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二十年过去了,一直没见过他。有时在报刊上看到相关文章,总是仔细读一读,见字如晤的感觉。一次在电视里看到有关他的电视片,谈他的教学科研,穿西装的样子比当年着中山装更见学者范儿,但见他和他的弟子们在校园里走走谈谈,也就停下来看了看,好比如面如晤的意思。现在,看到的消息却是2014年7月18日,他因病去世。
我不是陈鸣树先生的入室弟子,大概就算个老学生吧,大四上半学期选修过陈先生开设的“文艺学方法论”课程,我的本科毕业论文是由陈先生指导的。讨论论文之余,文学艺术诸方面也多有教导。那是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写论文,毕业,工作,种种思绪感想,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年轻人常常是需要前辈长者的指引和点拨的,这种点拨也无形中在个人的精神生活中形成节点。回想起来,陈先生说过的话,具体详情可能是零零星星的了,但是那种来自师长的指导和鼓励成为一种气息,丰富了一个年轻人的生命感受。
与陈先生交往的时间也不算很长,在摄影不普及的1980年代未留下与陈先生的任何影像,但那些淡淡片段,却颇留下了印记。
回忆陈先生,其实也是回忆1980年代的一部分。
1985年年末,定下毕业论文指导老师后,第一次去陈先生家是1986年1月24日下午,未遇(那时他家好像尚无电话),留了条。翌日中午,陈先生的研究生长安兄转交了他的便条,通知我下午去他家。去之前略微忐忑,因为长安学长送纸条时说了几句关于我毕业论文的选题问题,他说到其时好像上面又在进行理论上的端正工作,听说某某被批评了,因为他强调了主体性问题,学长建议我毕业论文还是稳妥为好。其实这些往事里的细节现在想起来可没这么清晰,还是找出当年的日记本才恍然。也可看出其时我们对毕业论文的重视程度,是四年大学生活的总结的意思。
时代的细节就埋藏在很多人当年记录下来的那些碳素墨水钢笔字里面吧。
下午两点半到的陈先生家。因为之前上过他的“文艺学方法论”课,课程论文也颇给陈先生好印象,所以他对我还是有印象的。陈先生蛮肯定我论文的一些想法和思路。日记上记录了那天还谈到了他喜欢汪曾祺、阿城,认为有一种面对生活又超越生活之感,有了哲学的深刻,有道家美学,淡而回味。这两位作家也正是我喜欢的,所以和陈先生很有共同语言。那天,陈先生还谈到正在写关于文艺学方法论的书,谈到了书和书价,谈了文艺界理论界的思潮,也谈到我们国家特有的文艺理论现象,谈到一个有事业心的人,一定要有自律力和控制力。
书房里,他着藏青色中山装,坐在靠窗大书桌前的一张藤椅里,书房一墙一张沙发供客坐,另呈L型的两壁皆为书橱。说着说着说到某本书,就起身从书橱里取出来。陈先生那时已过半百,已出版了有关鲁迅研究论著等,正是学术生命的健旺期。不过,感觉陈先生似乎身体不是很好,人也比较瘦,因此显得眼睛更大了,有时端杯子握笔的手会抖,不过陈先生似乎也不以为意,教学著述之余还在绘画创作。他擅国画,拜一位老画家为师,同时还在上海戏剧学院舞美系进修素描,他说想通过西洋艺术对国画创作有一些突破。正好我也喜欢绘画,话题从文学转到了绘画,能感觉到绘画给他带来的创作兴奋感,我们对国画面临危机都颇有共识。其他还聊到了黑格尔美学、墨菲的心理学等等。谈谈讲讲的,一晃就是两个多小时。
大概我还算是个不错的倾听者,也能有一些相应的呼应,陈先生还蛮希望我多去找他谈谈的。
1980年代的老师其实都比较愿意和学生交谈,听到不少同班同学与贾植芳先生、陈思和老师常常交流讨论的美谈,心里颇为向往,只是年轻羞涩,不太敢随意找老师交流,现在想来其实也失去了很多向当时的老师们请教的机缘。陈先生是论文指导老师,找他请益也不需要克服心理障碍,感觉比较自然些。
我定下的论文题目是“新时期小说的当代意识”,现在想来本科毕业论文做这样的题目是视角略大,不易深入开掘的,但陈先生倒是颇为鼓励,总是对我的思路很肯定,然后再讨论点拨。大概也是受了其时热门的“三论”(控制论、信息论、系统论)的影响,所以我在梳理思路时想到了用图表来表达,于是用了坐标系的几个向度来表达“新时期小说的当代意识”。这样的思路和写法得到陈先生的欣赏和肯定,于我而言,无疑十分欢喜,也好比一种加持。将近三十年后的今天,炎夏中,我翻出那些泛黄的五百格文稿纸,重温那个图表:中点“思维、观念”;横向坐标乃“一般世界情况轴”,左则“横向借鉴,世界情况”,右则“中国现实时代”;纵向坐标乃“意识到的历史”,上乃“美学观照”,下为“历史感”;弧形向度则是“共振、当代意识”。当然,这不过是年轻学子彼时彼刻的思维视角和观感罢了,今天视之虽不必悔其少作,自然是颇为简单化了。但,那种沉浸在研读思考中的欢喜,那种和老师讨论得到鼓励和肯定带来的激发,是让生命丰满起来的能量。
陈先生没有先生的架子,他对学生多为鼓励,他对自己也总是向学,尽管已是著名学者了。1986年5月21日下午,陈先生突然出现在我们五号楼五楼寝室门口,也不进门,说去保健科顺路过来一下,“我和你说句话”,原来是让我在周六的“戏剧美学”选修课上给他留个座(日记上清楚写着是星期六,那时还没有双休日呢,请来上“戏剧美学”的老师是若干年后大红大紫的余秋雨先生)。陈先生说想去听听,还抖着手持笔写下1228室的教室号。回想起这个细节,当时以为一件小事,如今思之,实在并不微小,陈先生是始终保持着向学精进开阔的胸次的。
那时身心总是穿行于文史哲艺的天地,揣着刚在文科图书馆里阅读的文字,到对面简陋饮食店吃碗雪菜肉丝面(当然肉丝毫无意外地总是依稀)也是十分愉快的。那家店就在国权路上,离陈先生家不远。在“文图”里看资料,想着论文得到指导老师的肯定和鼓励,抄很多卡片也觉得轻盈矫健。那时还常去看《新青年》,好像是陈先生建议的,有点记忆漫漶了,不过视野宽阔、思维理性而活跃确实是陈先生多多建议的。他自己的治学也不是囿于一域的,鲁迅研究是也,文艺学方法论是也,绘画创作理论是也,大概这也是陈先生还蛮愿意与我这个学生谈谈讲讲的一个因子。当时是年纪小,但兴趣倒也广泛,文学之外,绘画建筑书法都颇愿意学习尝试,书也读得比较杂,似乎导向了不怎么精深的可能,但生命的向度和热度是需要发散的,心性里也是觉得做起文章来也好,做起学问来也罢,都是要出于生命的兴趣吧。
读到几篇陈门弟子在陈先生去世后的回忆文章,说起陈先生才子文章早年成名的事情,不过当年我是不知道的,没怎么去打听,也没听陈先生说起过,大概一是我这方面比较迟钝,和老师的交往也比较拘谨,二是成天想着读作品啊写论文啊,想着要看好多书啊,无旁骛之心。在我的感觉,陈先生就是眼前的指导老师。不过,陈先生是苏州人是听他说过的,当然即使他不说只要听他说话即可知,他总是说着苏州味的普通话,声音有点哑哑的,跟他儿子女儿说话也是那样的话音,不急不慢的。陈先生说他结婚晚,所以一般以他的年龄,孩子应该出道了,而记得当时他的一双儿女还在读初中吧。儿子女儿都安静,学生去拜访陈先生,他们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做事,偶尔出来招呼一下或者跟陈先生说点儿什么事。
一次谈话间已到了中午,顿觉不好意思,赶紧起身告辞,陈先生却道:“和我们一起吃鸡汤面吧。”慢慢的,一字一顿的苏州式普通话。说着进了厨房,他的女儿也从旁帮忙,儿子忙着拿碗筷。从小的家教中,饭点时是不该在人家家里的,除非亲朋邀约。记得那时大概只有在高中语文老师家里吃过一次午餐,但这次我还是“恭敬不如从命”吧。鸡汤应是昨晚所剩,尚余一些鸡肉。1985年的鸡汤是很鲜的,面则是普通的卷子面,另有青菜几许,我和陈先生及其儿女四人每人一碗鸡汤面。又是文学,又是鸡汤面,都是鲜美之物,想起1980年代总记得这样的清鲜。现在文学于社会仿佛是余物了,不过也许是回到它正常的位置,而非1980年代那样的唯一,该文学还是文学的。鸡是不吃了,怎么能再吃工业化生产出来的鸡呢?所以说活着活着,清鲜之美总是会越来越少的。
第三宿舍是早年那种过道厅的公寓,厅兼过道、餐厅之功能。陈先生家的厅是暗厅,只有厨房透过来的光线,只记得那天的鸡汤面很清爽,光线却是暗的,我的心情是有些赧颜的,但是走出陈先生家的脚步却也是轻快的。
1986年夏天,毕业了。来到另所大学,没料想尚未走上讲台,就要响应市政府号召下郊区中学去支教,每天来回市区和乡村,看着锦江乐园的轮盘矗立起来,看着地铁一号线的梅陇段一截截冒出地面,心情自然不会太好,因为离在复旦园的想法距离不小。
就在此间,10月上旬收到同学斌华兄短笺,说到他去北京参加“新时期文学十年讨论会”,在大会提交的论文目录中看到我的论文题目。记得当时看了,还觉得纳闷呢:我没有提交过论文啊,后来才得知是陈先生帮我提交的。也许是陈先生的传播,由同学传到其时任我们四年班主任的陈思和老师那里,并打算要将文章编入他那时正主编的一本书籍,此书收录的大多为我们班同学关于当代文学的座谈讨论和论文。思和老师还写来了信,希望我把文章寄给他。文章寄出了,因为搬了家,等我收到思和老师的嘱咐删节论文的信已经错过了时间。不过,思和老师后来还专此写信谈过论文的事,并多有鼓励。此为后话。
回首感念,一篇论文,包容了那个时代的老师们对学生的殷殷之心。那份后来斌华兄转我的《新时期文学十年学术讨论会论文目录》收藏至今,是对陈先生的一份感念,也仿佛是对那段潜心向学的时光的纪念。
1980年代恢复高考不久,恢复考研当然也是刚刚。
我们班本科直接考研的同学不少,折桂的也不少。如今看来,读书还是连续直接的好,经过一番曲折,时有各种外来干扰,人的内在心境也会变化,实现过往的心愿有时就不那么顺达了。
不必绕弯子,还是直说吧。毕业前倒没想到要考研究生,想着应该工作了,看看社会,同时读读书,亦是好的。后来因了毕业论文时常聆听陈先生教诲,他很鼓励我工作两年后再考研。记得第一次见他那次谈话他就问我为什么不考研究生,觉得我不考很可惜(后来之所以毕业志向去高校其实也与此有关)。我也渐生此念,觉得工作之余花点时间考研也是可行。于是,仿佛也是揣着一个信念走上工作岗位的。
当然,事情的后来已然不必赘言。虽然,心志还是有的,努力也还是做过的,然而、终于、结果,我没有考研。原因已不必多述,外在的、内在的,自然更源于内在的,上苍的手顺手一拨,哪怕微调,方向也从八十五度变为六十度了,而今谈之,倒没有了叹息,只是天知和自知罢了。
但那时陈先生是很关心我的考研的,翻出1980年代的几封短信,内容其实也都简单,放在今天就是一个电话一条短信,不过那时我住宿舍,电话多有不便,手机尚未发明,当然联络多为信件。通常是陈先生收到我的去函的回复,回想起来大概那时下乡支教情绪上有些波动,写信给陈先生诉说一番吧。他回信勉励,比如“去乡下锻炼一年,既属必经过程,早些去了也有好处”,然后就是谆谆叮嘱“外文要抓紧。外文不易突击准备。”稍微长一点的则亦然谆谆教诲,“气还是要沉住,不以小小得失忽略大目标。非宁静不以致远。宁静如在骚动的心情中取得,才见真宁静”,这些短笺主要集中在1986年下半年的样子。有一封写于1987年元月四日的信,短短六行字,一是新年祝福,二是转来一份通知,是上海文艺出版社给陈先生的会议通知——“为庆祝《巴金六十年文选》出版,定于一九八七年一月五日下午二时在文艺会堂举办‘巴金与中国文化报告会”。陈先生因诸事忙碌,且车程路远,交通拥挤,不打算赴会了。不过,我也没有去成,可能收到信已经过了会期。因为丝毫没有那次会议的记忆了,手头也无《巴金六十年文选》盖章本收藏,此书是凭通知可以九折购买的。1980年代的纸张都很简陋,过了那么多年自然更是旧和脆,只是字迹还是清楚,就是那份通知单上的针孔打印字体也并不十分模糊。
说到字,陈先生的字我一直是蛮佩服的,当然那时对书法不过懂一点皮毛(就是今天也不过是更多了些皮毛罢了),只是少时的兴趣,也还算时常握握毛笔的,少而及长,习惯关注各位老师的字。陈先生的字结体有瘦劲奇崛之感,笔锋内敛收藏,我的字那时还是比较露锋的,也比较欣赏潇洒的字体,自从见了陈先生的字,多有所悟,后来不知不觉也多关注这一风格的书体了。1986年下半年时陈先生在临摹石鼓文,他说以之“代替气功”,当然也建议我可以临写。不过,临石鼓文之前他还是嘱我“先找一本颜真卿的《麻姑仙坛记》临临,以正其结构框架,再找一本王羲之的‘兰亭,以使字体隽永妩媚”。这些话是1986年9月中旬时写在一封短信上的。今天想来,这些也该是陈先生自己的书法心得吧,他的字隽永是无疑的。
手头收藏有一份陈先生的论文手稿《鲁迅:中西文化冲突中的选择》,写作日期大致在1986年5月至6月21日,是要交由《学术月刊》和中国社会科学杂志社发表的。乃1986年9月陈先生赠与我毕业留作纪念的。应该已经是修改誊写后的文章了,修改的痕迹不多,每页脚注详实清晰,苍劲内敛的圆珠笔字,写在略小于A3纸大小的复旦大学五百格稿纸上,这种稿纸行距较大,上下天地留空多,看着舒朗,这样的手稿不啻是艺术品了。手稿上夹的回形针今已锈迹斑斑,小心取下,换上新夹子,再一页页地翻一翻,看着圆珠笔删除的痕迹都画上细细密密的斜杠杠,想起陈先生慢慢话语中淡淡的说笑,想起他有时会抖动的双手,斯人好比如前。从随手稿附的短信看,陈先生那一阵“关节痛频发”,还影响到了情绪,于此,特别劝我要多多注意健康。“事业与健康总是成正比的。否则便壮志难酬”,这大概也是陈先生1990年代开始冬泳的一个内在动因吧。
那时内心里是觉得考研有始无终辜负了陈先生的期望,也因为之后人生道路上的一些际遇自愧不敢再奢谈潜心学问,但似乎陈先生倒也没多责怪,他总是尊重学生们的想法的,在他看来顺心性而为,也是好的吧。今天我也人到中年,身体机能自然各种下降,更谈不上事业之建树,唯葆有对人文历史、社会自然等人类文化的由来有自的情感和思维视野,以及对内心和精神生活的观照,亦可谓对1980年代精神的一以贯之的承续吧。
大概是1990年代初的某一年初冬,陈先生来到其时我淮海坊的居所,上着藏青色中山装,是应和季节的装束,下裳却是深灰色西式短裤,全然夏装短打,令我吃了一惊。那天,他是到上海社科院开会,路过此地,在我家里也坐了没多久,大致说了说他冬泳的情况。冬泳当然是听说过的,但是否平日里也要如此抗寒装束?时间过去太久,实在记不起来到底说了些什么,大概是我和家人有些担忧这样是否寒冷,陈先生则很是自豪,认为坚持冬泳身体也好了不少。送他下楼后,我和家人一时还沉浸在惊叹中。后来也听说陈先生的西装短裤成为“复旦”风景,陈先生也颇以为豪的,还时常请他的弟子去看他冬泳。
冬泳大概确乎给陈先生带来了康健和别样的信念。在我的理解中,或许更多出于陈先生对生命的一种不服输的性情,和一种潇洒人生的寄托。虽然与陈先生交往时间不长,那时年纪轻,对人对事的感悟还不深切,只是我总觉得在陈先生看似沉稳的举止中,是有着内心对洒脱人生的寄寓的,他的山水画,他的反季节的冬泳,他的对学问的包容,其实也是一脉相承的。我并不了解陈先生青年成名的故事,也不了解他1990年代中后期之后的学术生涯,当然更不了解他晚年对自己早年写过批判文章的反思,但是直觉中陈先生的学术生命中是有着苏州才子的蕴藉的。也许,这也是陈先生“短裤党”形象的内在渊源?
陈先生身体并不特别健壮,所以平时也蛮注重养生的。记得那时听他说在家附近买不到人参炖盅,那是一种传统的炖盅,圆柱形带盖,大套小,可以隔水炖煮。我回家在嘉定塔城路的一家瓷器店觅到,就携了带给他。这种炖盅我后来自己也买了一个,民间窑烧制,瓷身描有一些青花人物图案,略带点民国味儿。其实也不常用,不过似乎也是引起我当年开始关注瓷器的一个因素之一。不知陈先生后来是否常常会炖人参喝?
1990年代中期以降忙于教学阅读写作,家事诸事自然多有繁杂,处处需要心力,以及其他种种因素吧,也怕打扰到他,慢慢地和陈先生的联系少了,也很少去“复旦”了,去一次“复旦”,在没有地铁高架的时期,颇有些路程,难免劳累。当然,也是自己的疏懒吧,深心里或是有一些因了没有继续走在学术之路上的惭愧的,那么就把“复旦”放在心里吧。
竟然还是和“复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21世纪的第一个年头重新回到了复旦校园,只是此时和彼刻,都已然不同。校园有变有不变,人和事和心境却是都变了。居所和学校愈发路途遥遥,每次去上课,去了,结束,就回了,常常心脏早搏的身体越来越宅,心灵自然也一并越来越内观,唯愿在光阴里慢慢完成一个生命的也许的可能。
其实,也没有更多的可能。也就在教书读书写点文字中度日罢了。
那些1980年代的事情自然在光阴里沉淀。
只是,每每看到有陈先生的文章、消息,总仔细地读一读:他的《鲁迅论集》出版,他的八十华诞庆祝会,陈门弟子写他的文章。隔着很多年,这样的读一读,觉得一种安慰。
听陈门弟子说陈先生晚年深受疾病困扰,无法著述了,只能写点日记,但还是看书,买书,一套一套地买书,堆满书的书桌是不许师母整理的。
电话里陈师母说陈先生这些年很关注我的文章的,每次看到都读的,生病的日子里看到也读的。陈师母还说当年我给陈先生刻的图章还保存着呢——在“复旦”读书时兴趣篆刻,从“朵云轩”买来刀和石,琢磨着刻将起来,其实也是瞎玩的,实在是当时年少胆子大,放在今天岂敢班门,但陈先生似乎还蛮欢喜地接受了。是一个小篆白文的姓名章,普通的寿山石。这么多年陈先生竟还留着。
1986年7月的毕业纪念册上,有陈先生的毕业赠言:“无冥冥之志者,将无昭昭之明。积学储宝,酌理富才。龚静同志共勉。陈鸣树1986·7·11”。前两句出自《荀子·劝学》,后者源自《文心雕龙》。暑热里翻出来重温,一身一身的汗,真的汗颜。
2014年7月22日,陈先生远行。我拟了一条挽联“鲁迅研究文艺方法论鸣卓识,丹青冬泳写意人世间树特立”,发在微信朋友圈。