言是:“法兰西万岁!”早在一年多前,他就立下遗嘱,骄傲地宣称“生是法国人,死是法国魂”,希望在墓碑上镌刻“此人爱真理”的简单字句。在战争的烽火与间隙中,除了《历史学家的技艺》以外,他还以一九四○年的亲身经历为基础撰写了不像历史学著作却又影响深远的《奇特的战败》。他借鉴德雷福斯事件的庭审流程,力图担当起历史证人的角色,分别以目击者、战败者、法国人三个角度省视了法军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大溃败,对军界领导体制以及低下的效率进行了激烈抨击,并且宣称“整个民族的胆怯或许比个人的畏缩的总和更为致命”,后方的民众、各个阶层、工团等都应为此负责。作为一位社会史和经济史专家,他“却对法国战败的结构原因、财政原因与人口原因轻描淡写,反而强调了人的因素”(见卡萝尔·芬克为中译本所作序言),这似乎表明他并不认为这些财政、人口因素并不是法国战败的真正原因,而人的因素才是。仓促写成的《奇怪的战败》,不是一份简单的证词,而是夹杂着爱国热情和直面现实的勇气与锐利,今日读来犹让人惊警。他说,这场战争实际上是标枪和步枪的对决,是前天和今天的较量,德国人打的是速度战和心理战,而法国人则似乎还停留在一战时期。尤其让人震惊的是,布洛克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勃朗夏将军的内心恐惧以及无能,其他诸多军界高级领导也是如此,并对参谋部的指挥混乱、官僚主义予以了直接抨击。这些同样存在于胡三省、陈垣的史学研究中,但更多的是旁敲侧击。布洛克说:“不了解现在肯定是因为对过去的无知。但是,如果对现在一无所知的话,要透彻地理解过去也可能同样是空想。”但他没有时间过多地去分析由过去所导致的法国战败的原因,也没有在过去和现在之间找到合理的解释。而陈垣对胡注的研究,则在现在和过去之间架起了一道桥廊,让我们为当下的军事失败、政治的混乱、士风的颓丧找到一些解释的路径。最起码,这些研究提醒我们,沦陷不仅仅有当前军事上的原因,更重要的还有文化上的原因。
中国文学有一个感时忧国的抒情传统,中国史学也有一个忧患史学的传统,从胡三省到顾亭林、黄宗羲,再到八年抗战时期的陈垣、陈寅恪等,我们可以看到这样一条细细的红线。这一现象,意味着场域相似的不同历史时期存在着类似的集体心理,它们会在历史学家的心灵上形成一种不自觉的折射,从而在对历史的挖掘与对话中完成自己的写作。沦陷往往意味着忧患,意味着屈辱和反省,因此抗日战争期间我国几乎所有重要的历史学家都失去了研究的优游与惬意,在心灵上承载着沉重的忧虑,并且自觉不自觉地向这一忧患史学的传统靠拢。陈寅恪、傅斯年等人由北平南下,而后转徙流离于西南,备尝艰辛,席不暇暖,仍著述不辍。滞留北平的陈垣、余嘉锡、洪业、邓之诚等人,也多经历了“藏书渐以易米”的窘境,依然恪守底线,不与敌伪合作。这个特殊的时期,陈援庵“讲学著书于东北风尘之际”,陈寅恪“乞食于西南天地之间”,是他们学术上最丰产的时期,而余嘉锡关于杨家将的研究也产生于这一时段,同时洪业关于杜甫、邓之诚关于清诗纪事的著作正在孕育中,他们几乎先后把研究的焦点集中在宋末元初、明末清初或安史之乱、靖康之乱这样的历史时段。陈寅恪的情况虽稍有不同,是在一九四九年之后才把自己的研究课题转向了明末清初的柳如是,但忧患的精神一直贯穿在著作中。或许可以这样说,沦陷为历史叙述提供了转向的外因,为历史学者的研究注入了抒情和忧患的成分。徐复观在《一个伟大知识分子的发现》中曾谈及中国文化之所以屡遭蛮族入侵而绵延不绝的四个原因,其中之一即:“得力于在中国文化中生了根的知识分子,不论在任何巨变灾难中,也不改变对于自己民族忠贞的志节,以自己的言论、行为,标示黑暗中的方向。”沦陷时期的历史学者,也都像胡三省、顾炎武一样,试图通过表彰气节、贬斥势利来确认自身的文化立场和历史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